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盛唐煙云:破陣子(10)
第693章 盛唐煙云:破陣子(10)
「可姓王的分明寸功未立,卻一下子連升三級。」中書舍人宋昱也是個見不得別人家過年的主兒,偷偷給宇文德使了個眼色,然後帶頭說道。「聖旨到達安西之後,想必會寒了一大批將士……」
「行了!」楊國忠不耐煩地擺手,打斷了宋昱的胡言亂語,「陛下決定的事情,咱們可能跟他擰著來么?封還了詔敕又能怎樣?說不定讓陛下一怒,再憑空給他升上三級!況且那小子明擺著是封常清的人,咱們現在不能跟幾大節度使同時交惡,也只能做個順水人情!」
「是,右相大人言之有理。宋某莽撞了!」中書舍人扁了扁嘴,悻然退了下去。
其他人心裡雖然還是擰著一團疙瘩,卻也不得不點頭承認,楊國忠所說的話句句都在點子上。大唐天子李隆基雖然越來越無心處理朝政,但只要他認定了的事情,群臣們根本沒辦法違背。當年一味地信任李林甫,動輒將彈劾李林甫者貶到嶺南捉大象的是他。過後幡然悔悟,不顧眾人勸阻,下令將李林甫掘墓鞭屍的還是他。無論誰想以令他收回成命,到頭來無不是落個灰頭土臉的下場。
「陛下額外施恩給某人,對於其他報國從軍的將士而言,的確有些不公。但日後彌補的機會多著呢,不必爭在這一時半會兒!」見宇文德等人臉上還是寫滿了沮喪,楊國忠嘆了口氣,慢吞吞地補充,「況且眼下范陽那邊,加中郎將銜者有上千個。咱們不敢難為安祿山,又何必擺明著車馬跟封常清過不去?!」
「是,右相大人英明!」宇文德無可奈何,只悻然帶頭回應。
見大夥精神頭還不是很足,楊國忠又笑了笑,大聲許諾,「好了,都打起點精神來。需要處理的事情多著呢。終歸一句話,本相從來不會讓自己人吃虧。不信,你們等著看好了!」
「右相大人英明!」有了這句保證,宋昱和宇文德等人臉上終於又露出了獻媚的笑容。拱了拱手,帶頭歌功頌德。
楊國忠笑著擺擺手,制止了大夥的馬屁。然後命人取來數錠官府專門用來壓庫的銀錠,親手賞給了尚書省那邊送來的報信人。待對方千恩萬謝的告辭之後,又命侍衛將議事廳的大門從外邊關嚴,四下看了看,正色說道:「行了,雞毛蒜皮的事情,大夥就別再想了。咱們趕緊言歸正傳。剛才我說的那件事情,大夥能不能想出個兩全之策來!」
「嗯!」眾人立刻又成了霜打過的茄子,瞬間就蔫了下去。就在昨天半夜,與楊國忠一向交好的某位太監悄悄送出宮來一個驚人的消息,皇帝陛下命高力士幫助太子重整東宮六率!
比起跟幾千里之外一個新晉的中郎將較勁兒,這個消息顯然更值得大夥重視。前幾年揣摩李隆基的心思,當政的幾個權臣都沒少給東宮使絆子。特別是掌管天下錢糧的楊國忠,簡直恨不得讓太子李亨及其家人天天喝西北風過活。如今皇帝陛下突然念起父子親情來了,讓大夥如何來得及措手?
突然間的改弦易轍,對李隆基本人來說不要緊,畢竟他跟太子李亨是親父子,雙方之間血濃於水。對於楊國忠及其爪牙來說,這無異於突然間身臨斷崖。不跟著李隆基改變對東宮的態度,肯定會失去皇上的歡心。然而萬一跟著李隆基做出了改變,太子李亨依舊難忘前仇的話。待哪天李隆基聖駕歸西,等著楊國忠及其黨羽的,肯定就是一把血淋淋的屠刀!
「怎麼,對爾等沒有好處的事情,爾等就懶得用心么?」見眾人個個低頭看自家的靴子尖兒,楊國忠禁不住怒形於色,「莫非爾等以為,楊某倒了台後,爾等就能活得滋潤么?」
「不,不是,不是!」宇文德膽子最小,受不得嚇。見楊國忠動了怒,登時著急了起來,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結結巴巴替自己辯解,「是,是……」
「給個痛快話。到底是還是不是!」楊國忠最討厭這種黏黏糊糊的傢伙,若不是看在此人一向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份上,恨不得飛起一腳將其直接踢出門外。
「是,是……!」宇文德越著急,話越說不利落,「是,是這樣的。所,所謂疏,不,不間親。皇,皇上……」
「我滾你個疏不間親!」楊國忠忍無可忍,伸出手來,一把揪住宇文德的脖領子,將其按翻在其身後的廊柱上。「這等廢話還用得到你說。我問的是應對的辦法?辦法?你到底聽明白沒有!」
「辦,辦法!」宇文德憋得直翻白眼兒。口中白沫亂冒,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好歹都是有頭有臉的文官,誰曾見過這種黑道頭子拷問手下兄弟般的陣仗?登時,宋昱等人著起急來,三步兩步圍攏到楊國忠身側,一邊施禮,一邊大聲勸諫,「右相,右相。您再用點兒力氣,宇文給事中就被您給掐死了!」
「死了活該。省得再由太子動手!」楊國忠氣哼哼地甩了下胳膊,將宋昱等人撥得東倒西歪。「你們幾個記著,一旦太子登基,你們誰都逃不了!」
「可宇文給事中剛才所言,也是實情。並且右相剛才也曾經說過,陛下向來乾綱獨斷,我等做臣子的,根本無法讓他收回成命!」宋昱踉蹌了幾步,捂著被楊國忠掃疼的肩膀,大聲喊冤。
「那就一起死吧!」楊國忠暴怒,捋胳膊,挽袖子,就要再讓宋昱嘗嘗自己的老拳。「我今天先打死你們,然後去投曲江池!」
眼看著議事廳就要變成鬥雞場,先前差點兒被楊國忠直接勒死的宇文德終於緩過了一口氣來,扯開嗓子,大聲喊道,「辦法,辦法我,我有!」
「你個話都說不利索的廢物!」楊國忠又氣又笑,收起架勢,單手攙起宇文德,「你就不會分個輕重緩急!趕緊起來,別吊本相的胃口!」
宋昱等人聞聽,也紛紛圍攏上前,眼巴巴地等著宇文德的高見。後者先是長長地喘了幾口氣,接著吞吞吐吐的說道:「其實,其實這,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咱,咱們……」
「撿重點說。說不出來,你就直接唱!」楊國忠急得火燒火燎,顧不得丞相府議事時應有的禮節,大聲提醒。
「咱們可以先,先忍忍。然後再,慢慢找。找太子,小毛病,積累小,就成多。三個人,就成虎!百張口,可鑠金」宇文德扯開嗓門,就像唱歌一般抑揚頓挫,果然令口齒利落了許多,「在同時,攢實力。選良將,領強兵。可防備,安祿山。又可以,應不測!」 「你,你這簡直是玩火!」楊國忠頓了頓腳,大聲點評。前一條意見,不用宇文德提醒,他自己也知道去做。只要能令李隆基對太子心生厭惡,就可以找機會廢掉他,另立一個與自己關係好的儲君。然而後一條,在京師中私藏武力,則與謀反無異。萬一被皇帝陛下察覺,肯定是抄家滅族之禍。
「那得看右相大人做得巧妙不巧妙了!」中書舍人宋昱冷笑幾聲,撇著嘴提醒,「看看人家安祿山,手中兵馬都頂了半個大唐了。陛下依舊相信他忠心耿耿!」
「對啊!」聞聽此言,楊國忠猛然驚醒。李林甫做宰相時,有其在背後給安祿山撐腰,自己彈劾安祿山包藏禍心,皇帝陛下不肯聽,也可以理解。如今李林甫已經被掘墓鞭屍了,自己繼續彈劾安祿山有不臣之心,為什麼秘折遞到陛下面前,也屢屢石沉大海呢?
以對自己影響力的自信和對李隆基看事眼光的判斷,楊國忠不認為後者依舊相信安祿山對大唐忠心耿耿。那麼如今就只剩下一個答案了:皇帝陛下跟自己一樣,忌諱安祿山的實力,所以輕易不敢招惹這頭不露牙的老虎。
如果自己在京師內也擁有一支強軍?人數不必太多,有五千足夠。恐怕即便太子李亨如願即位,一時半會兒也奈何自己不得吧!想到這兒,楊國忠恍然大悟,雙手抱住宇文德,笑著誇讚:「真沒想到,你這傢伙,還有這種眼光。今天是本相性子急,輕慢你了。你別往心裡去,回頭我在家裡擺酒,親自跟你賠罪!」
「不,不敢!」宇文德心情一松,說話立刻就利索起來,「替右相儘力,是屬下分內之事。但事不宜遲。具體策略如何實施,還請右相今天跟大夥商議出個想盡章程來!」
「左右龍武軍都不堪用,右相可以借加強京師防備力量為由,派遣心腹將領重建一支兵馬。」中書舍人宋昱不甘居人後,猶豫了一下,大聲說道。
「架子好搭。即便將龍武軍抓過來,都費不了多大力氣。關鍵是,到哪找合格的兵將去!」心裡有了大方向,楊國忠的思路也開始清晰起來。搖了搖頭,小聲感概。「本相的節度使牙兵,你們也都見到過。當日跟白馬堡的那批飛龍禁衛比起來,簡直就是一群廢物!」
「右相不必過於悲觀!當時白馬堡大營選兵,可是百里挑一。並且又經過封瘸子之手嚴加整訓過的!當然拿出來個個都堪稱精銳!」在座當中,也不乏擅長兵事之人。接過楊國忠的話頭,大聲說道。
眾人循聲張望,在議事廳門口,看到了一個身穿五品郎將服色的武官。不是別人,正是當日領著一眾節度使牙兵捉拿「反賊」,卻被反賊揍了個鼻青臉腫的護衛統領杜乾運!聯想到他當日的狼狽相,再合理的話,大夥聽起來也變成笑料了。當即,有人撇著嘴調侃道:「莫非杜將軍是說,把白馬堡大營那裡邊的一眾兒郎交到你手上,你也能將其變成虎狼之師?!」
「正是!」杜乾運拱了拱手,大言不慚地回應。
「哈哈哈哈!」一眾文官搖頭大笑,根本不相信杜乾運的說辭。倒是楊國忠本人,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心腹護衛受窘,重重地咳嗽了幾聲,打斷了眾人的奚落,「行了,白馬堡大營,咱們就不要眼饞了!高力士那老太監,別的不論,對陛下卻是忠心得很。恨不得全京城的菜刀都收起來,免得威脅到皇家安全。本相雖然只是想組建一支看得過去的兵馬拱衛京師,卻也甭指望從他那裡得到半點兒支持!能令他不橫加阻攔,已經燒高香了!」
「那倒也是!」眾人悻悻的咂嘴。顯然對高力士的固執與愚忠都無可奈何。
「不過人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楊國忠笑了笑,繼續說道:「咱們這回替哥舒翰討了那麼多好處,他總得有所表示才對。封常清能派遣麾下好手幫高老太監訓練飛龍禁衛。本相若是請旨替陛下整訓左右龍武軍,難道哥舒翰就不能幫個小忙么?」
這話雖然說得不倫不類,聽起來倒也實在。當即,四下里又是一片阿諛奉承之聲。楊國忠笑著搖了搖頭,命人取來紙筆,當著在座諸人的面,垂腕懸肘,親筆寫了兩封信,一封送往河西,一封送往安西。
兩封信的前半部分內容大體相同。無非是以私人身份,向安西、河西兩大節度使表示恭賀,並且信誓旦旦的保證,只要自己還能在朝堂上說話,就會做兩大節鎮的強力後盾,確保他們永遠沒有後顧之憂。
然而在信的後半部分,楊國忠許諾給兩大節鎮的待遇就大相徑庭了。送予封常清的信中,全是冠冕堂皇的漂亮話,並且很「坦誠」地告訴他,由於安西鎮過於遙遠,朝廷每次向疏勒運送糧草輜重,途中都會有極大的折損。所以從今年開始,中樞將不再撥給安西一株一厘。而作為楊某人費盡心思為安西軍爭取來的利益,封常清也得到以下授權:第一,可以隨便處置戰場繳獲,無需上繳府庫。包括土地和草場在內,安西軍可以隨意支配,朝廷事後決不過問。第二,可以隨意處置安西鎮治下的各部族首領及地方官吏,無需提前徵詢中樞的意見,以免路遠誤事。第三,可以隨意截留安西各地應該運往朝廷的稅賦,以彌補軍需的不足。當然,至於以安西鎮目前的人口總數,封常清截留的稅賦到底夠不夠養活麾下將士,如此瑣碎的問題,就不在丞相大人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在寫給哥舒翰的信中,河西軍即將得到的待遇則與安西軍差別如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首先,楊國忠鄭重建議,哥舒翰將河西軍兵員總數,在目前的基礎上再增加一倍。所缺軍械輜重、糧草餉銀,由哥舒翰在地方稅賦中扣除。其次,如果截留地方稅賦之後,仍然不夠擴軍所需,中樞將另行撥付,決不虧欠。第三,中樞目前匱乏知兵之材,如果哥舒翰麾下有合適者,希望他能主動向朝廷舉薦,無需避嫌。第四,朝廷即將參照前年在白馬堡重整飛龍禁衛的模式,重整左右龍武衛,加強京師防禦力量。在這方面,丞相府有意把機會留給河西軍。希望哥舒翰在戰後回朝獻俘之時,能帶領一批精兵強將,先把新龍武軍的架子給搭建起來。
不得不說,楊國忠雖然沒讀過幾天書,文采和書法還是相當不錯的。兩種相差幾乎從地下到天上的待遇,被他隨手一解釋,非但看起來無懈可擊,並且在字裡行間透著股子親切味道。即便日後封常清知道了其中差距,也很難從中挑出什麼「理兒」來。畢竟從長安到疏勒的距離在那明擺著,況且人家哥舒翰還同時擔負起了重整龍武軍的重要責任。
中書舍人宋昱等看罷,再度齊聲喝彩。待紙面兒上的墨跡干透了,楊國忠從外邊叫進幾名心腹,命他們徵用官府驛馬,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務必搶在聖旨到達之前,將兩封信分別送到封常清和哥舒翰手中。
「諾!」兩名楊國忠從劍南帶來的親信抱拳領命,轉身大步而去。人還沒等走出議事廳大門,外邊突然又急匆匆跑進一個當值的侍衛來,三步兩步趕到楊國忠面前,躬身稟報,「啟稟左相大人,先前送信的那個書吏,又轉回來了。說有要事請左相大人指點!」
「還沒完了。他不會覺得楊某這裡的賞錢太好賺了吧!讓他在外邊等著,把所有需要彙報的事情都想清楚了,然後再進來!」楊國忠皺了皺眉頭,信口奚落。轉念一想,又將當值侍衛喊住,笑著改口,「算了,就再便宜這小子一回吧。傳他進來,說楊某這裡有請!」
「左相大人口諭,有請董大人!」當值侍衛立刻走到門邊,大聲將楊國忠的吩咐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