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34)

  第453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34)

  但想完成這一步戰略舉措,程名振的態度則不得不考慮。從手中所掌握的情報上分析,李密私下認為程名振有可能真的是自己的小師弟,並且受了那個倒霉師父的影響,對自己恨之入骨。他不想被這樣一個年輕的敵人仇視,亦不想失去師父留下來那筆足以武裝起一支規模龐大的隊伍的財富。更不甘心那筆財富最終便宜了別人,自己一文錢也撈不到手。可有些話,即便是跟房彥藻和王伯當,也是不能說得太明白的。在李密自己眼裡,這世界上根本沒有財富買不到的東西。一切都可以用價值衡量。朋友不會為了一百文肉好相互出賣,換成一千文,一萬文,一百萬文,乃至一百萬吊呢?結局就很難預料。


  如果讓這個冒失鬼去?看著躍躍欲試的王德仁,李密心中暗自思量。此輩肯定是有所圖,但其無論能力和智力都不值得一提。派他去火中取栗,自己坐享其成,其實是個相對穩妥的主意。即便失敗了,自己也不會損失什麼。萬一成功,自己還可以花費最小的代價將收穫搶回來,據為已有。


  「眼看著張金稱的勢力越來越大!」就在李密反覆思量的時候,王德仁又主動提議。「洺州軍的駐地,就在巨鹿澤旁邊,張金稱日後肯定容不下他們。所以,程名振必然要找個大靠山依仗,而以咱們瓦崗軍和您蒲山公的名頭……」


  簡直是瞌睡有人送枕頭。李密心中大喜,笑著打斷:「德仁之言正合我意。你跟程名振熟,又曾經在林慮山呆過,在那邊素有些聲望。不妨替我跑一趟。」


  「願為密公效勞!」王德仁目標達成,笑著拱手領命,「可張須陀那邊……」


  「這個不成問題!」李密非常自信地擺手,「周文舉招兵回來了,可以讓他接替你。我一會兒就去跟大當家說,他肯定會同意。畢竟你這一去,也是為了咱們瓦崗軍。」


  沒等王德仁離開,他想了想,又迅速補充道:「讓彥藻和伯當陪著你去,路上萬一遇到麻煩,他們兩個也好幫你出出主意。對了,還有王,那個王二毛,他不是程名振的舊交么?我去徐茂公那邊將他要過來,你們三個一道帶兵過河。我在這裡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諾!」王德仁大聲答應。心裡暗罵李密狡詐,派自己做事還要遣人在旁邊監督。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濃,彷彿佔了很大便宜般,慨然保證:「密公儘管放心,勸不得程名振歸順瓦崗,王某決不回來見你!」


  「你沒機會回來見我了!」李密心裡暗中決定,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慈祥。


  「老子才不會回來給你當墊腳石呢!」王德仁心中也做好了打算,準備藉機開溜。李密手中沒多少嫡系兵馬可派,王伯當和房彥藻兩個頂多帶一千護衛隨行。而他自己手中有兩萬弟兄,兩萬人對付一千人,那還不是一碟小菜么?


  這樣想著,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遠處,正值秋好,河山如畫!


  兩萬兵馬不是個小數目,要想瞞過官府眼睛悄無聲息的調動幾乎沒有可能。好在日前那個沒有責任心的大隋皇帝陛下被突厥人困在雁門郡了,從朝廷到地方的官員們亂成了一鍋粥。更好在張須陀麾下的兵馬太少,分出人來追趕的話就要放棄對瓦崗山的壓迫。所以王德仁一行走得倒是輕鬆,幾乎毫無阻攔地渡過了黃河,然後取道向北,沿武陽郡和汲郡之間的無人地帶開向博望山。


  雖然只跟瓦崗寨所處的東郡隔了一條黃河,眼前的景物卻完全呈現另外一種風貌。比起河南群山間的灰暗與壓抑來,河北的鄉野更空曠,土地更平坦,頭頂上的天空也更純凈。別人的感受也許不同,至少在王德仁眼裡,前方的一切亮麗了許多。他不用再提心弔膽的算計是不是給人做了嫁衣;也不用再瞻前顧後地考慮到底選擇聽從徐茂公的建議,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李密的命令;更不用把手時刻握在刀柄上,以免突然被拿下,手中隊伍眨眼間全變成別人的部屬,自己只剩下一具沒有腦袋的屍體。


  以後的路全是他的,走對走錯全由自己負責。沒經歷瓦崗山一行之前,他總覺得這樣很失落,就像一個孤魂野鬼。有了瓦崗山上的一番經歷后,他終於發現那個封侯拜將的夢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自己這輩子也就是個當山大王的材料。誰是真命天子,誰能最後坐上龍庭,最好跟自己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哪天太平盛世來臨了,自己就把手下解散,帶著搶來的金銀財寶找個不認識自己的地方去當富家翁。天不收,地不管,才是真正的快樂逍遙。


  但不是現在,現在還不到他金盆洗手的時機。亂世還沒有結束,躲到哪裡也不如躲在自家弟兄們中間安全。更關鍵的一點是,眼下他還需要花費很多力氣才能重新完全掌控手中這支軍隊。李密安排來的王伯當和房彥藻都不是好打發的。至於徐茂公安排過來的那個姓謝的,更是個精明剔透的主兒。這三人中任何一個應對不甚,都可能給他惹來殺身之禍。眼下軍中唯一不讓他提心弔膽的便是巨鹿澤的王二毛,那孩子聽說可以回家后高興得差點沒蹦起來。一路上好像唯獨他沒有心事,兩隻眼睛里冒的全是快樂的光芒。


  簡單到無所顧忌的快樂。幾乎是一塵不染,讓人看見后就忍不住心生羨慕。天知道王二毛那傢伙是怎麼將單純的心思保持到現在的。王德仁記得自己也曾有過同樣的心情,但那是他沒拿起刀之前。自從他因為交不起稅錢將掌管的厘卡的衙役一刀捅穿后,無憂無慮的日子便不再屬於他了。麾下人少時怕官府征剿。麾下人多時怕弟兄們不忠誠。呼嘯山林時想著做一個開國元勛,封妻蔭子,真的有了做開國元勛的機會時,又唯恐成為別人晉身的踏腳石……


  不止是他一個人對王二毛心生羨慕。看得出來,在房彥藻、王伯當等人的眼裡,同樣充滿了記憶的溫馨。他們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王二毛人在江湖,心卻不屬於江湖。他心裡還裝著家人、朋友和自己的兄弟。


  急著回家的人總嫌隊伍行進速度慢。一下瓦崗山,王二毛就不停地催促大夥抓緊時間趕路。他們在地方官員和郡兵惶恐的注視下繞過澶淵,將奔騰的黃河與漫天烽煙遠遠地甩在身後。過了頓丘之後,隊伍再度慢了下來。為了安撫王二毛的情緒,房彥藻笑著跟他解釋道:「不能再向前了,走得太快,不但你的好兄弟程名振會誤解咱們的來意。魏郡和武陽的官兵都會被嚇毛。一旦他們驚詫過度聯起手來,大夥難免會遭遇一場惡戰。眼下咱們人生地不熟,倉促開戰肯定吃虧。不如先尋個地方落腳,然後再慢慢跟程九當家聯絡!」


  「武陽郡除了魏徵之外,其他人都不足為懼!」王二毛打過一次勝仗,心中的優越感很強。「魏郡的官兵也就那麼回事。去年我們在滏陽城圍殲馮孝慈的時候,只隔著一百多里路,魏郡太守連半個援兵都沒敢派。如今咱們兩萬多兵馬找上門來,不主動找他麻煩,他已經躲在院子里燒高香了。哪有膽子離開郡城,開到野外來跟咱們撕扯!」


  「王兄弟思鄉心切,自然是兩腳輕便。弟兄們可不成了。在瓦崗山就接連打了半個多月的仗,渡過黃河后又一直沒休息過!」王德仁也不想繼續前進了,笑著替房彥藻幫腔。


  再往北走便是內黃,在內黃和博望山之間,地形頗為險惡,恰巧是一處合適的駐兵之所。按照李密和徐茂公事先的約定,王德仁的隊伍要像一根楔子般打在這裡,同時威懾武陽、汲、魏三郡。所以,謝映登也同意王德仁的說法,拍了拍王二毛的肩膀,笑著道:「反正一路上沒人敢攔阻,不如你帶著本部弟兄先回程寨主那裡。一來解了兄弟二人的久別之苦,這二來么?有你在前邊打個招呼,我們登門拜訪時也不顯得過於冒昧!」


  王二毛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裂開嘴邊,笑著說道:「也好,我跟小九哥好些日子沒見了,真不知道他變成了什麼樣子。我先過去,讓他準備好酒菜。隨時恭迎大夥蒞臨!」 「還蒞臨呢,到時候你小子別翻臉不認人,拿大棒子趕我走就好!」謝映登跟王二毛處得很熟,化掌為拳,重重捶了他一下,笑著奚落。


  「哪能呢,不歡迎別人,還會不歡迎你小謝!」王二毛地四下看了看,笑呵呵地回應。他在瓦崗山的日子,大部分時間都跟內營眾豪傑,也就是單雄信、徐茂公、程知節等人泡在一起。對李密及其招募來的那些三山五嶽的「英雄好漢」很不感冒。謝映登聽出他話裡有話,眨眨眼,心領神會。房彥藻卻沒這份自覺,見王二毛準備跟大隊分離,趕緊湊上前,笑著建議,「不如我跟伯當也一塊兒去吧。德仁這邊,有謝兄弟幫襯足夠。好久沒跟程當家見過了,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認得我!」


  「怎麼敢認不得你呢?」王二毛又笑了笑,淡淡地回敬。他想用言語將房彥藻擠兌走,以免這個心裡吐紅芯子的傢伙去程名振那裡生事。無奈王德仁也巴不得房彥藻儘快離開,搶先一步,大聲提議:「嗯,光王兄弟一個人回去,也顯得咱們瓦崗山太沒誠意了。怎麼著,房總管也該親自出馬才對。如果怕路上不安全,伯當和映登也可以一塊跟去,你們四個人結伴,整個河北估計沒人能攔得住!」


  房彥藻怎肯輕易讓王德仁如願,笑著擺了擺手,心平氣和地說道:「還是讓映登在這裡幫襯你吧。你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多一個人幫忙就多一份把握。萬一遇到什麼麻煩,憑映登的那身好武藝,還能硬闖回瓦崗山搬救兵。否則,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即便我等放心,密公知道后也過意不去!」


  一堆大小狐狸各懷肚腸,你一句我一句,嘴巴上說得客氣,心中打得卻全是見不得光的主意。此刻的王二毛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王二毛,心裡對眾人的鬼花樣清清楚楚,臉上的笑容卻依舊看起來人畜無害。「那你們商量吧,我頭前帶路就是。要不然就聽我的,咱們乾脆直接殺到平恩,與小九哥合兵一處,把武安和武陽兩郡都給拿下來!」


  這個建議更是行不通,武安郡的鄉村山頭大半已經落入程名振之手,根本不用別人幫忙去拿。至於武陽郡,那是跟李密早有勾結之地,能威逼其一同造反的話,還是撕破臉好。再者說了,雙方合兵一處,即便程名振不怕瓦崗軍吞併自己,王德仁還怕被程名振算計了呢。所以沒等王二毛的話音落下,其他幾人一同搖頭,「還是別那麼著急吧,至少先讓程寨主有個準備……」


  「咱們也別耽誤功夫了,我留下陪著德仁,映登和房總管跟二毛兄弟一道走!」關鍵時刻,王伯當大聲建議。


  他加入瓦崗山之前,曾經在內黃一帶活動過,對附近地形地貌非常熟悉。所以主動留下幫助王德仁落腳,也合情合理,並且於對方不無益處。王德仁知道自己推搪不掉,權衡了一下輕重,笑著答應了。房彥藻仔細考慮之後,也覺得這個方案更為妥當,點點頭,鄭重說道:「那就拜託伯當了。你們兩個能不能在此地站穩腳跟,對瓦崗軍來說事關重大。眼下昏君喪命在即,九鼎失主。我等提早做一天準備,將來就多一分……」


  話沒等說完,王二毛和謝映登兩個已經策動了坐騎。幾百名本來就屬於巨鹿澤的騎兵呼哨一聲,齊齊跟了上去。房彥藻被馬蹄帶起的塵土嗆得無法呼吸,只好停止了關於雄圖大業的表述,捂住鼻孔跟上了隊伍。一行兵馬風馳電掣,卷過被荒無人煙的曠野。把瓦崗軍的戰旗,高高地擎在了隊伍的正前方。


  隊伍剛剛抵達漳水河畔,已經被對岸巡邏的洺州軍發現。兩名配有坐騎的嘍啰立刻從懷中取出號角,一邊「嗚嗚嗚——」地吹響示警,一邊策馬跑向清漳城報信。另外十餘名徒步巡視的嘍啰則在一員壯漢的帶領下,揮舞著橫刀沖向了河邊的索橋。


  清漳與武陽郡之間,最方便通行的就是河上的這座索橋。近幾年來官軍和土匪戰戰停停,都非常默契地沒有將河道兩側拴繩索的石墩子破壞掉。這樣,在戰時,只要一方將掛橋的繩索砍斷,讓橋上的木板落入水裡,另外一方若想渡河就得頗費幾番周折。而在「和平」時期,索橋便又被有心人「偷偷」地拉起來,供游商往來,百姓行走。


  若是被洺州軍把繩索砍斷了,眾人至少要在武陽郡地面上多逗留一整天。王二毛見狀,趕緊策馬衝出隊伍,揮舞著手臂嚷嚷:「別砍,別砍,是我,是我。錦字營堂主王二毛,他奶奶的,你們這麼快不認識老子了!」


  「王堂主?」帶隊的洺州軍壯漢顯然聽說過王二毛的名字,楞了楞,將橫刀在掛橋繩索上方強行頓住。雖然如此,他卻絲毫不肯放鬆警惕,手迅速一揮,身邊的十幾名弟兄一手舉盾,一手持刀,將橋面堵了個嚴絲合縫。


  做好了應急布置,此人倒擎著橫刀,緩緩上前。在橋中央停住腳步,笑呵呵地抱拳施禮:「王堂主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沒提前派人通知一聲?你身後的貴客是誰啊?您老莫怪,屬下記性差,瞅著這幾位眼生得很!」


  「你奶奶的鄒禿子!一年不見老子,倒變得人五人六了!」王二毛身後的嘍啰中有弟兄眼尖,認出了攔路者的身份,扯著嗓子喝罵。


  「鄒禿子,你小子有膽啊,連王堂主的道都敢擋!」


  「奶奶的,當官了是不是,這譜擺的,比教頭都大么?」


  霎那間,認出了來人身份的嘍啰們紛紛笑罵了起來。鄒姓小頭目被罵得面紅耳赤,卻不肯將道路讓開,兀自梗著脖子還嘴:「你們懂什麼?這是教頭下的死命令。若是不經通稟便胡亂放人過去,老子的腦袋明天就得掛到城牆上去!」


  「小九哥在清漳?」聞此言,王二毛又驚又喜,根本顧不得計較對方的失禮。「太好了,我正怕跟他走兩岔了去呢。他到清漳來做什麼?平恩呢,誰替他守著平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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