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16)
第528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16)
瓦崗軍最近發展得一帆風順,其中明顯有當初李密力排眾議,與唐王李淵聯盟的功勞在裡邊。所以眾文臣武將也不願意掃李密的興,紛紛出言嘲諷竇建德目光短淺,異想天開。李密聞聽,愈發新高彩烈,乾脆命人在中軍擺起宴席,慶賀連戰皆勝之功。
眾文武齊聲稱是,搬酒罈,搶座位亂個不停。唯獨魏徵不願意湊這個熱鬧,冷笑了幾聲,轉身而去。
這下,饒是李密氣量再大,也有些惱火了。輕輕拍了下桌案,笑著喊道:「玄成要到哪裡去?何不留下來與大夥舉盞同樂?!」
「有今天沒明日的酒,不喝也罷!」魏徵頭也不回,丟下一句冷冰冰的話,繼續急走。程知節正好交割了軍務從門外走進了,聽到魏徵的氣話,楞了楞,伸手將其攔住,笑呵呵地勸道:「今朝且圖一醉么?管他明天幹什麼?你們這些讀書人,想的就是太多!」
前後兩句話呼應起來,就像事先演練過的一般,嚴絲合縫。把李密跟氣得兩眼烏青,發作也不是,不發作也不是,鼻孔中呼呼直冒白煙。右長史邴元真見狀,怕李密盛怒之下再與程知節等軍中宿將起了衝突,笑呵呵走上前,低聲勸道:「東都旦暮可下,此刻還計較先前的決定有何用途?不如集中全力滅了王世充這個心腹大患,然後再做其他考慮!」
「長史之言甚是!正所謂開弓即無回頭箭。我軍已經殺到了洛陽城外,豈有再改弦易轍的道理?不過玄成今日之舉也應了一句古話,君正而臣自直,為此,我等也當浮一大白!」邴元真的話音剛落,又一個容貌看上去及其猥褻的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高聲提議。
這句話說得非常有水準,非但替魏徵遮掩了過錯,而且把魏徵的敗興之舉歸結為因李密持身嚴正而起。登時令當事雙方都熄了火氣,相互看著咧嘴而笑。唯獨程知節這個愣頭青,明明自己闖了禍卻毫無意識,見魏徵臉上的笑容十分牽強,拉了拉對方衣袖,大聲問道:「怎麼了。你們剛才說什麼呢。這都是哪跟哪啊?」
「沒你什麼事情!你少跟著摻和兩句比什麼都強!」秦叔寶和裴行儼一左一右,夾著程知節的胳膊將他扯進武將的坐席處。
這兩人一個是齊郡子弟的主心骨,另外一個是大將軍裴仁基的長子,在瓦崗軍中的位置都極其重要。害得李密即便想借勢敲打程知節幾下,也不得不主動放棄。笑了笑,提高聲音說道:「玄成乃難得的錚臣,孤怎會真的惱他。至於程將軍,更是難得懷有一顆赤子之心,孤要是因為幾句逆耳之言就責罰他,豈不是太小家子氣了!不提這些,舉盞,且盡今日之歡!」
「盡今日之歡,為魏公壽!」眾人笑呵呵地附和。
魏徵本不願意摻和,耐於邴元真和祖君彥的面子,才勉強坐了下來。但一個人落落寡歡,與滿座歡聲笑語格格不入。如此一來,他哪有不醉的道理。十幾盞悶酒落肚后,左右太陽穴像針扎般疼了起來。「諸位慢飲,魏某不勝酒力,先告退了!」努力壓下胃腸中翻滾之意,他強打精神向大夥告辭。雙腳剛一離開座位,立刻開始絆蒜,搖晃了幾下,將一名送菜的侍女撞了個四腳朝天。
那名侍女來自楊廣的行宮,因為有幾分姿色,才沒被瓦崗軍的士卒瓜分,而是與幾個年青貌美的姐妹一道被李密留在了身側。平素做些撒掃事務,偶爾也被李密招去侍寢。卻由於出身寒微,血脈不夠高貴,所以沒有什麼名分。只能算作普通的侍女,一旦犯錯,就可能被李密送給侍衛蹂躪。
千小心,萬小心,她沒想到今天自己居然跟掌書記大人撞到了一起。登時嚇得委頓於地,哭不敢哭,討饒亦不敢討饒,蒼白的面孔上淚珠直滾。倒是魏徵,雖然酒醉,靈台處卻依舊保留著一絲清明。見侍女嚇得如此模樣,也顧不得身上撒滿菜湯,搶在李密發作之前醉熏熏地喝道:「你這女子,怎麼敢擋我的去路。來,來,來,隨我去,今日讓你知道魏某人的厲害!」
眾人聞言,登時爆發出一陣鬨笑。李密半口酒全噴到了桌案上,一邊撫摸臉上的傷疤,一邊狂笑著道:「好你個魏玄成,平素裝得不食人間煙火般。喝醉了居然也這般德行。好,這個侍女就賜給你。你自己帶走,願意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愣著幹什麼,還不扶著魏大人去洗漱!」面容猥褻的官員又搶出來,指著嚇傻了的侍女喝令。
那名魂飛天外的侍女打了個激靈,立刻雙手抱著魏徵的腰。就像螞蟻撼樹般,攙扶著魏徵向外走。醜陋官員見狀,搖頭而笑。沖著大家四下拱了拱手,「我還是去送一送魏大人吧,免得他連自己的寢帳都找不到!」
「君彥速去速回!」李密心思全在攻取洛陽后如何號令天下方面,所以也沒覺得醜臉官員的舉動多餘,擺了擺手,笑著命令。
醜臉官員領命,立刻走上前架住魏徵的胳膊。與那名倒霉的侍女一道,連拉帶拖,將醉得邁不開腳步的魏徵拖出的中軍大帳。被外邊的寒風一吹,魏徵再也憋不住了,推開醜臉官員和侍女,急走幾步,扶住一棵大樹盡情狂嘔。
小侍女顯然是見慣了類似的場面,伺候起來手腳極其嫻熟。不一會功夫,已經依次取來了洗臉水,漱口水、面巾和醒酒茶,井井有條地替魏徵解酒。幾盞熱茶落肚后,魏徵終於停止了嘔吐。抬起頭四下看了看,非常慚愧地向醜臉官員抱拳,「魏某不勝酒力,讓儲兄見笑了!」
「玄成何必客氣!」醜臉官員儲君彥輕輕搖頭,「此刻,誰知道哪個醉著,哪個醒著!」
不遠處的中軍帳依舊熱鬧,勸酒行令之聲不絕於耳。但魏徵和儲君彥二人的目光中,卻充滿了寥落。「君彥知道魏某因何而醉!」呆立半晌之後,魏徵搖頭苦笑。「君彥也看到了,眼前熱鬧不過是剎那繁華?」
「我可是密公的記室參軍。所有往來公文,下傳政令軍令,有幾個不經我手?」儲君彥聳了聳肩,低聲反問。
魏徵眉頭輕皺,立刻明白了自己不是第一個看出瓦崗軍所臨窘境之人。但儲君彥這廝居然看清楚了,卻不向李密進諫。想到此節,他的目光瞬間變得凌厲,盯著儲君彥,彷彿能穿破對方的靈魂。
「走吧,到你帳中喝點水!」儲君彥嘆了口氣,上前扶住魏徵,「玄成不要怪我!儲某非是不敢直言,而是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其實,密公自己,何嘗不後悔當日輕易做出決定,上了李老嫗的當?可眼前我軍已經打了到洛陽城根兒底下,哪還能輕言收兵呢?」
魏徵掙扎了一下,酒後乏力,終於沒有能夠掙脫,只好讓儲君彥繼續攙扶著自己。兩個跌跌撞撞的醉鬼,後邊跟著一個小心翼翼的侍女,緩緩而行。走了好一會兒,才終於來到魏徵的寢帳。伺候魏徵的親隨見此,趕緊搶上前,攙扶二人入內。然後打水洗臉,奉上醒酒湯,忙了個不亦樂乎。
到了此時,跟在二人身後的小侍女反而插不上手了,怯怯地站在門口,不知所措。魏徵努力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此女的來頭。揮了揮手,低聲命令:「你下去歇息,我讓人給你安排一間寢帳,就在我寢帳的旁邊。待今日之事平息,魏某再想辦法安置你!」 「救命之恩,不敢言謝。」小侍女久在李密身邊,也學會了些場面話,蹲下身體,斂衽施禮。「賤妾乃薄柳之質,不堪伺候君子。但洗衣洒掃之事,大人儘管吩咐!」
「去吧。我想起來時,自然會叫你。魏良,你去給他安排寢帳!」
被喚作魏良的隨從答應一聲,引了小侍女匆匆離去。當寢帳內再度恢復了安寧,儲君彥端起茶盞,吹了幾口,慢慢飲下。「唉!」彷彿被茶水燙了喉嚨般,他啞聲而嘆,「看得到和做得到,完全是兩回事情。玄成你不要再埋怨密公,他其實也挺難的。前日見到從河東送來的密報,幾乎整整一天一夜沒合眼!直到今天接到眾人的勸進表,臉上才勉強有了笑容。」
「河東來的密報?那邊已經打起來了?!」魏徵的手一顫,茶水潑了自己一腿卻渾然無覺。「戰況如何?李淵叔侄怎樣安排?」
「非但河東,如今河北也打成了一鍋粥。從目前來看,局勢對我瓦崗軍來說還好!」儲君彥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透漏。
「李家軍敗了?」魏徵的心思立刻被勾了起來。形勢對瓦崗軍有利,說明李淵叔侄肯定是吃了大虧。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旦幾家聯軍稍有鬆懈,很容易便讓李淵翻盤。
「大敗!」儲君彥連連點頭。「倘若當初聽了你的建議,不跟李淵結盟的話,我軍估計已經攻下了半個山西。誰能料到李淵的實力居然疲弱到如此地步,八名悍將追隨李世民抵擋薛舉,居然潰了六路。慕容羅睺等人戰死,名將劉肇基被薛舉生擒!」
「啊!」魏徵驚訝地大叫。身上的酒意一掃而空。從書案邊翻出一卷輿圖,他迅速在地上鋪開,不顧地面已經有些發涼,趴在上面,仔細觀看。
「這裡!」儲君彥用手在渭水上游指了指,笑著說道。李世民兵敗,把責任都推給了劉文靜,自己縮回岐關之後不肯出頭。薛舉在關外天天叫戰不止,慌得李淵趕緊調整部署,把潼關以西的兵馬大部分都抽調回去,拱衛京師!」
如此一來,洛陽到華陰之間的千里關山幾乎是空的。只要瓦崗軍不理睬洛陽城內的殘兵,立即就可以將兵鋒推到潼關之下。這樣好的機會,可惜就被李密為了一個魏國公的虛名給放棄了,無法不令人感覺可惜。誰料,更可惜的事情還在後邊,說完了西邊的軍情,儲君彥將手指一晃,又點到了河東和河北兩地上,「劉武周趁虛南下,日前已經攻破了太原。李仲堅又要救太原,又要防止突厥人的反撲,根本忙不過來。竇建德只是輕輕向北推了推,便一舉推到了鮮虞城下!」
「哪裡?」魏徵額頭上冷汗直滾,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驚訝。曾幾何時,虎賁大將軍李仲堅在大隋官吏眼中,幾乎是一個不可戰勝的神話。如今,他居然也敗了,居然敗得如此狼狽,連博陵郡的治所鮮虞都岌岌可危!
「鮮虞,大概是十二天前的事情。此刻,估計鮮虞也落入了竇建德之手。據密報說,李仲堅本人根本不在博陵,回軍都來不及。」儲君彥笑著介紹,言語之中不無遺憾。
比起竇建德、劉武周等人所得,李密從李淵手中敲詐出來的幾個縣,簡直就是一堆雞肋!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此刻分兵,不但要背上背信棄義的惡名。萬一王世充趁機纏上來,瓦崗軍等於兩頭都沒得到好處。
魏徵皺著眉頭,目光炯炯如電。此刻的他,所想的卻完全不是瓦崗軍分多少好處的事情,而是李仲堅敗得如何蹊蹺。竇建德的實力他很清楚,通過與秦叔寶等人的交談,博陵軍的實力他也有所了解。憑藉竇建德麾下那些草莽英豪,如破竹般攻下博陵六郡,這怎麼可能?即便李仲堅無法分身兼顧也不可能,當日李仲堅不在的時候,留守博陵的將領可是連羅藝的虎賁鐵騎都能擋一擋,前後不過兩年時間,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羸弱?
「竇建德的兵馬如何部署?」啞著嗓子,他向儲君彥追問。
對於魏徵這個級別的官員,透漏些軍情不能算泄密。儲君彥想了想,笑著回應,「據我軍安插在河北的眼線彙報,竇家軍分成了三路。一路由王伏寶帶領,出河間,直插上谷。另外一路由程名振和伍天錫兩人帶領,經柏鄉,取趙郡。這兩路兵馬都不多,主要起牽製作用。中間一路,卻是竇建德親自領兵,號稱二十萬,由饒陽攻向鮮虞!」
「王伏寶到了何處?」放著竇建德的主力不顧,魏徵卻問起了兩支偏師,「程名振的,這廝又到了哪?」
「王伏寶據說已經攻到了易縣城下。程名振,好像也順利突破了趙郡守軍的攔阻,隨時有可能與竇建德會師!」儲君彥在輿圖上虛畫了兩筆,低聲介紹。
「這廝!」魏徵倒吸一口冷氣。竇建德麾下的諸將當中,他最為忌憚的就是這個號稱是文官的程名振。「這廝,居然如此聽竇建德的話。自取死路,自取死路。怎能怪得了別人!」
「玄成說姓程的自取死路?」儲君彥沒想到魏徵居然能得出與自己完全相反的結論,愣了愣,皺著眉頭問道。
「你看這裡!」魏徵用手指在輿圖上某處一指,連聲冷笑。「何止程名振,如果此點突然殺出一支兵馬,竇建德的三路大軍,能活著回去幾人?」
「啊!」儲君彥騰地一下跳將起來,驚叫出聲。「那裡,怎麼可能……」
「詭道,只可偶爾為之,豈能每次都見效?!」魏徵大袖一拂,背過手去,長身而立。一瞬間,他的背影顯得蕭瑟如斯!
註釋:
[1]匈奴使節拜見曹操,曹操覺得自己長得沒法見人,就命美男子使崔季圭代,自己扮作侍衛捉刀立床頭。既畢,令間諜問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