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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武清伯薦官為私利 邱得用削職因屬狗

  第60章 武清伯薦官為私利 邱得用削職因屬狗

  李太后一行離開李鐵嘴測字館回到皇宮后,當夜無話。第二天用過早膳,就有內侍來報,武清伯李偉和錦衣衛千戶李高父子二人,已來到乾清宮門外候著。「怎麼來得這麼早?」李太后在心裡頭問了一句。一連好幾天,李偉都猴急馬急地帶信到宮裡頭要求見面。李太后被他纏得沒法,只好答應今天上午見他,誰知他來得這麼早。每天上午,小皇上要在東煖閣聽摺子,李太后不想讓他爹與身為九五至尊的外孫見面,便傳旨在西煖閣會見。


  一刻兒工夫,李偉父子便在邱得用的帶領下走進了西煖閣。一坐定,李太后就問:


  「爹,你有啥事兒,這麼急著要見我?」


  李偉眼睛四下睃巡了一遍,問:「咱外孫呢?」


  「每天上午,他都得聽摺子呢。」李太后瞧李偉雖然蟒袍玉帶一身顯貴,但行動舉止卻一點不見長進,比當年當泥瓦匠好不了多少,心裡頭便不大舒服。礙著父女之情又不好多說,只得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問,「爹,你到底有啥事兒?」


  見閨女不想敘親情,李偉那老國丈的優越感頓時減去了許多,只得搓著手說:

  「這事兒,是你弟弟狗蛋提出來的。咱舌頭短說不清白,狗蛋,你說。」


  狗蛋是李高的小名,李偉一句一句地喊,弄得李高滿臉臊紅很不受用。李太后也覺得不雅,埋怨道:


  「爹,李高好歹也是錦衣衛千戶,正五品的官,你怎能老這麼狗蛋狗蛋地喊呢?」


  「喊慣了,改口難呢。」李偉自嘲地笑笑,指著李高說,「你托姐姐的福,如今不當狗蛋了。你要說的事,還要求你姐姐開恩呢。」


  李太后把眼光投向弟弟李高,等著他開口。


  「姐,」李高先甜甜地喊了一句,然後欠欠身子,既是討好又不無羨慕地說道,「你如今是太后了,咱外甥是皇上,但他年紀太小問不了事,朝廷的政局,都是你把舵呢。」


  「這是誰說的?」李太后陰著臉問。


  「都這麼說呢。」李高在外頭雖然呼鷹逐犬人五人六,但一向害怕這個不苟言笑的姐姐,所以同她說話很謹慎,「都說你母儀天下,是個好太后。」


  李太后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答道:「好太后不止我一個,還有仁聖陳太后。」


  偏李高聽不出話風,兀自奉承道:「但你是皇上的生母,情形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外頭亂嚼舌頭,是不懂朝廷禮法,未必你們也不懂?你再胡說八道,從此就不要見我!」


  李太后怒形於色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李高嚇得兩腿發軟差一點滾下凳兒來。李偉看了心疼,表面上卻說:

  「罵得好,罵得好,狗——啊,李高,你就是榆木腦袋不開竅,你姐替大明江山把舵,你知道就行了,還用得著往外吹嗽叭?閑言少敘,還是把那事兒給你姐說說。」


  「爹,還是你自己說吧。」


  李高嘟噥了一句。他臉色白煞煞的還沒緩過神來,坐在那裡,勾頭看著地上的磚縫兒。李偉見狀,只得硬著頭皮說道:

  「彩鳳,你爹還是個伯呢。」


  突然來這麼一句,李太后沒聽懂,忙追問:「什麼百啊千的,爹,你說清楚點。」


  李偉揉揉鼻子,提了提嗓門:「咱是說,閨女你都當上太后了,咱還是個武清伯。」


  「啊,你是說的這個。」


  李太后一下子明白了父親的意思。自李太后那年進了裕王府,隨著她的地位節節攀升,李偉父以女貴,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女兒封了都人,他被賞了個錦衣衛百戶;女兒生了太子,他晉陞為錦衣衛千戶;女兒於隆慶元年升了貴妃,他便升為錦衣衛都督同知。除了在京城裡賞了一處大宅子外,還在滄州賜了三千畝好地。過了三年,太子正式確立,李偉又晉陞為武清伯。除了俸祿享受一品待遇,另又在通州加賜兩千畝好地。不過十年時間,他從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而達到今天這樣的高位。須知國朝兩百年以來,凡國丈這一身份的人,所能獲得的最高勛職就是——伯,再往上就是公、侯。這兩樣多半屬世襲,在位的都是開國功臣之後。父親急得火上房似的要見她,原來是想再把身份抬高一級……見女兒深思不語,李偉試探著問:


  「彩鳳,你看你爹頭上這個伯字兒,是不是換一個?」


  「換個啥呢?」李太后不動聲色地問。


  「當然是侯字兒啊。」


  「侯,那不又升了一級?」


  「閨女你從貴妃晉為太后,還不升了一級?當爹的按舊例,也該上個台階了。」


  「爹,咱問你,鈞兒如今當了皇帝,他還能不能再往上升一級呢?」


  「皇帝到了頂兒,還往哪兒升?」


  「國丈的最高級別就是伯,這是朝廷制度定下來的,你這個武清伯已到了頂兒,還怎麼升?你想和定西侯蔣佑,成國公朱希孝等人的身份扯平,他們的祖上要麼是開國元勛,要麼是靖難功臣,你不是!咱祖上是庄稼人,沒這份榮耀!」


  李太后同父親講話雖然存著客氣沒有發火,但李偉仍能從她的言談中聽出不滿,心裡頭不受用,便直捅捅頂撞道:

  「你那個理兒咱不贊同,老百姓都知道隔夜的饃饃不新鮮。那些世襲的公侯們,把當年他們老祖宗那點兒功勞本錢吃了兩百年,現在還在吃。就說成國公朱希孝,上朝站在第一,他有啥功勞?他和咱比差得遠了,咱生了個好閨女,咱閨女又生了個皇帝,就這一點,誰跟咱比?嗯?他公得,咱也公得!他侯得,咱也侯得!」


  別看李偉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但若較起勁兒來,扯歪理說蠻話他還是一套一套的。聽他這通牢騷,李太后又好氣又好笑,只得耐心解釋:


  「爹,家有家法,國有國法,什麼都得按章程辦事,不能亂來!」


  「國法,國法誰定的,皇帝定的。現在咱外孫是皇帝,他的話就是聖旨,他說讓他外公當個武清侯,誰還敢說個不字兒?」


  「你以為皇帝就沒人管了?」李太后秀眉一豎,嗔道,「天下人眼睛雪亮著呢!皇帝做錯了事兒,不要說百年之後遭人詈罵,就是當朝也難以過關。鈞兒的爺爺嘉靖皇帝爺,喜道術好齋譙,領著一幫妖道把丹灶燒到大內來了。結果怎樣,出了個海瑞,抬著棺材上朝,遞摺子指責皇帝爺。如今,嘉靖皇帝爺死了,可是讀書人一提起海瑞,還讚不絕口。爹,這就叫人心!」


  李太后一席話,李偉聽了很傷心,他連嘆幾口氣,說:「講這些大道理,咱當爹的講不過。你方才講到皇上想做的事兒怕百官反對,可是,給咱提個級弄個侯字兒,也是他們當官的建議。」


  「誰的建議?」李太后警覺地問。


  「咱說不清,狗蛋,你說。」


  李偉一急,又喊起了兒子的乳名。一直在旁靜聽這場對話的李高,心裡頭埋怨姐姐不近人情,但臉上卻不敢有半點表露。這會兒,當爹的又慫他出來說話,推脫不得,只好說道:


  「前幾天,王侍郎到過咱家。」


  「哪個王侍郎?」李太后問。


  「禮部左侍郎王希烈。」


  「他去作甚?」


  「他去,他去……」


  李太后一逼問,李高舌頭又不靈便了,含含糊糊地說不成句,李太后恨這個弟弟不成器,申斥道:


  「聲音大點。一個大男子漢,說話蚊子似地嗡嗡嗡,像什麼話!說,王希烈去作甚?」


  「他說,咱爹可以升個侯。」


  「他還說了些什麼,你詳細道來。」


  「王侍郎說,按國朝慣例,國丈的最高勛位只能是伯,但咱爹情形不一樣。第一,在咱爹之前,沒有哪一個國丈的外孫當了皇帝,有的還沒有等到外孫登基就去世了,有的雖有外孫卻不是太子。所以,咱爹這是特例;第二,王侍郎還說到你。」


  「說咱什麼?」李太后問。


  李高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王侍郎說,姐姐你晉封為慈聖皇太后,與晉封為仁聖皇太后的陳皇後身份抬平,這也是特例。既有這個特例在前,咱爹從武清伯晉陞為武清侯,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他真是這麼說的?」


  「就這麼說的,除了李高,還有咱這兩隻耳朵呢。」李偉趕忙插話。


  李太后又問:「王希烈既這麼說,為何不見他有摺子呈上?」


  「他想寫,但晉封的事兒,不能用手本,應用禮部公折。說到公折,王侍郎當不了家。」


  「為何?」


  「公折必須由禮部尚書具名,王侍郎不是。」


  「繞了半天,他是想當尚書,」李太后冷笑一聲,問李高,「你知道王希烈是誰的人嗎?」


  「知道。京城裡傳,他和魏學曾兩人,是高拱的哼哈二將。」


  「既知道這一層,為何還要與他來往。」


  這一問,李高不敢講話了。李偉又開始接腔:


  「彩鳳,你不要定眼看人,王希烈先前跟著高拱跑,這不假。有奶便是娘,這是人的天性。高拱現在沒奶給他王希烈吃了,他憑啥還跟著那糟老頭子?他只會睜大眼睛,找個新靠山。」 「這種人更不能用!」


  「閨女盡說傻話。」李偉呲著黃牙一笑,說道,「閨女你大概記不得了,你三歲的時候,爹帶你走親戚,他家一隻黃狗撲上來咬你,爹去攔,被那畜牲咬了一口,至今,腳脖子上還留了一個疤。後來,爹把那隻黃狗牽回來了,先吊著打了一頓,再好好地餵食兒給它。不出兩個月,那條大黃狗便習慣了新主人。村裡頭一些娃兒想欺侮你,大黃狗就撲上去咬。那幾年,爹在外做泥匠,常常不回家,多虧了那隻大黃狗保護你。」


  李太后懂得武清伯說這個故事的用意。但因昨日在測字館聽了李鐵嘴的忠告,已是特別忌諱這個「狗」字。她看看銅爐里的計時香,差不多過了一個時辰,覺得這場談話該結束了,於是說了一句:「爹,提這些陳芝麻爛豆子的事兒幹嘛。」接著喊過內侍,吩咐送客。


  李偉還有許多話要說,但閨女要他走又不敢不走,磨磨蹭蹭到了門口,又回頭對李太后說:「彩鳳,王侍郎有意讓咱當侯,這事兒,你得放在心上。」


  「去吧,去吧。」


  李太后不耐煩地揮揮手。李偉有些生氣,不由得提高嗓門吼了一句:

  「狗蛋,咱們走!」


  看著武清伯父子匆匆遠去的身影,李太后心裡頭像打翻了五味醋瓶,很不是滋味兒。自從昨日下午在測字館讓李鐵嘴測了三個字,回來后李太后一夜失眠。因為兒子未成年需要監護,她們母子同居一室。她夜裡幾次下床,輕輕走到對面兒子的床前,看著兒子熟睡的憨態,心靈既充溢著慈愛、甜蜜與驕傲,同時也更加明白自己應該擔負的神聖責任。兒子登極不過兩個多月時間,京城裡卻沒有一天平靜。國庫空虛、官場爭鬥、介胄大臣同朝異主、州府旱災積欠難收,一場又一場暴風驟雨不期而至。所有這一切,無不讓她整日提心弔膽,寢食難安。就說前些時張居正請旨施行的胡椒蘇木折俸,因武清伯等人的告狀,她一怒之下,讓兒子繞過內閣直接諭旨戶部,取消了勛貴們的實物折俸。她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她也知道這樣勢必會給張居正施政帶來麻煩。所以,一連多日,她與兒子深居大內,不接見任何大臣。她要藉此機會考驗一下張居正,一來對他們母子是不是真正謁盡忠忱;二來面對如此危局,看他如何運籌帷幄度過艱難。通過這些時各條渠道傳來的消息證明,張居正對皇上沒有半句怨言。他一方面想方設法開闢財源,另一方面對京察毫不放鬆,把懲治貪墨放在第一。他的所作所為,讓李太后心下稍安。她讓馮保向張居正講述唐朝姚崇的故事,一是婉轉地表示信任;二是提醒張居正,大事要向皇上稟報,小事則可獨斷處理。她相信張居正的才能,不放心的,就是怕他專權自用,架空皇上。因此,她對張居正採取了拉一下打一下的手段。「對這種幹練之臣,不可一味地籠絡。」她常常在心裡告誡自己,儘管她對張居正一直抱有好感,但為了兒子,她不得不收斂一己私情。近些時,她常常感到身心疲憊,皆因應付如此混亂的朝局,她覺得力不從心。按照一個女人通常的做法,遇到危難時總是乞求神靈的保佑,她也是這樣做的。父親剛才提到那條大黃狗,又讓她想到昨天李鐵嘴說到的「狂犬吠日」,究竟誰是狂犬呢?她陷入深深地思索……


  正在李太后坐在西煖閣中左思右想沒個頭緒時,忽聽得有人輕輕喊了一句:「太后!」抬頭一看,不知邱得用何時已跪在跟前了。


  自從外甥章大郎出事後,邱得用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往日里他見人總是一臉笑,現在卻蔫頭耷腦提不起精神。他心裡頭老覺得章大郎死得冤,卻又無處傾訴。前天在測字館弄了個「泣」字兒,更讓他止不住傷悲。昨天下午,李太後去測字館不讓他跟著,他就知道犯了忌,心中忐忑不安。正在這時候,禮部派人來向他通風報信,說到上半年他去泰山祈福禳災的事兒。他悶頭悶腦琢磨一陣子,又找寥均等幾個好友商量,大家都覺得這事兒牽扯到李太后,或許是個機會,便慫恿他直接找李太后告狀。邱得用想想也別無他法,便答應依計行事。當他看見武清伯父子走後李太后獨自一人坐在西煖閣里,就鼓起勇氣走了進來。


  「你有啥事?」李太后冷冰冰地問。


  「啟稟太后,泰山的事兒犯了。」


  「泰山什麼事兒?」


  「就是上半年四月底,奴才得旨去泰山為隆慶皇帝爺禳災祈福,回來時,給太后你帶了點禮物。」


  經這一說,李太後記起來了。邱得用那次從泰山回來,帶給她一對翡翠玉鐲,還有一些土特產。便問道:


  「這點小禮物,犯了什麼事兒?」


  「在戶部王國光大人眼裡,這可不是小事兒。」邱得用於是把楊用成交稅銀碰到張居正挨了一頓剋的事兒備細講了,最後緊張兮兮地說,「如今楊用成已被扣在北京交待問題,戶部還派了人到禮部查賬。」


  「查賬又怎麼的?」


  「啟稟太後娘娘,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吧。」


  「首輔張先生明知道泰山少了的這五千兩香稅銀,是給娘娘買了禮物,他還指使戶部派人前往禮部查賬,這矛頭不是沖著娘娘來的么?」


  「放肆!」李太后勃然大怒,霍地站起,伸手指著邱得用大聲罵道,「大膽奴才,竟敢妄議首輔,該當何罪?」


  本來跪著的邱得用,這一下嚇得伏在地上,頭叩著磚地,顫聲回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李太后瞧他那篩糠的樣兒,心裡頭可憐他又恨他,厲聲喝道:「跪起來回話。」


  「是。」


  邱得用雙手撐地,又抖抖索索跪直了身子。


  李太后坐回到黃綾綉椅上,問:「你方才說的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是,是……禮部的司務官紀有功。」


  「你怎麼認識他?」


  「奴才並不認識他,是他託人找到奴才。」


  「哼,為什麼要找你,就因為你是乾清宮管事牌子。按《大明律》,內侍交結外官,當凌遲處死,你知道嗎?」


  李太后冷冷的幾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邱得用被震得面如土色,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出於本能,他小聲辯白:


  「啟、啟稟太后,奴、奴才並未、並未交結外臣,是他紀有功找、找奴才,我只同他見、見過一次面。」


  「邱得用,你也不用申辯了,」李太后長吁一口氣,問,「你屬啥的?」


  「屬、屬什麼?」邱得用沒聽明白。


  「咱問你的屬相,十二生肖中你屬啥?」


  「啟稟娘娘,奴才屬狗。」


  「知道了,退下吧。」


  邱得用誠惶誠恐退下,他不明白李太後為何突然問他的屬相。他服侍李太后已經六年了,因此看得清楚,自隆慶皇帝死後,受人愛戴的李娘娘,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卻說早膳后連著的兩次會見,李太后的心情已完全被破壞。在西煖閣里緩緩踱了一會兒步,呷了一杯清火的金銀花茶。這才在容兒的陪侍下來到了東煖閣。


  東煖閣里坐了四個人,除了小皇上朱翊鈞,還有馮保,捧折的牙牌太監和朱翊鈞的貼身內侍孫海。見李太後進來,馮保領著兩位奴才跪下迎接,小皇上也離了綉椅垂手肅立。


  李太後走上前扶著小皇上重新坐上綉椅,她自己也在旁邊的一張綉椅上坐下了,又指了指凳兒,讓馮保落坐,然後問他:

  「今兒個,給皇上念了些什麼摺子。」


  「啟稟娘娘,共念了五道。」馮保瞅了瞅堆在几案上的一堆奏摺,欠身答道,「第一道摺子是殷正茂寄來的稟告荔波縣主薄吳思禮與絲苗洞酋長盤丫吉兩人通匪,他按軍法從事,斬了兩人首級。第二道是慶遠府知府許辛之彈劾殷正茂的手本,說殷正茂奪皇上威福,怙權自專,濫殺無辜。吳思禮雖有過錯,卻無死罪,建議皇上將殷正茂撤職查辦。第三道摺子是吏部的,稟報京察施行情況。言明犯有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玩忽職守、懷私進邪這四種劣跡的官員,宜加重懲處。第四道摺子是禮部司務紀有功呈上的,言朝鮮恭賀皇上登極的特使進京,所需招待費用本該戶部如數撥付,但戶部拒不承給,反而要禮部從本應用於會試的花捐稅中開支,這有違朝廷禮法,請皇上降旨切責戶部。第五道摺子是都察院監察御史歐燧上章彈劾泰山提點楊用成,說他私吞泰山香稅銀五千兩用於賄賂京城要緊官員,已屬貪贓枉法。尤其令人氣憤之處,是他竟敢胡說這筆賄銀用於慈寧宮,如此明目張胆攻擊慈聖皇太后,更該罪加一等。」


  馮保一口氣說完這五道摺子的內容,李太后聽了,問小皇上:「鈞兒,這些摺子該如何處置?」


  「回母后,朕已命大伴,悉數發內閣擬票。」


  「對,任張先生處置。」李太後接過容兒遞上的溫茶呷了一口,問馮保,「歐燧是什麼人?」


  「監察御史。」


  「這個摺子上已寫了,還有呢?」


  「奴才聽說他是隆慶二年的進士,張居正是他座主。」


  「啊,難怪!」李太后感嘆一聲,眼中掠過一絲感激的神情,隨即說道,「依咱看,先讓錦衣衛把這楊用成抓起來,著實拷問。如此貪墨之人,焉能輕饒,你說呢,鈞兒?」


  「母后說得對,就這麼辦!」


  朱翊鈞對母親言聽計從,李太后滿意地點點頭。突然又蹙著眉問:


  「鈞兒,今兒五道摺子,有兩道關乎禮部,今兒上午見了武清伯,還有邱得用,都扯到禮部,這禮部到底要幹什麼?」


  李太后的話說得含糊,朱翊鈞聽了似懂非懂,一句話也答不上來。馮保卻心知肚明,見小皇上發獃,他小聲說道:

  「這也難怪,王希烈本屬高拱死黨。」


  李太后聽了,腦海里立刻閃出父親講述的那條兇惡的大黃狗。她心中忖道:「興許這個王希烈,就是那條大黃狗。」她本想就此事多說幾句,但連續兩個時辰的談話,她已感到疲乏。打了個呵欠后,她揉了揉發酸的眼眶,對馮保說:

  「這兩日,你物色一個人來,當乾清宮的管事牌子。」


  「那邱公公呢?」


  「唉,邱得用是本份人,他的外甥章大郎被人刺死,這樣大的傷心事,他慪在心裡不敢跟咱講。咱本說發道旨,給章大郎優恤,現在看來也不必了。」


  「母后,這是為何?」朱翊鈞瞪大了眼睛問。


  李太后撫了撫小皇上的頭,輕輕地說:「鈞兒,不是你娘心狠,誰叫他邱得用屬狗呢。」


  細心的馮保看見,李太后說這話時,眼眶裡已是淚花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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