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27)

  第493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27)

  由於攻擊次序實在混亂,程名振入城的時間稍微拖后了些。在瓮城內翻來找去,他才於俘虜堆中將獻城有功的幾位「義士」們給翻了出來。「你們誰對城裡的街道熟,跟著我去維護秩序,別讓亂兵趁機禍害百姓!」上下打量著這幾人,程名振低聲命令。回答他的是一陣有氣無力的哭喊,「好漢爺,好漢爺饒命啊。城裡的東西大爺隨便拿,就放過小的這一回吧!」


  「竇天王有令,秋毫無犯!」程名振為之氣結,提高了聲音重申。


  已經見識了曹旦殺人模樣的「義士」們哪還敢再提城破前的約定,哭鼻子抹淚地哀告:「小人那是不懂事,好漢也您別往心裡去。小人下有八十老母,上有未滿月的幼子……」


  「帶我去維持秩序。」程名振氣得大聲斷喝,「住嘴,都別哭了。去得晚了,如果城內發生亂匪冒充竇家軍殘害百姓之舉,我拿你們幾個是問?」


  這壓根兒就是不講道理了!除了竇家軍嘍啰外,城裡怎麼會有亂匪?可在此節骨眼兒上,偏偏越不講道理的話越管用。幾位「義士」被嚇得停止了啼哭,哀哀地求告道:「那,那好漢爺不能讓我們去頂缸!」


  「費什麼話,趕緊著!」王二毛也走了上來,大聲催促。


  眾獻城有功的「義士」被逼無奈,只好低頭耷拉腦袋頭前帶路。才走出不到兩條巷子,前方果然出現了趁火打劫的事件。一名做過差役的人眼尖,認出殺人劫財的是城內有名的幾個無賴子。扯開嗓子,大聲喊道:「趙二狗子,你在做什麼?還有沒有王法了!」


  「你他奶奶的少管閑事。老子是竇天王的帳下先鋒官,正奉旨……」被喚作趙二狗的無賴還沒吹噓完,被王二毛一箭射穿了喉嚨。沒想到竇家軍會替城內的百姓抱打不平,幾個正在施暴的無賴登時嚇傻了眼,僵立在現場不敢動彈。


  「拿下!」程名振豎起眼睛厲聲斷喝。


  雄闊海和伍天錫二人帶著洺州營弟兄衝過去,三下五除二將無賴子們捆了個結結實實。「拉到十字街頭,斬首示眾!」程名振繼續命令,聲音里不帶半點憐憫。「饒命啊,好漢爺饒命啊……」在一片哀哭聲中,趁火打劫的無賴們被拖至街道交叉口,一刀一個,當場結果。


  剛殺完這波無賴,不遠方的街道旁又竄起了幾處火頭。「是老孫家綢布店!」當過捕快的帶路上低聲彙報。「帶路,給我圍了那裡!」程名振毫不猶豫,將身邊的衛士分作兩波,一左一右包抄了過去。


  正在殺人放火的是一群來自城外的好漢,看服色,肯定是竇家軍哪位將軍的下屬。發覺自己被洺州營的弟兄包圍,還毫不在乎,繼續大捆的捆地從店鋪內往外搶綢緞。


  「全給我射死在這兒!」冷冰冰的聲音再度響起。在一片驚愕的眼神中,洺州營弟兄拉開角弓,用羽箭射穿了同行們的身體。


  「沒死的統統補上一刀,已經死了的梟首,都掛在布點門口的拴馬樁上!」根本不理睬死者是什麼來頭,程名振丟下一句話,轉身撲向下一處混亂點。


  負責帶路的「義士」們幾曾見過如此狠辣的手段,嚇得連連伸舌頭。同時,他們也終於的相信,眼前這位將軍不是做樣子給百姓看,的確是在嚴肅竇家軍的軍紀,兌現竇建德事先給大夥的諾言。


  越靠近城中心,混亂點越多。特別是市署衙門、官倉、縣衙這三處所在。因為可能積聚著大筆財富,所以不但城中的無賴和竇家軍的某些敗類試圖趁亂髮一筆橫財。某些從城頭上潰退下來的鄉勇,也結著隊伍往裡邊闖。


  程名振趕到市署的時候,剛好是兩波搶劫者,潰兵和嘍啰們之間發生了衝突,提著刀,不顧一切地互相亂劈。他揮了揮手,帶領雄闊海等人加入戰團,三下五除二將幾、潰兵們殺了個乾淨。還沒等另外一伙人迸出個謝字,程名振又一揮手,帶領弟兄們向同行舉起了刀。「我是……」嘍啰們被砍了個措手不及,一邊拚死抵抗,一邊試圖亮出身份。伍天錫怎肯給他們說話的機會,輪著陌刀撲過去,掄圓了一掃……。霎那間,殘肢斷臂亂飛,血光映紅了半邊天。


  「殺人了,殺人了!」靠近市署衙門的另外一夥打劫者嚇得魂飛魄散,扯開嗓子大叫。「奉竇天王軍令,趁火打劫者,就地誅殺。」


  「殘害百姓者,就地誅殺!」


  「姦淫婦女者,就地誅殺!」


  「亂闖民宅,給大軍臉上抹黑者,就地誅殺!」


  「……」


  一連喊了十幾個殺字,程名振才讓眾親兵停止了呼喝。再看市署周圍的劫掠者,無論來自誰的隊伍,嚇得丟掉到手的財貨,一鬨而散。


  借著這股威勢,洺州營又撲向了官倉、縣衙和城內有名幾家豪紳的院落。每到一處,都是先殺亂兵立威,然後重申竇建德制定的軍紀。剛開始時還有人不信邪,試圖聚眾抵抗,後來發現洺州軍的陌刀真是毫不猶豫地往自己人腦袋上砍,都嚇住了,罵罵咧咧地跑開,把差一點兒到手的財貨留在了原處。


  「封了所有人家的前門,每處留一個隊站崗。沒有竇天王的手令,就是神仙想往裡闖,也見一個給我砍一個!」程名振嘆了口氣,大聲吩咐。


  經過這一次行動,他算是把同僚們給得罪遍了。像王伏寶這種通情達理的人還好說,知道自己是為了竇家軍的將來發展,不得已而為之。像楊公卿,石瓚這種橫行慣了的,還不知道背地裡要怎樣數落自己。


  可這個黑鍋必須他來背。竇建德當初將任務交給自己的時候,程名振就已經隱約猜到了今天的結果。竇建德欣賞自己,信任自己,那是半點兒也不虛假。但竇建德同樣不會讓麾下任何一個將領在聲望和人脈上對其構成威脅。洺州營的戰鬥力人盡皆知,平恩三縣又是難得的富庶,王伏寶是自己的把兄弟,曹旦這些天來又一有空就往洺州營跑。換了任何人坐在竇建德的位置上,恐怕也要提前預防幾手。


  這算陽謀還是陰謀,程名振不太清楚。但他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當初根本無法拒絕竇建德給予的任務,也不應該拒絕。雖然在接下這個任務后,他心裡隱約發苦。


  「不是我老張心胸狹窄,換了別人,同樣容不下你。椽子大了就會捅破屋頂……」刀光與火光之中,張錦程的臨別贈言再次湧上他的心頭。「將來你若是跟人啊,一定能要跟個有本事也有心胸的,否則,還真不如自己給自己打天下。那樣做風險大,但至少圖個心裡舒泰!」


  給洺州營帶路的人中,有幾個便是城中豪紳的子侄。見程名振為了維持竇建德對大夥的承諾,居然真的對害群之馬痛下殺手,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感激,衝動之餘,什麼話都一連串往外掏。


  「姓楊的真他娘的坑人。忽悠我等說如果竇天王入了城,肯定像上回張金稱那樣,把來不及逃走的人全殺掉!早知道竇天王這麼仁義,大夥說啥也不跟著他!」


  「可不是么,又要出丁,又要出錢出糧食,把家家折騰得底兒掉!如果早知道義軍都是程將軍這樣子,咱們早就把城門給打開了。」


  「是啊,這年頭,大隋朝馬上就完蛋了,咱們給誰當差不是當啊。一樣的繳糧納稅……」


  「我早就說過,竇天王不會濫殺無辜,你們就是不行。這回呢,知道好歹了吧!」


  程名振無法告訴眾人,是因為城中的抵抗太激烈,才迫使竇家軍改變的策略的事實。只好笑了笑,點頭不語。眾人見他笑得親切,膽子愈發大了起來。有人見識稍深,四下瞅瞅,偷偷問道:「敢問將軍,您既然姓程,跟平恩程名振可是一家?」 「這就是我家程將軍,你們這些沒長眼珠子的傢伙!」段清聽得有趣,忍不住湊上前斥罵。


  「啊!怪不得如此仁義!」眾「義士」先是滿臉驚詫,隨後便挑起大拇指,「果然名不虛傳,名不虛傳。我等早就聽說將軍的大名。都說您是一個大義,大義士,大英雄,所過之處,秋毫無犯!」


  「是義賊吧!呵呵」程名振笑著打斷。「能當個義賊我就滿足了,至於英雄二字,愧不敢當!」


  聽聞自己的以前的努力並沒完全白費,至少在民間博得了個好名聲,他的心情略好了些。隨便閑談了幾句,轉頭向身邊的弟兄命令,「通往縣衙的主街上,再多加派兩百人人手。都警醒著點兒,免得有人不甘失敗,對竇天王起什麼歪心!」


  「哪敢,哪敢啊!」幾個獻城的「義士」回應得比弟兄們還積極。「那一整條街,都賴竇天王和程將軍您兩個的大德才得以保全。誰那麼不知道好歹,還敢恩將仇報?」


  說著話,幾位「義士」互相看了看,試探著建議道:「竇天王降下如此大恩,咱們是不是該表示表示。否則一旦有人日後給程將軍進讒,咱們不是對不起人么?」


  沒等程名振弄清楚他們幾個是什麼意思,那個做過衙役的人已經跳了出來,「對,對,上次各家各戶歡迎楊善會凱旋的香案還在。蜜蠟、高香也都是現成的。趕快,咱們通知各家準備準備,希望還能來得及!」


  「老費,你地頭熟,你幫忙張羅!」眾人七嘴八舌,公推做個衙役的那個人為首,負責組織迎接義軍儀式。


  程名振花了很大力氣才整明白這些人要幹什麼,有心反對,話到嘴邊又咽回了肚子里。此舉對他沒任何壞處,並且可以堵住很多人的嘴,又何樂而不為呢?反正香案蜜蠟都是現成的,閑著也是閑著。


  想明白了此節,他立刻指派了十幾個機靈的弟兄,拿著自己的手令,跟在老費等人身後去各家各戶「通報」竇天王即將入城的消息。那些富貴人家心裡正不知道如何討好竇建德,聽老費一張羅,立刻欣然從命。


  不到半柱香時間,縣衙附近的主街上,所有屍體便被拖進了衚衕。各家各戶門前掛起燈籠,擺好香案。有幾個似模似樣的老者帶著一干男女,手持高香,對街跪拜。


  竇建德恰恰入城,走到衙門口,發現這種排場,當時被嚇了一跳。當他問明父老們是「主動」前來恭迎自己,不覺喜形於色,回顧左右,大聲說道:「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看看,看看,得了活人的心,不好過那些死物金銀珠寶?』


  幾個剛才還在竇建德耳邊不停地投訴程名振的將領何曾見過如此陣仗,咧著嘴巴地左顧右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程名振的確殺了他們手下的弟兄,但程名振也的確為竇家軍贏回了人心。以往大夥打家劫舍,百姓們不望風而逃已經算很給面子了,有誰會讓大夥真正享受英雄般的待遇,沿街焚香,對天祈福?


  竇建德知道大夥的觀念眼下還停留在當年做流寇的階段,笑了笑,大聲指點:「原來咱們是做山大王,意圖在給朝廷搗亂,殺人放火的事情做過也就做過了,不算什麼大錯。如今大隋朝眼看著就完蛋了,咱們準備自己給自己打江山,安百姓以定天下,軍紀就得嚴明些。否則得了小財去失了人心,外敵一來,百姓爭相給他們帶路,咱們不是自己找死么?」


  眾人聽得連連點頭,連帶著對程名振的怨恨也減輕了不少。竇建德策馬又向前走了幾步,看到一名白髮老者跪在香案后,趕緊跳下馬背,屈膝將對方攙扶起來,「您老人家這麼大了,可別在地上跪著。這不是折我的壽么?」


  「大王進城后秋毫無法,還分出兵馬來為我等守門。這份恩德,如同再生,即便是受小老兒一拜,也是使得!」老漢分明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一席話說得井井有條。竇建德聽在耳朵里,喜在心上,雙手扶著老漢,繼續與對方拉家常,「你老人家高壽啊,看起來筋骨健壯得很呢!」


  「勞大王問,小老兒今年已經七十有三,空活了這麼大,卻從來沒見過像大王這樣的英雄豪傑!」老漢拉著竇建德,笑呵呵地恭維。


  「七十三了?」竇建德嘴裡重複著這個數字,好生感慨,「屬虎的吧,跟我阿爺一樣年紀!」


  「嗯,嗯!」老漢連連點頭。「敢問英雄,令尊身體可好?」


  竇建德立刻被觸動的心事,眼圈一紅,哽咽著道:「當年我被狗官誣陷為匪,家父受我拖累,被狗官放火給燒死在……」


  說到此處,他忍不住低頭抹淚。老漢這回沒了詞應對,陪著他嘆息了幾聲,黯然道:「英雄節哀。大隋朝廷失德,數年來,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幾。英雄今天能秋毫無犯,日後定然能重建盛世!」


  「承您老吉言!」竇建德收起眼淚,跟老者拱手告別。步行先前走了幾步,又看到一個華服少年,跟在家人跪在香案后,也上去攙扶起來,低聲道:「趕緊起來,剛才城破時有人鬧事,沒嚇到你吧?」


  「一開始有幾個壞蛋砸我家大門!」少年可不像老者那麼有閱歷,見竇建德滿臉坦誠,猶豫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差點就攻進院子。我們都以為今天肯定要死了。結果關鍵時刻又來了一夥好漢,把先前那幫壞蛋給殺散了。竇天王,你是好人,那些壞蛋肯定不是你的屬下。」


  竇建德聽得一愣,旋即破涕為笑。「我是好人,竇某今天也成了好人。」


  回過頭,他扯開嗓子對跟在身邊的將士們喊道:「你們聽見沒有,咱們是好人,不是賊!」


  彷彿還不過癮,他深吸一口氣,把聲音提到最大:「老子今天再強調一次,咱們不是賊,倚強凌弱,仗勢欺人者才是賊。咱們今後要安天下,絕不能再有禍害百姓之舉。剛才被殺的那些敗類,不是我竇建德的兄弟。日後誰要是禍害百姓,無論是誰,大夥都可以殺了他。提首級來見我,我給你們記功,和戰場擊殺敵將同等功勞!聽到沒有?」


  「聽到了!」竇家軍眾豪傑深受觸動,齊聲回應。


  「竇天王威武!」


  「竇天王英明!」被老費等人強拉出來迎接竇建德的百姓大多數本來心懷忐忑,聽到竇建德叮囑屬下的話,以齊聲喊了起來。


  聽到周圍發自內心的歡呼,竇建德深受感動。大步走至街道中央,向侍衛伸手,「刀來,與我拿一把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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