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45)
第511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45)
雙方再度拉開陣勢,徐徐逼近。這回,誰都知道對方不好惹了,因此都分為加著小心。不求有功,先求無過。隊伍你來我往「廝殺」了小半個時辰,羅成這邊沒有陌刀隊,「損失」大半,無法再發動有效進攻。程名振麾下還剩了十多名「疲兵」,但伍天錫和雄闊海二人都被負責裁斷的旗牌官判了「傷重」,直接趕到了場外。羅成一個持了木杆,圍著自家將旗死守,程名振派弟兄衝過去徒增損失,想調虎離山虎卻不上當,只好硬著頭皮自己帶隊衝上去,跟羅成纏鬥。
光憑著有數的幾個弟兄支持,他果然不是羅成的對手,沒幾招下來,已經腳步散亂,失了章法。羅成見狀,急刺兩槍,然後轉身拔出自家的將旗,扛著跳出圈外,大聲喊道:「平手,這次就算平手,如何?」
「是羅兄弟贏了!」程名振放下兵器,一邊擦汗,一邊說道。
「如果是兩軍陣前,我已經輸得沒法再輸了!哪有把弟兄都丟光了,自己還能獨自活著衝殺的武將!」對著程名振這些人,羅成也高傲不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汗,笑著反駁。
「如果你麾下換成了幽州虎賁,我早就連屍骨都沒地方找了!」程名振搖了搖頭,點明比試的不公道之處。洺州軍最強三將迎戰羅成和王飛兩人,對方手下的兵卒還是其不熟悉的,這樣的情況下依舊不能取勝,雙方領軍者的強弱早已分明。
「幽州虎賁又不是我練出來的!」羅成不肯接受這樣的勝利,笑著擺手。「今天還是算作平手的好。將來若是在戰場上遇到程兄,小弟我一定加倍提防!」
「鬼才想再遇到你!」程名振笑著搖頭。
賓主相視而笑,心裡都湧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接下來數日,羅成便在平恩縣衙內按照孫駝子給開的方子吃藥調養。他不願意白白受人恩惠,一有時機便拉著程名振、伍天錫等人比試武藝。借口互相切磋,將自己多年所學傾囊相授。
通過幾日近距離觀察,程名振也知道羅成其實並不像他表面上顯現出來的那樣盛氣凌人。先前之所以總給人高高在上的印象,是因為他自幼便被周圍的家丁、將領們捧習慣了,根本沒機會跟同齡人平輩論交,所以也很少設身處地的替對方著想而已。因此對羅成的好意也不謝絕,只要能抽出功夫,便帶著伍天錫等人虛心求教。
說來也巧,像羅成這般一個心氣高傲的公子哥,跟程名振兩個倒能合得來。前者是口無遮攔,行無顧忌,快人快語。後者是典型的外柔內剛,只要不碰觸心中的底線,對錶面上的冒犯從不在意。這一銳碰上一韌,恰恰相得益彰。
處得熟了,羅成也知道程名振的武藝著實不怎麼樣。單單論膂力和基本功,他還算的上一個將才。論起招數和悟性,他卻照著伍天錫、雄闊海兩個差了都不止一個檔次。好在是為人足夠機靈,所以在過去的戰鬥中還能勉強自保。若是遇到真正的高手,恐怕十招不到就得被人擊落於馬下了。
因此,在指點伍天錫等人同時,羅成對程名振的關注就格外多一些。總想著讓對方能持槊沖陣,配得上外人對他「文武雙全」的評價。程名振卻不願意多學,委婉地謝道:「所謂『年刀、月棍、一輩子的槊!』,我現在開始學起,到了兩軍陣前,可不正應了那句『插標賣首』的話么?不如學點兒簡單的,不求傷人,只要能自保就足夠了!」
「也是,有伍、雄兩位哥哥在,也用不到你親自上前衝殺!」羅成點點頭,低聲回應。經過程名振的提醒,他知道自己肯定在此地不能留得太久,根本沒時間將對方培養成才。猶豫片刻,忽然下定決心,大聲建議,「那你乾脆一心學刀好了。家父當年也是用刀的,還不是照樣追著人的馬屁股砍。我最近看了一路刀法,正適合你這樣的精細人。只要對方摸不清你的底細,初次交手,肯定會被殺得手忙腳亂!」
說著話,他便丟下長槊,在兵器架子上撿了根硬矛,劈手摺去四分之三,只留下五尺長左右的一段,比劃著講解,「馬上兵器不能太短,太短則易被人所趁。但單手用,太長又失了靈活。因此刀得根據你的身量重新打過,無論輕重,用著順手最好。」
伍天錫等人在旁邊聽著有趣,都放下手中兵器,湊了過來。羅成深吸看一口氣,半蹲著馬步,權做乘在坐騎上,然後身子猛然一扭,持刀的手臂由前方轉向側面,然後又向下一壓,一撈,再是一掃,口中大喝了一聲,人如虎躍般向前撲去。
「不是馬戰么……」王飛想問一句,馬戰怎麼半途變成了騎戰,被雄闊海硬生生把後半句話瞪回了獨自里。
對他這種很少持長兵器馬上沖陣的將領來說,羅成剛才演示的那幾招詭異歸詭異,卻未見得如何精妙。對於雄闊海、伍天錫和程名振三人而言,這一招已經足夠汗流浹背了。若是驟然相遇,對敵手毫無了解,自己一槊刺過去,被持刀者一帶一壓一掃,半條手臂就跟著飛上了天,哪裡還有取勝的機會?如果因為驟然吃痛反應稍為停滯,羅成最後那一下,就是對方的借著馬力衝來,自己有多少腦袋都不夠人砍。
正驚詫間,羅成已經飄然轉身。這回沒有詭異地連出數刀,而是斜拎著刀向前跑了幾步,猛然間自己的身體像折了般,齊著腰向握刀的手臂方向塌下去,腳步卻片刻不停,急沖而過,在身影交錯瞬間,人隨著刀一道飄起來,扭頭后甩,嗖——
伍天錫等人本能地就縮了下脖子。這一招看似簡單,威力與剛才那招幾乎不相上下。先裝作武藝不精熟,故意讓對方找到破綻。然後在千鈞一髮間側下馬鞍躲避,借著戰馬的速度用刀刃划對方的大腿或者馬脖頸,萬一走空,則回眸望月,腦後藏刀……
緊跟著,羅成演示出了第三招、第四招和第五招,一招比一招狠辣,一招比一招匪夷所思。難得的是,如此狠辣的招數,看在人眼裡卻不陰森,反而與其身姿配合,如同一個江湖豪客酒後起舞般瀟洒。
沒等羅成把第六招使出來,伍天錫已經無法再看下去了。衝到兵器架子上撿了把槊,一邊比劃一邊抗議道,「你哪學來的古怪招數,還讓使槊的人活么?」
「自漢以降,槊在軍中已經稱雄了數百年,路數縱使再精妙複雜,其中竅要也逃不了簡單的幾個字。所以這路刀法,就是專門跟使槊者過不去的。驟然交手,誰遇到誰吃虧!」羅成大聲回應,一邊說著,一邊沖向伍天錫,將對方刺過來的長槊攪到旁邊,然後虛劈一記,把伍天錫頭上的皮冠掃落於地。
「馬上使刀,身子怎可能如此靈便。人做得到,胯下的牲口也未必做得到!」伍天錫滿臉不服,大聲嘟囔。
「練得久了,騎在馬上和走在步下是一樣的。至於坐騎,天底下有的是寶馬良駒!」羅成不理睬他,隨手又演示出一記殺招。
「力氣呢,如此身法之人,力氣還如此之大,豈不是好處全佔全了!」雄闊海也不服氣,撿了根白蠟杆子上前挑釁。
羅成劈手撥偏白蠟杆子,木刀順著槍桿迅速下滑。雄闊海知道兩軍陣前,戰馬對沖的速度比這還快,趕緊鬆手躲閃。羅成的木刀沿著臘杆子一攪,居然又攪在臘杆子底下刺將過來,正中他的胸口。痛得雄闊海蹬蹬蹬蹬後退數步,一屁股坐在演武場上。
「你、伍兄還有程兄力氣都不小。若是借了戰馬衝擊之便,出招更為迅捷!」羅成抹了把汗,喘息著總結。雖然只是短短几招,卻比他前幾天跟大夥列陣比武還要累。程名振看得心熱,自己也跳下場子,持槊在手,「我來試試,如此可行……」 「你這招不是槊招,但也一樣破得!」羅成毫不客氣地點破程名振的花樣,隨即信手一刀砍在他的背上。「若是戰場上,你已經死了。洺州營群龍無首……」
程名振額頭上的汗也滾了下來,站在原地魂飛魄散。羅成前幾天瘋子般舞槊,他當時就在現場。一直以為對方是久病頓悟,窺得了武學堂殿。誰料到那些精妙的槊招全是被今天這些刀招硬給逼出來的?
能把羅成逼到這個份上的人,天底下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虎踞於博陵的李仲堅。只有他,才持著一把不倫不類的黑色長刀。也只有他,才憑著一身不倫不類的武藝橫掃了整個河北。而一旦哪天這頭老虎南下,洺州營便要首當其衝。屆時,僅憑著伍天錫、雄闊海這幾個半路出家的武將和幾千郡兵,程名振恐怕連掙扎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我只是學了個形似,那人的刀法比這還詭異!力氣也跟我不相上下!」看臉色,羅成就知道程名振猜出自己的良苦用心了,長喘了口氣,鄭重警告。
「他麾下的將士呢,將士如何?」程名振越想越心驚,急切地問。
羅成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擺出了一幅你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問我的架勢,「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並且個個悍不畏死!」
「天!」程名振心中暗暗叫苦。「你怎麼折騰我不好,偏偏讓我碰上李仲堅!連瓦崗軍都在他面前退避三舍,你讓我拿什麼跟他較量?」
「再來!」羅成將手中木刀一擺,眼中閃出一絲狂熱,「能與此人同場競技,乃武人之幸。你拿槊,我拿刀,一招一招琢磨。咱們兄弟幾個即便不能立刻琢磨透他,至少有備無患!」
「好!」程名振被說得渾身血熱,咆哮著回應。這次他再不故意給客人留面子,出手便使出了渾身解數。羅成則用一段木棍當做長刀抖擻相迎,招招模仿足了李仲堅,招招不離程名振要害。
兄弟兩個殺來解去,越殺越是興起。漸漸的,反倒忘了對共同敵人的畏懼和憎恨,一心沉醉於武藝當中。這種感覺很舒暢,令人渾然不知身在何處。練著練著,日頭就已經偏西,有炊煙味道飄進了院子。
「今天就到此吧,別讓大夥等得太久!」程名振畢竟閱歷多些,比羅成更早一步從化境中脫身出來,笑著建議。
轉頭看見了杜鵑和竇紅線,他又笑著補充,「你們兩個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早喊我一聲!」
「難得你能分分心!」杜鵑信手遞過一把濕縑布手巾,非常體貼地回應。丈夫每天都為了襄國郡的事情從早忙到晚,老這樣下去,身體肯定吃不消。能被羅成拉著練練武,不但對身體有好處,也能暫時舒緩一下精神。
「我么,結實著呢!」程名振一邊抹汗,一邊跟妻子解釋。「郡主遠來是客,咱不能冷落了他!」
「程大哥何必如此客氣!」竇紅線聽見了,立刻笑著嗔怪。「客隨主便,不就是這個道理么?況且我也算不得什麼客人!」
應對完了程名振,她又笑著跟其他人打招呼,「武都尉、雄都尉、王都尉,你們幾個真是好身手。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還有羅公子,你身體感覺可是好了些!」
羅成聞言,趕緊笑著回應,「已經好多了。孫六叔真乃國手!」
「早知道這樣,幾個月前就該把你送到平恩縣來!」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竇紅線笑著說道。「早日養好了身體,也能讓你早日回幽州。省得家中長輩日日惦記!」
自從上回被程名振和羅成兩個無意間說惱了之後,她已經很少跟羅成說話。誰料今天一開口,就是這幅冷冰冰的味道。雄闊海、伍天錫和王飛三個剛才在羅成手下吃了虧,因為巴不得看羅成的笑話,一個擠眉弄眼,樂不可支。程名振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笑著在一旁插言,「羅兄弟還是多養幾天傷吧,也好多指點我幾天武藝!」
「如此,我就代家兄謝過羅公子了!」竇紅線迅速接過話頭,沖著羅成蹲身施禮。
「我,我……」羅成立刻又鬧了個臉紅。客氣幾句,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才恰當。直尷尬得額頭冒煙,連青筋都從皮膚下跳了出來。
「天色不早了,幾位將軍也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一步,改日再看將軍們演武!」竇紅線非常「矜持」地笑了笑,然後飄然而去。留下一堆人在演武場上大眼瞪小眼,汗珠子掉了滿地。
前後不過幾天的功夫,竇紅線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程名振知道這其中必有貓膩,到了晚上,便把杜鵑抓過來追問事情的究竟。
玉面羅剎杜鵑先是顧左右而言他,被丈夫的目光逼視得實在無處可藏了,才討了個饒,哼哼唧唧地說道:「你們男人不就是越得不到越珍惜么?你看羅成那小樣,前幾天見了紅線就恨不得躲得遠遠的。現在沒人理他了,他又晃著尾巴向跟前湊!」
「誰教你的?」程名振一聽,立刻頭大如斗。「這兩人一個為幽州羅藝的獨生子,一個是竇建德的嫡親妹妹,他們之間的事情哪輪到咱們來管。管好了未必得到什麼回報,一旦將來成了怨偶,少不得又是一堆麻煩!」
「還用人教,事實就是如此么?」杜鵑輕輕白了丈夫一眼,很不服氣地回應。「你沒見今天羅成自打看到了紅線,就立刻滿眼放光。我也沒想著他們將來如何報答我,只是不願意看到好端端的一對兒,硬是稀里糊塗地就成了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