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盛唐煙云:破陣子(24)

  第707章 盛唐煙云:破陣子(24)

  「進!」長槊陌刀齊揮,寒光令風雲變色。


  周圍的大食黑甲齊齊後退,為逃避被剁成碎片或者戳成篩子的命運,哪怕是將自己人擠下戰馬,也毫不在乎。


  「進!」又是一聲斷喝,血肉橫飛。李嗣業又向前跨出的一大步。身邊尚能拿起兵器的弟兄,亦跟著大步向前。


  大食人被逼著又後退了一大步。然後繼續主動大步後退。忽然間呼啦一下,各自撒去,比受驚了的兔子跑得還快。


  三個錐形的軍陣彼此照應,如同三支雪亮的狼牙般,從四下散開的黑甲后緩緩推了出來。鋒刃所指,依舊是大食東徵聖戰軍的帥旗。


  此刻,聖戰東征軍的帥旗距離李嗣業已經不足二十步。大食主帥艾凱拉木還指望著能在真主的保佑下創造奇迹,將彎刀交到左手,右手去抓傳令號角,準備親自吹角鼓舞士氣。冷不防卻抓了一個空。定神再看,負責背號角的傳令兵早已經撥轉了坐騎,磕打著馬鐙正欲逃命。


  「背叛真主者,死!」艾凱拉木將彎刀迅速舉起來,凌空向傳令兵丟去。可憐的傳令兵被自家潰卒阻擋,根本不可能跑得太快。艾凱拉木的寶刀盤旋而來,從背後將他的腦袋切離了脖頸。


  「考驗你們忠誠的時候到了。考驗你們忠誠的時候到了!」艾凱拉木也不拿其他兵器,揮舞著兩隻空手,沖著周圍的潰兵大喊大叫。


  唐軍的陌刀都快砍到屁股上了,潰兵們哪裡還有勇氣肯理睬他?頭一低,鑽過自家主帥的腋下,策馬繼續逃命。左右兩旁的親衛見狀,趕緊一擁上前。拉胳膊的拉胳膊,扯馬韁繩的扯馬韁繩,拽住艾凱拉木,加入了逃跑的人流。任後者如何詛咒威脅,也死活不肯鬆手放他去陌刀陣前送死。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艾凱拉木先是瘋子一般的咆哮,掙扎。然後突然間肩膀一縮,低下頭,大聲嚎啕,「讓我去奉獻忠誠吧。讓我去奉獻忠誠吧。仗打成這般模樣,我怎麼回去向大哈里發交代啊!」


  「穆聖當年在麥加城下,也曾以示弱的方式來迷惑敵人。但是,卻獲取了最終的勝利!」一名跟上來逃命的伊馬木心思機敏,看出艾凱拉木並不像是真的想要尋求解脫,湊上前,朗聲說道。


  話音落下,艾凱拉木果然止住了嚎啕,睜開淚汪汪的眼睛,低聲追問,「你,你說什麼?」


  「當年穆聖在傳播真主榮光時,也曾受到過挫折。但他卻能忍辱負重,直到獲取了最後的勝利。將軍今日雖然沒有取得一場輝煌的勝利,又怎知道這不是真主對您的一個考驗呢?」那名年青的伊馬木想了想,繼續引經據典。


  「對啊?」彷彿暗夜中看到了一絲亮光,艾凱拉木雙眼一下子就重新充滿了生機。怪不得今天所有一切都不對勁兒,原來是安拉給我的一個考驗。心中將這個理由默默地念叨了幾遍,他終於振作起來,一邊拚命磕打坐騎從人群中撞出條血路,一邊低聲詢問,「你是誰,我怎麼看著你的面孔很熟?」


  「我是來自麥加的阿里·本·哈邁德·本·波爾克·……阿迪!」儘管是在逃命當中,年青的伊馬木還依舊念念不忘地報上了一個冗長的姓名。


  艾凱拉木只聽清楚了阿迪兩個字,目光登時愈發明亮。大食人姓名在外界看起來雖然非常複雜,事實上卻有著一個十分完善的命名規則。那個年青伊馬木的姓名中,包括了其父親、祖父乃至曾祖的名字,最後一個,卻是清清楚楚地報明了,他來自著名的阿迪家族。乃是四大聖徒之一,鉅賈奧馬爾的後人。


  雖然臨陣指揮能力一般,艾凱拉木的站隊本事卻是一等一。否則,也不會能在原阿布·穆斯林派系將領都受到嚴厲打壓的情況下,出面執掌東征大軍。「你跟緊了我。只要我能通過安拉的考驗,就不會忘記你的提醒之恩!」又看了年青的伊馬木一眼,他低聲吩咐。雙腿狠狠夾了下馬肚子,帶領著一乾親衛迅速向西轉進。


  主帥一逃,其餘大食黑甲更是無心戀戰,雖然人數遠遠高於唐軍,卻連有秩序地撤退都組織不起來。很多剛剛從西線調過來的高級將領,丟下本來就不熟悉的士卒獨自逃命。失去了主心骨的士卒們四下亂竄,有的策馬向西,有的策馬向南,有的轉身向北,只要不回頭面對唐軍,哪怕前面就是大漠,也毫不猶豫。


  那些本來就是強拉來的僕從軍更為過分,乾脆成幫結夥地下馬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唐軍將領乞降。然後把頭盔用白布一裹,再度跳上坐騎,充當起了唐人的僕從,帶頭追殺起四下逃竄的大食人來。


  論身手本事,那些大食聖戰者和志願者們遠在被強征來的僕從之上,隨便一個人出手,都能將僕從軍打翻兩三個。然而,他們卻沒膽子在戰場上耽擱,遇到僕從軍從側面包抄過來,要麼調轉馬頭改變逃命方向,要麼抱著腦袋繼續前沖,只要當場被砍死的不是自己,就算是暫且又逃過了一劫。


  好在唐軍的人數較少,安西戰馬的衝刺速度,整體上又遠在天方馬之下。所以只要不管不顧地逃命,安西軍還真難將他們全體留下。大部分聖戰聖戰者和志願者都逃了出來,遠遠地跑出了三十餘里,直到耳邊再也聽不到戰鼓聲了,才稍稍放緩了坐騎,相對著大聲嚎啕。哭著,哭著,他們猛然發現,先前困擾大夥的那種手腳酸軟的情況居然不見了。每個人除了跑得又累又渴外,身體上再沒有什麼異常狀況。


  「莫非安拉本來就不希望咱們進攻東方?」這下,不但少數志願者開始懷疑此番東征的必要性了,連素來以信仰堅定著稱的聖戰者和伊馬木們,也開是疑神疑鬼。唐軍的齊整陣形,精良裝備和高明戰術,無一不打擊著他們繼續向東傳播教義的信心。特別是那如林陌刀,每當想起來,都令眾人不寒而慄。


  還沒等幾個幸運的伊馬木將心中的困惑整理出個頭緒來,逃命的隊伍末尾,凄厲的慘叫聲又起。淡黃色的煙塵中,一員唐將縱馬殺到,手中鏈子錘順勢一掄,就將數名躲避不及的聖戰者掃於馬下。


  大食軍中最善戰的一名勇士,今天就是死在此錘之下。故而眾潰兵對持錘追來的唐將印象極為深刻。自認不是對手,大叫一聲,上馬便逃,不求跑得過唐兵唐將,只求逃得比自家袍澤快上半步。


  追來的唐軍人數有限,也未曾起將所有潰兵一口吞下的心思。只是跟在後邊草草地攆了一陣兒,截下了逃得最慢的幾百人,也就再度停下來消化戰果。


  那被唐軍截住的幾百潰兵當中,被大食人臨時徵召的部族僕從軍又佔了一半以上。見到退路已斷,立刻跳下坐騎,舉手投降。一眾曾經豪情萬丈地準備將天方教用屠刀傳播到東方的志願者們受到影響,心中再也鼓不起向安拉證明自己忠誠的勇氣,緊跟著下了馬,跪倒在地上任唐軍宰割。只有隊伍中的少數聖戰者和伊馬木,自知像自己這樣的人即便投降也未必能得到寬恕,聚成一團試圖頑抗到底。他們這伙殘兵敗將又豈是安西生力軍的對手?被王洵帶著自己的嫡系縱馬一衝,也就紛紛如霜打過的棗子般落到了地上。


  「殺賊!」早就在旁邊躍躍欲試的薛景仙見此,迅速跳下戰馬,帶領隨從徒步上前。按住被打下坐騎的敵兵敵將,揮刀朝脖頸處猛剁。轉眼間,就將一個個血淋淋的頭顱割了下來。


  按大唐軍功統計方式。臨陣斬首三級,則策勛一轉。連續策勛三轉,則官晉一級。若是殺的是敵軍中的將領,則按照死者在生前的軍職高低,另外再折算升賞。雖然這批割下來的腦袋,按道理要給王洵及其部屬分大頭,薛景仙和他的隨從們只能撈到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可架不住數量充足,並且今天的追亡逐北戰鬥遠沒到結束的時候。隨便從每次戰鬥中揩得一點兒油水,一次次積累下來,也夠薛景仙和他的隨從們每人都升上一級兩級了。


  猜到了對方的心思,王洵也不加攔阻。只是命令麾下弟兄一邊下馬恢復體力,一邊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警戒,以防哪個落馬的敵軍傷得不夠重,臨死之前拉上欽差大人墊背。至於薛景仙麾下的那些刀客們殺得興起,偷偷地把幾個投降者也給割了腦袋,則完全裝作沒有看見。 有道是什麼將帶什麼兵。薛景仙本人喜歡到處佔便宜,所帶的隨從們也一個賽一個刁鑽姦猾。看出王洵不怎麼在乎俘虜們的生死,立刻用眼神互相打了個招呼,迅速向被俘志願者當中幾個鎧甲最華美的傢伙撲去。


  「投降,投降!」第一個被盯住的目標厲聲慘叫,手腳並用向俘虜堆中縮。兩個刀客像抓綿羊一般,將他從人群中拖了出來。用刀刃往咽喉處一抹,立刻結果了性命。


  另外一名被盯上的俘虜是個天竺人,信仰頗為虔誠。見到幾名滿臉橫肉的刀客聯袂向自己撲來,慘叫幾聲,低頭頌經不止。刀客們哪裡管他口中嘟念的是什麼,拖出人群,一刀了賬。


  大食軍在攻略西域諸國之時,獲勝后也有屠殺俘虜的習慣。一眾俘虜既然下馬投降,便等於已經認命。即便被拖走的人原來就躲在自己身旁,也是兩眼一閉,不敢做任何抵抗。倒是王洵身邊的小校魏風心腸軟,見俘虜們態度恭順,便策馬上前,陪著笑臉向薛景仙祈求道:「欽差大人饒他們一命吧。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都殺光了恐怕有違天和!」


  對於王洵麾下的所有弟兄,薛景仙都不願得罪。訕訕地笑了笑,信口地解釋道,「我這不是怕他們再串聯起來弄什麼妖蛾子么?!所以才放任弟兄下了狠手。殺將留兵,也恰好符合古代處理降軍的慣例。」


  魏風在來安西之前,就是個種地的大老粗,怎可能辯得過薛景仙這種正經科舉出身的讀書人。想了想,覺得欽差大人說得也有道理,便將頭轉到了一旁,眼不見為凈。


  就在這一晃兒功夫,已經又有數名鎧甲華貴的東徵聖戰軍將領被拖出來斬首。身上的板甲也被刀客們當做戰利品,剝下來掛在了繳獲的戰馬之後。眾人還是覺得首級不夠分,目光又轉向了最早帶頭乞降的那些僕從軍,以期望從中尋到什麼大魚。


  眾僕從兵將的鎧甲都是自備,誰職位高,誰家富有,比身穿統一制式鎧甲的大食人還要分明。當即,數個打扮華貴的傢伙就無所遁形,被刀客們一個挨一個從俘虜堆中拖了出來。


  「殺完這些就行了。剩下的押回去等候封大帥處置!」唯恐王洵等得不耐煩,薛景仙大聲命令。


  「饒命,饒命啊,唐人老爺!」話音剛落,被拖出來的俘虜當中,有一個年青人人忽然用唐言大叫。字正腔圓,居然是標準的長安口音。


  「停下,先別殺他!」薛景仙心裡吃了一驚,快步上前,揮刀加在了求饒者的脖子上。「你怎麼會說唐言?從哪裡學來的?」


  「小的,小的不是大食人。小的是木鹿城[7]那邊商戶。當年追隨父輩到長安販貨,所以學了一些唐言。小的是被大食人逼著參軍的,不是自己主動來的呀。小的自知罪該萬死,請唐人老爺念在我等迫不得已的份上,千萬饒恕則個!」年青俘虜一邊磕頭求饒,一邊飛快地解釋道。


  「抬起頭來!」薛景仙大聲喝令。


  「小的不敢!小的長得丑,怕驚了唐人老爺!」年青的俘虜口中大聲回應著慢慢抬頭。高鼻深目,果然長了一幅波斯人面孔。


  「你真的是被攜裹來的?」薛景仙想了想,遲疑著問。念在對方能說一口流利的唐言份上,他準備發一回慈悲。


  「薛大人還是快點兒把他殺了吧。跟一個小商販有什麼可啰嗦的!」一直在旁邊將養馬力的王洵突然大步走上前,笑著跟薛景仙商量。


  「也是!」薛景仙楞了楞,旋即轉身準備離開。目光與王洵目光交錯的瞬間,快速向對方擠了擠眼睛,表示自己已經心領神會。


  那年青俘虜不知道有詐,嚇得立刻撲過去,雙手死死抱住薛景仙的大腿,「唐人老爺,唐人老爺,我家有錢,我家有錢啊。可以贖身,可是給我贖身!」


  聞聽此言,眾刀客和隨從們忍不住哈哈大笑,紛紛圍攏過來,看此人口不擇言時,還能鬧出什麼樂子。薛景仙也被逗得雙肩直聳,強忍住笑意,繼續沉聲說道,「你當我窮瘋了么?需要你那點兒臭錢?不過是三五吊而已,我還得白養著你好幾個月!」


  「不是三五吊,是很多,很多!」年青俘虜一手繼續緊緊抱住薛景仙的小腿,另外一隻手來回比劃,「很多,很多錢。唐人老爺,我馬上就可以派人給我父親送信。您饒我一命,他肯定會報答您的恩德!」


  「一個商販的報答,我不稀罕!」薛景仙向外抽了抽腿,滿臉不屑。「把你的腦袋交上去,我至少能記一等功。官升得快些,啥都有了,不好過拿你家幾個臭錢?!」


  「不是臭錢,臭錢。是香錢,香錢!」年青俘虜唯恐薛景仙走開,抱著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我父親不僅僅是個商販。還是,還是木鹿城的賦稅總管。就是,就是你們中原的戶曹大人!」


  「你父親恐怖不止是個小小的戶曹吧!」薛景仙冷笑著轉過身,用刀尖壓住對方的血管,「說實話,你父親到底是做什麼的!再敢滿嘴跑舌頭,我就直接放了你的血!」


  他長得原本就不怎麼英俊,一發起狠來,更是滿臉陰毒。年青俘虜被嚇得魂都快飛了,手指抓住刀刃,鮮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我說,我說,唐人老爺,我再也不敢了。我父親就是木鹿城的總督夏普·蘇倫,小的叫鮑爾伯,還有個唐名叫蘇適!」


  「蘇適,對吧?」薛景仙蹲下去,用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白嫩的面孔,「除了錢之外,你還能給我什麼好處呢?趕緊說出來,否則,我可沒耐心再陪著你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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