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21)
第440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21)
「我不殺你!」張金稱輕蔑地撇嘴,「來人,帶他下去休息。二當家,你替我賞一錠銀子給他,讓他壓壓驚!」
二當家薛頌笑著起身,從背後的親兵手裡接過早已準備好的銀錠。完完整整一大塊,足足有五兩輕重,上面還打著官府的鋼印。像這種壓庫的銀錠,市面上極為罕見,送到當鋪去,至少能換回八千個肉好。
湯祖望見了銀子,瞬間又忘了恐懼。涎著個臉連連向上面作揖,「謝大當家,謝大當家。日後若是再需要人往這邊送信,小的一定主動請纓!」
「滾下去吧!」張金稱虛踢一腳,笑著罵道。
斥退了信使,眾位當家展開魏徵的來信,一邊仔細斟酌信中的內容,一邊商量如何答覆。對於已經被王二毛滅過一道的武陽郡,大夥都不怎麼放在心上。特別是見了湯祖望被嚇得如瘸腿兔子般的模樣后,更起了幾分輕視之意。
。「武陽郡也是沒人了,居然派了這麼個廢物來下書!」八當家盧方元難得有機會表現,站在五當家郝老刀的身邊,笑呵呵地議論。
「恐怕不是這般簡單!」二當家薛頌素來持重,聽到了盧方元的話,側過頭來回應。其他幾位當家和堂主、香主們莫名其妙,都將頭轉向薛頌,等著聽他的進一步解釋。二當家薛頌笑了笑,低聲提醒道:「大夥難道沒發現么?這姓湯的雖然是個廢物,卻恰恰派了個廢物用場。咱們再嚇,也從他嘴裡掏不出更多東西來!而換了別人,第一未必敢硬著頭皮前來送信!這第二么?如果他知道得多,被咱們收拾服帖了,反而對武陽郡不利!」
大夥一琢磨,還真是這樣個道理。湯祖望對武陽郡來說就是一個棄子,把信送到便失去作用。至於張大當家怎麼處置他,人家魏徵根本無需考慮。
「也倒是,什麼人幹什麼活!」張金稱撇了撇嘴,悻然道。「我聽說過一個故事,說什麼人出使什麼國來著。對方的國王嫌他樣子難看,他說有用的出使有用的國家,他最沒用……」
晏子使楚的故事,也就從張大當家嘴裡會變成如此味道。眾豪傑聞聽,亦都自覺顏面掃地,互相看了看,低聲商量:「這姓魏的也太會埋汰人了!咱們不能放過他!」
「姓魏的恐怕沒多少誠意!」
「故意就像上次九當家下書一樣,先穩住咱們,然後……」有人想起當年館陶城外舊事,笑呵呵地插嘴。
霎那間,整座軍帳裡邊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迅速向說話的方向看去,卻發現大小堂主、香主們面面相覷,都把頭偏向了別人,誰都裝作自己未曾開過口。
本來只是一句玩笑話,可在某個特定的場合說出來,又落入特定人的耳朵里,就完全變了味道。
大約在一年半以前,巨鹿澤群雄興兵攻打館陶縣,便是在類似的計策下吃了個大虧。他們先是被程名振用話穩住,然後被王世充輕騎偷襲,差一點兒就全軍覆沒。如果不是在關鍵時刻程名振為了自保獻了一條「回頭反咬」的毒計,說不定眼下在座的當家、堂主、香主們,有一半之上要喪命於運河東岸。
綠林道講究的是一碗聚義酒喝過,以往的是非恩怨皆一筆勾銷。但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巨鹿澤中兄弟不乏對程名振佩服得五體投地者,亦不乏因為當年之敗對程名振至今懷恨在心者。更有幾個八當家劉肇安和六當家韓建紘的舊部,總認為是程名振的出現,才導致了後來的那場大火併。可以說,一直以來,在巨鹿澤中上層,有多少佩服推崇程名振的人,就有多少恨不得程名振被天打雷劈的人。而最近一段時間程名振總是忙著校場練兵,沒時間來中軍議事。某些嗅覺靈敏的傢伙,則從中清晰地聞見了一股機會的味道!
「誰,誰說的!」三當家杜疤瘌手按刀柄,目光在一群人的脖子上逡巡。「咱們當年發過什麼毒誓來著?哪個王八蛋的良心被狗給吃了?沒有小九,輪到你們坐在這裡逍遙么?」
連珠箭般的提問令眾堂主、香主們無法接嘴。誰也不肯承認是自己說的,無論最初說話的動機是善意還是惡意。見沒人有膽子出頭認賬,大當家張金稱也冷了臉,皺著眉頭四下掃視,始終不肯出言阻止杜疤瘌,也不肯說一句圓場面的話。
眼見著真要鬧出人命來了,二當家薛頌不得不走過去,從背後抱住杜疤瘌,低聲勸解道:「老三,別跟小輩們一般計較。小九都做過什麼,大當家、你、我、老五、老六都看著呢。斷不會為了幾句小人之言便瞎了眼睛!」
二當家薛頌的面子杜疤瘌不能不給,在巨鹿澤中,很多事情,沒有薛頌的幫忙根本做不成。「有些人,我看是唯恐咱們這裡太平!」狠狠地罵了幾句,他抽刀向天,「我們一家三口,對大當家的忠心老天都能看見。小九子他只會練兵,不會扯淡。誰要是想弄斜的,歪的,儘管沖著我來。別撿容易下手的禍害!」
「老三,你看這話怎麼說的!」張金稱聽得心裡不舒服,終於開了金口,「小九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晚輩。且不說老五跟鵑子有師徒之實,我、老二、老六,有誰不拿他當自家孩子看?按座次叫他一聲九弟,按輩分,我們都把他當成了自個的親侄子!」
杜疤瘌也是真氣急了,臉色紫中帶青。回過頭,他向張金稱鄭重施禮,「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某些人,總是把咱們的基業給攪黃了才高興。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咱巨鹿澤背靠一灣大水泡子。朝廷輕易攻不破。但如果窩裡邊先亂了套,那可就很難說了!」
「誰說不是這麼個道理呢?」六當家孫駝子也上前插言。「有道是家和萬事興。如今咱們巨鹿澤,大當家居中坐鎮,文有二當家,武有九當家。再加上我們幾個老不死的齊心協力敲鑼打鼓,眼見著這日子就越過越紅火。咱們凡事都要看大,別揪著過去的小節不放。日後大當家稱了王,你們這些大將軍、將軍們難道還要互相動刀子不成?」
「估計說話的人沒經心,大夥都別往心裡去!」八當家盧方元算半個外人,不好說得太多,卻也隱隱地替程名振打抱不平,「老九是個實在人,不爭名,不爭利,一心練兵打仗。如果有人再成心扯他的後腿,那可就太不地道了!」
幾個有良知堂主、香主亦紛紛附和,齊聲譴責那個躲起來的挑事兒者。張金稱由著大夥數落了一會,待眾人的氣都消得差不多了,用手敲了敲帥案,笑著道:「好了,好了。扯淡人鬧出來的扯淡事情!以後誰再犯,記得別被我抓出來。否則,老子正愁沒下酒菜呢!」
「對,誰再提就該殺!」眾寨主們齊聲附和。 「過去了,過去了。咱們接著來看魏徵的信。這王八蛋陰險這呢,字裡行間都在煽風點火!」二當家薛頌喜歡做和事老,瞅準時機,將話頭拉回正題。
眾寨主、堂主們笑著答應。回頭再品味魏徵的信,才豁然發現,信中無時無刻不在突出程名振,唯恐大夥注意不到此人。並且不斷地暗示此人是個異類,出身、本領、性格都與其他寨主完全不同。
「這王八蛋!」張金稱將信紙用力拍在帥案上,破口大罵。他倒不是氣魏徵偷偷給自己設套,畢竟雙方一個為匪,一個為官,明爭不過,便改為暗鬥,有情可原。他生氣的是自己剛才心裡邊如沸油般,一直被熬得冒煙兒。
能參與決策的總共就這麼三十幾號人,無論是誰說了那句不該說的話,只要他下令去查,肯定能將其揪出來。但他偏偏就沒下那個令,不是因為沒聽見,而是刻意放過了肇事者。
如果上了魏徵的當,自己可真就成傻子了。想到這兒,張金稱好生愧疚。抬頭看了看杜疤瘌,笑著說道:「姓魏的太陰險了,不但派了個廢物來下書,而且在書中放了毒。好在薛老二警醒,一下子便識破了他的伎倆。老三,你說,咱們該怎麼答覆他?是提兵直接掃平了武陽郡呢?還是先把錢糧要到手,然後再慢慢算賬?」
「大當家做決定吧,反正不能便宜了他!」杜疤瘌笑了笑,滿臉疲憊。作為最早追隨張金稱的心腹,他目睹過孫安祖的死、劉肇安的死,還有形形色色死於內亂中的同伴。其中一部分是罪有應得,而另外很大一部分,卻是……
張金稱與杜疤瘌早年搭夥出塞販貨,算得上是老交情了。彼此之間相當熟悉,甚至能猜到對方笑容后隱藏著什麼。此刻見杜疤瘌情緒不高,心裡愈發覺得彆扭,僵硬地笑了笑,大聲道:「我寧願不要那份錢糧,也不想放過他。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那武陽郡上下就是一夥賊……」
「依我看,咱們先跟他以虛對虛,互相應付一段時間!」明知道此刻不是自己該說話的機會,五當家郝老刀還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那個狗屁衛文升還在黎陽駐紮著。咱們一進武陽,肯定得把他給招過來。到時候前頭攻城,後頭還得防著他,兩頭都有得忙活。況且馬上該芒種了,貿然出兵,害得百姓們下不了地,來年又是個大麻煩!」
「老五說得極是。咱們現在不比從前,打起仗來顧慮頗多!」二當家薛頌猶豫了一下,也對郝老刀的話表示支持。「怎麼跟官府瞎對付,咱們商量著辦。真要打仗的話,還得把老九他們夫妻兩個叫來一起商量,畢竟他們兩口子主要負責練兵。能不能將隊伍拉出去,需要聽聽他們的意見!」
按照巨鹿澤的發展計劃,張金稱在今年春天本來就沒有出澤的打算。他之所以按兵不動倒不是因為體恤百姓,不想破壞農時。而是因為稱王的祭壇馬上就可以蓋好了,只要選個黃道吉日,巨鹿澤就可以打起個比以往更響亮的旗號。
此外,由於去年冬天王二毛大膽洗劫了黎陽倉,今春巨鹿澤很輕鬆便可以渡過青黃不接那段時間。既然嘴裡有吃的,庫裡邊有存的,弟兄們就沒必要急著去打劫。豎起王旗之後需要聚攏人氣,即便不講究「盜亦有道」,為了圖個吉利,短時間內張金稱也不想再看到血光。
但魏徵算計到頭上來了,還涉及巨鹿澤內部的團結問題,該做的樣子張金稱還是不得不做一做。「既然姓魏的招惹咱們在先,咱們也不能便宜了他。老五說得好,咱們先跟他糊弄著,讓武陽郡上下不做防備。至於打不打他,改日找小九子要句準話。畢竟姓魏的矛頭主要是沖著他來的,他最有說話的權力。並且,老二說的那句話也是個道理,打仗的事情,咱們九個寨主要一塊商量,不能商量時缺了小九子夫妻兩個,賣命時卻讓他們兩個沖前頭!」
說罷,他又將目光轉向杜疤瘌,笑著等待對方的回應。杜疤瘌見張金稱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也不好再拿架子。笑了笑,低聲道:「小九和娟子都是小輩,沖在前面也是應該的。大當家最後這句話是正經,重要的事情,還是九位寨主一塊商量后再做決定比較穩妥。」
「那就這麼說定了!今天的事情揭過,日後誰都別再提!」張金稱終於了結了一樁煩心事,感覺到說不出的疲倦。他知道自己今天狀態不對的原因,也明白程名振夫妻兩個對自己的忠心,更清楚魏徵那封信裡邊的很多話,就是為了挑撥離間,根本當不得真。可那話里話外的意思,卻令人看到后再也難以忘記。
「郡縣之位,唾手可得。假以時日,封侯拜將亦不在話下……」如此賢才,豈是久居人下之輩?
越琢磨越心中忐忑不安,張金稱草草地結束了議事,轉回后寨。短時間內該如何用人,今後的目標如何,以及巨鹿澤到底該如何發展,種種規劃,都是前年他從柳兒夫人所講的漢代故事中找到的靈感。如今遇到令人困擾的問題,張金稱非常迫切地想知道被自己引為前輩同行的漢高祖劉邦是如何面對?
眼下柳兒被安排住在後寨靠西的跨院,門前種了很多竹子,看起來非常幽靜。自從去年冬天陣斬馮孝慈,順道從滏陽城中弄了兩個豪門千金后,張金稱已經很少到柳兒的房間里就寢了。一是因為柳兒年紀畢竟比新人大了十幾歲,再怎麼風韻猶存,畢竟昭華不再,手腳都不像新人那般粉嫩。二則是因為柳兒是煙花場所歷練過的,言行舉止都能良好的控制。起初時住在一起很令張金稱迷醉,時間久了就覺得假,就覺得她的所有反應西都是裝出來的,無論怎麼做都得不到能在新人身上能得到的那種征服感;第三,張金稱馬上要稱王了,王者的夫人將來要母儀天下,把煙花出身,屢經轉手的柳兒扶上那個位置,肯定會成為全天下的笑柄。
張金稱自尊心很強,絕不允許自己被人嘲笑。但扶一個新人上位,他又覺得十分對不住柳兒。畢竟巨鹿澤這兩年的發展壯大與柳兒在背後為自己的謀划密不可分。所以他乾脆選擇眼不見心不煩,通過盡量減少跟柳兒的相處時間的方式來降低自己內心裡的負疚。
但眼下的煩心事,卻是非柳兒不能分擔。新納的那對姐妹花出身高貴歸高貴,吃喝穿戴樣樣講究,卻沒見過多少世面。更不像柳兒那般聰明,能用極簡單的故事說明白一個道理。
對比起新人居住的院落,柳兒的住所顯得格外冷清。除了叢生的竹子和幾株早發的杏花外,幾乎沒任何點綴。讓人瞬間如同從鬧市走到了幽谷,非但將人氣隔絕在外,連頭頂的陽光也變得冰冷了起來。
「這裡太素了,需要好好收拾收拾,弄幾件像樣的傢具才成!」心中一邊想著如何回報柳兒的幫助,他信手推開了院門。幾個日常跟著她的小丫頭猛然見到大當家,嚇得鳥雀一樣蹦了起來。端茶送水,擦桌子抹胡凳,忙了個暈頭轉向。
「夫人呢?」張金稱不喜歡小丫鬟們那一驚一乍的模樣,皺著眉頭詢問。
眾女婢被問得一愣,先是以目光互視,推讓了好半天,才有個年齡看起來稍大的小丫鬟放下熱茶,低眉順眼地回應道:「稟大王,夫人去校場了。大王先用茶,奴婢們馬上就去接夫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