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13)

  第620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13)

  Chapter 2 初雪

  「你說的是楊國忠?」張巡的臉上凜然變色,「那另外一位神仙,豈不是來頭更大!」


  「剛才不是說了么?」王洵一拳捶到路邊的楓樹上,砸得漫天紅葉飛舞,「京兆尹和大理寺都出動了。京兆尹那位王鉷,還身兼御史大夫,戶部侍郎,權力比貴妃的哥哥只大不小。並且整個京城,誰不知道他跟李相穿的是一條褲子?嘿嘿,我本來以為自己在長安城內基本可以橫著走了。現在看來,什麼王家、秦家、宇文家,跟前面這三家相比,恐怕連個屁都算不上!!」


  雞叫三遍,沉睡了一夜的長安城漸漸從夢中醒來。


  張巡、雷萬春、王洵三人並絡走在朱雀大街上,每個人都頂著兩隻碩大的黑眼圈兒。昨天在平康里向宇文至的兩個通房丫頭月憐和綺墨打聽消息,一直交談到後半夜方才結束。過了亥時,長安城內開始禁行,三人也沒法回家了,只好在平康里的客棧里將就了一宿。偏偏平康里關閉了坊門后,坊內本身是不禁燈火的。於是絲竹管弦伴著酒客、歌女們的嬉鬧聲,一陣陣從外邊飄來,拼著命往人耳朵里鑽。一直到了卯時,喧鬧聲終於消停了下去,平康里的賭場、妓院開始打烊,外面的天光也已經開始放亮。


  單單一夜沒能睡好也就罷了,王洵平素與朋友往來,也沒少做夜貓子。張巡和雷萬春在地方上公幹,加班熬夜也是家常便飯。只恨的是他們從月憐和綺墨兩個嘴裡,根本沒探聽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兩個沒見過什麼大風浪的小丫頭造就給嚇傻了,見了王洵,一個只顧著哭哭啼啼控訴宇文至的哥哥宇文德有多勢利,平素整個家都靠宇文至支撐,自己做甩手掌柜;遇到麻煩,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宇文至逐出家門,劃清界限。另外一個稍微伶俐些,則賭咒發誓自家男主人從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所有罪名都是別人蓄意潑的污水。


  「有沒有罪你我說得都不算,得聽萬年縣令的判定!」直到王洵忍無可忍了,板起臉來虎吼了一嗓子,兩個小丫頭才勉強止住了啰唣。但接下來的言辭依舊沒什麼用處,只是比馬方當日所轉述得更詳盡了一些而已。至於宇文至除了王洵等人以外,最近還和誰交往比較密切,外邊認識不認識什麼大人物等關鍵問題,則一概搖頭。


  「那錢財上呢,最近你家少爺有沒有什麼大的進項,或者突然有了一筆很大的開銷?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訴我們。畢竟需要知道他到底犯在誰手裡,我們才能想辦法救他。」關鍵時刻,還是張巡想得細,放低聲音,和顏悅色地詢問。


  「您說花錢?哦!」沒枉費大夥幾個時辰的精力,小丫頭月憐終於想起了一些。紅著眼睛看了看王洵,然後低聲說道:「少爺他最近的確動過一大筆錢。說是投給一個叫賈老大的傢伙。但沒說做什麼生意,也沒見到有契據憑證!」


  得,王洵聽得直翻白眼。「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


  「我,我家少爺,不準,不准我跟任何人講!」月憐像受驚的小鳥般將頭垂了下去,不敢直面王洵的憤怒。


  宇文少爺當時的原話是,不準跟任何人講,還特彆強調了不能讓王洵、馬方、秦氏兄弟等人知曉。如今宇文少爺出了事兒,偏偏全力替他奔走的,還是王洵、馬方等人,這次第,怎不讓人為難?


  好在王洵也沒過於較真兒,又問了幾個問題后,看看時間已經是後半夜,便拉著張巡和雷萬春找房間休息去了。到了僻靜處,王洵將賈老大便是當今天子最寵愛的鬥雞內史的身份一說,張巡和雷萬春兩個也登時傻眼。先前大夥還心存僥倖,指望著宇文子達僅僅是個搖旗吶喊的小卒,神仙們略抬抬手,也就將他像個屁一般放了。如今可好,他把手已經抱向了內宮裡邊,在這場風波的位置又豈能一般?

  想著煩心事,三人一夜都沒能睡安穩。特別是王洵,總夢見宇文至的腦袋被掛在了城門洞子上,一邊流著淚,一邊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而百姓們從城門下經過,則一個個拍手稱快,都說這就是平素仗勢欺人,無惡不做的下場。有人乾脆就在宇文至的頭顱下吟起了詩,頌揚大唐天子聖明,宰相賢德,鐵腕剷除了長安一霸。


  「那些事不是我們做的!」王洵沖著無知的人群怒吼。聲音喊出來,人也就醒了。想想夢中看到的情景,心裡頭倍覺委屈。宇文家那小子做事的確比較出格,但從小一起長到大,王洵心裡很清楚,他跟自己一樣,都屬於小惡常干,大惡不犯那種。要是真的像夢裡這樣稀里糊塗掉了腦袋,沒準還真的冤魂不散,日日在長安城門口哭訴委屈。


  草草吃過早飯,三人就又騎著馬趕往萬年縣的縣衙。準備借著探監的機會,從宇文至這當事人嘴裡聽聽他的說法。想著中午還跟李白等人有約,張巡便建議雷萬春出面去將飯局推掉。到了此時,王洵心裡卻有了幾分豁出去了的念頭,搖了搖頭,笑著制止,「算了,還是去吧。約好的事情,否則顯得我等太沒誠意。況且上次的事情,明顯是宇文子達故意挑釁在先。稀里糊塗打了一架,我還沒當面向那幾位道歉呢!」


  「李太白豈是那拘泥之人?」雖然僅有一面之交,雷萬春卻主動替李白說起了話。「朋友遭難,你無心應酬,想必他知道后也會表示理解。」


  「還是去吧!反正時間上安排得開。」張巡卻又改了主意,點點頭,笑著支持王洵的意見。「出了這麼一檔子事,也許太白兄那裡也能聽到些消息。眼下他手裡雖然沒什麼實權,平素交往的人物,卻和你我頗有不同!」


  如今大唐四海昇平,京畿一帶已經近三十年沒有經歷戰事,所以從朝廷到民間都喜歡擺弄一些詩賦,歌舞之類的東西。李白乃有名的酒中謫仙,每次痛飲之後,詩興有如泉涌。故而上至王侯貴胄,下到市井閑人,都以能跟李白一道把盞為榮。席間若是能目睹「謫仙」當場出口成章,回去后,就足足可以在朋友面前吹噓好幾個月了。


  只有宇文子達這種糊塗蛋,見到李白,不想著跟對方攀交情,反而試圖打人家一頓出氣。如果李白不介意他當日所為的話,願意出面幫忙探聽消息,肯定比王洵等人這樣沒頭蒼蠅般到處亂撞來得及時。想到這些,雷萬春也不再堅持把中午的酒宴推掉了,點點頭,低聲說道:「也罷,希望太白他能不跟宇文小子一般見識。說實話,讓那小子吃一次虧,不算什麼壞事。否則,即便這次他能平安脫身,說不定,下回又捲入更大的風波里去了!」


  「那是自然!」王洵苦笑著點頭。「子達跟我,平素都有些過於囂張了!」


  「你還好了!」雷萬春見王洵主動認錯,趕緊笑著開解,「長安城中的勛貴子弟中,像你這般肯講道理,且有擔當的,我老雷還真沒見過幾個。其他要麼咋咋呼呼,總覺得除了皇帝就是他最大。要麼無病呻吟,好像轉眼天就要塌了一般。總之是黃鼠狼窩裡出跳兔,一代不如一代!」


  王洵笑了笑,也不跟著心直這快的傢伙認真。勛貴子弟有勛貴子弟的難處,遠非雷萬春這種無牽無掛的大俠所能理解。旁的不說,光是祖先們的榮耀,壓在肩膀上就是一種沉重無比的負擔。如果不是急著振興門楣,想必宇文至也不會飢不擇食地到處去亂抱粗腿。而像自己這般什麼都懶得參與,則又會被人認為「不思進取,枉費了那麼好的家世!」


  正昏昏沉沉間,又聽雷萬春低聲說道:「提起打聽消息,我倒是想起一條路子來。虢國夫人請我明晚過府飲宴,說是答謝當日曲江池畔的救命之恩。我把子達的事情跟他提一提,估計她的消息渠道比李白那裡還要多一些!」


  「雷大哥,那女人……」王洵登時困意全無,從馬背上直起腰來,瞪圓了眼睛看向雷萬春。想提醒對方一句,虢國夫人艷名滿長安,石榴裙下賓客無數。又顧忌著對方顏面,話到了唇邊就吞了回去。


  「老雷,你自己小心!」張巡剛剛回到京師,但也從其他渠道隱約聽說一點有關虢國夫人的軼聞,想了想,低聲提醒。


  「我覺得那女人不錯!」雷萬春笑了笑,臉上湧起一縷激憤之意,「咱們驚了人家車駕,人家過後沒追究不說,還念念不忘施以援手之恩。單憑著一點,就比京師中很多男人都強!」 「老雷,大丈夫立世,當惜名如羽!」見雷萬春壓根兒沒聽進去自己的勸告,張巡只好板起了臉,非常直白地正告。


  「以訛傳訛,聽著風便是雨,恰恰不是大丈夫所為!」雖然對方是自己的知交好友兼頂頭上司,涉及到為人處事的原則方面,雷萬春依舊絲毫不肯退讓,「她設宴請我,我去了喝酒,堂堂正正,何必遮掩?若是為了幾句流言蜚語就避而不見,反而落了下乘。況且這世上的所謂壞女人,還不都是男人弄出來的?面對面時巴不得對方風騷入骨,顛倒眾生,好上下其手,以滿足心裡頭那點齷齪念頭。轉身提起褲子來,就大罵對方淫蕩成性,不守婦道。里裡外外,敢情都是你的對!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看到針鋒相對的兩個人,王洵不禁啞然失笑。


  這兩個人的性格毫無相近之處,真不明白他們怎麼走到一起去的?

  張巡乃開元末年探花,滿腹經綸,人品和才學都是沒的挑。但只有一點,太令人難以接受了。就是這個人說話做事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待人律己都恪守古聖先賢教誨,不到萬不得已決不通融。雖然在世間屢屢碰壁,卻依舊不知悔改。


  而雷萬春,則走的恰恰是另外一個極端。他自持武藝高強,行事完全隨心所欲,將人間一切規矩和禮法視若無物。若非後來遇到的張巡,斷然金盆洗手。估計在大唐的刑部海捕文書上,早晚必有雷萬春這麼一號。


  但很快,王洵就明白這兩個人成為莫逆之交的原因了。


  雖然被雷萬春當著外人的面弄得下不了台,張巡臉上卻沒有絲毫惱怒之色。僅僅是向著雷萬春拱拱手,便悻然作罷。


  「老雷今天這話,當浮一大白」見兩人爭的有趣,王洵故意大聲叫好。


  「滿嘴歪理邪說而已!」張巡聳了聳肩膀,擺出一幅我不跟你們爭的模樣。


  「那張兄還由著老雷滿嘴跑舌頭?」只是為了看張巡受窘的模樣,王洵明知故問。


  「歪理邪說也是理!」張巡斜他一眼,凜然說道。「張某乃聖人門徒,辯論不過就是辯論不過,日後想明白了其中關鍵,再辯回來就是。說不過人家就強令別人閉嘴,乃法家不孝之徒行徑,實非真儒所為!」


  說罷,自己也覺得有趣,率先笑了起來。王洵和雷萬春兩人也笑。笑過了,因為人處事理念不同而產生些許的不快一掃而空,心中反而愈發覺得對方真實可敬。


  萬年縣衙門距離平康里沒多遠,出了坊口正門,轉過幾個彎,也就到了。才過辰時,地方官吏們還沒正式開始處理公務。偌大的縣衙門口,冷冷清清不見百姓身影,只有一個剛換了班的差役,背靠著門口的大鼓,雙手揣在衣服袖子里,上下眼皮不斷打架。


  早早地下了坐騎,把馬韁繩丟給從後邊追上來的小廝,王洵整理好了衣衫,快步走到差役面前,抱拳施禮,「這位衙差大哥請了。敢問大哥,快班的孫頭今天當不當值?」


  「你找誰?」正在假寐的衙差被嚇了一跳,順手抄起輟在身邊水火棍,大聲問道。


  王洵笑了笑,拉住差役的手,順勢將一串銅錢丟進對方高舉的衣袖裡。「我想找快班的孫頭兒。就是新調來的那個。我是他的表弟孔有方,勞煩大哥進裡邊幫我看看他在不在?」


  「找孫頭啊。等著,我進去給你看看!」不用低頭,光憑著衣袖中傳來的重量,差役就估摸出銅錢的大概數目。沖著出手大方的王洵點點頭,轉身快步走進縣衙。


  王洵輕輕搖了搖頭,閃在一旁,含笑恭候。過了大概小半盞茶時間,昨天受了王家一大筆賄賂的捕快孫仁宇跟在當值差役后,滿臉迷茫地趕到。看見笑嘻嘻迎上前的王洵,他嚇了一跳,趕緊將對方拉遠了幾步,低聲問道:「我的小祖宗!你怎麼跑衙門口來了!我家大人好不容易才忘了你,你偏偏還到衙門口晃悠,這不是自投羅網么?」


  「嘿嘿!」王洵咧開大嘴傻樂,「只要你孫頭不說,衙門裡其他人誰還能認出我來?剛才,我跟他們報是你的表弟,表哥,你看咱們倆長得像不像?」


  「像才怪!」孫仁宇氣得直跳腳。「我一個衙門裡跑腿的,哪敢跟小侯爺你攀親戚。說吧,你今天找我什麼事!」


  「表哥真是個痛快人!」王洵又笑了笑,從貼身口袋中摸出對拿來哄女人開心的玉鐲,信手遞給孫仁宇,「你看這幅鐲子,質地還湊合不?拿給表嫂或者侄女,也算我這當叔叔的一份心意!」


  「又讓小侯爺破費了。老孫我怎麼好意思!」孫仁宇快速向兩旁看了看,嘴上說得客氣,手上的動作卻一點兒不慢,一把抓住鐲子,利落地藏入了衣袖。「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辦到。不過小侯爺您也別太難為我,畢竟這是京師里的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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