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48)
第560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48)
坐在李連成身邊的馮立見勢頭不妙,從馬邑劉武周處另起一路士卒,徑直迎向王君廓。「作弊,作弊,劉武周哪來的那麼多兵?!即便有,他連看老巢的人馬也不要了么?」眾人群起抗議,都說馮立誇大劉軍實力。馮立亦笑著搖了搖頭,低聲回應道:「都這節骨眼兒上了,還顧什麼老巢。諸位不會以為劉武周下不了狠心吧。他當年可是第一波衝過遼河的壯士!」
提起劉武周的光輝往事,眾人的抗議聲就漸漸小了下去。的確,如今的劉武周雖然年齡漸長,但一身本領卻無論如何不能小瞧。當年此子在大隋軍中,素有敢於拚死之名。非但大軍渡遼時沖在第一波,其後八百壯士轉戰千里歸國,此子也是其中一個。
見眾人不再抗議了,馮立再度從太原城內分出一支兵馬,只三千人,由「宋金剛」率領,放棄前方戰場,直撲婁煩。這一下,木圖上的局面立刻倒了過來。劉武周、尉遲敬德和宋金剛三路兵馬遙相呼應,互為鼎足,聯繫再難切斷。突到太原城北的王君廓所部卻被三人合圍,隨時都有被吞噬的危險。
程名振大叫了一聲好,從「唐軍」中分兵一萬,由「薛萬徹」帶領,迎向劉武周。豁出去將主戰場的優勢讓給尉遲敬德,必要先殺劉武周於馬下。馮立見此,也笑著叫了個「好」字,越俎代庖,從「尉遲敬德」軍中分出一萬眾,背後追殺「薛萬徹」。
木圖上的局勢登時一片混亂,幾路大軍你威脅著我,我威脅著你,分不清誰比誰面臨的情況更糟糕。程名振陸續從唐軍主力中分兵,分頭去攻擊劉武周。馮立則見招拆招,不斷從「尉遲敬德」手中調遣人馬,劫殺唐軍各部。
正當大夥看得眼花繚亂的時候,只能「啪」地一聲響,程名振將面前剩下的「棋子」一推,直奔「尉遲敬德」中軍殺去。而「尉遲敬德」的兵馬本來就比唐軍少,經歷了連續幾次分兵,主戰場上的人數已經不到唐軍的一半兒。以一敵二,按照雙方事先約定的演算法,立刻敗了下來。
剩下的事情,不勞程名振動手,旁觀者就代替他做了。主戰場取勝的唐軍掉頭向東,走一路吃一路,將先前分散出去的「尉遲敬德」軍挨個吞掉。而先前分散出去的唐軍則騰出手來,或幫著主力擊殺「尉遲敬德」軍,或聯手圍困「劉武周」,殺了個不亦樂乎。
「再來,再來!」馮立輸得面紅耳赤,拍打著桌案說道。程名振點頭答允,再度持「唐軍」迎敵。雙方前半段基本重演上一局故事,乏善可陳。待到程名振故技重施派出了奇兵偷襲劉武周,馮立卻不肯分兵去救援了。頂死了唐軍主力,猛衝猛打。到最後,劉武周兵敗回了馬邑,唐軍卻被尉遲敬德逼得連連後退,一直退到平遙方才站穩腳跟。
「我也來一局,程將軍稍微歇口氣!」那名夏姓將領推開程名振,主動請纓。馮立抖擻精神迎戰,雙方你來我往殺了小半個時辰,戰旗一動,「大唐」將士又敗下陣來。
「我來,我來!」有人不服,推開夏姓將軍自己上陣。這回不到半個時辰,就被馮立殺了個落花流水。
其他將領看得心癢,扮演攻守雙方輪番上陣。一直殺到了後半夜,王圭老長史都困得睜不開眼睛了,方才盡了興,收起彩頭各自告辭。
此時再看擔當仲裁了薛萬徹,只見他冷著臉,交出一份記錄。上面赫然寫著相差懸殊的的兩組數字,除了中間幾場偶然外,剩下的,竟全是「劉武周」軍贏了!
李建成坐在木圖前一動不動。
最後一局推演的棋子還沒有收拾,藉助前面數輪的經驗,交戰的雙方都將手中實力發揮到了最大。即便是真的放到了戰場上,兩軍主帥所能想出來的殺招也不過如此。只見一個個代表唐軍的大小陶甑奮勇先前,攻城掠地,兵鋒一直推到了太原城下。但唐軍的腳步也盡於此處了,宋金剛憑城據守,劉武周遠道來援,尉遲敬德迂迴到唐軍的後方,切斷糧道和退路……
恍惚中,木圖上的大小陶甑都活了起來,變成一隊隊將士浴血奮戰。李建成分明看到,自己在太原城外功虧一簣,無數將士因為自己的剛愎而慘死,活著的人卻找不到退路。更遠處,則有一夥援軍故意放慢腳步,冷笑著看自己糧盡援絕,身敗名裂!
「喔!」一陣酒勁上涌,他差點將下午吃的東西全從嗓子里噴將出來。心腹愛將馮立見狀,趕緊上前一把將李建成攙扶住,連打帶捶,終於讓對方順過來一口氣。主從相對搖頭,然後放聲長嘆,「唉——!」
「不過是一局棋罷了,太子又何必如此頹喪?」東宮長史王圭上前數步,低聲勸諫。「先前我等的謀划的確有些過於一廂情願了。可如今大軍尚未出發,所有錯誤亦不曾犯下。再仔細謀劃一番,未必沒有破敵之策!太子若是連這點定力都沒有,將來如何將陛下的基業發揚光大?」
「先生說得有道理,孤今天著相了!」被王圭數落得滿臉慚愧,李建成拱著手回應。
「兵無定勢,水無常形。今天我等之所以多算不勝,少算有功,不過是佔了熟悉自家情況的便利罷了。那尉遲敬德和宋金剛又不沒生著千里眼,怎會對我軍內部情況了解得如此清楚!」見太子誠心受教,王圭繼續出言開解。
「是啊,尉遲敬德今日又不在帳中!」李建成點點頭,努力將身體坐得筆直。「長史說得對,事在人為。尉遲敬德又不是神仙,豈會沒有疏忽的時候!」
「殿下此言甚妙!」王圭知道李建成的性格弱點是『穩重有餘,進取不足』,此刻見他終於從消沉中擺脫了出來,笑著建議:「如今之勢,我軍箭已在弦,不得不發。但今天木圖推演中的一些想法還頗有可取之處,殿下可以仔細斟酌!如果沒有一戰而鎖定勝局的把握的話,不妨就像木圖推演的前半局那樣,把我軍最大的實力全都發揮出來,給尉遲敬德以教訓,殺一殺他的囂張氣焰。至於收復太原么,也不要急於求成。反正我大唐實力遠遠強於對手,零敲碎打,積少成多,慢慢耗,也能把劉武周軍耗成疲兵!」
「嗯!的確如此!」李建成輕輕點頭。然後將目光轉向了馮立,「馮將軍以為呢?孤這仗該怎樣打?」
馮立也曾身經百戰,經驗十分豐富。聽太子向自己問計,略作沉吟,低聲答道:「末將贊成王長史的意見!今日推演,末將收穫頗多。特別是大夥總結出來的我軍招數,在戰場上若是能施展出十分之一,也足以將尉遲恭逼得手忙腳亂。而尉遲恭可能使用的翻盤招數,我軍大可置之不理。見到好處就收,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
「好!」李建成笑著點頭,將目光又轉向了薛萬徹,「你呢,薛將軍以為如何?」
薛萬徹乃前右武侯大將軍薛世雄之子,年少時風流倜儻。但自從父親因出兵討賊受挫而病故后,整個人就變成了個悶葫蘆,很少願意開口說話。此刻聽李建成問到自己,拱了拱手,低聲道:「殿下說怎麼打,末將往哪裡去便是。只是要當心尉遲敬德情急拚命!」
「當心他什麼?」李建成沒大聽明白薛萬徹的意思,皺著眉頭追問。
「他武藝非常好。」薛萬徹又簡短地回答了一句,然後繼續低頭把玩手中的酒盞。
「比你如何?」李建成明白薛萬徹的脾氣秉性,所以也不計較對方失禮,笑了笑,繼續追問。 「強出甚多!」薛萬徹坦然承認。「末將聽說他身披雙層重鎧尚能持槊越過鹿砦。」
大唐軍中甲胄制式沿襲自大隋,尺寸種類都差不多。所謂重鎧,沒有特別說明的情況下,通常為厚牛皮所制,關鍵部位配有鑌鐵打造的防護板。這樣的鎧甲一幅重達二十餘斤,兩幅加起來就是四十多斤。負重四十多斤,手中再持著丈八長槊,還能從鹿砦上飛身而過,這份體力,就著實有些驚人了。兩軍陣前,足堪以一擋十。若是親自帶領一群甲士衝鋒,恐怕得三到五倍的兵力才能將其擋住。
「剛才薛將軍怎麼不說?」王圭心中吃了一驚,抱怨的話衝口而出。
「末將是仲裁!」薛萬徹翻了翻眼皮,簡略地回應。
「不怪薛將軍。木圖推演,本來也無法把雙方主將的武藝高低計算在內!」李建成笑著阻止王圭繼續發作,然後向薛萬徹追問道:「比其他人呢?以薛將軍之見,我大唐可有武藝高於尉遲敬德之將?」
「沒見過!」薛萬徹輕輕搖頭。「倒退三十年,羅藝可能勝他一招半式。其他人都不行,即便是博陵大總管李仲堅,頂多也是平手!」
「哦,孤知道了。」李建成長長吸了口氣,然後慢慢說道。他知道薛萬徹不會輕易推崇一個人。既然今天一再強調尉遲敬德的勇武,此人武藝必然足以對局勢產生影響,甚至說在關鍵時刻,能憑一己之力扭轉乾坤。這樣的勇將他不是沒見到過,想當年在遼河東岸,李仲堅縱馬掄刀,砍高句麗軍如切瓜砍菜。跟在他身後的那些弟兄立刻都變得信心百倍,無不以一當十。如今像李仲堅般勇武的一員悍將,偏偏擋在了自己對面。可仗又不能不打,正如王圭剛才所說,唐軍此時已經如箭在弦,不得不發。若是在河東戰場自己依舊毫無建樹的話,群臣眼裡可是愈發只剩下一個英姿勃發的秦王,看不見自己這個太子了。
「多備重甲強弩,不給他領軍衝殺的機會就是!」看到李建成神色鬱郁,車騎將軍馮立低聲說道。
「臣觀今天主動向殿下請纓的那個王君廓將軍也是個勇士,何不將他帶在身邊聽用?」王圭想了想,也提出一條可行建議。
「孤正有此意!」李建成笑著點頭。然後放聲大笑,「未戰先言敗,孤真是越活越膽小了!算了,是英雄是狗熊,戰場上才能見真章。王長史,明天替孤起草一份將令,讓王君廓帶領所部精銳到孤帳下聽用。他不是喜歡用騎兵么?需要多少戰馬軍械,孤全都給他一併補齊了!」
「諾!」王圭輕輕拱手。
「依末將觀之。程名振文武雙全,才能更在王君廓之上!」馮立想了想,笑著提醒。「今天的木圖推演,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指揮。王君廓將軍只適合作為勇士衝鋒陷陣,而程名陣將軍身上,卻頗有古代名將之風。」
「是么?」李建成不太贊同馮立的意見。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一想起程名振那種不卑不亢的態度,他就覺得意興闌珊。這些年來,他見過的名將、勇將不少,哪個都不會像程名振那樣,無欲無求,從頭到腳散發著一種孤芳自賞的味道。即便是幽州大總管羅藝,論名聲、武藝和能力,哪一項不強於程名振百倍?在自己面前,依舊會親親熱熱露個笑臉,雖然那笑臉極有可能是裝出來的。
李建成不是沒有心胸的人,也不太在乎屬下在自己面前放縱失禮。但他在乎一種態度,把自己當做大唐太子,給予尊重和信任的態度。而程名振今天的表現,恰恰令人失望。他的言行舉止畢恭畢敬,想進諫自己不要輕敵,也採取了木圖推演這種委婉的手段。但其身上的禮貌和恭敬就像兩層重甲,將一個真實的他嚴嚴實實包裹了起來。根本不讓人看清楚,更無法令人放心收為己用。
「正是!」沒等馮立替程名振繼續美言,薛萬徹主動插嘴。「膽小,謹慎,虛偽。不堪依仗!」
馮立抬眼看了看薛萬徹,沒想到程名振給對方的印象如此不堪。只是萍水相逢的交情,他沒有為了程名振得罪同僚的必要。又看了看李建成的臉色,笑著建議道:「想是他初來乍到,心思尚未安穩下來吧。但他的眼界卻是沒的挑。殿下如果現在無法對其委以重任,不妨將目光放長遠些。厚待之,慰勉之。加以時日,想必他也會知道殿下的胸襟!」
「是么?」李建成繼續點頭,卻不肯給予肯定答覆,「王長史呢?你怎麼看這位程將軍?」
從李建成的語氣中,王圭已經猜到了他對程名振不怎麼感興趣。笑了笑,低聲道:「也許是待價而沽吧,這也是人之常情。依微臣之見,這程將軍倒也有些待價而沽的本錢。念在今日他曲意進諫是出於一番公心份上,殿下不妨將糧草輜重交給他。以他那處處求穩的性子,應該能保證大軍的供給無憂!」
「他今天在木圖上幾度將孤殺得大敗,孤不著惱他,卻欣賞他的本事。但他既然不信任孤,孤又何必強求?」李建成長長了吸了口氣,終於道出自己不喜歡程名振的原因,「就依先生之見,將糧草輜重交給他吧。想必以他的本事,也不會令孤過於失望!就這樣吧,天色不早了,你等也下去休息。明日一早,孤要在城南校閱全軍!」
「但憑殿下決斷!」王圭等人拱手施禮,然後起身告退。待大夥都走遠了,李建成回到木圖前,又重重地坐了下來。
曲言進諫,縱橫捭闔,無論持黑持紅,都有辦法鎖定勝局的,豈會是個平庸之輩?可他憑什麼拒人千里之外?如果是朝中那些赫赫威名的大將也就算了,他們驕傲有驕傲的資本。這個程名振不過是一個剛剛來投的降將,手裡只握著四、五千人,有什麼資格對自己冷淡?
秦王,秦王,所有人都看好秦王。屈突通如此,劉弘基也如此。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降將還是如此。孤真的那麼差,真的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么?
待價而沽,孤偏偏不遂了你的心思。孤倒要讓你看看,到底值不值得你主動來投!想到這兒,他抓起一隻大號陶甑,隨手丟了出去。
啪,代表一萬大軍的陶甑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