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趙貞吉:「那好。鄭大人既然不領我們的情,就請回囚室。等海知縣一到,讓他審你!」
鄭泌昌這時的臉抽搐了一下,眼睛閉得更緊了。
趙貞吉:「押下去。帶何茂才!」
兩個隊官立刻走上來了,站在鄭泌昌兩邊。鄭泌昌又慢慢站了起來,這時卻把目光望向了楊金水,突然說了一句:「楊公公放心,不該說的我絕不會說。該說的我也不會說。」
「押下去!」楊金水激怒了。
兩個隊官立刻挽著鄭泌昌的手臂把他押了下去。
帶上來的何茂才和鄭泌昌在大堂門外碰面了,何茂才兩眼睜得好圓盯望著鄭泌昌,鄭泌昌卻不看他,十分平靜地向台階下走去。
也就是這一照面,何茂才猛地覺得自己也應該有個人樣,便又提起了氣,大步向大堂走去,也向趙貞吉、楊金水深揖了一下,卻忘記了給兩旁的錦衣衛行禮,兀自在凳上坐下了。
四個錦衣衛互望了一眼,臉色立刻陰沉了。
趙貞吉望著他:「鄭大人該說的都說了。何大人,他當布政使的時候你只是按察使,他當巡撫的時候你才兼任布政使。你是從犯,應該知道怎樣向朝廷交代。」
「冤枉!」何茂才嗓門還是那麼大,一開口就把大堂都震得嗡嗡地響。
「閉嘴!」一個錦衣衛猛拍了一下身前的大案,顯然是被他剛才的無禮加上此刻的咆哮震怒了,「再咆哮公堂,這裡面可有的是刑具!」
何茂才習慣地把頭猛地扭過去望向那錦衣衛,可就在目光一碰間,他立刻氣餒了。
那錦衣衛站在那裡骨架高聳,雙目如鷹,顯出一副立刻便會躍過來捕拿的架勢!
何茂才把目光轉向了趙貞吉:「趙中丞,我雖是革員,尚未審訊定案,請依《大明律》待我。」
趙貞吉:「我自然會以《大明律》待你。可幾位是宮裡的欽差,他們怎樣待你,我就無權過問了。」
何茂才:「那好,該用什麼刑,你們就用什麼刑吧。打死了我,朝野自有議論。」
「這你就錯了。」錦衣衛那頭斜靠在椅子上冷冷地發話了,「比你大幾級的官我們都打死過,蚊子都沒有哼一聲。何況你這麼個小小的贓官。還有,你家裡的人現在都還在西院關著呢。」
何茂才的臉色這才變了,站了起來:「我是拿過沈一石的錢,拿多少我認,能退多少我退。可上諭說鄭泌昌和我貪墨有百萬之巨實屬冤枉!」
趙貞吉:「哪裡冤枉了?」
何茂才:「我到浙江也就三年,沈一石的家財卻供著好幾任的官府開支,怎麼能把賬都算到我們頭上?這是第一條冤枉。還有,朝廷給我們的俸祿也就那麼一點,府衙里的開支又那麼大,哪個衙門靠例銀能夠對付公事?趙大人,你也是封疆大吏,你在南直隸當巡撫只靠例銀夠衙門的開支嗎?」
趙貞吉猛拍了一下驚堂木:「巧言狡辯!現在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好!你既然這樣問了我,我也可以告訴你。我趙貞吉在哪裡為官也從來不貪!你現在貪墨巨款,面對聖諭,尚如此猖狂,可見平日何惡不作!要定你的罪,我們有的是罪證,你不招,我們照例可以從重辦你!」
何茂才:「趙大人,同在大明為官,相煎何急?」
「什麼叫相煎!」趙貞吉又喝住了他,「你不貪墨,你不作惡,誰能煎你!我再問你一句,你貪墨的錢都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你的后衙只有那麼些銀子?招出來,我和幾位欽差自然會斟酌定罪。不招,現在我們也已經移文你的老家,派地方官去查抄了。藏在哪裡,我們都能查出來。」
何茂才:「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拿沈一石的錢全算上,也不過三萬兩銀子。三年了,已經花去兩萬多兩,我剩的錢也就幾千兩。」
「把我們當小孩哄呀。」錦衣衛那頭插言了,「二十年,你們浙江官府共貪墨了沈一石一百萬匹絲綢,摺合市價就是一千萬兩白銀。就算你貪了三年,也該在一百五十萬兩數上,就算除去鄭泌昌的一半,也該在七十五萬兩左右,再除去你以下官員的貪墨,你怎麼也貪了五十萬兩。」
「冤枉!」何茂才逼急了又喊了出來,「我三年一共也就在沈一石那裡拿了十幾萬兩銀子,多數都用在衙門的開支了!你們不信,打死我也是這個數。楊公公,你老要替我辯冤!」說到這裡他也盯上了楊金水。
楊金水根本不看他,轉向趙貞吉,「趙大人,這個案子也不是一堂兩堂能夠審定的。等到那兩個陪審官來,可以先交給他們預審。」
趙貞吉:「上諭命我們立刻追繳贓款,以解前方抗倭軍需。」
楊金水:「趙大人說得不錯,為前方籌軍餉才是軍國大事。」
趙貞吉慢慢望向了楊金水,後者的目光也滿含深意地看著他。趙貞吉立刻猜到了是幾個徽商收買沈一石家產的事,這也正是他必須立刻與楊金水攤牌的事,於是向堂下喊道:「將何茂才押監。」 兩個隊官立刻上來了,這回也是看眼色行事,見幾個問官都厭煩他便一上來就夾住了何茂才的雙臂,押了出去。
退堂之後,楊金水立刻將趙貞吉請到了織造局衙門。
十萬兩一張的銀票,一共是五張,都是在杭州的銀號能夠即換即兌的現通票——從楊金水手裡遞到了趙貞吉手中。
趙貞吉拿著這五張銀票,疑惑的目光望向了楊金水。
楊金水:「現在胡部堂督率的兵馬是五千人,安徽、江西、福建將到的援軍是兩萬人,二萬五千人這五十萬兩銀子可以做一個月的軍需。」
趙貞吉:「楊公公,這銀子是哪裡來的?」
楊金水:「不說趙大人應該也知道,就是轉賣沈一石家產的定金。」
趙貞吉慢慢將銀票放回了案上:「上諭是叫我們抄沒沈一石的家產,並沒有叫我們轉賣沈一石的家產。楊公公,沒有新的上諭或是內閣的廷寄,我不能這樣做。」
楊金水也不再去拿那些銀票,坐了下來:「那趙大人一定另有辦法為前方籌集軍餉,也有辦法將朝廷今年賣給西洋的五十萬匹絲綢織出來了?」
趙貞吉:「追繳贓款就是為了籌集軍餉。至於賣給西洋的五十萬匹絲綢,朝廷是不是另有動議,我們也只有候旨。」
楊金水:「不要候了,旨意早就有了。東南抗倭,北邊抗韃靼,今年還有那麼多地方遭災,朝廷全指著江南了。五十萬匹絲綢今年必須賣給西洋,胡部堂肅清東南海面也是為了能把絲綢運出海去。趙大人真的連這個也不明白?」
趙貞吉:「楊公公可否給我出示宮裡的旨意?」
楊金水:「旨意我現在沒有,呂公公的信函趙大人願不願意看看?」
趙貞吉沉默著。
楊金水從腰間掏出了鑰匙,走到牆邊的大櫃前打開了一把銅鎖,拿出了一疊文紙都放到了大案上,先從上面拿起了一封信,顯然早有準備,那信就疊在信封外面,遞給了趙貞吉。
趙貞吉很快便看了,還是沉默在那裡。
楊金水:「大明朝是皇上的大明朝,不是呂公公的大明朝。如果不是皇上的旨意,老祖宗不會叫我們這樣做。呂公公的信趙大人現在看了,要是還有異議,我這就給老祖宗回函,大不了讓老祖宗請皇上躬親,親自給趙大人再下一道旨意。」
趙貞吉當然知道此事不可能再抗拒,但答應胡宗憲的話,他得履行承諾:「既然宮裡有旨意,我當然照辦。可把沈一石的家產轉賣給胡部堂的親誼擺明了是鄭泌昌、何茂才的用心。楊公公,前方抗倭的大事都在胡部堂肩上,這件事不能牽上胡部堂。我們可以把家產轉賣給別的絲綢商。」
楊金水看著他,好久才說道:「沈一石的家產只能賣給胡部堂的親誼!」
趙貞吉有些激憤了:「為什麼!」
楊金水看著他這副神態不再接言,而是用左手揭開了身邊的茶碗蓋,再伸出右手的中指在茶水裡蘸了蘸,然後在案桌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嚴」字!
趙貞吉臉色立刻變了!
楊金水:「趙大人,最近內閣的變動你也知道了。皇上把內閣的實權交給了徐閣老。你可是徐閣老的學生,何必要為了別人牽上這個字呢?」
趙貞吉這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儘管心裡一陣難受,但望向楊金水的目光顯然是完全屈從的神態。
楊金水這才又拿起了剛才從柜子里掏出的那疊文紙:「這裡就是我跟那五個徽商簽好的約。所不同者,把每五座作坊今年交八萬匹絲綢改成了十萬匹絲綢,今後每年上貢的兩萬匹絲綢改成了三萬匹絲綢。這五十萬兩銀票就是從今年增加的十萬匹絲綢中拿出的一半。為了國事,我也是盡了心了。趙大人要沒有別的異議,就請在這五份約書上籤上名帶回衙里蓋上巡撫衙門的大印。用這五十萬兩銀子立刻籌辦軍需糧草,送到胡部堂的大營去。」
趙貞吉的手伸出來好艱難,但還是把楊金水遞過來的那疊約書和那五張銀票接了過去。
幾十條裝滿了軍糧、軍械、火藥和軍餉的大船都升起了風帆。每條船上都站著護船的官兵。
趙貞吉站在碼頭的台階上,向站在下面兩級台階上的解運官大聲說道:「這些軍需限四天內押送到胡部堂大營!遲誤一天者,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