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洪荒:上帝之手(4)
第72章 洪荒:上帝之手(4)
卓木強巴道:「我是這樣想的,我們的食物只能堅持一兩天的,如果這一兩天還找不到可以靠岸的地方,我們一樣走不出洪水淹沒的叢林。而且,我們和游擊隊的矛盾,起源於那個無稽之談的傳言,要想讓他們相信,必須有人帶話回遊擊隊才行啊。如今他們只剩半條命了,而我們人多,到時候由我們控制武器,想來他們也無力做什麼的,關鍵是看我們能不能和他們溝通。」
聽了卓木強巴的想法,三人又重新思考了一番,最後張立和岳陽都點頭,肖恩也道:「可以試一試。」
四人小心地將木筏靠過去,那兩名已經瀕臨絕望的游擊隊員眼裡綻放出希望的光芒。很明顯,他們根本不會想到,有人會在這樣的情形下朝他們靠攏。但是其中有一名游擊隊員,看清來人之後,依然掙扎著想把槍舉起來,四人把木筏靠樹停下,讓肖恩去喊話。肖恩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兩名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游擊隊員,眼裡放光,不停地點頭,舉起的槍也都放了下來,並倒拿槍管,用槍托對著四人,明顯表示願意繳槍投降。
卓木強巴問道:「你都跟他們說了些什麼?」
肖恩道:「我告訴他們,如果開槍,我們就離開這裡,不會再回來。在得知我們會救他們后,他們表示,只要能離開這棵樹和得到食物,他們什麼都聽我們的。幸虧他們都能說克丘亞語,否則西班牙語我是一句也說不上。」
四人把兩名游擊隊員接上木筏,張立和岳陽取走了兩人的武器。在肖恩的翻譯下他們得知,高而瘦藍眼睛的西班牙後裔叫比利,有明顯印第安血統的棕發隊員叫魯赫,兩人都是十七小分隊成員,至於編號從屬一系列的事情四人不很了解,也不想多問。問及他們逃難至此的經歷,原來他們小分隊參加了那夜對卓木強巴他們的搜尋活動,不過搜尋範圍較大,比其他部隊都要晚歸營,營地就是卓木強巴他們看到的那座木質堡壘。但是當他們回到堡壘的時候,天空已經開始下起瓢潑大雨,堡壘里卻空無一人,滿地狼藉,只留下部隊撤退後的殘垣斷壁。小分隊隊長試著與總部聯繫,反而被雷暴劈殺,他們一行人在雨中艱難地找路求生,結果直至碰到大洪水,所有隊員被衝散,不知去向。這兩天在雨中根本找不到可以吃的東西,他們是靠雨水活下來的,在卓木強巴他們到來前,一直都在樹頂上等死。
卓木強巴他們又詳細地詢問了這次追尋的目的,無奈比利和魯赫都是入門級的一等兵,對這次的事件所知不多,一切服從命令,他們只是聽說為了尋找黃金城而要找到卓木強巴等人。至於卓木強巴他們手裡究竟有什麼,或者為什麼一定要找到卓木強巴一行人不可,他們根本就不清楚,只是同僚間相互猜測,或許有地圖什麼的。雖然已吃了不少東西,但這兩名游擊隊員看起來還是神不守舍、疲憊至極的樣子,往往回答三句有兩句答非所問。很明顯,他們也同卓木強巴等人一樣,至少三天兩夜不眠不休,而且還是在空腹的情況下。卓木強巴等人大傷腦筋,費了老半天勁才向比利和魯赫解釋清楚,他們對黃金城也是毫不知情,這完全是別人設下的一個圈套,希望比利他們歸隊后能把這個消息帶回到游擊隊。比利和魯赫一面囫圇吞棗地大快朵頤,一面忙不迭地點頭答應。對他們而言,有吃的比什麼都重要,儘管洪水中翻滾著無數動物屍體,但吃了那些東西,只怕死得更快些。
張立開始心疼起那些本已不多的食物來,要是這兩個傢伙突然死在木筏上,那麼他們的一切努力,不是全都白費了嗎?頂多用一天的口糧換了兩件還算過得去的武器,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武器拿來有什麼用?更糟糕的是,以這兩名游擊隊員的精神狀態來看,他所擔心的情況完全有可能發生。
六人同船,又漂了一個小時,岳陽突然大叫起來,指著東南方向道:「叢林!是大片的叢林!」
天劫
大家順著岳陽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樹冠漸漸高出水面,不再是稀鬆如點綴在汪洋上的荒島,而是成群的密林,也就是說,那片土地高於周圍的叢林。六人一下來了幹勁,齊力划水,朝那片密林劃去。天色已經變得灰濛濛的,雖然雨勢未減,總歸是朝著好的方向在發展。
進入密林的水道,這片叢林果然高出其他地方許多,但是還不夠高,已有無數河道橫七豎八地將叢林分割開來,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河道里的水量每一刻都在增加。肖恩找來一根長的木杆,很輕易探到了河床,六人的小木筏就靠那根木杆撐著,艱難地逆流而上,希望在密林深處,能找到更高的高地。
朝密林深處劃了半天,似乎地勢沒多大變化。肖恩道:「還是太低了,第二波洪峰到來時,這裡一定會被淹沒。」
岳陽道:「但是這片林地很大,至少我們可以想辦法找到被困在林子里的野獸。」他揚了揚手中的槍。
卓木強巴道:「而且,這片林地一直朝東走,似乎還望不到頭,說不定那邊連著更大更高的叢林高地。」話音剛落,他說的方向就閃過了火光。
「該死,又是雷暴!下船躲吧。」肖恩咬牙切齒地說著。這三天,那雷暴區始終遊離在叢林上方,自西向東,又自東向西,來回巡遊,就像遊走在煉獄里的地獄使者,負責清除掉一切活著的、還能動的生命。而這個使者的體積竟需要用公里為單位來計算,可怕的魔鬼!
六人下了船,只找較為空曠的地方,除去身上可能引發雷電的任何東西,潛伏下來。張立低聲告訴卓木強巴:「喂,強巴少爺,這兩個傢伙好像不對勁啊。」
卓木強巴扭頭去看,只見比利和魯赫面無人色,瑟瑟發抖,顯然是怕得十分厲害。雷暴近了,那團黑色的怪獸形成一個漆黑的漩渦,漩渦的中心幻化出繽紛的色彩,但也潛藏著致命的危險。「啪!」幾十隻觸手同時伸出,像在空中織了一張碩大的電網,藍色的光芒,勾勒出猙獰的鬼臉。這時,比利突然躥了出去,大叫道:「別打啦!求求你別打啦!」張立一拉沒拉住,只摁住了魯赫。
「啪」的一聲,一棵二十米高的巨樹在比利面前轟然倒下,一個直徑接近五米的巨大球形閃電就從比利頭頂劃過,比利的頭髮瞬間就被燃了起來。岳陽準備起身,被肖恩死死拖住,呵斥道:「你要幹什麼?」
岳陽道:「把他拉回來啊!他會被雷電劈中的!」
肖恩道:「來不及了!你沒看見那閃電的後面是什麼嗎?」
岳陽再看,果然,球狀閃電背後跟著一條黑色的帶子,就好像頭頂的漆黑雲團被扯了一小縷下來,黑色帶子已經將比利罩在下面了。肖恩近乎祈禱地念著:「那是黑色閃電啊,哪裡還有救。」前面與巴桑共度五次雷暴時,他們已經聽說了,在眾多的閃電形式之中,最危險最可怕的就是被稱作死神氣息的黑色閃電。這種閃電不發光,是由分子氣凝膠聚集物產生出來的,而這些聚集物是發熱的帶電物質,極容易爆炸或轉變為球狀的閃電,其危險性極大。而看上去就像一團霧或是泥團,體積較小,能避開雷達偵察,飛行員通常將它稱作「空中暗雷」,就像手雷一樣,一碰就炸。
眨眼間,黑色的霧狀物體就包裹了比利,比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突然全身放光,身體化作了一個球狀閃電,奇特的力量甚至將他帶離地面。沒有人再出聲,誰都知道,比利已經升天了。
比利落下來的時候,就像一根燒焦的木樁,當雨水再次沖刷在他身體上時,冒出一縷縷青煙,還發出陣陣「噝噝」的聲音。五人都不再去看他,魯赫則怕得嚇人,身體已經開始痙攣地抽動起來。 半小時后,雷暴又一次遠去了,再次倖存的五人站起身來,張立和岳陽架起魯赫,準備探視這叢林深處。經過比利屍體面前時,他們看見的,是一具焦黑的遺骸,肉貼著骨頭,被烘得像木乃伊,而無數分不清是血還是別的什麼東西,總之一種紅白相間的膠凍狀物,似乎還在緩緩地,被擠牙膏似的一點點擠出體外。他們也說不上,這個人到底死了還是沒死,但是誰也不願多看這令人作嘔的黑色發臭的東西一眼。岳陽忍著惡臭,將一根朽木插在死者面前,算是對死者的一種慰藉。魯赫幾乎是被拖著在走,他的意志彷彿已經崩潰,嘴裡不住地念叨:「走不出去了,無路可走了,這裡是地獄啊,我們都要死在這裡……」只是除了肖恩,誰也聽不懂他在念叨些什麼。
張立和岳陽十分吃力地將魯赫拖到了木筏上,一行人又划動木筏朝上游探去。但是這次,木筏上的魯赫情況似乎沒有好轉,他直直地跪在木筏上,嘴角翕動念著好似咒語的梵文,仰面朝天,任由雨水擊打著他的臉、眼睛、鼻孔、嘴巴,在身上匯聚成流,嘴裡冒著泡,依然不停地在念著。張立赫然發現,魯赫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雨水直接打在他眼睛上面,他似乎沒有感覺一樣,那種表情,比被人吊死還要可怕。張立嚇壞了,忙道:「你們看,你們看!他在做什麼?怎麼會這樣子的?」
肖恩看了看魯赫散大的瞳孔,這人還有呼吸,嘴裡冒著水泡,喉管里「咕嚕咕嚕」地響著,但他的眼裡,已經沒有絲毫生氣了。肖恩木訥地說道:「他在以這種姿勢等死。」看了看三人的表情,他說道,「雨水從他的口鼻,灌入他的體內,最後整個肺都會被水灌滿。他已經失去了知覺,他什麼都感覺不到,如果我們再被淋上兩天,也會變得和他一樣。」
卓木強巴、張立、岳陽都沉默了。不錯,現在他們無論說什麼,其實都是聲嘶力竭地在大吼,他們都知道,自己聽不見,在那可怕的雷鳴和一直不停息的巨大雨聲中,他們的聽力受到極其嚴重的傷害;而他們的頭面、手和腳背,都是麻木的,哪怕用刀割在上面也不會有疼痛的感覺,當身體被雨水一直衝刷,好像僅過了兩個小時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一直沒有好轉過,因為雨一直下。今天的魯赫,或許就是明天的自己,一想到這個,他們不得不沉默。肖恩道:「他自己已經放棄了生存,任何人也救不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少受點痛苦。」
在肖恩的建議下,四人肅穆而莊嚴地,將呼吸著雨水的魯赫扔進了河道,他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他只是一具呼吸著的屍體。當一串水泡從河底泛起,四人都感到無能為力。
天上的雨如篩豆子一般,「嘩啦啦」地漏個沒完。這次,連岳陽也再說不出那就像琵琶獨奏般聲音珠圓玉潤的句子來了,這雨彷彿是一個詛咒,詛咒所有進入嘆息叢林的人,打擾死者安寧者,永世不得安寧。每個人都感到,再這樣繼續淋下去,他們會被衝掉一層皮,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只要能換取一個能遮雨的工具,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希望,在這種環境中唯一能支撐人活下去的動力,就是希望。所以,當張立指著漸漸泛白的天邊,用帶哭的腔調說出:「天邊亮了!天邊亮了!我們快走出這片鬼雨林了。」這時候,幾乎木筏上的每一個人都激動得想哭,但他們畢竟沒哭出來,因為,他們看見了屍體!
焦黑的屍體,皮革裹著骨頭,就像具木乃伊似的,蜷曲地趴在地上,像青蛙似的兩臂前伸,雙腿后蹬,就連岳陽插的那根朽木,也原封不動地立在屍體旁邊,就像一個充滿嘲笑的小人。轉了一大圈,他們還是在原地,根本就沒有前進一步。屍體上開始生長一些墨綠色的苔蘚樣植物,那種長勢極快的腐肉白色菌菇也從焦黑的軀殼裡冒出一個個半圓形的傘蓋,很快又被雨水打爛成一攤腐肉。空中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很像鐵鏽摻和了爛魷魚。肖恩又一次扯衣服遮住了口鼻,他們的身上再扯就什麼都沒有了。
卓木強巴看了看天邊,東方的天空確實已經發白髮亮了,而身後依舊是濃雲密布,黑雲壓頂,時不時在黑雲中閃過一抹凄厲的紅色,讓人膽戰心寒。他喃喃自問道:「怎麼會繞了一圈又走回來了呢?」
肖恩道:「水道太多了,水流衝擊著我們改變了方向。」
卓木強巴問道:「羅盤呢?你們誰還有羅盤?」
張立嘟囔著:「誰還用那東西,早扔了。」當他們發現羅盤指的方向不正確時,便扔掉了。肖恩道:「沒用的,現在羅盤只會把方向對準雷暴的區域。我們沿著河走吧,帶著木筏一起,這樣可以堅持到第二次洪峰來。」
於是,四人在泥濘不堪的河道邊做起了縴夫。經過近七十二個小時的大雨洗禮,他們的皮膚被泡得像豆腐一樣軟,稍一用力,繩索便深深嵌入肉里,但他們竟然麻木地失去了知覺。
一腳深一腳淺地向前機械地邁動,四個灰色的人像四根快被水泡化的蘑菇棒子,身體疲憊到了極點,如此東行十餘里,林中又有響動。出現在四人眼前的,又是一隻純黑皮毛的美洲黑豹,那雙金眼睛打量著四名呆立之人。四人都站立不動,已經麻木得快失去反應的意識了,那黑豹與四人保持距離,像辨認熟人一樣挨個兒察看。岳陽有氣無力道:「看來,它已經突破了家庭的重重阻力和種群之間的巨大差距,終於追隨它的情郎而來。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強巴少爺,你說是不是?」
卓木強巴愣道:「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張立補充道:「他是說,這頭雌豹,人家要跟你私奔。」
卓木強巴怒道:「胡說!」
張立道:「強巴少爺,別生氣,留著力氣好趕路,不然,就讓這黑豹吃掉算了。」
肖恩道:「它不敢動手,我們有四個人,它知道討不了好。」
談話中,黑豹已經掉頭離開,朝著四人的反方向跑去。肖恩道:「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岳陽道:「你怎麼知道它不是搬救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