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38)

  第645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38)

  「去!」周嘯風笑著沖他揚了揚馬鞭,「老子怎麼安排,你聽著就是了。別多嘴。趕緊找到你那小相好,把三天後的酒宴安排妥帖。大夥還等著見見李太白和公孫大娘,回去后好跟西域的弟兄們吹噓呢!」


  跟眾位同僚告了辭,再度折返長安的路上,王洵一直悶悶不樂。


  指使刺客劫殺白荇芷的是衛尉少卿王准,京兆尹王鉷大人之子。一個他從前無論如何也不會招惹的人物。若不是今天恰好坐在白荇芷的馬車中,誤打誤撞擊敗了三個笨蛋刺客,王洵甚至不確定,自己得知白荇芷被掠入京兆尹府,或者被京兆尹府的爪牙殺死的消息后,有沒有勇氣為白荇芷討還公道?

  也許會一時衝動去鋌而走險,也許會為了雲姨和紫蘿不受牽連而忍氣吞聲。更大的可能是,即便鋌而走險,也奈何不了王鉷父子分毫!雙方的實力差距太懸殊了,懸殊到王鉷父子稍稍動動手指頭,就可以令自己像灰塵一樣消失,整個長安不會有任何人敢於為此多說半句話。


  這是半年來,王洵第二次感覺到自己的弱小與無助。作為一個習慣於藉助家族勢力欺負別人的傢伙,沒有什麼事比被別人欺負卻無法還擊更令人鬱悶了。弱肉強食,這長安城的規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變得如此簡單直接!如果你不想被人欺負,就只能努力向上爬,把欺負你的人統統踩在腳下。然而向上爬的路又是那樣漫長,從目前的正七品下懷化中侯爬到正四品上忠武將軍,才能與王准目前的職位等級持平。需要連升十三級,即便背後有封四叔照顧,每升一級至少也需要四個月到半年時間。也就是,想要保護白荇芷不被王准搶走,他至少需要四到六年的不斷地加官進爵才行。而到了王准那個位置,他還需要面對銀青光祿大夫、御史大夫兼京兆尹、太原縣公、京畿及關內採訪黜涉等使王鉷!


  在王鉷之上,還有開府儀同三司、行尚書左僕射、兼右相、、安北副大都督、持節朔方知節度事,管內軍郡採訪處置等使李林甫。再往上,還有若干個李姓郡王,皇親國戚。很少考慮那麼長遠的王洵突然發現,若想保護白荇芷和自己身邊的其他人不被欺負,自己這輩子就需要不斷往上爬,往上爬,這條路,沒有止境!永遠沒有!

  怪不得宇文子達出獄后性情大變!他發覺自己終於有些理解好朋友的想法了。並非權勢的誘惑令人瘋狂,而是不想再經歷一次那種閉目等死的滋味,除了想方設法爬到高處,將自己的命運握在自己手中之外,宇文至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喂,傻了!用過人,連個謝字都懶得說么?」一路同行,見王洵始終不跟自己說話,顏季明有些不高興,用馬鞭在空中虛抽了一記,低聲抗議。


  「啊,嗯嗯,啊——」聽見馬鞭擊打空氣聲,王洵的身體猛然後仰,新換的橫刀迅速出鞘。把刀刃都端得與肩膀齊平了,他才瞬間清醒,楞了楞,收刀入鞘,同時低聲抱怨:「別亂開玩笑,我現在都快成驚弓之鳥了!」


  「練武之人,招數收發卻不由心。等於還沒窺得門徑!」顏季明也被王洵的過度反應嚇了一跳,將坐騎向旁邊帶了帶,笑著數落。


  「換你,好好的突然被人拿弩箭當靶子射,過後能不草木皆兵么?」王洵沖他翻了翻眼皮,沒好氣地回應。


  「我還以為你乃神勇之士,談笑殺人,面不改色呢?原來心裡也是后怕!」顏季明搖搖頭,繼續笑著打趣。


  「不怕才怪。」王洵咧嘴苦笑,「我又不是天生的刺客!」


  說起刺客,他又猛然想到,對付王准、王鉷這種仗勢欺人者,也許最有效的途徑是做一個像荊軻,聶政那樣的大俠。管他頭上有多少頂官銜,半夜翻牆進去,一刀捅死,官職再高也是白搭。


  可那又需要過人的武藝!雷萬春曾經親口說過,對付十個二十個壯漢,他勉強可以應付。五十人以上,就只能落荒而逃。況且武無第二,練武這條路,同樣也無止境。一山還有一山高,你想著憑藉武藝逍遙自在,有個武藝比你高的傢伙欺負上門來怎麼辦?還不是跟現在一樣束手無策?!


  「又傻了!」見王洵說著說著便兩眼發直,顏季明氣得直嚷嚷。


  「初次遇到這種事情,我難免有些心神恍惚。季明兄原諒則個!」王洵苦笑著收回混亂的心神,沖新交的朋友拱手賠罪。


  「有為難的事情,跟我商量啊!我雖然未必能出什麼好主意,至少咱們三個人商量,比你一個人發獃強!」顏季明倒是個熱心腸,主動替王洵排憂解難。


  「他叫蘇慎行,字謹言!」王洵將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同僚指了指,笑著替對方引薦。


  「啊,哦!」顏季明這才意識到,自打與周嘯風等人分開,蘇慎行居然一個字都沒說過。楞了楞,笑容里露出了几絲促狹意味。


  蘇慎行恰恰抬起頭來,笑了笑,難得地說了幾個字,「你們說,我聽!就行!」


  「那怎麼行?」顏季明立刻找到了目標,笑呵呵地抗議,「論年齡,蘇兄肯定比我們兩個都大許多。論閱歷,蘇兄顯然也是刀叢中打過滾的,生死估計都看透了,更不會因為這點兒小事亂了方寸。論謀略……」


  沒等他把一大隊恭維話說完,蘇慎行已經受不住了,無可奈何拱了拱手,笑著回應:「顏公子過獎了,蘇某不敢當。需要蘇某做什麼,請直說!」


  存心刁難蘇慎行這個鋸嘴葫蘆,顏季明指了指王洵,笑著詢問:「有人要殺那個白行首,他不知道原因。想替白行首出頭,也不知道從哪下手。如果換了蘇兄,該如何自處?」


  「問。找白行首問明情況,再做決定!」話音剛落,蘇慎行已經給出了確切答案。


  「哈哈,姜還是老的辣,蘇兄一語便道破了關鍵所在!」聽完了蘇慎行的話,顏季明立刻大笑著撫掌。


  只是他這番做作並沒得到預料中的響應。蘇慎行只是笑了笑,便將頭側了開去。王洵則默默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怎麼看都像是在冷笑。


  顏季明立刻意識到自己今天聰明過了頭。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看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被自己逼著說出真話的蘇慎行,還有已經走遠的那些飛龍禁衛軍官們,恐怕誰心裡都清楚,解決問題的第一步關鍵就在那個什麼白行首。問她跟衛尉少卿王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比審問軟骨頭刺客所得到的消息還要更靠譜些。可是大家都沒有將這層窗戶紙戳破,把選擇的權利留給了王洵。只有自己,還賣弄聰明,故意用話語擠著蘇慎行向大夥刻意忽略的地方繞。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更何況白行首這種女人,即便嫁入王家,頂多也只能做一個地位最低賤的妾!在顏氏家訓中,女人僅僅是男人的附庸與玩物,可以親近她們卻不可因為他們耽誤了正事。因此,顏季明習慣性地認為,王洵應該找到那個女人,逼問出事實真相才對得起眾位好朋友的信任。可看看王洵剛才那神不守舍的模樣,他又隱隱覺得這種話不適合由自己來講出,畢竟,自己跟對方剛剛認識了還不到一個時辰!

  被王洵看得有些不自在,顏季明抬起頭來,左顧右盼,「前面好像來了很多人,會不會是又來找你麻煩的?那個,那個女的好像也在。王兄,她帶著人找你來了!」


  後半句話,他幾乎是帶著幾分雀躍喊出。終於解脫了,那個女人來得正是時候,免除了自己很多尷尬!見對方的臉上的表情不像是在刻意作偽,王洵將信將疑地舉頭張望,恰好看見四匹駿馬向自己這邊疾馳而來,其中一人兩眼通紅,滿臉是淚,不是白荇芷,又能是誰?


  「白姐姐!」這一刻,懸在嗓子眼兒的心臟終於落下,顧不得顏季明目光里的嘲弄,他用力一磕馬鐙,快速迎了上去。才奔出兩步,猛然意識到白荇芷身邊還有雷萬春、南濟雲和張巡,訕訕笑了笑,慢慢又放鬆了韁繩。 「我就說么?你小子沒那麼笨。即便打不過那三個刺客,跑也跑得贏!」雷萬春哈哈大笑,策馬上前,用力在王洵肩膀上捶了一拳。「行,趕緊去看看白行首吧,她可是為了你,可是差點把長安城都給翻過來了!」


  「你小子,沒傷著吧!」張巡也策馬靠近,卻沒做半分停留,目光在王洵肩膀上被弩箭擦破的地方掃了掃,便笑著走了過去。


  南霽雲更是洒脫,乾脆直接把坐騎帶到了一邊,連招呼都不打。轉眼間,官道中央就只剩下了王洵和白荇芷,兩人四目相對,心裡有無數話要說,卻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始說起。


  眼看著二人就要在官道中央變成一道風景,雷萬春把大手一揮,笑著提議,「好了,好了,有話還是回城裡再說吧。大冷天的,剛剛跑出一身汗來。咱們這些大老爺們不打緊,女人家卻未必受得起這股子白毛風!」


  一句話,立刻讓王洵和白荇芷兩人都瞬間清醒。扭頭沖大夥訕訕一笑,卻把馬頭並在一起,相跟著朝長安城走了。


  看到此景,顏季明忍不住悄悄吐了吐舌頭。這位王兄對他的白行首,還真不是一般的痴迷。好在自己除了逼蘇慎行說了一句話外,沒再多管人家的閑事。否則,非但落不到半分感激,恐怕日後連朋友都沒的做!

  重色輕友,猛然間,四個字閃過顏季明的心頭。這種人,以往他從來不願意與之交往。但今天,去越來越覺得王洵有點兒意思。與自己父輩那些人,與自己先前的那些朋友,有很多很多不同。


  這個時候,王洵已經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了。雷萬春、南霽雲和張巡都是值得一交的好朋友,是朋友就不會在乎自己一時失禮。而白荇芷,他將頭扭過去,仔仔細細重新打量,剛才曾經以為她已經被人奪走了,現在,終於確定她還在自己身邊,還是原來那個樣子。


  「看什麼?」白荇芷臉色不覺一紅,掃了王洵一眼,把頭又快速垂了下去。


  沉默,沉默,王洵訕笑著不知道從哪說起。下一個瞬間,兩人幾乎又同時開口,「你有事沒?」「你沒受傷吧!」,然後,又同時閉住了嘴巴。互相張望,彼此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濃濃的關切。


  有一個緊繃在心裡的東西,緩緩地鬆開了。王洵感覺得清清楚楚。笑了笑,他低聲道:「沒受傷,除了剛開始時被弩箭擦破的那處之外。其他地方連根汗毛都沒被碰道!那幾個刺客都是笨蛋,很快就被我打發掉了。只是後來為了對付官差,,才不得不回軍營里搬了一支救兵!」


  幾句話,說得前言不搭后語,聽在白荇芷耳朵里,卻覺得甜滋滋的,心中亦湧起一股說不出的驕傲。他都是為了我,他已經可以保護我了!作為女人,她無法不為這些而感到高興,如果不是後邊跟著一群尾巴,她恨不能現在就將頭靠過去,靠在那堅實的臂膀上,永遠再不分開。


  這個想頭明顯太奢侈了些,走在同一條官道上,後邊的朋友即便有心給二人騰出空間,也無法躲得太遠。更何況,在前方不遠處,又有二十幾匹駿馬,風馳電掣地向這邊沖了過來。


  「二哥,你沒事吧!」小馬方拎著兩把彎刀,滿臉污漬,活脫一個剛剛下山的土匪。緊跟在其後的,則是宇文子達,馬鞍橋下掛了十幾個箭饢,比兩軍對陣還要誇張。再往後,則是秦國用、秦國楨哥倆,還有若干秦府家將。亂鬨哄地圍攏過來,一個個跑得滿頭大汗。


  「沒事,我沒事,謝謝諸位兄弟。謝謝諸位哥哥!」曠野當中冰雪未盡,王洵心裡卻涌過了一股融融暖流。來得都是他的好朋友,不問他得罪了誰,只要有人敢動他一根寒毛,就準備給對方死拼到底。


  「你沒事就好!」幾個月不見,秦國用還是像先前那般穩重。上下打量了王洵一番,然後低聲補充,「那幾名刺客想必已經被你打發了。咱們先回城去,找個安穩地方給你壓驚,然後再慢慢弄清楚到底是誰下的手!」


  「嗯!」王洵笑了笑,輕輕點頭。


  「連峰,去王家報個信,說小侯爺跟我們在一起。讓王家上下放心,吃完了中飯,我們就送他回家!」見王洵接受了自己的建議,秦國用又扭轉頭,主動做出相應安排。


  「是!」一名家將撥轉坐騎,沿著官道風馳電掣而去。


  「連喜,你帶幾個人,在路邊等。看到有官差前來,就說王小侯爺被請到秦府吃酒了。讓他們自己先把案子查清楚后,再過來打擾!」頓了頓,秦國用又做出了第二波部署。


  「不用了,不用了!」王洵趕緊擺手拒絕,「官差已經來過了,安西軍的周都尉替我出頭打發走了他們。長安縣的賈季鄰已經當眾保證過了,今後不會再找我的麻煩。」


  「周都尉出頭?長安縣的賈捕頭答應不再找你的麻煩?」秦國用有些無法消化王洵提供的信息,楞了楞,遲疑著問道。扯著秦家的大旗替王洵出面,已經是他冒著被父親責罰的風險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具體能不能讓長安縣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有所忌憚,還不得而知。然而,安西軍的一個小小都尉,卻做到了連秦府都很為難的事情,能力之大,未免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噢,周將軍只是暫且兼任飛龍禁軍的新兵營折衝都尉,原本是安西軍的冊授忠武將軍。」見秦國用眼神中露出幾分茫然,馬方主動上前解釋。


  那好像也只是正四品而已!聽了馬方的話,秦國用臉上的疑惑一點兒也沒減少。長安縣尉賈際鄰是京兆尹王鉷的嫡系爪牙,平時仗著王鉷的勢力,連許多皇親國戚都不放在眼內。如何會突然轉了性子,在乎一個區區四品將軍的顏面?

  「我捉了一個活口,被周將軍扣下了,直接帶回了白馬堡大營!」不願意讓秦國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繼續深究下去,王洵主動補充了一句。


  這下,秦國用立刻就明白了。想必是刺客心裡藏著令賈際鄰非常忌憚的把柄,所以他不得不退讓一步,以求將大事化小。


  好不容易把秦國用給應付了過去,那邊,馬方的好奇心卻又被勾了起來,「莫非那幾個刺客就是賈際鄰的手下?二哥你什麼時候又得罪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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