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叢林危機(4)
第50章 叢林危機(4)
拉拉吉沒有血色的嘴唇翕動,笑了:「開……開什麼玩笑?這裡,怎麼會有古柯葉?」
那人命令道:「嚼爛它!快!」
拉拉吉按那人說的做了。
「啊——」拉拉吉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彷彿就在身邊。巴桑不由向後仰了仰頭。那東西被拔出來了,是什麼?好像是一件武器?不,是動物的骨頭製成的武器?還是什麼動物的牙齒?怎麼可能,一尺長的牙齒,什麼動物的?有這樣的動物嗎?巴桑正準備看仔細一些,劇痛的感覺又從傷口傳來,將他從回憶中拉到了現實。
「對不起,又碰到傷口了,巴桑大哥,你沒事吧?」張立惴惴不安地問道。
巴桑道:「沒事。這種葉子,我們在那個地方,也用來療傷。」
「啊!」卓木強巴手一偏,差點把木筏撐出河道。岳陽也一彈坐起,不可思議地望著巴桑。
岳陽先問張立道:「中國有古柯嗎?」
張立一個勁兒地晃腦袋,道:「不知道。不過,西藏應該不產這種東西吧?這可是熱帶植物啊。」
卓木強巴則問道:「還想起了什麼?巴桑?」
巴桑喃喃道:「我看到了些模糊的畫面,有很多人,我們在河道上漂流,就和現在一樣……」他將他看到畫面大致敘述了一遍,讓木筏上的人又驚又喜。
卓木強巴詢問道:「巴桑,你再仔細想想,你看到的是什麼,又是什麼在追趕你們,能想起來嗎?」
巴桑試圖再度進入那種記憶世界,卻發現,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剛才腦海中閃現過的畫面,也變得模糊起來。他搖頭道:「古柯葉在起作用了,我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卓木強巴微微嘆息一聲,繼續撐篙前進,心中卻和岳陽他們一樣,留下個老大的謎團。
四人身上的小擦傷都已經擦了膏藥,岳陽屁股上中的那一彈入肉僅半截,跑動中已掉落,傷口都乾涸結疤了,又做了些常規處理,已沒什麼大礙。他們知道,此刻身處普圖馬約河系,所有的大小河流最終都匯入普圖馬約河,河道四通八達,但是一直順河而漂,一定會在主航道內碰上游擊隊武裝力量。所以,通過羅盤,他們一直小心地規避著這種情況的發生,保持航向朝正西方。如果河道轉向西南或是南方,他們寧肯棄筏入林,繞過一片叢林,再從林子的另一頭做木筏,重新選擇一條平行向西的小河下漂。反正林子里什麼都不多,就是木材奇多,擁有利器的他們,造木筏比搭帳篷還容易。
如此逃了一天,終於再沒碰到白天那種被圍殺的困頓局面了。午間在河邊捕到幾條紅頭皇冠魚,晚上則抓到只蛛猴,雖說有些殘忍,但四人飢腸轆轆,吃得狼吞虎咽。雖然途中有幾次直升機從上空掠過,不過他們躲在這樣密集的樹林中,有十分的把握不會被發現,除非敵人在直升機上安裝了紅外生命成像儀,不過那種東西似乎不太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
這一天的經歷可謂非常之糟糕。用岳陽的話來總結,就是他們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和一群莫名其妙的敵人,打了場莫名其妙的戰爭。最後被敵人橫追千萬里,四人可謂丟盔棄甲保了小命。
到了深夜,吊床已經綁好,岳陽則很離奇地選擇了吊袋,吊在樹榦上以直立的姿勢睡覺。卓木強巴沒有入睡,翻身下地,幾下工夫就爬上了一株大樹,樹丫上早斜躺著一個人——巴桑。
巴桑一直看著星空,見有人上樹,也不回頭,直接道:「快十點了,你還不去睡?」
卓木強巴道:「你不也沒有睡嗎?我……我是為白天的事,向你道歉。」
巴桑滿不在乎地道:「那樣的事,不需要道歉吧。我非常明白你們當時的處境,每一個玩命的人都要經歷這一步,第一次殺人,那是很難邁過的一道坎。以後殺得多了,習慣了就好。」說完,他又目不轉睛地看著浩瀚宇宙。
對於巴桑的說法,卓木強巴很難接受,但是似乎也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在野外生存,特別是遭遇敵人的時候,人的選擇權也就變得和動物一樣,強者生存!當在野外獵殺動物作為食物的時候,恐怕很少有人會心軟,但是當這種動物變成和自己形象相近的同類,而且殺死他們並不是為了生存,還能毫不猶豫地下手的又有幾人呢?或許真如巴桑所說的那樣,其目的都是一樣的,吃食物是為了生存,而必要的時候,殺死他人,也是為了生存。羅傑斯的自我中心論便很理性地分析過這樣的觀點,人的出生得到自我人格之後,以自我為中心的心理便已經形成,首先想到的總是對自己有利,然後才是自己身邊的親人、朋友,再外面一圈則是自己的族人、老鄉;再遠可以是同種族的人、同一個國家的人,然後是全面的人,最後才是脫離了人類群體的自然界萬事萬物。這樣一個以自利為中心的同心圓,非常形象地表達了那種利益共同體在個人心目中所佔的分量。如果是自己與他人利益發生衝突,那麼首要想到的是維護自己的利益;如果是自己身邊的人與陌生人起了衝突,便會站在自己人這邊;如果老鄉和外地人有矛盾,總要護著老鄉一點;當人和動物直接敵對時,那幾乎都是幫人為主。可是這樣做,真的就是對的嗎?還是說,人始終保留著動物的劣根性,或者從某種角度而言,人其實永遠都只會是動物,而不會是別的什麼?
卓木強巴暗自想著,良久無言。黑夜中,巴桑莫名又說了一句:「這兩天都能看到星星,嗯,情況看起來不怎麼妙啊。」
歷史的見證
「什麼?」卓木強巴回過神來。他突然想起,剛才自己上樹的時候,巴桑並沒有看錶,可他卻報出了時間,卓木強巴抬腕一看,正好整十點。
巴桑又道:「空氣中的濕度還在攀升,低氣壓似乎受到了赤道環流氣團的影響,這幾天的炎熱沉悶得不到發泄,能量還在不斷蓄積。看哪,月亮上的毛刺,我真不希望碰到那種惡劣天氣啊。」
「惡劣天氣?你是指什麼?」卓木強巴有些蒙了。
巴桑平靜道:「風暴。」看著巴桑的表情,似乎不像在開玩笑,而他也是從來不開玩笑的人。卓木強巴有點了解了。他知道,雖然接受的都是一樣的特別訓練,但是呂競男是一個非常注重方法和實效性的嚴格教官,每名學員在接受訓練時,她總是根據各人的資質而制訂不同的訓練計劃,並且把學員朝各自的強項方向指引。像自己,便在體能格鬥和宗教方面受到特殊關照,在這兩方面獲得的知識,是其他人達不到的;而岳陽,他在痕迹學和偵緝追蹤的老本行上似乎更進一層了;張立則更是在日常交談中就得知,他被特別安排進行一些實用器械的加工和使用,就現在的訓練程度而言,除了拆槍和組裝的速度特別快之外,做一兩個能捉野兔的陷阱還是不成問題的。只有巴桑,自己一直感覺不出來他有什麼地方出眾,原本以為,按照巴桑的冷酷性格,對殺人技法恐怕很感興趣,可是現在看,呂競男好像讓他去觀測天氣。雖然中國古人很早就知道北斗七星不同時辰呈現出不同指向,並用「斗轉星移」來描繪時間,可是一眼就能把北斗七星排列的時間換算成目前使用的二十四小時制時間,看來巴桑學得不錯啊!
本以為巴桑會對今天的遭遇憤憤不平,不過現在看來,這種擔心是多餘的了。卓木強巴想問問巴桑是否又回憶起什麼過去的經歷,可一看巴桑那冰冷的目光,心中也感到一陣冰涼,他拍拍巴桑的肩以示友好,下樹休息去了。剛下樹來,就聽岳陽吊在樹上小聲問道:「強巴少爺,巴桑怎麼說?」
張立也道:「他想起什麼沒有?」
卓木強巴道:「怎麼,你們還沒睡啊?」
岳陽道:「巴桑大哥今天在木筏上不是回憶起一些他曾經遭遇的事情嗎?現在有沒有多想起一些?」
卓木強巴道:「不知道,我沒問。但是我感覺得出,其實巴桑是很不願意回憶起那段經歷的,就算他想起什麼,也未必願意告訴我們。你最愛發問,以後巴桑不願意說的,你最好也別問太深了。」 岳陽吐吐舌頭道:「我哪敢問他。不過,今天他的回憶真的好奇怪哦。」
張立道:「巴桑大哥回憶的時候,表情十分痛苦,就和我們第一次見到他一樣。」
卓木強巴依靠在自己系吊床的樹旁,雙手環抱,凝視地面道:「是啊,他們曾經去過的那地方,應該在西藏的雪山上,怎麼會出現美洲的植物呢?我也一直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岳陽,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岳陽道:「我們姑且不論在我國究竟有沒有這種植物,關鍵點在於,這裡是熱帶叢林,我們很接近赤道的,而西藏很明顯是雪域高原,熱帶的植物生長在寒冷的地方,這……這差距也太大了。強巴少爺你說,巴桑大哥會不會是將過去的經歷弄混了,那不是他們在那個神秘地方的經歷,而是巴桑大哥在別的地方的經歷?」
卓木強巴肯定地道:「不會的。雖然和巴桑談話很少,但是有一點很明確:他除了盜獵時掉入過那個神秘的地方外,從來沒有過前往熱帶叢林的經歷;在盜獵前,他也一直在N國境內活動,從未離開。」
張立突然靈光閃現,道:「會不會是地熱?我記得西藏好像有很多地熱呢,不是有個什麼……什麼什麼羊八井的。」
卓木強巴搖頭道:「不會。沒錯,西藏的地熱可能是全國最豐富的地方,但是僅憑地熱改變一片區域的地理環境,那是不現實的。不過,對於植物對環境的適應性,我們沒有專業的知識,有可能這些植物的適應力極強也說不定。」
岳陽道:「這一猜測沒有用。不過,從我們偵察心理學來看,巴桑大哥他們的遭遇,和我們這兩天在叢林里的遭遇,應該有相似之處,正是那種相似經歷,刺激了他的記憶和現實重疊。在他的回憶中,恐怕不只是一兩種植物這麼簡單,他的潛意識,明顯在逃避那段回憶,一定是害怕回想起更可怕的事情。恐怕他們當時所處的環境,和我們今天是很相似的。」
卓木強巴道:「嗯,這點有可能。巴桑曾經說過,他們到過的地方,有參天的樹、青翠的草、望不到頭的森林,但是他沒有說,那是怎樣的森林。」
岳陽抬頭看了看,巨大的林木籠罩在黑暗中,像極了張牙舞爪的神秘怪獸。他喃喃道:「這裡就有一個新的問題,據教官說,巴桑大哥那段經歷,可能是從海拔七千多米下降至海拔五千多米,要知道,海拔五千多米幾乎是雪線範圍了。照常理,海拔越高,空氣越稀薄,氣溫越低,氣流越紊亂,加上乾燥的氣候,這些自然環境造就的高海拔地區植物大多生得矮小、粗壯;而且,河流應該還處於發源階段,總之,要說海拔五千多米,想出現類似熱帶雨林的環境,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出現現在這種情況,或許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巴桑大哥的記憶紊亂了,出現了錯誤的記憶;第二,我們理解錯,他回憶起的畫面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樣。」
張立道:「唉,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卓木強巴道:「我們得慢慢來,說不定在以後,巴桑還會回憶起更多,總會弄清楚的。好了,都睡覺。」
黑暗中,寂靜了片刻,岳陽又小聲叫道:「強巴少爺,強巴少爺?睡著了嗎?」
卓木強巴道:「沒有,你怎麼還不睡?」
岳陽道:「屁股痛,睡不著。對了,強巴少爺不是為白天的事情向巴桑大哥道歉去了嗎?他怎麼說啊?」
卓木強巴道:「他說,他知道我們是第一次殺人,以後殺人多了,習慣了就好。」
岳陽道:「我就是不喜歡巴桑大哥這種性格,好像我們個個都是殺人狂魔一樣。但是,唉……看來我們真的被捲入戰爭了,想要活命,不殺人不行。」
卓木強巴突然道:「奇怪,你怎麼知道我是去向巴桑道歉?」
岳陽笑笑,道:「這個不奇怪啊。」這時他似乎想挪一挪身體,吊袋像一個繭一樣在樹上晃了一晃,似乎碰到岳陽痛處,他輕輕「嗷」叫了一聲,接著道,「這麼晚了,不睡覺,還爬樹去找巴桑大哥,那多半是為了白天的事情了。白天那件事情,我們可以說都是被巴桑大哥救了,而且巴桑大哥還為強巴少爺你吃了一顆子彈,一路上我看強巴少爺都帶著愧疚的目光一直在關注巴桑大哥,我想,除了道歉,總不至於去說巴桑大哥的不是吧。」
卓木強巴釋然,道:「我說岳陽,你是不是隨時隨地都保持著偵察兵的觀察天賦?要是和你待久了,我們不是什麼秘密都沒有了?」
岳陽道:「哪會啊,不該問的我從來都不問。其實我也想去向巴桑大哥道個歉的,只是,他實在太冷酷了,每次靠近他,我都有一種冰涼的感覺。」
張立介面道:「是啊,巴桑大哥又不愛說話,習慣獨處,能和他說上十句話都難。」
卓木強巴道:「你也沒睡著啊?」
張立苦笑道:「強巴少爺,雖然我是特警出身,可心理素質也沒那麼好吧。第一次經歷戰爭,我現在正興奮著呢,哪能睡著,誰知道晚上游擊隊和毒販子會不會突然出現?」
岳陽喃喃道:「游擊隊……毒販子……強巴少爺,你能不能再給我描述一下你們在西藏碰到的那個人?就是在可可西里追殺你們的那人的相貌特徵。如果說他能同時調用游擊隊和毒販子這兩大勢力,那他未免也太可怕了。」
張立馬上添油加醋地描述起莫金的儀錶相貌。
岳陽道:「從張立描述的情況來看,這個人絕不是泛泛之輩,能開大使館的車,他應該是擺在明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估計查他的資料並不難。唔,回去之後要好好查一查,這個敵人我們不能輕視。」
卓木強巴道:「說實話,我們和那人並沒有真正近距離接觸過,只是遠遠一瞥。但是,就從我們對他的了解來看,他已經很可怕了。況且,如果帕巴拉神廟象徵的是西藏全盛時期的所有財富積累,那麼,在尋找它的道路上出現更可怕的勢力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