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13)

  第432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13)

  丟就丟唄,反正滏陽城的糧食足夠大夥吃上半年。第一時間,周文在心裡如是想。但是,他卻立刻裝出一種同情的模樣,以無比低沉的聲音回應道:「我,我不太清楚。如果,如果謠言是真的,我等,我等的家眷,這該死的蟊賊。居然使用如此歹毒的招數!」


  「怎可能不是真的?張大人原先每隔三日便有信使與這邊聯絡一次,這回,信使已經半個多月沒見了!」許鬍子稍稍把頭移開了些,恨恨地道。從周文的表現上,他相信此人跟自己能夠同仇敵愾。畢竟周校尉家那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也在黎陽城裡,如果賊軍破城,周家小娘子肯定要第一個被人掠了去。


  「那,那大夥準備怎麼辦?」周文立刻換上一幅驚慌的面孔,繼續套眾人的話。許鬍子等人肯定不是來找自己聊天的,他堅信這一點。至於黎陽城破不破,裡邊的人會不會被土匪殺掉,關他什麼事情?他周家的人早就死光了,犯不著為不相干的傢伙傷心。


  「馮老賊的家不在黎陽,他當然不在乎。我們準備殺回黎陽去,把自己的家人奪回來!」阮君明接過許鬍子的話頭,毫不保留地向周文介紹。


  「不行!」周文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跳著腳嚷嚷。


  「不行也得行!」黃建武側開半步,用手按住刀柄。「姓周的,我們知道你跟馮老賊走得近,所以才先來找你。今晚你就跟馮老賊去說,他守他的滏陽,爺們回爺們的黎陽,咱們從此之後各走各的道,誰也別礙著誰?」


  「不行!」周文從許鬍子的身子下鑽出來,手按刀柄,腳步不斷移動。「他肯定不會答應。如果他不答應,反而調府兵把我等抓起來,大夥誰都得不到好結果。過後朝廷絕對不會為了幾個郡兵頭目怪罪一個三品將軍。咱們死都沒地方喊冤去!」


  「那就不告訴他,咱們將黎陽的弟兄召集起來,自己先走!」黃建武、許鬍子、阮君明逞三人品字型散開,將周文困在中間。單打獨鬥,他們誰也沒有拿下周文的把握。但以三敵一,周文卻支持不了幾個回合。


  「不妥,不妥!」周文退無可退,笑得臉都僵了。「幾位哥哥別莽撞,咱們,咱們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這不是商量,而是給你個機會!」許鬍子一邊笑,一邊發狠。「姓周的,你不是一直想著陞官么,大夥就給你個機會!如果你出頭帶著大夥一起走,回到黎陽,我等就合力推舉你當都尉。新來的郡守無論是誰,都不能不給大夥這個面子。如果你不答應,哼哼……」


  言外之意,不用明說周文也猜得到。他的臉色嚇得慘白,雙眼中卻依稀有火焰跳躍。亂世將至,有實力者便可以稱雄。去勸馮孝慈棄城而走,他並沒絕對的把握。但施恩於黎陽眾郡兵,進而控制住眼前這三個莽夫,卻不是什麼太困難的挑戰。緩緩從腰間抽出橫刀,他將刀刃壓於掌心,「此事非同小可,一旦馮老賊過後追究……」


  「我等走了,憑著剩下的那幾個人,能守住滏陽么?」黃建武咬牙切齒。


  「他想殺身成仁,爺們卻在家裡都有老婆孩子!」許鬍子低聲補充。


  「那咱們四個立個誓,共同進退,從今往後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周文將刀刃從掌心裡邊拖出來,滴下淅淅瀝瀝的血珠。「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得乾淨些,別給自己留後患!」


  「怎麼辦,你鬼點子多,我們幾個可以聽你的!」阮君明也割開掌心,將自己的血與周文的血滴在一起。


  黃建武和許鬍子兩個互相看了看,相繼割血為誓。他們之所以硬逼周文一道行動,就是看中了此人心思慎密,做事果決的優點。既然對方肯加入,暫時給其些甜頭並不算過分。


  抬頭向黑沉沉地天空看了看,周文突然覺得這世界很荒謬。一刻鐘之前,他還想著如何幫助馮孝慈擺脫困境,而現在,他卻不得不將對方踩在腳下。但報仇的渴望很快又讓他的心沉靜下來,沉靜得像一潭死水。


  「你到底有辦法沒有?」許鬍子性情急躁,見周文半晌不說話,瞪著眼睛質問。


  「先召集心腹,在城裡邊放火!」周文把心一橫,從牙齒縫隙中發出毒蛇般的嘶鳴。「火勢一起,馮孝慈肯定把他的嫡系部屬調往南城,以防流賊趁機攻城。咱們恰好以救火為名召集部屬,直接從東門殺出去!」


  「這……」三名同僚面面相覷。他們知道,周文的計策絕對可行。但那樣做了之後,就等於徹底把馮孝慈推向了絕路。百姓們都不是傻子,城中兵馬一亂,他們肯定競相走避。屆時不僅僅是東門,恐怕除了正南之外所有非重點防禦的城門都會四敞大開。而張金稱等人就會像聞到血味的群狼……


  「越亂,咱們全身而退的機會越大!」一不做,二不休,周文索性把話交代透徹。「只有右武侯的人全死絕了,咱們才能說是殺退賊兵,潰圍而出。否則,萬一被人指認,朝廷那邊不會放過咱們!」


  說罷,他嘿嘿冷笑,將帶血的刀刃在靴子上反覆擦拭。「你等要是不敢,現在回去睡覺還來得及。既然主意是我出的,我肯定不會去揭發自己!」


  「誰不敢是孫子!」許鬍子受不得激,立刻又跳了起來。四個人相視而笑,將染血的橫刀插回腰間,將殷紅的掌心再度重疊於一處,「干!」有人帶頭說道。


  「干!」其餘幾個陰森森的重複。亂世么,自己活著最重要。至於其他人,誰當了墊腳石只能算是倒霉。


  半個時辰之後,城中的民居上冒起了火星。很快,火勢便不可控制,將整個街道照亮如白晝。訓練有素的右武侯立刻集結,在低級將領的指揮下衝上城牆,防備敵軍趁虛而入。救火的擔子果然落到了郡兵們身上,儘管馮孝慈對此充滿疑慮。


  「他們不會連這點事情都干不好吧!」老將軍手按城垛,憂心忡忡。賊人太惡毒了,居然派姦細混進滏陽來放火,把闔城百姓都當成了獲勝的賭注。虧得姓程的還是將門之後,連僅有的一點道義都不管不顧……。


  猛然,老將軍的心臟抽搐了一下,鐵青著臉回頭張望。他想起了下午發生的事情,還有那些郡兵大爺們不甘心的模樣。如果……


  他不敢繼續想。但北風卻將城內的嘈雜聲吹到了他的耳邊。哭聲、喊聲、哀求聲,還有刀矛相撞的聲音,弓弦鬆開的聲音,夾雜著垂死者的慘嚎,受傷者絕望的哀鳴…… 城東、城北、城西全亂了起來。就是沒人去滅火。老將軍瞬間明白自己背後發生了什麼,手指一點點扣進城磚,一點點在磚頭上抓出血痕迹。「下城,整軍備戰!」用最後的力氣揚起花白的頭顱,他沖著驚慌失措的弟兄們高喊,「右武侯,下城備戰」


  「右武侯,備戰!」輔國將軍吳文中,果毅都尉姜延麟等人都猜到了誰出賣了右武侯,跟在馮孝慈身後,大聲吶喊。


  「右武侯,備戰!」


  「右武侯,備戰!」


  吶喊聲中,大隋朝十二支精銳之一,右武侯殘部聚集起來,推開南門,緩緩迎上被火光吸引來的對手。敵軍是他們幾十倍,但他們與白髮蒼蒼的馮孝慈站於一起,再不言退。


  滏陽城起火的時候,以張金稱為首的巨鹿群雄正聚集在一起,為下一步的舉措而猶豫不決。


  事實上,他們此刻也被逼到了進退維谷的境地。外面的天氣實在太冷了,每天都有大批的弟兄因為受寒而病倒。滏陽城的城牆又實在太堅實,對於沒有任何攻城器械的嘍啰兵而言,冒著風雪去爬城無異於去送死。更讓眾位寨主猶豫的是,各方收集到的消息也對大夥越來越不利。起先是張豬皮派了信使快馬趕來,告訴大夥他正押送著從黎陽倉得到的大批糧草輜重往巨鹿澤方向走。而其放棄黎陽的原因是,朝廷派出的虎賁郎將王辯已經揮軍渡河,攻到了黎陽城外沒等眾寨主來得及為張豬皮送來的警訊想出相應對策,緊跟著,散布在戰場外圍的斥候們又帶回了另外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右候衛大將軍衛文升統帥騎兵五千、步卒一萬,日前已經自殺到汲郡。錦字營堂主王二毛在擊破了武陽郡兵馬後,與衛文升所部騎兵遭遇。為了避免張豬皮所率領的輜重隊被人劫殺,他放棄逃命機會,主動將衛文升所部騎兵引向了南方。據江湖傳言,王二毛等人在黃河北岸被衛文升追上,雙方於雪野上展開了一場激戰。但最終結局如何無人知曉。反正右侯衛大軍在戰後又於黃河岸邊駐紮了兩天才緩緩開黎陽,而那之後,便再沒人聽到過王二毛等人的消息。


  王二毛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聽到這個消息,幾位寨主的心都往下一沉。區區五百輕騎與五千右後衛精銳野戰的後果是什麼?那就像往巨鹿澤中丟一粒鵪鶉蛋,能激起多大動靜才怪!可這話誰也不忍心挑明了說。程名振和王二毛之間的關係大夥都清楚,而王二毛為什麼寧可戰死也不給眾人添麻煩的舉動,恐怕也不僅僅是為了掩護來之不易的輜重。他更有可能是為了爭一口氣,為了證明自己。從進入巨鹿澤的第一天起,大夥就沒把他當做個與程名振同樣舉足輕重的人物看待。在某種程度上,王二毛只是程名振的朋友、影子和爪牙。巨鹿澤上下所有人對他的尊重都來自於程名振而不是其自身。包括周寧的最後歸屬,也是程名振和杜鵑為其費儘力氣爭下來的,並非是因為他的能力得到了大當家張金稱的讚賞。


  偏偏直到最後一刻,他也沒能博得美人一笑。周寧生前與眾人一樣忽略了他,忽略了他所作出的種種努力和所建立的種種功勛。程名振這棵大樹實在太顯眼了,顯眼到完全吸引了別人的關注,完全遮擋了應該本屬於好朋友的陽光。所以,王二毛必須做出一些驚天動地的事情,包括義無反顧地撲向十倍於己的敵軍。


  「朝廷自然會拿馮孝慈給王兄弟抵命,也算值了!」沉默了片刻之後,張金稱把手搭在程名振的肩膀上,低聲說道。


  他的暗示很明白。戰役進行到這個階段,巨鹿澤群雄當初制定的目標基本已經完成。無論大夥攻下攻不下滏陽城,喪師辱國和丟失黎陽倉這兩項罪名,都足以要了馮孝慈的老命。而弟兄們在城外多停留一天,就多一分遭到衛文升、王辯兩人聯手夾擊的風險。


  巨鹿澤發展到目前的勢力很不容易。擊敗右武侯的功績足夠他們傲視群雄,張豬皮帶回來的大批糧草輜重,則可以保證整個冬天,所有人都衣食無憂。經過一個冬天的休整,當下一次他們再殺出澤地時,整個河北大地都將在弟兄們的腳下顫抖。


  「是啊,弟兄們連續作戰,也累壞了。就留著馮孝慈的人頭給皇帝老兒砍吧!」猜到張金稱心中有了懼意,六當家孫駝子也低聲勸告。王、衛兩人都不是易與之輩,武賁郎將王辯號稱打遍河東無敵手,而右侯衛大將軍衛文升則是大隋開國元勛之一,戎馬半生,立下戰功無數。大隋前一個皇帝楊堅曾親口賜予其紫騮之名,后一個皇帝則把坐鎮京師的重任交給了他,自己放心大膽地去四處遊盪。


  「我在想衛文升為什麼在黃河邊上停留了兩天?」程名振勉強笑了笑,強打著精神回應。用好兄弟的命換馮孝慈,這個代價他事先真的一點都沒想到。黎陽城分明已經是一座空城,張豬皮和王二毛兩個得手之後放上一把大火分明就可以全身而退!如果王二毛嫌自己不受重視,分明還有很多辦法可以讓他得到大夥的關注!可這傢伙,居然為了一個虛名……


  看到程名振好像不太贊成立即撤軍的樣子,眾位寨主誰都不肯再開口了。大當家張金稱再三強調過,臨陣調度全權交給程名振。在程名振的帶領下,眾人贏取了一個又一個勝利。放在一年之前,這種勝利大夥甭說親自品嘗,甚至連想都沒膽子想。


  幾位當家人的觀點發生了衝突,底下的堂主、香主們更是無所適從。大當家的意思不應違背,九當家的權威同樣也應該受到尊重。如果可以肆無忌憚地選擇的話,事實上,眾位堂主、香主們更願意聽從九當家的指派。畢竟對方從來沒失過手,也從來沒讓他們失望過。


  「咳咳!」三當家杜疤瘌好像感了風寒,大聲咳嗽。


  「嗯,嗯!」五當家郝老刀的喉嚨里也卡了痰,怎麼清理也清理不幹凈。


  張金稱的感覺很敏銳,很快就發現軍帳內的氣氛有些異樣。輕輕笑了笑,他又低聲補充:「如果你非要手刃馮孝慈才能解恨的話,大夥就陪著你。王兄弟的血不能白流,殺了馮孝慈,也能讓別人知道知道咱們的厲害!」


  「殺了馮孝慈,二毛也活不過來了!」程名振咧嘴苦笑,長身而起。「大當家的決斷正確,咱們還是儘早撤回澤地里為妙……」


  「你放心,早晚這筆帳咱們能和衛文升算!」張金稱的笑容瞬間暖和起來,拍打著程名振的肩膀保證。


  「早晚……」程名振在心裡嘆了口氣,低聲回應。


  「嗯!」張金稱輕輕咳嗽,心裡很不高興。在此之前,程名振從來沒有當眾頂違背過他的意思,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心不在焉。雖然他非常清楚,年青人之所以表現異常是因為剛剛失去了兄弟,但心裡就是不舒服。巨鹿澤這麼大的家業,怎可能沒個做主之人?如果家主的權威得不到維護,那豈不是眼瞅著要散架么?


  程名振心裡也很不高興。他想為好朋友做些什麼,卻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才能讓二毛走得更安心些。自打周寧去后,便再沒有女人能入王二毛的法眼。金銀珠寶,眼下王家不缺。榮華富貴,他給不起。唯一能讓他自己心裡稍微安寧的舉措,便是殺死更多的敵人給好朋友殉葬。可以河北戰場目前的態勢過於複雜,大軍的確不該在滏陽城外乾耗下去。


  北面天空中突然湧現的火光解決了所有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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