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盛唐煙云:天凈沙(28)

  第764章 盛唐煙云:天凈沙(28)

  Chapter 4 雪夜

  「不用了!已經來不及了!」白沙爾輕輕搖頭,信手從腰間解下一面金牌,交給了武將,「你去,帶著我的信物找伊利木和,告訴他,立刻放棄抵抗。向唐軍投降。別再給唐軍和其他諸侯殃及無辜的借口。快去,立刻!」


  「大人您……」武將再度楞住,徘徊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順便讓伊利木和替我傳句話給鐵鎚王,假正義之名,行殘暴之事。他跟我之間,又有何區別?」白沙爾沖著他笑了笑,轉過身,慢慢走回了屋子。


  油燈又重新明亮了起來。沙啞地誦讀聲,慢慢響起。


  「信這經,不要信給你講經的這個人!雖然他看起來無所不知!」


  「真神通過講經人的嘴,將他的旨意傳播到世間。講經人是真神在世間的嘴巴,耳朵和眼睛。同時,講經人又是真神在世間的投影。在信徒眼裡,講經人的作為,便是真神的作為……」


  他不發話。沙千里等人就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能想到的辦法都用盡了,能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無數遍。可除了兩眼中間或轉到的一輪,能證明底下這群傢伙還活著外,其他地方,看不出他們與死人的區別。


  即便是塊廢鐵,也懂得火熱水冷吧?經歷千錘百鍊,也能淬成一塊鋼吧?可他們呢,這些以前的袍澤呢,他們算什麼。那麼新的鎧甲穿在了身上,那麼好的兵器握在了手裡,那麼多白花花軟綿綿的精面饢塞下了肚子,他們的反應在哪裡,回報在哪裡?

  如果他們始終是這幅摸樣,讓大夥如何向使節大人交代?


  如果他們始終半死不活,誰還會相信當年那支安西軍,曾經在西域所向披靡?今後叫黃某和沙某,如何再訓練其他弟兄?如何在同僚面前抬頭?


  想到這些,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連拔出刀子砍人的心思都有。把這些傢伙直接砍掉,也好過他們從這裡出去后,再被別人欺負。再繼續丟安西軍的臉。可二人又無法真的下狠手,畢竟,他們也曾經是戰敗者的一員。看著這些人,就像看到另外的一個,一群自己。


  一群被命運甩進沼澤地,無法走出來的自己。


  一個人再狠,再混,也捨不得對自己下死手。


  沙千里等人不動作,底下的軍官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氣哼哼地看著校場上的受訓者,恨鐵不成鋼。


  冬末的陽光滑過半空,慢慢變得有些刺眼,清冷的北風下,四千多前安西軍將士,黑壓壓地擠在校場上,等待著隊伍解散的命令。一張張憔悴的面孔上,帶著難以掩飾的惶恐。


  憑心而論,大夥誰也不想觸怒鐵鎚王大人。是鐵鎚王大人想方設法將大夥從惡魔手中贖了出來。是鐵鎚王大人,讓大夥在這個冬天裡,重新感受到了炭火的溫暖。然而,曾經被拋棄過一次人,沒有勇氣再追隨在同一面戰旗之下,再冒一次被拋棄風險。鐵鎚王一個人的仗義,代替不了整個大唐,也代替不了整個安西軍。大夥現在就想著早點混完這段受訓的日子,早點混到春天花開,然後跟著商隊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看看失去聯繫多時的老婆孩子。然後平平安安過完下半生,再也不聞世間的角鼓。


  這個願望絕對不算奢侈,雖然有點對不住鐵鎚王大人。


  可這世間,又有誰曾經對得住他們?

  正當眾人為心中的懦弱找借口的時候,站在帥台上的王洵忽然跳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他走到了受訓者面前。目光慢慢從大夥的臉上掃過去,裡邊充滿了憐憫與鄙夷。


  沒人敢跟他對視。即便心中無愧,也不敢。常年當奴隸養成的習慣,已經令眾人學會了如何順從,如何用卑微的手段,保護自己,免於受到上位者的傷害。


  「我承認,我看錯了你們!」當把所有人看得無法抬頭之後,王洵咧了下嘴,終於宣布放棄。「你們都想早點離開這裡是不是?好吧,我會讓你們走,開開心心的走。來人,到倉庫取四箱波斯金幣來,分發他們當盤纏!」


  「大人!」不但受訓的士兵們被嚇了一跳,宇文至、沙千里等人也大吃一驚。


  使團在柘折城外掃蕩俱車鼻施的倉庫與牧場,曾經斬獲頗豐。破城之後,又在大宛國庫與俱車鼻施的私庫當中,得到了幾大筆浮財。這些戰爭紅利,都被王洵通過程老掌柜等商人之手,換作了容易攜帶的金幣和珠寶。除了分給弟兄們的那部分賞金之外,依舊剩下了足夠的數量。


  換句話說,王洵和他身邊的將領們,眼下最不缺的就是錢。即便沒有來自安西的補給,即便被困在柘折城內徹底成為一支孤軍,憑著手中的積蓄,他們也能支持上兩三年。如果哪天不想積蓄在馬上博取功名了,直接帶著自己應得的那份回家,下半輩子即便沒有任何其他收入,也可以舒舒服服地活下去,活得人模狗樣。


  可是,即便再有錢,也沒有拿金幣打水漂的道理!!


  那古波斯金幣個個都有半兩重,拿到中原去,至少能換一萬多枚開元通寶。一箱子金幣是一千枚,四箱子金幣,便是整整四千枚,足夠買到在場所有士兵吃三個月的糧食。然而,分發下去,就等於白白丟到了死水坑中。不會收穫任何回報,甚至連個動靜都不會聽見。


  「別廢話,去拿!」見親衛們不肯執行命令,王洵立刻眉頭緊皺。


  一旦發作起來,他的威勢很駭人。万俟玉薤等被嚇得一哆嗦,趕緊小跑著去執行命令。須臾之後,四個大箱子被抬到了校場。王洵上前,一腳一個,踢飛所有箱子蓋兒,幾縷黃燦燦暖洋洋的光芒,立刻照亮的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認的么,古波斯金幣,拿到大唐去,一樣可以花!」彷彿面對的是一群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般,王洵笑著解釋,「古波斯已經亡了,但金幣卻留了下來。誰見誰愛,任何人都不能免俗!」


  在金子的光芒照耀下,受訓的前安西軍將士們臉上終於有了几絲人氣。有的是貪婪、有的是羨慕、有的是羞愧與不安,總之,不再像是一群土偶木梗般麻木。


  可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用眼睛看。沒一個敢開口討要,更沒人敢上前向王洵伸手。三年多的奴隸生涯里,得到的教訓實在太多了。根本不用去回憶。只要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哪怕是大夏天裡想多喝幾口涼水,結果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場場生死之間的徘徊下來,順從和麻木已經成為了記憶和習慣,牢牢地刻進了每個人的骨髓中。


  「想要麼?」看到大夥拿戀戀不捨的模樣,王洵咬著牙,嘴角上浮起一絲冷笑,「每個人都有份,一人一塊,足夠你們回家的路費。我說話算話,絕不欺騙你們。」


  隊伍當中立刻湧起一股騷動,但很快,騷動就平息了下去。當年的奴隸主們,曾經用過各種手法,刺激俘虜,抓出其中敢於出頭者,重刑伺候。如今,誰敢保證小王將軍不是使得同樣的伎倆?

  他是大唐將軍,是曾經解救過大夥不假?可現在橫於他腳下的,畢竟是整整四大箱金子啊!即便擺在家裡也不會生鏽,他憑什麼分給大夥?而大夥又能為他做些什麼?

  答案顯而易見。一群奴隸,連生命都不屬於自己,當然給不出別人任何回報。沒有回報,憑什麼得到別人的好處?一眾受訓者們猶豫著,徘徊著,眼巴巴地看著王洵,不甘心地等著他開出領取金幣的條件。


  「想要,你自己過來拿!」王洵開出的領取路費條件極其簡單,簡單到眾人幾乎誰都能做得到,「不過,你們得脫光了衣服,像狗一樣爬著過來,用嘴巴把金幣叼走。你,你,你,從你這裡開始,每個人都從你們現在站立的位置,開始脫衣服。脫,脫光了之後,再一個一個像狗那樣爬著過來。你們,配不上身上那件鎧甲!誰都,配不上!!」


  他的聲音很高,隱約中帶著幾分哽咽。「那衣服是給人穿的,不是給狗穿的。你們穿不起這身衣服,你們把它給我脫下來!」


  自打被從當地人手中被贖回之後,受訓者們還沒見過鐵鎚王發這麼大的火。不由得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就跪倒了一片。但是,也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先是楞了楞,然後臉色瞬間變得紫紅。


  沒有人不愛金子。但在大庭廣眾之下脫光了衣服,爬過去用嘴巴叼,也太難為人了些!然而拿不到金子,就沒有回家的路費!沒有路費,甭說走回中原去,大夥就連在柘折城裡都沒有活路。


  是脫,還是不脫,這是一個問題。


  鐵鎚王惱了,他不打算繼續訓練大夥了。不想再管大夥死活了,大夥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冰冷的陽光下,站著和跪著的人,一樣瑟瑟發抖。或是因為驚恐,或是因為憤怒。王洵自己也有幾分激動,略顯白凈的臉上冒起一片片病態的暈紅,「來啊,來拿啊。反正你們也不知道什麼是羞恥。脫光衣服算什麼,反正你們胯下也沒長著卵子。過來拿吧,人人有份,只要你們肯脫光衣服,像狗一樣爬過來!」


  說著話,他抓起一把金幣,一枚接一枚地丟在腳下。然後用靴子尖踢著,輕蔑地將它們踢到最前排的受訓者腳下。


  金子近在咫尺。但那份屈辱的感覺,卻令受訓者無法再繼續低頭。有人掙扎向前湊,卻被万俟玉薤帶著親衛用槊桿攔住,「不行,爬過去才算。大人說了,你們想拿金子,必須脫光了爬過去!」 「我們不要你的金子!」帶頭的是個壯漢,臉上手上疤痕縱橫,一看就是吃過很多苦的樣子。「我們不要你的金子。的確,是你買下了我們,大夥都該念你的好處。你可以打我們,罵我們,可以讓我們乾重活,但你不能這樣侮辱我們!」


  王洵擺擺手,命令万俟玉薤帶著侍衛退開。然後大步走向了壯漢對面,盯著他的眼睛,大聲嘲笑,「侮辱,你們也知道什麼叫做侮辱?當年放下刀時,你怎麼沒覺得被侮辱?給人家當奴隸的時候,你們怎麼沒覺得被侮辱?想讓王某看得起你們,好辦,你們做先做幾件讓王某看得起的事情來!」


  話音剛落,登時激起更多的反抗。又有幾名壯漢衝上前,指著王洵嚷嚷,「我們當年投降做奴隸,是沒辦法。高仙芝拋下了我們,大夥沒有糧食,也沒有援兵,個個精疲力竭!」


  「我們跟大食人作戰的時候,你還吃奶呢!」


  「你憑什麼指責我們,你不過是運氣好一些,打了個勝仗罷了!」


  眾侍衛唯恐王洵受到傷害,紛紛上前試圖將他周圍的人驅散。王洵卻用目光制止了大夥,然後伸手抓住了第一個衝上前那名壯漢的脖領子,稍稍用力,便將對方提在了半空。


  畢竟是受了近三年的苦,壯漢的骨架大小看上去跟王洵相似,體質相差卻非常懸殊。根本來不及掙扎,便被王洵單手舉著,提出了人群,然後重重地丟在了空場之上。


  其餘幾名壯漢被嚇了一跳,這才想起了有關鐵鎚王的名頭來歷,氣焰立刻小了下去。王洵卻是不依不饒,將壯漢又從地面上重新用單手拎起來,再度像丟麻袋一樣摜倒於地。然後再提起,再摜倒。直到對方被摔得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才站穩身形,大聲喝道,「高仙芝拋棄的你們,那是他的錯。可這些年,你們反抗了么?你們逃走了么?別告訴王某,你們每天都像狗一樣被人拴在柱子上。更別告訴王某,那條鏈子已經拴在了你們的心上!」


  「我們,我們怎麼沒想逃呢?」


  「逃走的人,都被抓回來活剮了啊!」


  提起噩夢般的過往,受訓的士兵們眼圈立刻發紅,嗚咽有聲。他們發現自己打不過王洵,更不敢一擁而上。除了哭泣著為自己辯解之外,別無選擇。


  王洵好像很講道理,只要大夥肯開口說話,他便靜靜的聽。待眾人哭夠了,訴完了,卻又是冷笑著撇嘴,「就這樣?這就是你們甘心做奴隸的理由?這就是當年王某提起來,就佩服得兩隻眼裡直冒星星的安西軍。諸位,你們也太讓王某失望了!」


  「不是這樣,還能怎樣?」倒在王洵腳下的壯漢又緩過一口氣,匍匐著抬起頭,喃喃地回應。


  「不服,是不?」王洵低下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把目光掃向全場,「王某知道你們不服。王某今天就讓你們看看,什麼樣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沙都尉、黃都尉,你們兩個過來!」


  「諾!」一直在旁邊看著王洵的沙千里和黃萬山大步上前,在受訓者面前並肩而立。


  「知道他們是誰么?」王洵指指兩名心腹愛將,沖著一眾受訓者介紹,「知道這兩年,縱橫葯剎水沿岸,嚇得諸侯夜夜睡不好覺的一捧沙和雪打旺是什麼帶的么?沙都尉,黃都尉,你們自己親口告訴他們!」


  「兄弟沙千里,當年,當年在……」沙千里有些尷尬,又有幾分驕傲,沖著眾人拱拱手,大聲坦誠,「當年也是被高仙芝丟下的一枚棄子。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后,便做了馬賊!道上人稱一捧沙,僥倖沒給安西軍丟臉。」


  「兄弟黃萬山,道上人稱雪打旺,當年跟大夥是一道的。你們當中,說不定還有我的故人!」黃萬山也拱了拱手,自報家門。


  「你,你是,是,沙,沙……,你真的是……」受訓者們沒想到,這半個多月來日日陪著大夥摸爬滾打的兩名都尉大人,居然當年也是被高仙芝拋下的一員,更沒想到,對方便是讓葯剎水沿岸富人們談之變色的一捧沙和雪打旺的老大,登時驚詫地無法合攏嘴巴。


  「黃,黃大哥。你真的是黃大哥!」受訓者當中,早有人看著黃萬山眼熟,一直沒勇氣相認而已。如今聽他的自我介紹,哽咽著湊了上來。


  「你,你是牛哥,你是小七,你,你們都還活著!」黃萬山聽著哭聲耳熟,認了好半天,才依稀從對方眉宇間,看出幾分故人模樣,不覺心中大痛,「你們,你們怎麼不早點兒跟我打招呼?」


  「我們,我們,我們不敢啊啊啊啊!」幾個當年曾經跟黃萬山同伍的漢子,放聲嚎啕。一樣的人,兩樣的命。他們做了近三年奴隸,對決定自己命運的人,本能地便敬而遠之。當然不敢抬起頭,仔仔細細看看如今高高在上的黃都尉,就是當年跟大夥一個鍋里搶肉吃的黃狍子。而黃萬山這些日子為重新振作大夥士氣的士氣忙得焦頭爛額,也無暇從受訓者當中仔細辨認每個人的模樣。


  即便仔仔細細地去辨認了,他也認不出來。畢竟受了那麼多的苦,大夥都被折磨得足足老了二十歲,豈可能像他一般,依舊保持著當年的面孔?


  看到那些原本麻木不仁的傢伙心一個個淚流滿面,宇文至靈機一動,悄悄地做了個手勢,命令沙千里和黃萬山的舊部上前與受訓者們相認。這些人當中多數也是當年怛羅斯之戰活下來的孤魂野鬼,全憑著當年沙、黃兩位的努力,才凝聚成兩股人人談之變色的馬賊。此刻見到舊日的袍澤落淚,哪還忍受得住。當即一用而上,呼朋引伴,在隊伍中尋找起昔日的同僚來。


  剎那間,校場上哭聲響成了一片。昔日的袍澤們一邊呼喚著對方的名姓,一邊說著三年多來彼此的經歷,個個淚雨滂沱。饒是万俟玉薤等以心腸硬著稱的漢子,也悄悄地將臉轉開,不斷地揉眼睛。一邊揉,一邊還抽打著鼻翼跟旁邊的人解釋道:「嗨,風大,風大,沙子進入眼皮底下了。嗨,這鬼地方,風就是大……」


  「嗯,風大,風大,這鬼地方,一到冬天就揚沙子。」王十三也看得鼻子之發酸,咧著嘴巴低聲附和。


  「大人這番努力,估計能見效了!」万俟玉薤訕訕地笑了笑,迅速將話題往別處岔。


  「要不然,他怎麼是大人呢。」王十三佩服地連連點頭。


  被贖回來這些前安西軍舊部,個個都曾經在生死線上打過滾兒。雖然眼下看上去身體和精神都疲弱不堪,但將養一段時間之後,稍加訓練,便能重新成為一支勁旅。關鍵是,要先想辦法打開他們的心結,想辦法在他們的眼睛里重新點燃希望的火焰。這一點,宇文至、宋武無能為力,沙千里、黃萬山兩個也是干著急,只有王洵,居然在大夥都束手無策之時,猛然想出一記奇招。


  大夥能哭出聲音,把肚子里的委屈都倒出來,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兒。過了片刻,校場上的哭聲漸低,沙千里拉了拉黃萬山,羞羞答答地走到王洵近前,雙膝跪倒,「啟稟大人,我們兩個有一件事情,一直在蓄意欺瞞您。我們兩個都是大頭兵,根本不是什麼校尉。請大人收回我們兩個的官職,重重責罰!」


  「只要大人能讓我倆繼續追隨,我倆甘受任何懲處!」黃萬山緊隨好朋友身後,哽咽著祈求。


  二人本來想永遠將身份模糊過去。然而在隊伍中突然出現了那麼多昔日的袍澤,再繼續瞞過去的經歷,就非常有難度了。還不如主動認錯,也免得日後被人揪出來的尷尬。反正以他們二人對王洵秉性的理解,這位大人並非什麼不講情面之輩。頂多是把官職收走,重新讓哥倆再去做大頭兵罷了。但只要能繼續跟在大人身後,還怕沒機會東山再起么?

  王洵才不在乎沙千里和黃萬山當年是什麼官職,他現在手下有大把空白位置等著填,只是一時間挖掘不到那麼多人才罷了。當即笑著躬下身,一手一個,把沙千里和黃萬山二人給拉了起來,「懲罰什麼?懲罰你們兩個這些年來,把葯剎水兩岸攪得雞犬不寧么?那我豈不是替大食人出氣了?!起來,起來,都尉官職是你們憑本事賺到的,與先前的身份無關。除非你們自己懶得做了,非要回家種地不可!」


  有了王洵今天這一句的承諾,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就等同於跟過去一筆勾銷。校尉的身份是為了應急兒杜撰也好,為了貪圖虛榮自封也罷,都成了不相干的事情,再也影響不到他們日後的前程。


  想到王洵的擔當,再比比當日高仙芝所為,沙千里和黃萬山愈發覺得自己跟對了人。那些昔日曾經跟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一個鍋里攪馬勺的夥伴們見此,心裡也覺得非常羨慕。同樣是被丟在了蔥嶺以西,同樣是被當做了棄子,人家著三年活得轟轟烈烈,硬生生搏到了一份功名。自己卻心甘情願做了奴隸,每天累死累活,卻連糠都吃不飽一口。


  「大人別怪他們,他們當年也都是好漢子。但再好的鐵也經不住風沙磨。」看出同伴們臉上的羨慕與悔恨,沙千里沖王洵拱了拱手,再度替大夥解釋。


  「我從來沒怪過他們。」王洵笑著搖搖頭,然後把聲音陡然提高,「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看到當年的那幫好漢子,最後就落個這般下場!」


  「大人,大人您……」眾人聽得心中一暖,眼淚登時又落了下來。大唐民間素有馬上取功名的傳統。凡是吃當兵這碗飯的,哪個心裡不指望能在兩軍陣前真刀真槍地搏個封妻蔭子?可命運偏偏跟大夥開了大玩笑,一場本來勝券在握的戰爭,突然敗了個唏哩嘩啦。而平素看上去英勇絕倫的將軍,居然丟下弟兄們,自己先逃了。凡是親身經歷此事的人,誰心裡不覺得失望?親身經歷過後的三年磨難,誰還會輕易再相信別人?再繼續拿起刀,為一個完全陌生的傢伙去賣命?

  「我不甘心!」王洵退後幾步,目光如刀一般掃過全場。「我不甘心費了這麼大力氣,贖回來的卻是一群行屍走肉。我不甘心,把弟兄們用命換回來的錢財,平白施捨給一群沒有廉恥的乞丐。看看你們,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哪裡還像一個男人。即便王某不提任何條件,把金幣分給你們。你們有能力保證,半路上不被歹徒再度洗劫一空么?」


  答案顯而易見。絲綢古道向來不太平。如果沒有人護送的話,一旦歸途中遇到馬賊,大夥肯定誰也提不起反抗之心,只會乖乖地將最後的錢財奉上,然後習慣性跪地乞求活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