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40)

  第506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40)

  只可惜有人根本不會欣賞,還隔著老遠,就厲聲呵斥道:「你怎麼把血放了!如果要放血的話,剛才費那麼大勁兒射它眼睛做什麼?真是個獃子!」


  一邊數落著,竇紅線一邊衝到虎屍體前,從腰間解下一個盛水的皮囊,儘可能地去收集虎血。「你看,你看,還剩下多點兒了。哪還夠給你熬藥用。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麼一頭老虎……」


  那年青男子被她數落得臉色微微泛紅,想反駁幾句又自知沒佔在理兒上,只好站著一邊發愣。程名振和杜鵑兩個這才發現年青男子的氣色不對,皮膚蒼白,頭髮乾澀,兩眼暗淡無神,顯然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大病。


  為了不想讓對方難堪,程名振想了想,笑著提議:「虎血晒乾后入葯才能見效。這大冷的天兒,等你把它晒乾得什麼時候去了?不如跟我去平恩,我那裡還有不少往年積攢下來的存貨!」


  「不去!」竇紅線頭也不抬,大聲拒絕。「到你那裡,又得聽我大哥嘮叨。好不容易我才輕鬆幾天,傻瓜才再送上門去!」


  「竇王爺現在去了聊城!」程名振猜到竇紅線肯定不清楚竇家軍最近的變化,笑著解釋。「即便我給他送信過去,隔著兩三百里路,信使一來一回也得三五天。等竇王爺尋來,你早就可以走了。況且竇王爺最近忙著籌備晉位的事情,恐怕也沒時間親自過來尋你。」


  「就是,腿在你身上長著,你不會趕在前面走么?去我那邊住幾天吧,妹子。孫六叔是個難得的好郎中,什麼疑難雜症都能治得好!」


  「自己不來,派人來一樣地煩!」竇紅線依然嘴硬,手上的動作卻漸漸慢了。抬起頭,她掃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病歪歪的年青人,低聲問道:「羅公子,你的意思呢?去城裡瞧瞧郎中可好?」


  這種語氣,跟她剛才教訓人的語氣簡直有天壤之別。程名振和杜鵑聽著納罕,相對著看了看,嘴角上都掛上了一絲笑意。


  被問話的年青男子很不會做人,當著程名振夫妻兩個的面兒,依舊皺著眉頭回應,「去平恩,那裡安全么?我不想給你惹太多麻煩,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你麻煩的還不夠么?」竇紅線瞪了他一眼,小嘴輕撇。「放心好了,只要我不點頭,沒人敢招惹你!程大哥和杜鵑姐姐都是實在人,他們兩個更不會抓你去邀功!」


  「那,那就去吧。不是有好郎中么?」年青男子想了想,猶豫著答應。


  『這人是個沒經過風雨的公子哥!』從對方的幾句話里,程名振悄悄得出結論。如果不是被人照顧慣了的,說話時肯定會注意一下旁人的感受。只可惜竇紅線有眼無珠,放著義兄王伏寶那樣的真性情漢子不要,偏偏看上這銀樣蠟槍頭。


  『這人可真會說話!』杜鵑心裡對年青男子也好生失望。『不過生得可真夠好看的,怪不得紅線被他給迷了!』


  有竇紅線在場,夫妻兩個都不便給男子臉色看,笑了笑,客氣地說道:「那就一起走吧,先辛苦著對付幾步,等到了嶺外,再讓弟兄們給這位公子騰一匹坐騎!」


  「不用,我的人就在附近。剛才怕嚇跑這頭畜生,所以才沒讓他們跟過來!」竇紅線擺擺手,笑著解釋。然後把血淋淋的手指放進嘴裡一吹,隨著一聲清脆的呼哨,周圍的樹林里有大聲的號角轟然響應。


  「原來這裡已經被你給佔了!」杜鵑笑著打趣,「在我家門口佔山為王,好妹子,可真有你的!」


  「這不是為了給他找個安靜地方養病么?」竇紅線被說得不好意思,趕緊低聲解釋。「好姐姐,我可不敢在你面前耍斧子。我只佔了個小山包,而姐姐你當年可是佔了半個巨鹿澤!」


  「貧嘴!」杜鵑輕輕拍了一下紅線的腦袋,笑著啐道。


  「杜當家饒命!」紅線立刻扯開嗓子尖叫,彷彿真被打傷了般。附近的親信不知道就裡,把號角聲吹得更急,轉眼間,已經紛紛策馬殺到了近前。


  看到是程名振和杜鵑夫妻兩個,大夥才悄悄鬆了一口氣,拉住坐騎抱拳施禮。就在此時,程名振的親衛也策馬衝到,看見幾十名身穿竇家軍服色的人,都吃了一驚。坐騎雖然帶住了,兵器卻全舉到了胸口。


  「趕緊過來,見過是竇王爺的妹妹!」程名振怕雙方起了誤會,趕緊給親兵們引薦。伍天錫帶領眾將士飛身下馬,口稱「見過郡主!」,抱拳施禮。竇紅線受不了大夥的客氣,皺著眉頭擺手,「什麼郡主,香主的。都別瞎折騰了。幫我把老虎抬到馬背上帶走,晚上給大夥燉了吃!」


  見郡主殿下如此隨和,伍天錫心中頓生好感。笑呵呵地答應了一聲,上前將死虎雙手拎起,橫著丟上了馬背。饒是他的坐騎為一匹塞外良駒,也被四、五百斤的虎屍壓得只趔趄,在主人的注視下拚命死撐著,才沒當場趴伏於地。


  「怕是得先切了!」伍天錫心疼愛馬,雙手又將虎屍抱下來,輕輕放於地面。「誰的刀法好,過來剝虎皮。小心點兒,再多戳出窟窿眼兒來就不稀罕了!」


  親兵中恰好有個做過屠戶的,趕緊上前接手。先用短刃圍著虎肘劃了幾刀,將虎掌完整地切下。然後從虎嘴開始,順著頭骨往下輕剝慢揉,片刻之間,便將一具光溜溜的虎肉從皮中硬掏了出來。


  雙方的弟兄哪曾見過此等手藝,忍不住大聲喝彩。一直站在紅線身邊的英俊少年卻不跟著湊熱鬧,而是緩步走到伍天錫近前,拱手施禮,「這位兄台好膂力,在下燕山羅成,想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你說我啊,伍天錫。這老虎是你射死的吧,好箭術!」伍天錫根本沒聽說過對方的名字,晃著腦袋,滿不在乎地說道。


  到了這個時候,竇紅線才想起來自己一直沒給雙方做引薦。趕緊跳上前,嘰嘰喳喳地說道:「羅大哥,過來見過程大哥和杜鵑姐姐。我曾經跟你說起過,程大哥和鵑子姐可都是咱河北綠林道上數得著的英雄。」


  說罷,她又將頭轉向程名振和杜鵑,「大哥,鵑子姐,這位是幽州的羅成羅公子。我剛才光顧著看老虎了,沒向你們介紹,你們不要怪我!」


  程名振和杜鵑剛才是覺得那少年冷冰冰難以接近,所以就沒主動上前自討沒趣。此刻被竇紅線一攪合,也沒法太跟對方較真兒了,雙雙笑著拱手,「原來是幽州羅公子,久仰久仰!」


  「你就是程名振?」羅成楞了一下,隨即笑著拱手還禮。「程將軍在平恩活人無數,河北道上哪個提起來不挑一下大拇指。剛才羅某眼拙,請將軍切莫往心裡去!」


  「你剛才是怕我們夫妻拐了你跑吧!」杜鵑心中暗自嘀咕。但聽見對方恭維自己的丈夫,還是令她很開心。笑了笑,隨著程名振一道客氣,「剛才大夥不是都忙么?誰都沒顧上誰。走吧,咱們先走,讓弟兄們割好了虎肉后再慢慢跟上!」


  「如此,有勞程將軍指路!」羅成立刻像換了個人般,收起了身上的戒備與冷傲,笑著答應。說罷,還念念不忘看上伍天錫一眼,彷彿看到了絕世寶貝般。 「天錫,你別跟著瞎忙了。過來給羅公子帶路!」程名振猜到對方是見才心癢,笑了笑,低聲命令。


  「唉!」伍天錫爽快地答應,策動坐騎率先沖向嶺外。一邊沖,一邊在心中暗自納悶兒:「哪來的小白臉兒,不但騙得竇姑娘魂不守舍,連教頭也對他客客氣氣?!」


  「不過他可長得真夠俊的!」幾乎在同時,一個聲音於他心中響了起來。回頭又看了一眼羅成,嘴吧像抽了筋般撇起,「奶奶的,比大姑娘生得都白凈。如果不是病得快要死了,保不準被人搶回去當相哥兒養!」


  「這廝!」望著伍天錫遠去的背影,程名振忍不住輕輕搖頭。「已經是都尉了,依舊沒個沉穩模樣。要是被竇王爺見到了,少不得又要挨一頓斥責!」


  「伍將軍是都尉?」正望著伍天錫背影出神的羅成心不在焉,隨口問道。


  「是啊!」程名振輕輕嘆了口氣,「委屈他了。如果他不是戀著洺州營這些朋友不肯離開,此時在竇王爺麾下至少能做個獨當一面的將軍。」


  「功名富貴視若過眼煙雲,如此重情重義的好漢子,實在難得!」羅成一邊讚歎,一邊搖頭。「我剛才還想呢,以伍壯士之勇力,程將軍怎麼著也不該只委屈他做個親兵!如今看來,羅某果然猜得一點也不差!」


  「羅公子慧眼如炬!」程名振笑著恭維。「天錫無論武藝還是人品,在我襄國郡都是數一數二。這回程某奉命巡視地方,安排流民定居屯田,本來沒想勞煩武都尉護送。是他不放心我的安全,非要帶著弟兄跟著來!」


  「想必是武都尉在校場上悶得久了,也希望出來活動活動筋骨。」羅成想了想,也笑著說道。「其實咱們這些做武將的,最怕過的就是沒仗可打的日子。前些時候,羅某於窮途末路中被竇小姐所救,本想著隱姓埋名在山谷中養上一輩子傷,從此再不見天下英雄。誰料才養了不到兩個月,自己就覺得髀肉漸生,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痒痒……」


  「哈哈,程某也是如此。只不過眼下有比打仗更要緊的事情做……」程名振哈哈大笑,接過羅成的話頭說道。


  賓主都是聰明人,三言兩語,已經把彼此剖白得非常清楚。程名振在話里話外隱晦地告訴羅成,自己是出來處理地方政務的,並非專門進山來尋找他和竇紅線。而羅成也非常聰明的暗示程名振,自己是無意間流落到洺州軍的地盤內,身邊沒有帶任何親信,因而對此地沒有任何染指之心,也沒有力量去染指。


  既然雙方彼此之間都沒有惡意,相處起來就立刻輕鬆了許多。程名振與羅成並絡而行,一路上指指點點,將沿途風光和道聽途說來的掌故現炒現賣。羅成久病初愈,看著草尖林梢上淡淡浮起的生機倍感親切。不時發出一兩聲讚美與驚嘆,給足了此間主人面子。


  不多時,隊伍走出山林,在伍天錫的帶領下找到已經看不出模樣的官道,緩緩而行。沿途很少見到人跡,即便偶爾看到一兩個村落,也都早已廢棄了,沒有半點兒煙火氣從村落中飄出來。倒是大大小小的野狼、野狗成群結隊,聽到密集的馬蹄聲也不害怕,反而小跑著在隊伍側後方尾隨,試圖親眼目睹人類之間的一次自相殘殺,從而飽飽地吃上一頓屍體。


  這般景象,反倒不如剛才的荒山野嶺。程名振看得凄涼,不由自主地就閉上了嘴巴。羅成經歷的殺戮場面多,心態並不那麼容易受到外界風物影響。依舊饒有興趣地一邊走,一邊觀望,彷彿從沒見過如此凄艷的早春般。


  猛然間,幾處炊煙飄入人眼,令天地間的景色登時一暖。羅成的目光立刻被炊煙吸引,帶住坐騎驚詫地問道:「那邊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多人來?還有那些房子,怎麼看起來綠慘慘的,好生古怪?!」


  程名振順著他的目光方向一看,立刻笑著介紹道:「那裡是今年劃定的屯田點兒,房子都是臨時伐木所建,搭的時候木料還沒有干透,所以春天一來,就在向陽牆壁上長出了小樹枝!」


  「哦!」羅成哪裡見過這些民間對付日子的東西,越看心裡越覺得稀罕,「暖和么?會不會有濕氣!」


  「濕氣肯定會有的,不過眼看著天就越來越熱了,所以暫時用火烤一烤,倒也還可以忍耐。等到了秋天,天氣乾爽了,就可以築土起新房子。壘木房子的材料還可以再拆下來,用做椽子和大梁!」程名振看了羅成一眼,耐心的解釋。同時心中好生奇怪,這公子哥幾個月來跟竇紅線隱居在深山,到底住的是什麼樣的華麗場所?


  「早知道可以伐木為房,我也不至於住一冬天山洞!」望著越來越近的木屋,羅成滿臉羨慕。


  「早知道羅公子蒞臨,程某定然掃榻相待!不過那個時候,恐怕公子未必願意見到程某!」程名振笑了笑,低聲打趣。


  「的確,那時,羅某心灰意懶,不想見到任何人!」幽幽地嘆了口氣,羅成坦然承認。「數萬弟兄都被羅某帶進了死路,羅某當時沒以命相抵,已經是對不起他們。哪有什麼面目再為住處挑肥揀瘦?!」


  程名振沒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話觸動了對方心中痛處,趕緊顧左右而言他,「勝敗乃兵家常事,羅公子不必太自責了。何況你輸給的又是李仲堅?走,咱們到屯子裡邊轉轉,說不定能討些熱水喝!」


  聽到程名振絲毫沒因為自己打了敗仗而另眼相待,羅成又輕輕嘆了口氣,強笑著回應,「好,羅某早就聽聞程將軍屯田安民,乃平恩百姓的萬家生佛。今日難得有機會,就從將軍這裡偷上幾招!」


  「什麼萬家生佛啊!還不是被逼的么?不把百姓安頓好了,將士們的糧餉從哪裡來?」程名振笑著自謙,然後用馬鞭向前輕指:「就是那座最高的木屋吧。按規矩,那是里正住的地方。如果今天湊巧,也許主人剛好在家。」


  說罷,也不擔心驚擾了百姓,自己策動坐騎,先奔屯子里去了。羅成策馬緊隨其後,一路上驚起犬吠陣陣。但扛著家什在地裡面忙活的百姓們卻不怎麼害怕,只是快速將頭抬起來向程名振等人掃了一眼,然後就繼續忙活自己的生計去了。


  這個屯子的里正是個乾瘦的老頭,帶著數名同樣乾瘦的少年,正在木屋前對著一塊石板指指點點。聽到奔行而來的馬蹄聲,三人同時抬頭,然後吃了一驚,同時抱攏雙拳,深深地躬下腰去,「參見郡守大人!」


  「免禮,免禮。大夥都別客氣!」程名振利落地跳下馬背,快步上前攙扶。「我只是經過,進來討口熱水喝。大夥該忙什麼接著忙什麼,不用管我!」


  「不,不知道郡,郡守大人大,大駕光臨。我,我等有,有失……」里正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全了,用自己能想起來的所有文辭,結結巴巴地問候。


  「行了,別扯了!趕緊找人給我弄口熱水去吧。嗓子都快冒煙了!」程名振將他的腰硬生生扯直,換了一幅粗魯的模樣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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