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開國公賊:滿堂笏(33)
第593章 開國公賊:滿堂笏(33)
此番南下救鄭,竇家軍共計出兵近二十萬。可充當前鋒的三萬人連個水泡都沒冒起來,就被李世民帶領三千騎兵給全殲了,對士氣的打擊不可謂不大。諸將對前途感到憂心,紛紛勸說竇建德北返,暫且避開李世民鋒芒。隨後或者採取圍魏救趙的故伎,攻打大唐的上黨、太原一帶,逼李世民從洛陽撤兵。或者沿黃河北岸直趨關中,威脅唐軍的後路。但竇建德堅持認為:大夏和大鄭護衛犄角,唇亡齒寒。鄭今倒懸,亡在朝夕,如果此刻舍之而去,是畏敵而棄信的小人行為,必將遭到天下豪傑恥笑。是以無論如何不能半途而廢,寧可多遭受一些損失,也要把李世民的注意力從洛陽城下吸引過來。
諸將無奈,只得追隨竇建德在虎牢關外苦戰。李世民有了雄關做後盾,又陸續得到了李世績(徐茂公)、李元吉的增援,打起仗來越發得心應手。接連數戰,都以毫無懸念的優勢擊敗竇建德。殺其麾下善戰猛士十餘人,生擒其心腹王琬。又派遣王君廓抄到竇家軍背後,切斷糧道,活捉竇家軍運糧官張青特。
河內大總管王君廓乃山賊出身,最擅長的就是攔路搶劫。竇建德幾番從河北調糧,十回當中,倒有七、八回落到了他手裡。李世民知道王君廓愛財,對所獲糧草不聞不問。如此一來,王君廓愈發積極主動,竟然把竇家軍的驛道也給切斷了。竇建德軍中諸將與後方的家書,也陸續落到了唐軍之手。其中不乏提到前方虛實之言,被李世民綜合起來,看了個清清楚楚。
堪堪僵持到了五月,長孫無忌又給李世民獻了一計。利用的信件,偽造後方家書數封,逼著信使送到竇建德軍中。竇家軍將領不辨真偽,打開家信,見裡邊寫著北方大亂,羅藝率領虎賁鐵騎南下,已經攻陷了河間郡全境,兵鋒直指大夏國都城洺水。趕緊向竇建德彙報。竇建德遠征在外,來自後方音訊時斷時續,見信后也覺得心虛。迫於形勢,終於決定傾盡全力再與唐軍血戰一次。戰過之後,無論救不救得洛陽,也抓緊時間返回河北。以免老巢被端。
雙方在汜水兩岸隔河布陣,竇家軍人多勢眾,軍令卻始終不能統一。因此諸將只得各帶自家兵馬在河東岸一字排開,蔓延數里。李世民領軍列陣在汜水之西,看到竇家軍擺出如此架勢,笑了笑,低聲對秦叔寶等人耳語道:「那天聽程名振說,竇家軍離開老巢就變成一條蟲,我還有點兒不信。今天見到,果不其然。咱們先不著急過河,在西岸跟他耗上一會兒。等把他們耗得不耐煩了,再將其一鼓作氣拿下!」
秦叔寶咧了下嘴,冷笑著道:「兵無戰心,將無鬥志。雖人多勢眾,不過是一群待宰羔羊!要戰,就想辦法將竇建德也生擒活捉。省得讓其回到老巢,再給咱們增添麻煩!」
長孫無忌輕輕點頭,笑著附和:「估計竇家軍士卒早就不想打下去了,礙著竇建德的面子而已。待會兒先派些輕騎過河試試,如果他們互相觀望,而不是奮勇爭先的話,今天這仗,咱們就贏定了!」
參軍杜如晦亦笑,指點河西,低聲建議:「要打,就直接攻向竇建德本軍。諸將起初必互相推諉不救,待竇建德中軍遇險,又肯定方寸大亂。我軍趁勢擊之,必破其陣!」
驃騎將軍宇文士及與竇建德有滅門之仇,主動請纓做先鋒。李世民想了想,笑著問道:「我只能給你三百人,夠么?」
宇文士及年齡不大,卻也是當年隨軍征討過遼東的百戰老將,笑了笑,低聲回應道:「三百人是少了點兒。但替殿下探路,卻也富富有餘!」
李世民大笑:「我不用你探路,把竇建德的陣腳沖亂即可。這河沒多深,你從南邊悄悄趟過去。瞅準時機,直撲竇建德中軍。待他全力去應付你,我立刻領軍過河!」
宇文士及抱拳肅立,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從自己的隊伍中點出三百老兵,悄悄地繞向南方。河對岸的竇家軍紛紛傳言打完了今天這仗就拔營回家,因此人人都沒有戰意。看李世民這邊始終不發起進攻,以為對方自覺兵力對比懸殊,今天不敢過河了。紛紛放下兵器,拿著頭盔去舀河水。竇建德見狀,怕唐軍趁機渡河,趕緊傳令把眾將招到中軍來,再度強調軍紀。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宇文士及已經迂迴而至,冒著倉促發出的羽箭,直撲竇建德的中軍大帳。竇家軍士卒猝不及防,根本無法攔阻宇文士及的攻勢。眼睜睜地看著三百騎兵如刀一般殺到了中軍帳外。竇建德被逼得手忙腳亂,只好命令諸將各自回去約束隊伍,自己帶領親衛迎戰宇文士及。
好不容易將宇文士及的偷襲應付過去,河岸邊又是一片大亂。李世民帶領秦叔寶、羅士信、尉遲敬德、程知節等人趟過汜水,再度奔著中軍撲來。竇家軍諸將剛剛回到各自的隊伍當中,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士卒們又思鄉心切,巴不得早日結束戰鬥回家。因此,形勢發展正如杜如晦所料,無人救援竇建德,幾乎眼睜睜地看著竇建德的中軍在唐家輕騎的衝擊下,不斷後撤。
轉眼之間,河東岸的竇家軍主陣已經被李世民等人衝出了一道半里寬的缺口。李道玄、侯君集、長孫無忌趁機紛紛渡河,分兵數路,從各個角度朝竇建德發起猛攻。竇建德帶領自己的嫡系左支右絀,手忙腳亂。一刻鐘后,軍陣居然被李世民沖了個對穿。
「展旗!」沒等李世民決定是否回頭再度沖陣,身上多處受傷的宇文士及大聲提醒。想當年,同樣是於虎牢關附近,他與另外一名夥伴也是以輕騎沖陣。關鍵時刻,殺穿對方主陣,在敵後豎起了戰旗,一舉摧垮了敵軍的抵抗意志。
「展旗?」李世民雖然沒有同樣的閱歷,反應卻異常地敏銳。微微一愣,轉瞬便明白了宇文士及的意思。從侍衛手中奪過自己的帥旗,高高地舉了起來。
「竇建德敗了,竇建德垮了!」程知節扯開嗓子大喊,唯恐別人看不見旗幟所在。「竇建德敗了,竇建德垮了!」秦王府侍衛紛紛響應,一齊扯開嗓門,將謊言傳遍了全軍。
「趕快把孤的帥旗豎起來!」竇建德聞聽周圍的叫喊,立刻感覺到了事情不妙。趕緊命令親兵將剛剛被敵軍趁亂砍倒的帥旗重新舉起。羅士信恰好領著一隊騎兵殺到附近,看見竇建德的帥旗,不由分說,提槊朝著帥旗猛衝。竇建德的親兵從沒見過如此兇狠之人,被殺得東倒西歪。數息之間,羅士信已經距離竇建德的帥旗不足二十步,舉起長槊,奮力投將過去。已經被人血染紅的長槊在空中畫出一道閃電,「咔嚓」一聲,將竇建德的帥旗的旗杆砸成了兩段。
「拿命來!」毀掉了敵方帥旗,羅士信依舊覺得不滿足。拔出橫刀,繼續奮勇衝殺。竇建德的親衛阻攔不住,被逼得不斷後退。周圍諸將有心來救,卻看不清竇建德的具體位置,耳邊又一遍遍聽見唐軍的歡呼吶喊,心裡著慌,居然真的把謊言當成了事實。
為將者乃三軍之膽。將領們對形勢都感到絕望了,尋常士卒豈會再跟敵人死拼?當下,紛紛棄了兵器,滿山遍野亂跑。李世民趁勢揮軍猛攻,先破竇建德,再破楊公卿、高雅賢、王小胡、董康買。將十七萬竇家軍像羔羊般,汜水東岸在一直趕三十裡外的牛口渚。竇建德受傷,被李世民帳下車騎將軍白士讓、楊武威二人生擒活捉。十七萬竇家軍被俘五萬餘眾,其餘盡數逃散。
激戰過後,李世民派人打掃戰場。才霍然發現,當日敵我雙方戰死者一共才三千掛零,二十萬竇家軍,居然只戰死了兩千餘人,就全盤崩潰了。
將竇建德打入囚車,李世民立刻帶領勝利之師再次威逼洛陽。王世充苦盼援軍,望眼欲穿。忽然聽聞士卒彙報唐軍再度向洛陽發起了進攻。起身到敵樓一看,發現自己苦盼的盟友竇建德正坐在囚車內,滿臉悲憤地望著城頭。
登時,王世充心神大亂,不敢再困守孤城,與諸將商議向南突圍。除了單雄信外,無人願意跟他一起走。王世充自知大勢已去,嘆了口氣,命令部將打開城門,向李世民投降。親自捧著地圖印信,百官名冊,獻給李世民,只求免予自己一死。
李世民笑納之,領軍進入洛陽城內。此日,不過是武德四年五月初九。距離李世民奪取虎牢關還不足三個月。
一場戰役剪除兩個對大唐最具威脅的梟雄,這個結果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信使到達長安之日,李淵已經散了早朝。見到李世民親筆手書的捷報,趕緊命人出宮,把右僕射裴寂、民部尚書蕭瑀、中書侍郎溫彥博、內史舍人封倫四人德彝請到自己的御書房,商議接下來的諸多事宜。
傳看完捷報,李淵的四名心腹重臣沉吟了良久。直到李淵忍不住出言催促,才由封倫帶頭,躬身向李淵施禮,道賀大唐終於能一統天下。 「還早著呢。江南還有數郡尚未平定,王世充也有不少余部在河南拒城而守。至於河北那邊,麻煩事就更多了。竇建德這廝素來得百姓之心,雖然一戰被我大唐所擒,能不能順利將河北各郡接管過來,也需要費些周折!」李淵心裡邊早已樂開花,表面上卻依舊保持著一個帝王應有的冷靜,「朕把你們四個找來,不是聽什麼恭賀話的。那些話留著明天早朝上去說,人多,花樣也多,朕聽著也更悅耳些。朕是希望,幾位儘快拿出個章程,趁熱打鐵,把此戰的收益保持住!」
「陛下能勝而不忘天下之事,實乃大唐之福!」封倫最拿手的絕技就是拍馬屁,再度拱了拱手,笑著稱讚。
「去!」李淵笑著啐了他一句,「別廢話,有什麼主意你就趕緊說!」
「臣的主意未必是好主意。只能做一塊殘磚,看能不能替陛下引出一塊美玉來!」封倫看了看其餘三個同僚,笑呵呵地回應。
「磚頭也罷,瓦塊也罷,且先丟出來吧!藏在肚子里,賣不了幾個錢!」李淵知道封倫就這德行,輕輕搖了搖頭,笑著低聲打趣。
「那臣可就賣弄了!」封倫想了想,慢吞吞回應。「其實,江南那邊,有河間王在,不需要陛下過多勞神。剩下的那幾個不識時務的匹夫所據之地,人口不多,物產也非常貧瘠。河間王消滅他們,所需不過是時日爾!」
「嗯!」李淵輕輕點頭。方才在話語里將江南與河北並列,只不過是他一種刻意的謙虛。事實上,在他的心目中,也沒把南方尚未歸降的割據勢力當回事情。自古時起,北方人口密度就遠高於江南。雖然兩晉時大量中原衣冠南渡,受其影響而日漸繁榮的範圍不過拓展到了長沙。再往南,天氣越來越濕熱,樹林越來越茂密,瘴氣縱橫,蚊蟲肆虐。作為劫掠一方的綠林窩點尚可,想要成就大事,就不足為憑了。
「王世充麾下餘孽,陛下也無需擔憂。」封倫看了看李淵的臉色,繼續分析道,「王世充乃波斯胡商後裔,向來只以利益結人,不問見識和品行。上有所好,其下必有所效。以此推算,王世充麾下臣子,當初追隨他恐怕圖的也是個飛黃騰達。如今他已經成了階下囚,給不出別人好處了,誰還肯忠心耿耿地替他盡忠?之所以遲遲不肯順應天命,想必是待價而沽吧!」
「依卿之見,世民開出的價錢不夠高?」李淵被這種新穎的說法逗得展顏而笑,搖了搖頭,大聲問道。
「秦王殿下才氣逼人,情致高雅,眼光恐怕也會高一些!」封倫想了想,笑著回應。
「嗯,怕是連投降的門路都沒給人留,只一味地想著以力屈之!朕這個兒子啊!」李淵又笑,一邊笑一邊搖頭。「威猛有餘,威猛有餘。須知打天下,不是光憑著威猛就能得償所願的!」
「秦王乃絕世戰將。天下難尋敵手!」右僕射裴寂上前半步,笑著誇讚。
「卿也佩服秦王的武略?」難得見裴寂替李世民說話,李淵楞了楞,笑著問道。
「臣從來沒說過,秦王非將帥之才!」裴寂點點頭,笑呵呵地回應。然後將目光轉向封倫,等著他繼續為李淵分憂。
沖對方投去感激了一瞥,封倫繼續說道:「既然江南與河南就彈指可定,河北的亂局,陛下也沒必要再勞煩他人了。命秦王調遣兵馬攻略河北,以羅藝、李仲堅二人應之。三路大軍南北呼應,竇家軍那些餘孽,又怎可能翻得起風浪來!」
他是在宇文化及覆滅之後才投靠的大唐,資歷,人望都不如其他三人遠甚。剛才說到關鍵時刻被裴寂插話打斷,本以為今天又替他人做嫁衣。沒想到裴寂只是幫他敲敲邊鼓而已,根本就沒打算搶他的風頭。於是抖擻精神,將自己能想到的最佳方略獻了出來。
誰料話音剛落,民部尚書蕭瑀立刻大聲反對,「不可,秦王已經領軍在外數月,一直未得休息。河北之事,不該讓他受累了!」
「蕭大人這話什麼意思?」正在興頭上的封倫被打得有點發懵,轉過身,皺著眉頭追問。
「無他。怕將秦王累壞了,傷了陛下父子之情罷了!」民部尚書蕭瑀笑了笑,淡然答道。
「又不會有什麼惡戰。一群敗軍之將,護著童子村婦苟延殘喘,還能難住秦王殿下不成?」封倫極不服氣,皺著眉頭反駁。李淵麾下的重臣之中,他最佩服裴寂,後者的圓潤程度令他嘆為觀止,後者的雍容大度也令他望塵莫及。但對於耿直有餘,機變不足的蕭瑀,封倫就不太服氣了。在他看來,對方能走到大唐的權力核心,不過憑藉著後梁血脈而已。論真本事,比起裴寂差很多,甚至比起自己,也略嫌不足了些。
「不好說!」民部尚書蕭瑀耿直起來,真是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人。「封大人只看到了秦王勇武過人的一面,卻忘記了剛才陛下所言,秦王殿下威猛有餘,溫潤不足。」
那不過是陛下的自謙之詞罷了,你居然也敢當真?封倫心裡大叫,嘴上卻不敢這麼說。猶豫了一下,將聲音放低了幾分辯解,「快刀方斬得亂麻!換了他人,對於河北宵小,怎能有秦王殿下這般的威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