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21)

  第533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21)

  「撥馬,撥馬……」親兵們齊聲高呼,將柴秀和的命令傳了開去。一瞬間,三百多名騎手紛紛掉轉方向,或追隨柴秀和本人繞向方陣側翼,或者匆忙中與柴秀和背道而馳。也有一些騎術不精湛者,來不及掉轉坐騎,直愣愣地衝到前方橫過來的戰馬身上,將自家袍澤撞飛出去,摔了個筋斷骨折。兩匹戰馬悲鳴一聲,轟然而倒,飛濺的血漿騰上半空,冉冉如霧。


  沒人敢抱怨柴孝和胡亂指揮,包括躺在地上哀鳴者,也知道自家將軍下達的是一道正確命令。擋在他們前方的,根本不是什麼流寇步卒,而是整整齊齊三百重甲陌刀手。在一名臉被面甲遮蓋起來的賊酋指揮下,對著騎兵原來的衝擊方向,大步前行。


  「向前,五十步,走!」絲毫不為前方的混亂所擾,聲音里也沒用絲毫的感情。伍天錫站在陌刀陣背後的一匹馬脊樑上,大聲命令。「咚咚咚,咚咚咚!」數面戰鼓狠狠敲打,將催戰的軍令傳進每名陌刀手的耳朵。面孔藏在鐵甲后的陌刀手們踏著鼓點,一步,一步,再一步,端起陌刀,舉過頭頂,然後奮力下揮!


  「啊!」來不及躲閃的騎兵瞬間被劈成了兩段。刀勢不絕,繼續砍在戰馬的脖子上,將一個碩大的馬頭也給砍了下來,血流如瀑。「咚咚,咚咚,咚咚!」催命的戰鼓聲里,陌刀手們繼續向前,不理會身上的血跡,也不理會腳下的斷裂的屍體。


  揮刀,再揮刀,所有刀手的動作整齊劃一。沒有人能抵擋這麼強大的攻擊力,即便是訓練有素的李家騎兵也不能。大部分被陌刀隊咬住的人,第一時間就被砍成了數段。個別士卒武藝精熟,擋住了第一把刀,手中兵器被劈飛。然後遭到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陌刀的交替攻擊,頭顱,軀幹、四肢,全部飛上了身後的天空,亂紛紛砸在目瞪口呆的袍澤身上,慘不忍睹。


  「啊——」有人在第一時間就崩潰了,撥轉馬頭向橋上跑。有人則獃獃地望著大步踏向自己的陌刀隊,不敢抵抗,也不敢逃走,眼睜睜地看著陌刀砍下來,然後如朽木樁子般委頓於地。失去了主人的坐騎往來亂竄,口裡發出一陣又一陣悲鳴。落在地上,身體已經殘缺不全的卻僥倖未死的士卒在血泊中來回翻滾,厲聲慘叫,「啊——啊——啊——-」,嚇得已經衝上橋頭的新一波騎兵毛骨悚然地帶住坐騎,然後被自己身後的同伴從馬上撞下來,下餃子般落進了河裡。


  已經過了橋的李家騎兵拚命後退,還沒過橋的李家騎兵卻無法適應戰場上的最新情況變化,拚命前擁。一時間,整座木橋上擠滿了人,壓得木橋格格作響。


  搖搖欲墜的木橋前,定遠將軍柴秀和欲哭無淚。如果剛才他不命令麾下的騎兵轉身,大夥也許會全部在第一時間戰死,但憑藉血肉之軀,也有將陌刀陣衝散的可能。而如今,什麼都晚了。陌刀隊已經快頂到了自己跟前,可弟兄們即便逃過了第一刀之後,也失去了打馬再戰的勇氣,遠遠地呆立在河岸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袍澤被人屠殺卻不敢上前相救。


  「側翼,側翼包抄!」大批的騎兵陸續趕到了橋對岸,無法給柴秀和幫忙,只好扯開嗓子出主意。聽到對岸的呼喊,已經陷入了痴迷狀態的柴秀和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潮紅,高舉起橫刀,大聲呼喊,「弟兄們,跟我上,側翼突破,殺光他們!」


  說罷,他也不敢看背後有沒有人響應自己的號召,磕打著馬腹沖向了陌刀陣側翼。伍天錫在高處將柴秀和的反應看得清清楚楚,微微一撇嘴,伸手舉起另外一面角旗。


  「長槊手,列陣迎戰!」親衛們立刻扯開嗓子,將伍天錫的命令傳了出去。隨後,號角聲宛若龍吟,凜然傳遍濡水兩岸。嗚嗚,嗚嗚,嗚嗚——


  伴隨著雄壯的號角,有支不足百人的長槊隊從後面急沖而上,護住了陌刀隊的側翼。帶頭的隊正槊鋒戟指,正對柴秀和。


  這是一個非常輕蔑的挑戰姿勢,只有綠林豪傑之間搏鬥才會使用。柴將軍不肯把自己的身份降低到與土匪同列,加快速度,帶領著二十幾名李家軍勇士直闖槊隊中央。他準備以此為突破點,進而搬回整個戰局。不過,他實在太低估了對手的狡詐。看到柴秀和不肯迎戰,洺州營的那名小隊正立刻哈哈大笑,扯開嗓子喊道:「姓柴的怕了,弟兄們,圍住他。捉了獻給教頭!」


  「圍住他,圍住他!」長槊手們士氣大振,吶喊著逆沖柴秀和的馬頭。可憐的戰馬看到了明晃晃的槊鋒,掙扎著想轉換方向,卻奈不過柴秀和的逼迫,哀鳴著衝進了槊陣。兩桿長槊被戰馬的衝擊力撞斷,連同持槊的士卒一起飛了出去。戰馬身上立刻也多了兩個血窟窿,再沒有力氣隨主人廝殺,緩緩倒地。


  柴秀和不待坐騎倒下,立即甩開馬鐙,單手持刀躍向半空。刀刃在夕陽下劃了道弧,直劈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敵人。洺州軍士卒招架不及,立刻棄槊後退。柴秀和哈哈大笑,踢槊,落地,轉身,橫掃。數個動作一氣呵成,在自己身邊迫開一個血淋淋的圈子。


  其他衝過來的騎兵卻沒他那麼好的身手,或者在最後一刻撥馬逃開,或者連人帶馬直接衝進槊陣,被長槊捅穿前胸,倒地而亡。


  轉眼之間,隨同柴秀和衝進槊陣的騎兵已經全部戰死,只剩下他老哥一個還在陣中呼喝廝殺。更遠處,有數十名騎兵看到主將奮不顧身,也鼓起剩餘的勇氣,吶喊著沖了過來。還沒等他們衝到槊陣近前,帶領長槊手的洺州營小隊正突然大聲喊道:「變陣,中央後退,兩側斜伸。橫、擠、……」


  短短几個乾脆利落的命令,涌在一起的長槊手就變成斜斜的兩排。就像一隻燕子尾巴般,底部夾住柴秀和,兩側迎住即將抵達的騎兵。槊鋒朝上,槊纂朝下,與身體支撐一個硬三角。


  「兩翼不動,中央輪刺!」小隊長見隊形調整完畢,繼續大聲命令。


  迎住騎兵的長槊手們立刻蹲身,憑藉槊桿的長度和銳利的槊鋒逼住加速衝來的戰馬。距離柴秀和比較近的十幾名長槊手則開始慢速跑動,位置往來交替。每經過柴秀和身邊,都奮力刺出一槊。


  當、當、當,已經渾身上下多處受傷的柴秀和連擋了五、六槊。然後被斜刺過來的一桿長槊絆住雙腿,趔趄著倒地。立刻又有兩桿長槊奮力刺下,一記刺中他的胸口,一記刺中他的腰部。「啊——」柴秀和慘叫一聲,睜著眼睛而死。已經衝到槊陣近前的騎兵們動作猛然一滯,人和馬明顯地慢了下來。


  「斜刺!」洺州營的長槊手們兩年多來整天練的就是這些殺招,幾乎是本能地追隨軍令做出反應。十幾名騎兵立刻被刺穿,身子高高地被挑起來,離開馬背。另外的幾十名騎兵逃開一截,撥轉戰馬就向遠處跑。再也不敢打陌刀隊的主意。


  「追過去,把他們殺光!」伍天錫得理不饒人,大聲命令。他麾下僅有的三十幾名真正的騎兵聞令,立刻催動坐騎,向河岸旁潰退中的李家騎兵殺了過去。論人數,他們遠遠少於對方,論裝備和坐騎,他們也差對手遠甚。可那些剛剛被長槊手殺破了膽的騎兵居然不敢轉身迎戰,或者被洺州營弟兄從背後追上砍死,或者拍打著坐騎跑向更遠。


  從柴秀和發起反擊到他陣亡前後也就間隔了半柱香的功夫,洺州營的陌刀隊已經殺光了堵在橋頭李家軍,正式攻上了橋面。李家軍的人數雖然多,卻被堵在橋上發揮不出半點人數上的優勢來,反而像待宰的羔羊般,被陌刀手們一個接一個砍死。


  陸陸續續還有李家的騎兵趕到,被眼前慘烈的殺戮驚呆了,望著橋面不知所措。已經踏上木橋卻無法回頭的騎兵們高聲大叫,希望身後的袍澤能退下去,給自己讓出一條逃生的通道,卻得不到半點回應。一個接一個,他們待宰的羔羊般被砍進了水裡。奔流的濡水很快就被染成了紅色,在夕陽下綺麗如火。 「射死他們,射死他們!」剛才給柴秀和出主意反擊卻害得他送了性命的將領又想到了一個破敵妙計,扯開嗓子大聲嚷嚷。


  臨近眾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從馬背上取下騎弓,彎弓向河對岸拋射。被橋上自家弟兄們擋著視線,這些羽箭自然談不上什麼準頭。大部分被河風吹飛,紛亂地插入了岸邊的泥地中。僅有少數躍過了袍澤頭頂,射中了陌刀手的頭盔和面甲。被厚厚的甲胄擋住,發出「當」的一聲,軟軟的墜落。


  騎兵所用之弓,本來就不強調力道。陌刀手身上的重鎧,又恰恰是羽箭的剋星。幾輪亂射過後,洺州營的子弟沒一人中箭倒地,被誤傷的李家軍騎兵卻有十好幾。在自己人和敵人的兩面夾擊下,橋上的騎兵徹底崩潰了,不待陌刀手們逼到自己眼前,甩開馬鐙,自己跳入了濡水。秋天的濡水流勢正急,將全身輕甲的騎兵緩緩一卷,就立刻「吞」了下去。水面上只留下幾隻頭盔,幾桿刀鞘,依稀證明曾經有人墜落。


  「殺,殺,殺,將他們擠下去!」伍天錫搶過親衛手中的鼓槌,親自敲響戰鼓。隨著「咚咚咚」的鼓聲,陌刀手們愈發銳不可當。他們伴著鼓點緩緩推進,將橋上擠成一團的李家軍人馬剝掉一層又一層,血肉橫飛,血流如注,持刀者們卻宛若沒有感覺的木偶,不管前方是怒罵還是哀求,機械地舉刀,落刀,如痴如狂。


  伍天錫親眼看到一名李家軍騎兵被三把陌刀同時砍中,連人帶馬變成數塊掉進河中。然後,他又看見一名騎兵跳下坐騎,雙手把住木橋的護欄,翻身躲閃。陌刀手們一刀剁下,留住兩條手臂,將失去手臂的身體逼入血河。


  一道無名木橋,宛若通往地獄的入口。隨著陌刀手們們每前進一步,便有數名不甘心的靈魂離開軀體,被閻王收走。這簡直是一邊倒的屠殺,沒有任何道理可講。人數佔盡優勢的李家起兵後退,後退,哀哭著後退。忽然轟地一聲,受驚的蝗蟲般讓開橋的另外一端,讓開橋面上已經剩餘不多的自家袍澤的後路。隨即,所有擠在橋面上的李家士卒放棄了相依為命的戰馬,或爬或翻,沿著護欄,橋沿,鼠竄而走。


  一座橋,徹底在洺州營眼前讓了出來。大半被人血染得通紅,小半則擠滿了失去主人的戰馬。幾名機靈的洺州營士卒立刻點燃了事先準備好的火把,小跑著沖向橋頭。只要橋上的陌刀手全部退下來,把木橋付之一炬,大夥的任務就徹底完成了。但是,伍天錫突然出現在大夥的面前,伸手制止了眾人的下一步動作。


  「別燒橋,給姓柴的留點念想!」對著滿臉驚詫的弟兄,他狂笑著大喊。


  當柴紹帶領大軍趕到河邊的時候,奪橋之戰已經結束。一千三百多名李家騎兵如同霜打了的莊稼般呆立在濡水南岸的河灘上,一動不動。任由河對岸的洺州營將士在對岸四下砍伐木材,於橋頭北側搭建起一重重拒馬。


  見到此景,柴紹心頭的怒火「呼」地一下就騰了起來。脫離侍衛的保護,縱馬衝到正在發獃的騎兵們中間,低聲怒吼:「怎麼回事?柴秀和哪去了?讓他過了見我!」


  騎兵們木然地後退幾步,張了張嘴巴,卻誰也沒有勇氣回應。柴大將軍以鐵腕治軍,賞罰極為分明。對有功者從來不吝賜予重賞,對於犯了錯誤者也毫無憐憫之意。剛才那場夢魘般惡戰,定遠將軍以身殉國。按照「大隋」軍法,他們這些部下應該衝過橋去跟全部戰死才對。而大夥既沒勇氣血戰到底,又搶不回柴秀和將軍的遺體,等待他們將是什麼樣的懲處可想而知!


  「都啞巴了,還是傻了,柴秀和呢?死了?」見沒人上前回答自己的問話,柴紹心裡猛然一沉,豎起眼睛,盯住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騎兵喝問。


  「屬,屬下……」那名騎兵被瞪得脊背發虛,卻避無可避,立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屬下不知道,屬下沒看見。屬下來得慢,趕到這裡時,仗差不得已經打完了……」


  「廢物!」柴紹策馬上前幾步,一把推開哭哭啼啼的騎手。然後抽出腰間橫刀,高舉著喊道:「帶兵的將軍呢?還有誰活著,速速過來見我!明法參軍,準備執行軍紀!」


  兩句話他一口氣喊出,呆立在橋頭的騎兵們立刻「轟」地一下有了反應。個別人撥轉戰馬,作勢欲逃。但大多數騎兵都跳下了馬背,重重地跪在地上,叩頭不止。


  「大將軍,不怪弟兄們!」一名校尉模樣的人手腳並用爬了過來,抱著柴紹的馬腿哭喊。「定遠將軍、懷化郎將和時德將軍都戰死在對岸了。賊子用陌刀隊封住了橋頭,大夥拼了性命也過不去,過不去啊!」


  「什麼!」柴紹舉起橫刀,奮力劈下。刀落到一半,突然歪了歪,砍進了校尉身邊的泥土裡,「鐺」地一聲斷成了兩截。


  定遠將軍柴秀和、懷化郎將李德堪、時德將軍劉省身,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嫡系。無論個人武藝和領兵能力,都在他手下排得上號。三位將軍,居然在一天之內全部戰死了,麾下這支騎兵還能剩下些什麼?這可是他麾下最最精銳的士卒,如今核心將領全部死光,就剩了一個小小校尉當頂樑柱,讓人如何不心痛?須知將乃軍之魂,一支失去靈魂的軍隊,人數再多也不過是群行屍走肉而已,根本不可能再投入戰場。


  懷著滿腔悲憤,柴紹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木橋。這才發現,整座橋身都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個別地方血跡還沒有凝固,順著橋的邊緣,淅淅瀝瀝地往下淌。


  橋下,就是奔騰的秋水。汛期已經到來,水流甚急,卻無法洗凈那一縷縷紅,讓整個河面奔騰如血。


  那都是我親手訓練出來的精銳啊!看著看著,柴紹眼前一黑,身體就開始搖晃。那名校尉雖然職位低微,為人卻還十分機靈,不管斷在自己身邊一寸外的刀鋒,跳將起來,雙手抱住柴紹的身體,繼續哭叫道:「大將軍節哀。大將軍,弟兄們已經儘力了。橋太窄,衝上去也只是白白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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