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盛唐煙云:兵車行(24)
第811章 盛唐煙云:兵車行(24)
「這個,這個……」兩頭都得罪不起,屯田使張素的嘴巴開始搗起蒜。站在他旁邊的岑參看得臉紅,心中暗自嘆了口氣,上前半步,輕輕向王洵拱手:「明允老弟,你遠道而來,可能有所不知。眼下西域形勢非常微妙,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張大人他也是為了持重起見,才對這些部族武士一忍再忍。老弟就看在岑某的面子上,暫且先將今天的事情放過,如何??待將來機會合適,老哥我一定陪你出了這口氣!」
「連公然行刺一鎮採訪使,都可以平安無事!這疏勒城,還算是大唐的地界么?」沒等王洵回話,宇文至已經策馬衝上前來,冷笑著質問。「這種事情,怎能隨便活稀泥?!屯田使大人如果覺得我等做事莽撞,乾脆將我等都拿下算了,也省得日後見了這些傢伙的主子,沒法給人一個交代!」
「是啊!這些傢伙,向來是欺善怕惡。咱們今天放過他們,明天說不定,他們就敢直接攻打節度使衙門!」方子陵也對張素和岑參兩人的處事態度很不滿意,聳了聳肩,在旁邊大聲給宇文至幫腔。
「對啊!如果在大唐境內,還要受這些傢伙欺負,我等拼死拼活,又圖的是什麼?」
其他一眾侍衛,緊隨方子陵身後,七嘴八舌地發泄心中的不滿。也難怪眾人目無尊長,當年封常清為安西節度使時,疏勒等地的部族武士和牧人,向來是規規矩矩。出入城門時懂得下馬,在店鋪買東西時懂得按價付錢,見到安西軍將士時,也懂得畢恭畢敬閃在路邊,滿臉羨慕。哪曾像現在這般高高在上,完全不把大唐的軍民百姓當做同類看?!
「這個,這個……」
「諸位弟兄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張大人也很為難。真的很為難!」張素和岑參兩個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秀才遇到兵,擦著通紅的額頭,喃喃回應。
「別這個那個的。你不敢出頭,我等自己擔責任便是。大不了老子不穿這身鎧甲,回家種地去!」
「岑大人到底是做大唐的官,還是做胡人的官?」
「張大人乾脆直接把城池獻出去算了!反正這些胡人在你眼裡,比大唐百姓重要萬分!」
「都給我住口!」聽大夥說得越來越尖刻,王洵趕緊大聲喝止:「行了,兩位大人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少說兩句話,沒人把你們當啞巴!」隨即,他又拱手向張素和岑參賠禮,「兩位大人別跟他們一般見識。都是王某御下無方,平素把他們嬌慣壞了。等抽出功夫來,王某便狠狠收拾他們,絕對給兩位一個說法!」
「使不得,使不得!」岑參和張素兩個臉色紅得如同熟透了的蝦,卻連連擺手勸阻,「弟兄們性子爽直,當然是有什麼說什麼。算不得衝撞!算不得衝撞!」
「是張某處事失當,不怪弟兄們心裡有氣。只是,只是張某和岑大人都是文職,不懂得如何打仗。眼下中原形勢緊急,也實在不敢再讓地方上生出事端。所以,所以還,還請採訪使大人高抬貴手。賣張某一個顏面,免得,免得大人走後,張某,張某進退失據!」
「大人言重了!既然大人不想讓他們死,王某從命便是。」王洵本來就跟岑參有些私交,不忍讓對方繼續難堪。又見張素說得可憐,猶豫了一下,笑著做出回應。「來人,將鬧事者的大拇指都割了,放他們滾蛋!」
「諾!」万俟玉薤等人大聲答應著,揮刀去收割拇指。登時間,街道上慘叫又起,聲聲撕心裂肺。幾伙聞訊跑來支援卻因為距離遠了些,沒趕上血戰的部族武士們聽見了,個個把眼睛瞪得血紅。卻沒有衝上前去與鐵鎚王交手的勇氣,只要咬緊的牙關,將怒火往肚子裡邊吞。沿街店鋪裡邊的大唐商販聽見了,則個個拍手稱快,「這下好了,老天開眼,讓封帥的弟子回到疏勒了。看那些買了東西不付錢,搶男霸女惡棍們還能蹦躂幾天!」
大拇指雖然不似其他四指靈活,卻是人手的關鍵支撐點,沒有了大拇指,則開不了弓,提不動刀,這輩子註定只能跟放羊的鞭子為伍了。張素雖然來西域的時間不長,卻也知道其中關竅,心中覺得好生不忍。然而他卻沒有任何無顏面繼續給鬧事者求情,只得把頭側開,盡量不去看眼前的血腥場景。同時,則在肚子里暗暗腹誹,「好一個楞頭青!難怪是封矮子調教出來的得意弟子。且先讓你霸道幾天,張某不跟你爭這一時意氣。待回到京師,有的是人出面收拾你!早晚讓你跟你那死鬼師父一樣下場。」
岑參在一旁也覺得心裡頭老大沒趣,耐著性子等王洵把鬧事者發落完畢,再度湊上前強笑著說道:「岑某早就跟張大人說過,以王兄弟對陛下的耿耿忠心,只要能接到聖旨,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往回趕。所以張大人就提前命岑某將城東的甲字型大小兵營整理了出來,靜待大宛都督府的弟兄們入駐。敢問王兄弟這回帶了多少兵勤王?距離疏勒城還遠么?要不要派人去接一下?!」
「有勞岑大人了!」王洵很不習慣岑參現在的樣子,皺了皺眉,很客氣地回應,「事發突然,王某也是措手不及。所以臨時拼湊了一萬多弟兄回師勤王。路上嫌大軍走得慢,就自己先趕了過來。岑大人不必派人去接,負責帶隊的大宛兵馬使宋武當年也曾經在封帥麾下效力,對這邊的道路熟悉得很,定然不會中途走丟了去!」
「是宋中書的胞弟么?岑某當年,還曾跟他搭過伙!」提起宋武,岑參原本死氣沉沉的目光終於變得靈動了些,搖搖頭,笑著回憶。「他當年可是生澀得狠,沒想到,轉眼之間,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是啊。當年我等可是沒少麻煩你岑判官!」王洵也笑了笑,順嘴叫出對方昔日的官稱。
他本意是想拉近一下彼此之間的關係,誰料岑參卻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後退了半步,滿臉尷尬,「岑某,岑某當年也是書生意氣。根本不懂得如何做事。虧得諸位同僚照應,也虧得王大人和弟兄們多多支持。」
一番話說得極其見外,讓王洵臉上剛剛浮現的真誠頃刻間又凍結成冰。岑參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態度僵硬,趕緊設法補救,「嗨,看我這記性。光顧著跟你敘舊了,都忘了向你做介紹。這位是屯田使張素張去疾,出身於清河張氏,曾任寧州刺史多年,政績卓越。朝廷特地派來主持安西事務,以確保弟兄們奉旨勤王期間無後顧之憂!張大人,這位就是我跟你常常提起的王明允,當年錘震健馱羅的名將。在安西,他的名字可止小兒夜啼!」
「久仰,久仰!當初聞聽王將軍大名,老夫可是如雷貫耳!」張素其實看著王洵渾身上下沒一處順眼,卻不得不上前重新見禮。
「久仰,久仰。當年路過寧州,見到民間一片安樂,心中對當地父母官好生佩服。可是沒想到,在這裡能見到張大人!」王洵心裡都也如吃了蒼蠅一般難受,念在糧草補給的份上,強笑著還禮。
二人彼此都看著對方不順眼,氣氛自然親切不起來。幾句客套話說完,也就再度冷了場。岑參在旁邊看得清楚,趕緊又笑著提議,請王洵、宇文至和宋武等一幹將領,到節度使衙門後園去清洗征塵。王洵趕了大半天路,肚子也的確餓了,客套了幾句,也就順勢答應了下來。
自然有人出面,將王洵帶在身邊的兩百多名親信,接到節度使衙門附近的館驛里好生招待。万俟玉薤、王十三等十餘名近衛,則寸步不離地跟在王洵身邊。賓主雙方互相謙讓著來到衙門口,從大開的正門入內。繞過幾處金碧輝煌的畫棟,穿過花滿枝椏的迴廊,終於來到了一處清雅寬闊所在,分頭坐了下來。
與城中的破敗蕭條相比,節度使衙門內,看不到一絲末日來臨般的景象。 「久仰,久仰!當初聞聽王將軍大名,老夫可是如雷貫耳!」張素其實看著王洵渾身上下沒一處順眼,卻不得不上前重新見禮。
「久仰,久仰。王某當年路過寧州,見到民間一片安樂,心中對當地父母官好生佩服。可是真沒想到,能在這裡能見到張大人!」王洵心裡也如同吃了一百隻蒼蠅般難受,念在弟兄們的糧草補給份上,勉強笑著還禮。
二人彼此都看著對方不順眼,氣氛自然親切不起來。幾句客套話說完,也就再度冷了場。岑參在旁邊看得著急,趕緊又湊上前,笑著提議:「年初怕途中出事,沒敢托欽差大人將採訪使印信給明允帶過去。如今既然明允途經疏勒,正好,先把印接了。然後大夥順道再去節度使衙門後堂,張大人命人在那邊準備了酒宴,給諸位將軍接風洗塵!」
「是啊,是啊。王大人還是先接了印信才是正經!」張素偷偷瞟了岑參一眼,笑著附和。
沒有印信在握,王洵這個安西採訪使便是空頭銜,根本沒權調用疏勒城中的一兵一卒,一草一木。已經對大唐官場套路了如指掌的他當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感激地向岑參點了點頭,然後笑著答應,「說實話,吃了小半個月乾糧,還真的讓人嘴都淡出鳥來了。既然兩位大人早有安排,王某就卻之不恭了!」
「應該的,應該的!弟兄們遠來辛苦,張某既然身為屯田使,豈能不有所表示?!」終於有機會能遠離這血腥之地,張素趕緊就坡下驢,「王大人請!」
「張大人請!」
「兩位大人一起請。弟兄們儘管都交給岑某招呼!保證讓大夥都滿意!」
「有勞岑兄了!」
「自家兄弟,何必客氣!」
說完了沒味道的場面話,差役們敲響銅鑼,頭前開路。王洵與張素並肩而行,互道傾慕之意。宇文至、沙千里等一干驍將尾隨於后,左顧右盼。司倉參軍岑參則跟在最後,一邊跟老熟人王十三閑聊,一邊安排人手,將王洵帶在身邊的兩百多名親信,接到節度使衙門附近的館驛里去盛情款待。
「有封帥的消息么?朝廷可曾賜還了他的官職!」對於老上司封常清,王十三心中一直非常牽挂。得到機會,馬上向岑參探聽消息。
「這事兒,十三你可是問錯人了!」司倉參軍岑參皺著眉,滿臉無奈,「自從去年叛軍迫近潼關,朝廷下發到安西鎮的邸報就時有時無。關於封帥被奪職的消息,我也是從前往大宛搬兵的欽差口中才聽說的。自從他走了以後,就又像以前一樣,變成了聾子瞎子,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即便偶爾有些市井流言傳過來,也都荒誕得很,根本無法相信!」
「邸報完全斷了?!形勢這麼危急?!」王十三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雙目中充滿了驚詫,「大唐這麼大,這麼強,怎麼,怎麼會被,被一個地方諸侯逼得如此狼狽?!那潼關守住了么?難道有關戰事的通報你這裡也看不到?!」
「疏勒這邊,跟大宛那邊,看上去隔得挺遠,實際上差別只有一道蔥嶺。到了冬天,一樣是大雪封路。我這邊能得到的消息,你們那邊肯定也能得到。你們那邊沒有來自長安戰報,我這邊同樣是兩眼一抹黑!」
「這……」同樣是被封常清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王十三相信岑參不會刻意欺騙自己。可眼下分明已經春暖花開了,長安那邊所面臨的形勢即便再危急,按道理也該知會各地邊鎮一聲啊?!否則,任由地方上人心惶惶,局勢豈不是完全亂了套?
正想再向岑參打聽打聽到底有哪些荒誕的謠傳,卻聽後者以極低的聲音問道:「剛才明允說他帶了一萬大軍回援,那大宛還守得住么?宋武將軍他們距離這裡還有幾天的路程,我提前估算一下,也好替弟兄們安排食宿!」
彼此都是老熟人,岑參的級別還在自己之上,因此王十三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想了想,低聲回應,「按道理,這話老岑你不該來問我!不過跟你透個實底兒也無妨!大都督前年曾經解救出一批安西軍老兵,其中有一小部分退役,剩下的都加入了大都督帳下。有他們以老帶新,兩年來倒也訓練出了不少精銳。再加上去年沙將軍收服的幾伙馬賊和主動前來投效的部族武士,眼下大宛都督府在兵力上還算比較充裕。此番揮師,只不過帶了一半兒精銳出來,另外一半兒,剛好留在那邊震懾大食人!」
「哦!」岑參輕輕點頭,「怪不得明允說話如此有底氣,原來手中的本錢足夠厚!宋武將軍呢,你估計大隊人馬眼下到了哪裡?!」
「應該已經出了蔥嶺了吧。全是騎兵,如果不吝嗇馬力的話,兩天之內,便能趕到疏勒!大人有事需要差遣他們么?如果有,跟王都督說一聲。只要他下一道令,弟兄們即便跑死,也會拼著命趕過來!」万俟玉薤一直帶著二十幾名侍衛以備不時之需,聽眼前的官員問得急切,心中警覺大生。搶在王十三開口之前,笑著反問。
「沒,沒有!這位將軍說笑了!」岑參被問得臉色驟變,趕緊訕笑著擺手。「您有所不知,岑某跟十三,當年都曾經在封帥身邊效力。他是親兵隊正,岑某則先當了半年記事參軍,然後又做了一陣子節度府判官!」
「噢,請恕万俟眼拙,沒認出岑大人來!」万俟玉薤笑了笑,拱手賠禮。
看在王洵的面子上,岑參倒也不願意跟他計較,笑了笑,拱手還禮,「不妨事,不妨事!万俟將軍畢竟跟岑某沒有打過交道,不知道岑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記事參軍和節度府判官,都屬於主官私聘的幕僚,職別不高,但權力卻非常之大。有時候甚至能代替節度使,對一些突發事件做出應急處置。然而這兩個官職最大的問題便是不在朝廷正式編製之內。一旦節度使本人去職,記事參軍和判官也就成了無樹之藤,要麼重新攀上個高枝,要麼就主動捲鋪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