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1)

  第420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1)

  內容簡介

  杜鵑新婚之夜被人下毒,雖然最後被孫駝子妙手救回,這件事卻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所有目睹者的想法。


  遭逢大變的程名振和王二毛兩人慢慢變得冷血。奉張金稱的命令,他們帶領巨鹿澤豪傑東征西討,多次打敗官軍,洗劫了無數村落,殺起人來不再手軟。但是,殺戮之後,卻感到無比的空虛。


  面對氣焰熏天的巨鹿澤流寇,武陽郡長史魏徵逼不得以,使出了離間計。張金稱識破了這個計謀,心裡卻留下了一個陰影。


  陰影在誤會中一點點變大,終於有一天,陰謀結出了果實。張金稱與程名振反目,巨鹿澤再次四分五裂。隨後,大批的敵人從四面逼了上來。


  Chapter 1 秋分

  王二毛在附近尋了些乾草和枯枝,堆成堆,用火摺子點燃。然後將草偶們一一擺到了火堆上。精美的草偶被火苗一舔,立刻騰起陣陣青煙。渺渺的煙霧中,他彷彿又看見了周寧臨終時的笑容。


  抹了下眼睛,他笑著道:「這回,小九哥派我去清漳,護住大軍的側翼。也許會對上清河郡的楊善會,或者是武陽郡的魏徵和魏德深。也許是他們三個一起。反正差不多,打誰都是打。如果我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也不要擔心。反正,我的心思你明白的。只要還有知覺,不論走多遠,都會回來看你!」


  說罷,他握著刀站起來,用包鐵戰靴踩滅了熊熊烈火。然後轉過頭,大步離去。背後,裊裊青煙慢慢飄散,卻有幾聲低低的嗚咽從秋林中響了起來,順著風,在湖面上飄出很遠,很遠。


  王二毛蹲在一座沒有墓碑的墳塋前,身旁堆滿了落葉。巨鹿澤上下痛恨周寧忘恩負義,不準王二毛給她立碑,平素也沒人來照管。所以,這座孤墳上看上去更像是一座長滿荒草的土丘。


  王二毛每回巨鹿澤一次,都會在周寧的墳前坐上一會兒。這裡不僅僅葬著周年那嬌小冰冷的身體,連同他年少時所有青澀,都一併埋在泥土之下。


  周寧為什麼要給杜鵑下毒的原因,王二毛早就想明白了。她的全家上下都死於館陶之難,兒女給父母報仇,天經地義。


  而杜鵑之所以將周家滅門,是因為周家謀害程名振在先。


  周家之所以欲將程名振置於死地,卻絕不僅僅是為了搶走小杏花,而是因為一個活著的程名振,有可能給周家帶來危險。


  至於這個危險到底存不存在,在下手謀害程名振時,周家上下沒人在乎。一個戍卒之子的生命,也許比周家養的狗還輕賤些。抹掉他,不需要太多考慮。在周家人眼裡,程名振這樣的人,也許根本不是,也不配被當做同類。


  既然不是同類,互相殘殺起來,又何須憐憫。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們生於同一地域,長著一樣的皮膚,說著一樣的話,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共戴天。


  這些到底是誰造的孽?王二毛想不明白,也沒力氣去想。他唯一知道的是,周寧的死,讓很多人都變了。


  那場血色的婚禮,不僅僅影響了他王二毛一個人。


  自從周寧死後。程名振就不再婆婆媽媽地勸著弟兄們少做殺戮。他給張金稱獻的那條「養豬殺肉」之策,也被大夥換了個方式,更果斷地執行開去。


  凡是願意定期向巨鹿澤繳納「保安費」的村莊堡寨,張家軍上下基本做到了秋毫無犯。但是,對於那些敢於抵抗的堡寨,張家軍也做到了雞犬不留。他們不想再給自己留下什麼後患,一個弱女子周寧,都差點要了七當家和九當家的命,那些被屠戮者的後人一旦長大,還不一定會翻起多大風浪來。


  所以,乾脆殺乾淨了吧。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一股血色浪潮以巨鹿澤為中心向周圍蔓延開去,官吏鄉紳,販夫走卒,見之無不變色。即便是刀頭上打滾的綠林豪傑,提起「巨鹿澤」三個字,背上也會緊一緊。


  無數高牆大院被攻破,人頭在地上翻滾。僥倖逃出生天者,無不對張金稱恨之入骨。


  還有更多的貧苦漢子,放下妻兒餓乾癟的屍體,緊緊褲腰帶,掙扎著走向了巨鹿澤。很快,他們就會拿起刀,成為新一波復仇者。


  但是,殺戮卻沒給大夥帶來解脫。相反,王二毛覺得自己的心臟越來越沉重。雖然最近巨鹿澤幾乎百戰百勝,連氣勢洶洶奔河北而來的老將軍馮孝慈都被大夥擺了一道。灰頭土臉地退回了黎陽城。可這種殺人放火的日子何時是盡頭?自己的未來又在哪裡?他在血光中看不到答案。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殺戮之後,回到周寧的墳塋前蹲一會兒。拔一拔份上的荒草,順便對著周寧,對著埋在土裡,當年那個稀里糊塗的自己疲倦地笑一笑。


  這樣,他的心才能感覺到片刻的寧靜。


  「再忍忍,再忍幾天就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歡住在這裡!」已經被刀磨得滿是老繭的手依舊那樣靈活,青草在手指上打幾個圈,就變成了一個活靈活現的草蟈蟈。王二毛將它放在墳前,與剛才紮好的草人、草馬擺在一處,讓它們消解周寧的寂寞。


  「張大當家今天親口答應了,只要小九哥幫他打掉馮孝慈,他就讓小九哥到外邊單獨立營。」彷彿沉睡的人能聽見,他繼續自言自語。「立營的地點我們差不多都找好了,就在漳水和洺水之間,天好時,隔著河能看到館陶。」 一個小小的鴿子又在王二毛手指間成形,看上去振翅欲飛。周寧生前不喜歡他四下劫掠來的那些禮物,唯獨不拒絕他親手扎的這些草偶。想著周寧捧起草鴿時小心翼翼的模樣,他繼續道:「今天來看你,還有一個好消息。你最討厭的那個王麻子,準備去山那邊發展了。其實是張大當家放逐了他。他老是想陷害小九哥,並且老想著納你為妾。這回,你跟小九哥都輕鬆了。再不用看他那張臭臉!」


  林間傳來微微風聲,彷彿有人在輕嘆。王二毛的手迅速摸向腰間刀柄,然後又慢慢放了下了。沒人會到周寧的墓前來,這裡是整個巨鹿澤中最荒僻所在。即便有一兩個嘍啰知道自己喜歡在這裡逗留,他們也沒膽子來打擾。


  如今的王堂主,可不再是那個人見人捏的聳包蛋。親手砍過那麼多腦袋,王二毛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死氣。戰馬見到他就不敢撒歡,士卒們見到他畢恭畢敬。就連平素與他最為親厚的兩個妹妹,如今遠遠地看到他,也會低下頭去,小心翼翼貼著牆角。


  他自己也不喜歡這種死氣。但他卻知道,如果早幾個月之前自己能有現在一半兇悍的話,也許程名振新婚之夜那血腥的一幕根本不會出現。


  可惜,自己醒悟得太晚了些。


  可惜,周寧不會等。


  「其實我也知道,王麻子之所以處處針對小九哥,是張大當家故意縱容的。他想利用王麻子和姓盧的牽制小九哥,這樣他的大當家位置才能安穩。」警覺地掃視了四周一圈,王二毛坐下來,繼續陪著周寧閑聊,「不過這回牽扯的利益太大,張當家不得不親手打破這種平衡。上次馮孝慈出兵剿匪,高士達、竇建德等人都被打得抱頭鼠竄,只有小九哥這一路,放火燒掉了馮孝慈的糧草。從那以後,張大當家就幾乎能跟高士達平起平坐。如果小九個這回再幫他徹底拔掉馮孝慈,河北綠林道總瓢把子的位置,就會落在他張大當家頭上!嗤!爭來爭去,不過就是個虛名,可偏偏他們都放不下!」


  幾根青草,在他手中又漸漸成形。這回,是個小巧的草房子,門窗俱全,屋檐下還掛著頂上還豎著一根草莖做的煙囪。「小九哥已經立下的軍令狀,明年開春之前,一定會砍下馮孝慈的腦袋。張大當家也豁了出去,把所有本錢都撥給了小九哥。我們明天一早就出征,也許幾個月才能再回來看你。不過,下一次,我就可以把你搬走,在巨鹿澤外重新找個住處。」


  「其實,我娘跟我妹妹也不喜歡這裡。她們說這裡太陰,太潮,住時間長的容易生病。我們家就我一個男人,我得給她們找個能安身的地方。等打完了這仗,咱們一起搬過去!」放下草屋,將先前紮好的草偶重新歸攏,一一擺於草屋子之前。所有草偶碼放整齊后,就像一個完整的家了。有牛有羊,有雞又鴨,熱熱鬧鬧,生機勃勃。如果屋子前站著一個女主人,她一定會為富足的日子滿心歡喜。


  王二毛在附近尋了些乾草和枯枝,堆成堆,用火摺子點燃。然後將草偶們一一擺到了火堆上。精美的草偶被火苗一舔,立刻騰起陣陣青煙。渺渺的煙霧中,他彷彿又看見了周寧臨終時的笑容。


  抹了下眼睛,他笑著道:「這回,小九哥派我去清漳,護住大軍的側翼。也許會對上清河郡的楊善會,或者是武陽郡的魏徵和魏德深。也許是他們三個一起。反正差不多,打誰都是打。如果我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也不要擔心。反正,我的心思你明白的。只要還有知覺,不論走多遠,都會回來看你!」


  說罷,他握著刀站起來,用包鐵戰靴踩滅了熊熊烈火。然後轉過頭,大步離去。背後,裊裊青煙慢慢飄散,卻有幾聲低低的嗚咽從秋林中響了起來,順著風,在湖面上飄出很遠,很遠。


  小半個月後,王二毛帶領一隊騎兵來到了漳水河西岸一處叫做清漳的地方。隔著河道阻斷了武陽郡通往武安郡的去路。不出他和程名振事先所料,本來已經與巨鹿澤達成「保護」協議的武陽郡果然背信,盡遣郡中兵馬,前來給右武侯將軍馮孝慈助戰。敵我雙方隔著河水互相叫罵,卻誰也沒有揮師渡河。


  來自武陽郡的援軍人數有五千上下,裝備還算精良,卻疏於訓練。若是被「賊軍」半渡而擊,肯定會遭受重大損失,沒一年半載緩不過元氣來。


  而王二毛所部騎兵雖然是程名振親手訓練出來的,人數卻實在少了點兒。滿打滿算,把伙夫、馬夫都加上才九百出頭。更沒有力量渡過漳水河主動挑起戰端。


  雙方如同有默契般,隔著一條秋水駐紮了下來。每天號角之聲相聞,彼此卻相安無事。至於就在不遠處的滏山下,由程名振帶領的巨鹿澤好漢與由馮孝慈所部大隋府兵之間的那場惡戰,彷彿不關大夥的事情般,誰也無暇分身去顧。


  這一對峙,就又是二十餘天,直到初雪飄下,雙方主將還是鼓不起沒有放手一搏的勇氣。只是偶爾用號角聲互相挑釁。百無聊賴的日子非但令將士們疲憊不堪。就連漳水兩岸的小動物也習慣了那悠長低沉的角聲。夜間出動覓食的它們該扒雪的扒雪,該挖洞的挖洞,彷彿附近駐紮的龐然大物根本不是軍營般。只有餓暈了頭的烏鴉,偶爾會伸長被凍僵的脖子抗議幾聲,「哇!」「哇!」,催促戰鬥儘快開始。


  只要戰鬥一開始,便意味著血肉橫飛,便意味著數不清的美食。可惜,遠道而來的它們到凍死之前也沒盼到本該發生的戰鬥。官軍和流寇彷彿有默契般,誰也不肯踏過那條已經變得非常狹窄的漳水河。誰也不肯率先向對方發出第一支羽箭。


  「唏噓噓!」伏櫪的老驥也發出不甘心的嘶鳴。它們已經步入暮年了,也許此戰便是它們今生最後一次馳騁。但主人們卻絲毫不理解它們焦躁的心情,只是打著燈籠來加一點夜草,便又打著哈欠回軍帳安歇。


  「散了睡吧!平安無事!」貴鄉縣丞魏德深用手捂住嘴巴,疲憊不堪地感慨。長時間的對峙,讓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酸澀。如果真能做得了這支隊伍的主兒,他寧願衝過河去,痛痛快快地跟敵人打上一架,勝也罷,敗也好,至少對得起身上這件官袍。可他僅僅是武陽郡貴鄉縣的縣丞,上頭還有一大堆這主簿、那主簿給羈絆著,空有一腔報國之志卻無力可用。


  掌管糧草軍需的主簿儲萬鈞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開始動手收拾桌面上的雜七雜八。所謂輿圖、米籌,大多數都是擺出來裝裝樣子的。武陽郡太守元寶藏早有命令,只要賊兵不過漳水,武陽郡將士就不得主動出頭,以免引火燒身。理由是:如果右武侯能打敗張金稱,犯不著武陽郡兵前去添亂。反之,如果連右武侯都戰敗了,武陽郡兵去了也是一樣白給。還不如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以免偷雞不成反而蝕把米!


  看著儲萬鈞帶頭收拾桌案,其他主簿、司倉們也伸著懶腰站了起來。又平平安安過了一整天,大夥雖然形神俱疲,但心情還是非常愉悅。畢竟沒真刀真槍地打起來,河對岸的賊軍雖然不多,可都是騎兵!武陽郡兵憑著兩條腿去跟四條腿硬撼,即便僥倖贏了一場半場,又能討到多少便宜呢?還不如就像現在這樣,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只有魏德深和魏徵這種瘋子,才總是想著捨生取義。


  武陽郡長史魏徵唯一沒跟著大夥一塊收拾的人,他面前擺著一張巨大的輿圖,幾乎將涿郡以南,黃河以北的大半個河北道給包了進去。主要的道路、山川、河流都標記得清清楚楚,個別戰略要地,還可以用硃砂塗紅,以示其與普通地點的差別。


  此刻,主要戰場在滏陽,程名振、張金稱帶領巨鹿澤群寇與馮孝慈老將軍所部官兵正殺得難解難分。滏陽背後不遠,便是分隔襄國、武安兩郡的滏山。而就在滏山的另一側,清河郡丞楊善會帶領數千精銳駐紮於邯鄲,對著張金稱的後背按兵不動。


  再遠處,便是自己這路援軍和對岸的王賊所部騎兵了。也跟楊公卿所部郡兵一樣,靜止到了極點。


  一動,兩靜。敵我雙方都像在等著什麼發生,而大破僵持的關鍵在哪,輿圖上卻看不出半點兒端倪。在魏徵眼裡,從來沒有任何事件是孤立的。凡事有其果,則必有其因。一連串看似毫不相關的事件聯絡起來,可能就構成了一個驚天陰謀。而只要抓住其中關鍵幾個點,便有可能料敵機先,甚至搶在敵人前面,在危機關頭力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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