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盛唐煙云:破陣子(45)

  第728章 盛唐煙云:破陣子(45)

  「對,黃某也是這個主意!」雪打旺的頭領黃萬山素來跟沙千里一個鼻孔出氣,見好朋友真的準備撂挑子,也咋咋呼呼地附和。


  阿爾斯蘭心裡頭分明已經樂開了花,臉上卻依舊做出一幅很不甘心的模樣,「即便大夥不分先後,本督這邊也應該分五成才對。本督好心……」


  「我呸!你要是有好心,沙漠里的野狼就都變成了活羅漢了!」老北風的頭領塞吉拉胡向地上啐了一口,冷笑著打斷,「最多六成!干不幹?不幹拉倒!」


  倒拔柳的頭領花十三見大夥先後敗下陣來,也不想獨自死撐到底。笑了笑,低聲道,「就算我們佔了你便宜不成么?你阿爾斯蘭家大業大,何必跟我們這些窮鬼斤斤計較?!就六成吧,反正,把纂著是你的旗子先插進商隊中央去!」


  「那可保不準。打仗的事情,誰能事先把一切都預料清楚!」阿爾斯蘭撿了便宜還賣乖,悻然回應。「六成就六成,誰讓本督拿你們幾個當朋友呢!說好了,我這邊發令后,大夥才一起往前沖。誰也不準搶先!」


  「好好好。一切都按照你說的來!」沙千里看了看好朋友黃萬山,撇嘴冷笑。


  黃萬山本來就不大瞧得起阿爾斯蘭,此刻愈發覺得對方形象齷齪,乾脆撥轉坐騎,一言不發地離開。


  「怎麼走了。咱們還沒盟誓呢!」阿爾斯蘭大急,策馬追了幾步,高聲喊道。


  「大夥說好的事情,除了你阿爾斯蘭之外,我們幾個誰有膽子敢違背?」沙千里又冷笑了幾聲,策馬越過阿爾斯蘭,去追自家好朋友黃萬山。


  阿爾斯蘭本來就是做作樣子,以免被眾人看出什麼破綻來。聽了沙千里的嘲諷,便順勢拉住了戰馬的韁繩。老北風的頭領塞吉拉胡和倒拔柳的頭領花十三見此,也覺得心裡很不舒服。聳了聳肩,撥馬朝黃萬山相反的方向而去。


  轉眼之間,四名前來議事的大當家就都離開了半天雲的隊伍。埋首走在左側的黃萬山突然將坐騎的韁繩拉緊了些,等好朋友沙千里從背後追上來后,低聲道:「你說,這阿爾斯蘭,到底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他的眼窩子不會真的就這般淺吧?」


  「一個殺人越貨的強盜頭子,目光再長遠,還能長遠到哪裡去?!」一捧沙的頭領沙千里搖了搖頭,苦笑著回應。「人家兵多,拳頭大,你我還是忍了吧!」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黃萬山搖搖頭,低聲輕嘆。對方是強盜頭子,鼠目寸光,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了?一樣是靠殺人越貨過活,一樣手上沾滿了無辜著的鮮血。


  「那還什麼意思!」沙千里繼續苦笑,「莫非你真的為那六成貨物動了心?莫說憑著你我麾下這點兒人手,未必能拔了頭籌。即便僥倖第一個突破商隊的圈子,過後那阿爾斯蘭肯兌現諾言么?」


  「你是說。他不但想分了貨物的大頭,還想吞了咱們?!」黃萬山微微一愣,壓低了聲音反問。


  「莫非你一點兒都沒察覺么?阿爾斯蘭今天的確太好說話了。放在平日,誰能從他嘴裡多挖出半成貨物來?!」


  「嘶!」黃萬山直拔自己的絡腮鬍子。他的確察覺出了阿爾斯蘭居心叵測,卻沒想得這麼深。「吞了咱們,他就不怕樹大招風?」


  「樹如果足夠大,就不怕了!」沙千里一語道破天機。「我聽說,封瘸子要領兵打過來了!俱車鼻施做下了那等好事,封瘸子一到,會留他一條狗命么?」


  「嘶!」黃萬山一不小心,直接將鬍子扯下了一小簇。疼得直吸冷氣。如果俱車鼻施汗被唐軍處決,柘折城一帶必然會出現權力空檔。阿悉爛達出身草莽,未必能一口整個大宛吞下。屆時,葯剎水兩岸必然又是一番風起雲湧。也難怪阿爾斯蘭未雨綢繆了。如果黃萬山和沙千里兩個出於跟阿爾斯蘭同樣的位置上,也未必能抵擋住這個誘惑。


  然而,此刻沙千里想得卻是另外一番光景。沉默了片刻,他咬了咬牙,低聲跟好朋友商量,「兄弟,做哥哥的問你一句話,這樣的日子,你過得滋潤么?」


  「滋潤個狗屁!」黃萬山一磕馬鐙,沉聲回應,「若不是捨不得將最後這點弟兄白白葬送在路上,老子早掉頭向東去了。即便死,也是咱安西軍的鬼雄!老沙,你是不是想跟我說,起兵接應封瘸子。你放心好了,只要他的旗幟一出蔥嶺,老子立刻帶人迎過去!」


  沙千里輕輕點頭,嗓音居然有些哽咽,「封瘸子為人雖然古板。卻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傢伙。當年怛羅斯慘敗,大夥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能活下來,已經不易。他的心眼裡只要還有半分人性,想必就不會追究咱們這些年殺人越貨的過錯。所以,咱們手中這點兒弟兄,無論如何不能被阿爾斯蘭吞了。這麼多年咱們都熬下來了,不能倒在最後這幾天上!」


  「嗯!」黃萬山低聲響應,虎目中有淚水在輕輕打轉。近兩萬大軍出征,最後跟著高仙芝撤回安西的,只有區區不到千人。剩下的,或者戰死沙場,或者被大食人俘虜,當做奴隸賣往西方。他和手下幾十名弟兄,是硬在屍山血海中殺出一條路來,遁入了萬里瀚海。


  待大食軍撤走後,他帶著弟兄們靠劫掠為生。漸漸於葯剎水畔闖出了名號。不久,又在一個偶爾的機會,碰到了同樣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沙千里。為了避免成為附近幾大勢力的關注目標,二人不敢合兵一處,不敢肆無忌憚地擴充實力。只想有朝一日,能帶著麾下的弟兄們回到安西。回到中原,回到自家那十五畝永業田旁。


  這個夢,是支撐著二人和各自麾下的弟兄們活下去的動力。所以,誰也休想將它吵醒。哪怕是將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半晌,黃萬山抹了抹眼角,低聲道:「老沙,這一關該怎麼過?你說吧。你主意多,我跟著你就是了。」


  「即便咱們不跟商隊拼得兩敗俱傷,事後,也逃不過阿爾斯蘭的惦記!」沙千里想了想,咬著牙道,「所以,咱們待會兒只能這樣……」


  在如此空曠的荒野里,獵物的蹤影很容易被發現。剛剛脅迫著幾個前來助拳的同行簽訂城下之盟沒多久,隊伍的正前方就傳來了嘍啰們的歡呼聲。


  「嗷!」「嗷!」眾馬賊像狼一樣大聲嚎叫,然後迅速擺出攻擊姿態。羊很肥,不是一般的肥!放眼望去,光是馱貨物的駱駝恐怕就不下兩千頭。而更令馬賊們振奮的是,貪婪的商人們居然沒有選擇趁大夥立足未穩之時奪路而逃,卻錯誤地將駱駝驅趕到隊伍外圍,緊緊地縮捲成了一團。


  這無疑是個極其愚蠢的策略。如果商人們丟下一部分貨物跑路的話,因為動了貪心,眾馬賊便很難盡全力追趕。所以頂多截下商隊的部分貨物,其餘的便只能任由他們逃離生天。而商隊一旦縮捲成團,試圖負隅頑抗的話。雙方便只剩下了不死不休的結局。要麼馬賊們因為代價過於慘重,忍痛退走。要麼商隊所聘請的刀客和商人們一道被殺光,貨物全部落於馬賊之手。 見一切事情都朝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阿爾斯蘭心情非常振奮,清了清嗓子,大聲吩咐:


  「傳本都督的將令,不準出擊,先打人牆,把羊群圍起來!」


  「大當家有令,不準出擊,先打人牆,把羊群圍起來!」


  「大當家有令,不準出擊,先打人牆,把羊群圍起來!」


  發財在即,一眾親兵也非常高興,扯開嗓子,把阿爾斯蘭的將令流水般傳了下去。


  半天雲的二當家敏圖和三當家哈根聞聽,立刻帶領各自的嫡系,分左右抄向商隊的兩側。狗頭軍師穆陽仁也抖擻精神,領著百餘名與自己關係近的小嘍啰繞向商隊的身後。一旦包圍圈形成,便是總攻開始的時刻。阿爾斯蘭滿意地揮了幾下馬鞭,將頭向左右兩側的同行們看去,「嗯……!嗯?!」。


  他突然像被蜜蜂蟄了一下般,兩道掃帚眉緊緊地皺成了一個疙瘩。本隊人馬右側的老北風和倒拔柳如他事先所料,人和馬都躁動不安,顯然不甘心「羊肉」被別人拿走大半兒,準備搶個先手。但本隊人馬左側的一捧沙和雪打旺兩支隊伍卻太沉靜了,沉靜得有些令人恐懼。


  「他們要幹什麼?」憑著多年刀尖上打滾形成的本能,阿爾斯蘭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眼下他的本隊人馬已經分成了四部分,留在自家身邊雖然還佔大頭兒,也不過八九百人。如果一捧沙和雪打旺兩人趁這個機會反水的話……


  「傳令,讓老二和老三趕緊撤回來。南北兩側的位置留給老北風和一捧沙他們!」當機立斷,阿爾斯蘭向身邊的親信大吼,「快,吹角,吹角,讓老二、老三和軍師給我收攏隊伍!」


  「大當家,你說什麼?」親兵馬六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著眼睛確認。阿爾斯蘭剛才的命令根本不合常理。大夥把命令變成角聲容易,可一旦領會錯了大當家的意圖,過後恐怕就不是挨一頓鞭子就能恕罪的事情。弄不好,連腦袋瓜子都得被砍下來挑在槍尖上!


  「收攏隊伍,傳令。全體向我靠攏!」阿爾斯蘭沒時間跟麾下這群笨蛋解釋,厲聲怒喝。屈於他平日的淫威,傳令兵慌忙抓起一隻號角,用力吹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令人失望的角聲從中軍傳出,迅速響徹整個曠野。「大當家在幹什麼?」「大當家今天怎麼了?」已經跑出半里多遠的二當家敏圖和三當家哈根等人拉住坐騎,遲疑地回頭張望。先是放著好好的頭功不準自家弟兄搶,非要照顧老北風等幾個外來戶。眼下又於攻擊的半路上把隊伍硬往回拉,準備放商隊一條生路。瘋了,莫非他昨夜縱慾之時,腦袋栽到了地上不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沒等他們決定接不接受來自背後的亂命,不遠處的商隊中猛然響起一陣激烈的鼓聲。伴著雷鳴般的旋律,一桿金黃色的大纛,高高地從駱駝背上豎了起來。


  「唐!」猩紅色的漢字,隨著旗面上下舞動。


  緊緊依偎在一起的駱駝猛然被人拉開,戰鼓響處,有股暗金色洪流傾瀉而出。金盔、金甲、暗金色戰旗。一排排馬槊平指前方,宛如銀河中的點點繁星。


  「咚咚——咚咚——咚咚!」金色的洪流涌動速度不是很快,但那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卻令所有馬賊六神無主。第一排只有五個人、彼此之間相距三尺。第二排是六個人,在衝刺的過程中,與前方袍澤拉開兩丈左右的距,錯開半個身位。第三排衝出來的金甲戰士,比第二排又多了一個人,依舊與前排袍澤拉開兩丈距離,錯開半個身位。然後是第四、第五、第六、第七……


  就在馬賊們被突然發生的變故驚得手忙腳亂之際,已經有近十排金甲戰士從駱駝隊深處湧出,每個人手中都是一柄丈八長槊,槊鋒處反射著耀眼的寒光。


  「唐軍!」阿爾斯蘭聽見自己已經變了調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詛咒。好大一隻肥羊,吃進肚子后,足夠讓他積累起稱雄河中的本錢。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做一頭真正的狼,而不是餵羊的那把青草。


  留給他做正確反應的時間沒多長,稍一遲疑,便徹底失去。從駱駝隊身後殺出來的唐軍越沖越快,轉瞬間,已經跟亂成一團的二當家敏圖所部發生了接觸。如陽光照見了積雪,阿爾斯蘭能想像多快,二當家敏圖所部敗得有多快。「嘭!」第一排與唐軍接觸的馬賊,連招架的姿勢都沒擺全,就被對方用槊鋒撞離了馬鞍。一丈八尺多長,碗口粗細的槊桿在與人體接觸的瞬間,如弓臂般彎曲成弧,隨即,游龍擺尾。戰馬衝鋒產生的力量和雙方碰撞產生的力量,重新匯聚在一起,由槊桿中部徑直向槊鋒釋放。「錚!」「錚!」「錚!」,清脆的聲音不絕於耳。馬賊們一個個飛起來,飛上天空。慘叫著,盤旋著們,無可奈何地墜落於地。被急沖而至的戰馬踩在蹄下,踩成一團團肉泥。


  沖在最前方的五名唐人速度稍稍變慢,卻依舊追上了另外幾個躲避不及的馬賊。「嘭!」「嘭!」「嘭!」,「錚!」「錚!」「錚!」,沉悶的撞擊聲和清脆的槊桿彈開聲交替而起,又是五具屍體落地。二當家敏圖所部隊伍,轉眼被撞凹了一個大坑,血如泉涌。


  當長槊第三次彈開之後,沖在最前方五名唐人的坐騎終於放緩了腳步。然而,他們身後,另外六名唐軍已經殺到。藉助戰馬奔跑的速度,撞進前排袍澤在敵陣中砸出來的血凹深處,「嘭!」「嘭!」「嘭!」,如驚濤拍岸,一瞬間將血凹變成血口子,轉眼又擴大成一道永遠也無法彌合的放血槽。


  第二排唐軍的速度因為屍體的阻擋而放緩,第三排唐軍又至。還是同樣一個位置,還是同樣一種節奏。將血槽繼續擴大,擴大,徹底撕裂成一道壕塹。


  第四排……


  不用第四排了。沒等第三排七名唐軍的釋放完了戰力,二當家敏圖及其麾下的馬賊們已經魂飛魄散。不用任何人下令,爭先恐後地撥轉坐騎,向遠離唐軍的方向竄去。把匆匆撤湊過來支援的另外一支隊伍,三當家哈根所部沖得東倒西歪。


  然而唐軍的攻擊卻還在繼續。如同事先演練了無數遍一般,一排接一排湧上來,從背後追上逃命的馬賊,將他們挑上半空。然後又是一排接一排加速,疊浪般,掃清沿途一切阻礙。


  「完了!徹底完了!」站在本陣中調度全局的阿爾斯蘭如同被嚇傻了般,獃獃地目睹了二當家敏圖和三當家哈根的潰敗,沒有發出任何正確命令。那隻在大夥假想里令人垂涎欲滴獵物,根本不是什麼肥羊!只是它偽裝實在太好了,太逼真了。直到它露出獠牙后,才被發現是一頭獅子。


  到了此刻,阿爾斯蘭唯一清楚的就是,俱車鼻施挖了一個巨大的陷阱讓自己往裡邊跳。商隊的真實身份,俱車鼻施肯定一早就知道。所以,他才不惜重金來買通半天雲,推著大夥往火堆上撲。毫無疑問,當自己帶領著一眾馬賊把唐人耗得筋疲力盡之後,俱車鼻施將帶著傾國之兵跳出來。一刀一個,將先前拚命雙方殺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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