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這件事怪我沒有說清楚。趙大人先請坐。」楊金水讓趙貞吉坐下,接著說道,「捉拿鄭泌昌、何茂才,包括還牽涉哪些官員,追查他們貪了多少贓款,這是跑不了的事。可胡部堂前方急需的軍餉,還有朝廷今年要賣給西洋的五十萬匹絲綢,這才是最要緊的事。把沈一石的作坊轉賣給徽商,就是為了這兩件大事。要是能談成,前方的軍需和今年賣給西洋的五十萬匹絲綢便都有了著落。趙大人,這也是你接任后的大事。」
趙貞吉久任封疆,立刻便明白了楊金水說的卻是大事,可這樣的大事在自己來之前卻讓兩個罪官在辦,這顯然便是侵了自己的權,便望向楊金水:「楊公公要是覺得這樣做既能解決眼下的軍需又能完成朝廷今年賣給西洋的絲綢,我們可以商量著辦。可這樣的大事還應該由鄭泌昌、何茂才他們辦嗎?」
楊金水:「他們還能辦什麼?咱家的意思,是不要嚇退了那幾個徽商。」
趙貞吉:「南直隸浙江、安徽的絲綢商大有人在,嚇退了這些商人,可以再找別人!」
楊金水笑道:「當然可以再找別人,可今天來的這些徽商都是胡部堂的同鄉。」
聽到這裡趙貞吉才一怔,且不說胡宗憲跟自己的私誼,他現在還是浙直總督,自己的頂頭上司,在這個時候這些徽商竟這麼快便來到了杭州,莫非與胡宗憲有關?這就不能頂針了。一時默在那裡。
楊金水:「還有,這件事事前我跟老祖宗請過示了。」
趙貞吉一驚,站了起來:「既然這樣,自然只能這樣辦。請楊公公先派人把鄭泌昌、何茂才叫來,我們在這裡拿人。遵上諭,還要立刻派兩撥人連夜去淳安、建德,把海瑞、王用汲調來,共同審案。至於那些徽商,是不是還是等我明天跟他們簽約為好?」
楊金水笑了:「讓鄭泌昌、何茂才先跟他們簽,趙大人明天不是更好談嗎?」
趙貞吉再不敢小看這個楊金水了,想了想,卻轉向四個錦衣衛:「楊公公的意思,四位欽差以為如何?」
錦衣衛那頭:「上諭是給趙大人的,趙大人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趙貞吉的聲調也沒有剛才那般高了:「那就分頭去辦吧。」
鄭泌昌、何茂才這時把沈一石那個關在牢里的管事叫來了,站在堂前,給那幾個徽商算賬。
幾個商人都豎起了耳朵,在那裡細聽。
那管事:「如果哪位老闆買了五座作坊,今年雖只能織出一萬三千匹絲綢,但還有幾筆收入,容小人算給各位老闆聽。每五座作坊,一是能分到沈老闆六萬五千畝桑田之五分之一,便是一萬三千畝。這些桑田都是上好的良田,每畝能賣到市價五十石,摺合現銀五十兩,一萬三千畝便值現銀六十五萬兩,可抵上等絲綢六萬五千匹。一萬三千匹加上這六萬五千匹便有了七萬八千匹。此外,沈老闆在杭州、蘇州、南京、揚州共有綢緞莊一百零七家,都是繁華鬧市上等鋪面,一個鋪面按平價折賣也能賣到五千兩銀子,二十家鋪面便能摺合上等絲綢一萬匹。這就有了八萬八千匹。還有,沈老闆這一次借給淳安、建德一百船糧食,每船一萬八千石,共計一百八十萬石。五分分一,五座作坊可收糧債三十六萬石。可值上等絲綢三萬六千匹。這是硬賬,算下來,哪位老闆買五座作坊,今年就可賺絲綢二千匹。」
幾個商人聽他這一番細算,心裡都有了底,臉上卻依然沒有表情,只是又開始在私底下低聲交談起來。
鄭泌昌、何茂才也對望了一眼。何茂才立刻對那個管事:「沒你的事了。」接著吩咐押他的人:「押回牢里去。」
兩個兵士立刻押著那個管事走了出去。
何茂才接著轉對那幾個還在交談的徽商:「各位現在心裡都有底了吧!」
幾個徽商都停止了交談,望向那位老年徽商。
那位老年徽商說話了:「可還有一項,便是織十萬匹絲綢所需的生絲,按市價怎麼也要二十萬兩銀子。算上剛才那些賬,我們還得虧損十八萬兩銀子。」
鄭泌昌伸手阻住了何茂才,慢慢望向幾位商人:「這正是我要跟各位說清楚的。照剛才的演算法,各位是要虧損一些。可這一次只要誰接手了沈一石的作坊,誰今後就是織造局的宮差,也就是我浙江官府的官差。凡這次願意接手五座作坊者,你們原來的作坊還可以並過來五座,十座作坊一律免交賦稅。今年十萬匹絲綢所需的生絲一律以官價也就是市價的一半由官府代為收購,那你們的虧損也就只有九萬兩。還有今後十座作坊所需的生絲,也一律以官價向桑農收購。免稅一項,加上半價收購生絲一項,這筆賬算下來,十座作坊今後每年能多賺多少利銀,各位心裡應該明白。」
幾個徽商依然沒有什麼表情,只讓那個中年徽商問道:「我們每年十座作坊需向宮裡繳納多少絲綢?」
鄭泌昌:「這有定數,每座作坊三千匹,十座作坊每年只需向宮裡上貢三萬匹絲綢。」
幾個徽商立刻在心裡盤算起來,接著又是一番交頭低談。
那個老年徽商代表大家表態了:「請二位大人見諒。沈一石的作坊恕我們不敢接手。」
何茂才立刻急了:「談了大半天,賬算得這麼清楚,你們不接手了?」
那老年徽商:「剛才何大人也說了,有許多商家願意接手,我們就退了。」
一句話把何茂才頂住了。
鄭泌昌:「可胡部堂的面子我們退不了。這樣吧,每五座作坊今年交八萬匹絲綢。」有幾個商人禁不住露出了喜色,那老年徽商卻臉色更陰沉了,瞪了他們一眼,又轉望向鄭泌昌:「鄭大人,一句話你老就給我們減了十萬匹。這個數字宮裡問起來鄭大人只怕擔不起。」
「這就不是你們該問的了!」一向輕言細語的鄭泌昌也有些動氣了,「我是浙江巡撫,我說的話擔子自然我擔。」
「那從明年開始每年上貢的絲綢能不能再減些?」那個中年徽商緊接著又提出了條件。
何茂才又動氣了,鄭泌昌擋住了他:「可以。每五座作坊每年減一萬匹。」
「那我們就認了!每人接手五座作坊!」那中年徽商立刻大聲答道。
「好!」何茂才在腿上一拍,站了起來,「現在鄭大人和我就可以跟你們簽字畫押,然後再拿到織造局讓楊公公簽字畫押!」
「還是再緩緩,再緩緩。」那個老年徽商似乎更擔心了,望了望另外四個徽商,又轉望向鄭泌昌、何茂才,「二位大人是不是讓我們回客棧再商量商量,明天再簽約也不遲。」
「你把我們當猴耍!」何茂才一掌拍在茶几上,「提的利我們都讓了,現在又說還要商量。這麼大一個浙江我們兩個還天天陪著你們!」
鄭泌昌也硬了:「取筆墨紙硯,現在就簽約。」
立刻有書吏大聲應著,捧著筆墨紙硯擺到了桌上。
何茂才兩隻眼睜得滾圓,望著那幾個徽商:「請吧!」
幾個徽商原來情願的這時心裡又都沒底了,說穿了,是被這兩個人如此的急態弄得有些害怕了。可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無退路,只好一個個走到了桌前,坐了下來。
「按剛才說的,起草約書!」 鄭泌昌吩咐書吏。說完,與何茂才對視一眼,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正當趙貞吉、楊金水和四個錦衣衛都等得有些不耐煩時,那個隨從太監終於在門口出現了,低聲向裡面稟道:「請來了。」
幾個人立刻對望了一眼,目光都望向了門外。
「談成了!對朝廷總算有個交代了!」何茂才的大嗓門在門外好遠就傳了進來。
楊金水立刻望向了趙貞吉,趙貞吉面色冷峻。
幾個錦衣衛也互相望了一眼,有兩個扯起嘴角冷笑了一下。
「請吧。」那隨從太監在門口將手一伸。
鄭泌昌在前,何茂才在後大步走了進來。
「楊公公……」在後的何茂才猶自沒有看見那幾個人,進門便喊,可很快就噎在那裡。
趙貞吉冷峻的目光望向了鄭泌昌。
四個錦衣衛冷冷的目光也望向了鄭泌昌。
鄭泌昌的臉色立刻變了。
何茂才站在鄭泌昌的身後,臉色也變了。
趙貞吉慢慢站了起來:「有上諭,鄭泌昌、何茂才接旨!」
何茂才倒是先跪下去的,鄭泌昌卻站在那裡怔了好一陣子才跪了下去。
趙貞吉展開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遍覽史冊,歷朝貪蠹之吏不遑少見。我大明開國之初,有貪贓六十兩白銀者,太祖高皇帝即將之剝皮揎草,祖制不謂不嚴。今乃有爾浙江巡撫鄭泌昌,浙江布政使兼按察使何茂才上侵國帑,下吞民財達百萬之巨!不唯朕覽之嚇然,記諸史冊,後世觀之無有不嚇然者!若以太祖之法,爾二人雖有百身,剝皮揎草寧無餘辜!」讀到這裡,趙貞吉有意停了下來,望向二人。
楊金水和四個錦衣衛也都肅然站在那裡望著二人。
何茂才儘管身子強壯,這時兩手卻似乎費了好大的勁才撐住了身子跪在那裡,那汗滴雨般滴向地面。
鄭泌昌這時倒比何茂才硬朗些了,倏地抬起了頭,兩眼緊望向楊金水。
楊金水把目光翻望了上去。
趙貞吉接著宣讀:「朕上承祖德,常存無為而治之念,傷一生靈皆不忍之,奈爾二人之罪何?著即革去鄭泌昌、何茂才一切職務,令趙貞吉任浙江巡撫兼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調淳安知縣海瑞、建德知縣王用汲會同嚴審自鄭泌昌、何茂才以下諸員之貪墨。爾等罪員倘尚存一絲天良,當徹底供罪,悉數繳出貪墨之財。上天或可給爾等一線生機乎!欽此。」
都「欽此」了,那兩個人仍然僵趴在地上。室內一片沉寂。
「鄭泌昌、何茂才!」趙貞吉一聲喝道。
兩人這才猛地抖了一下。
趙貞吉:「領旨!」
何茂才是確實開不了口了,鄭泌昌卻是不願開這個口,又是一片沉寂。
趙貞吉冷笑了一下:「來人!」
鎖鏈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四個親兵應聲提著走了進來。
趙貞吉:「鎖了!押到臬司衙門大牢里去!」
立刻便是兩個對付一個,先把鎖鏈的圓環從頭上套了下去,收緊了卡了一把銅鎖,然後將鎖鏈末端的鐵銬銬住了二人的雙手,又卡了一把銅鎖。
「走!」四個親兵同時喝道。
何茂才立刻站了起來,鄭泌昌還跪在那裡沒有起來。
楊金水說話了:「攙著他吧。」
「不用攙,我自己會走。」鄭泌昌帶著鎖鏈站起了,望著楊金水,「楊公公,不要忘了,二十年沈一石可是上繳了四百萬匹絲綢。我們兩個就算傳給子孫一萬代,也穿不了這麼多!」
「押走!」這回是楊金水怒喝了。
四個親兵便立刻兩個對付一個,挽緊了鄭泌昌和何茂才的雙臂把他們半押半拖地向門外拉去。
走到門邊,何茂才才突然緩過神來掙扎著賴在那裡,回過頭來大喊了一聲:「冤枉!」
「走!」四個親兵扳倒了他們拖了出去。
趙貞吉對楊金水和四個錦衣衛:「海瑞和王用汲最快也得明晚才能趕來。還有幾個罪官,今晚也得立刻緝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