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38)
第407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38)
「你還是小心些。那姓魏的傢伙……」王二毛仍不放心,猶豫著說道。想要拿幾件魏徵過去的事迹提醒程名振,卻發現自己的記憶中,有關魏徵只是一個名字。隱隱覺得此人非同一般,到底不一般在哪裡,卻根本想不起來。
「你從哪裡聽說魏徵的?他很厲害么?」有了前面的鋪墊,程名振已經不敢再輕視好朋友的任何意見。沉吟了一下,低聲追問。
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本以為可以通過王二毛掌握的情況,加深一下自己對魏徵的了解。話說出口好一會兒后,卻得不到半點回應。瞪大眼睛細看,只見好朋友王二毛眉頭緊皺,苦苦思索,目光中卻是一片茫然。
「想不出來就別想了,估計你也是道聽途說!」不忍眼睜睜看著好朋友難受,程名振大度地拍了拍對方肩膀,柔聲安慰。
輕輕的一巴掌下去,卻打得王二毛如豹子一樣跳了起來,一個箭步竄出老遠,然後站在原地,訕訕地道:「反正我總覺得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並且很厲害,非常厲害!」接連將「厲害」二字重複了幾遍,他又舒了口氣,繼續補充,「也許是做夢夢到的吧,反正咱們最好別招惹他。免得他真的是個太歲,到時候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我看你最近是累壞了!」程名振搖頭,被好朋友一驚一乍地表現逗得哭笑不得。儘管便太相信王二毛的忠告,他還是決定謹慎些,免得真的踢到鐵板,「我本來也沒打算向武陽郡發起進攻,元寶藏既然存著招安我的心思,短時間內肯定不會與其他幾個郡聯手。趁著楊老虎不在的光景,咱們先將最愛找麻煩的傢伙收拾掉。免得自家老巢天天都被他惦記,連睡覺都不得安生!」
「你是說楊善會?」王二毛又向外閃了幾步,側著身子,如躲瘟神般不敢與程名振的正面相對,「我的老天爺啊,你是不是瘋了。與其惹那楊白毛,咱們還不如去惹魏徵呢。至少敗在魏徵手裡,咱倆大不過是一個死。若是敗給了楊白毛,咱們倆可是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了!」
「也不見得會敗給他!」程名振笑了笑,伸手從桌案上鋪開一張破舊的輿圖[3]。「你看,距離咱們老窩最近的就是巨鹿澤,上回咱們破了經城,楊善會就恨不得追到巨鹿澤中把場子找回來。如果咱們這次再向宗城附近湊湊……」
經城和宗城位於清河郡和巨鹿澤之間,距離上與楊善會駐紮的清河城稍近,但楊善會若領兵前來,卻要渡過幾十丈寬的漳水。而程名振去劫掠二地,卻直接走清漳通往宗城的官道就行了。
在行軍的方便性上,張家軍並不吃虧。但王二毛擔心的是清河郡兵的戰鬥力。畢竟楊善會是有名的百勝郡丞,據官府的邸報上說,此人最近三年來與綠林好漢們共打了六百多仗,從無一敗。為此,大隋皇帝楊廣還親自寫了匾額,派人用快馬從遼東送回來嘉獎他。
除了驍勇善戰之外,楊善會的凶名在河北各地也絲毫不亞於張金稱。後者喜歡把對手的心肝挖出來煮著吃,而流寇頭目們如果不幸落在楊善會之手,輕則大卸八塊,重則千刀萬剮,從來沒有任何人落下過囫圇屍首。因為楊善會雙眉之間有一縷天生的白毛,所以綠林豪傑們都稱其為「白眼狼」,「楊白眼」,稍微尊敬些,則稱之楊白毛。
以前張金稱帶領巨鹿澤群雄也跟楊善會遭遇過幾次。結果都是以眾欺寡,卻被人少的一方打得狼狽而逃。久而久之,巨鹿澤群雄幾乎養成了一個習慣,絕不跟楊白毛正面交手。既然明知道打不過,躲得遠遠的總是沒的錯。誰也沒膽子像程名振這般,不待楊白毛殺過來,自己卻主動前去捋其狼須。
驚詫於好朋友的大膽,王二毛湊上前,順著程名振的手指仔細觀看。只見半張桌子大的輿圖上,密密麻麻地畫滿了黑線。有些地方畫著圈圈,有些地方標著數字。個別地方還用硃砂塗成了紅色,以示其位置險要。
這樣詳細的輿圖,王二毛在別人那裡從沒看到過。巨鹿澤「好漢」都來自周邊各郡,每個人都可以稱得上是活輿圖。打仗時只要頭領一聲令下,怎麼走,哪條路近,根本無需指揮者勞心。底下的小頭目們湊在一起,很快就能把最佳行軍路線給商量出來。
同樣,各郡的郡兵也是本地人,對地形地貌的熟悉不亞於綠林豪傑。所以雖然驚詫於程名振對地形分析得仔細,王二毛還是決定委婉提醒他,「那楊白毛也是本地人!麾下郡兵人數超過五千,並且都是下了大本錢裝備的,光硬弓就是人手一把……」
「沒那麼多,我仔細談聽過,清河郡兵的弓箭裝備數量,大概在四成以上!」程名振笑了笑,絲毫不掩飾自己心中的貪婪,「所以我才想從他身上撈一票。咱們這邊配置不起厚甲,遇上敵人的弓箭手老是吃虧。從楊善會手中搶一批過來,今後再與官軍交戰,也不至於在百步之間光挨打還不了手!」
「我看你真是瘋了!」王二毛瞬間明白好朋友這些日子為什麼一直把隊伍駐紮在漳水河畔了。廢棄的清漳城與武陽郡只有一水之隔,張家軍懸師於此,很容易被人誤解為準備渡河劫掠武陽郡。如此,武陽郡上下必然厲兵秣馬以待。而清河郡上下卻可以鬆一口氣,靜等武陽郡的郡兵與張家軍拼得兩敗俱傷時,趕過來坐收漁翁之利。
趁著各郡官員互相看熱鬧的機會,程名振就可以從從容容地將細作分派出去,打聽清河郡的虛實。如今武陽郡試圖以招安代戰,清河郡又不清楚臨戰雙方的具體情況,張家軍便可以迅速沿官道撲向宗城!
宗城突然受到攻擊,楊善會必然發覺自己上了流寇的當。為了保住其百戰百勝的好名聲,此人一定會急急忙忙地殺過漳水西岸來。屆時張家軍半渡而擊……
這是一個瘋狂且大膽的計劃,如果成功,必然會一舉打出張家軍和程名振本人的威名。但萬一被楊善會反咬一口的話,恐怕程名振麾下的三千嘍啰,沒幾個能活著回到巨鹿澤。
「比那幫老傢伙們還瘋!」見程名振對自己的評價只是微笑,卻不反駁。王二毛又大聲補充了一句,「那幫老傢伙做夢想著當開國元勛,好歹不會把自己從夢裡給笑死。你這個招要是被人識破了,鵑子非守……呸,呸!去他奶奶的,老子不跟你一起瘋,老子帶人回巨鹿澤!」 話雖然說得狠,他卻沒有立刻轉身出帳。眼巴巴地看著程名振,期待對方能改變主意。程名振再次搖頭而笑,用眼角的餘光掃了王二毛一下,低聲說道:「你到底想不想早日娶周寧回家?你到底想不想揚名立萬?這麼好的機會……」
提起周家大小姐,王二毛立刻又是一肚子火氣,「周家那小娘皮根本不拿正眼看老子。老子好心好意給她帶的禮物,第二天再去看,她連包都沒拆,原來給她放在哪了,還是在哪!呸,老子不就是不認識字么?又不是瞎子瘸子。他們周家的人倒是都認識字,可惜個個都是披著人皮的畜生!」
「我可以跟鵑子說,讓她早日把周寧許給你!」程名振微笑,低聲拋出一個難以拒絕的誘餌。
「真的?」王二毛喜出望外,瞬間把兩眼瞪得滾圓。看到程名振臉上那神秘莫測的笑意,又嘆了口氣,幽幽地道:「送我也沒用。強扭的瓜不甜。我即便把她給睡了,她還是天天給我冷臉色看。每天睜開眼睛便是一肚子氣,又何苦來呢!」
「我倒不怕他給你臉色看。她至少你會好好待她,不會把她當個玩物!」程名振拍拍二毛的肩膀,笑著給對方打氣。好朋友的確長大了,居然除了自己開心之外,也考慮到了別人的感受。「我是怕還有人打周寧的主意,即便你把她領回家,后宅也難以安生!」
「誰敢!」王二毛雙眉倒豎,轉眼,又開始咧嘴苦笑。「他奶奶的,小娘皮看不起老子,那些老東西也看不起老子。到時候一群色棍整天圍著老子的院子轉,老子頭上即便不發綠,顏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最早進入巨鹿澤當匪的那批人,十個之中八個是亡命徒。既然連死都豁出去了,廉恥之心又值幾個錢來?若想讓家門口清凈,唯有一種辦法。就是表現得比色棍們更惡,更狠。就像當年杜鵑那樣,自然能讓別人敬而遠之。
指望周寧學杜鵑的樣子掄刀動槍,那無異於痴人說夢。所以唯一解決辦法就是,王二毛自己儘快將名聲豎起來。「我跟你去找楊白毛的麻煩!」想到這,無需程名振再多啰嗦,王二毛主動請纓,「咱們幾時動手,奶奶的,反正老子本來就是光棍一條,大不了將老本都賠進去!再重頭來過!」
雖然兄弟兩個豁出去了要找清河郡守楊善會的麻煩,程名振卻不準備真的賠光了老本兒。手中這三千多弟兄是他活著渡過亂世的希望,如果弟兄們都拼光了,不用官府來找他,巨鹿澤內部的一些人就會欺負到他頭上來。狼群中最健壯的那頭狼總是能吃到最多的肉,進而長得愈發健壯。在亂世中的人也一樣,只有保證了自己的強大,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其他說什麼都沒用,張金稱的信任總有揮霍完的時候,杜氏父女的羽翼也有照顧不到的那一天。況且作為一個男人,程名振還真沒勇氣靠老婆和岳父的餘蔭而活。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比王二毛更迫切需要揚名立萬,更迫切需要通過一場像樣的戰鬥來證明自己。
除此之外,他主動找上楊善會還有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大當家張金稱的稱王野心已經不可遏制。一旦巨鹿澤豎起了王旗,便會成為河北綠林總瓢把子高士達的眼中釘,肉中刺。而官府的注意力也會從其他綠林同道身上,全部轉移到巨鹿澤中來。如果到了那時巨鹿澤群豪還是像現在一樣毫無戰鬥力的話,覆滅幾乎就在旦夕之間。
自問沒辦法阻止張金稱自立為王,程名振只好想盡一切辦法壯大自己的實力,以便楊義臣帶領府兵撲過來時,弟兄至少能抄起傢伙擋上一時片刻,不至於輸得太難看。決定戰鬥力的因素來自方方面面,平素的刻苦訓練、士卒們的戰鬥經驗、還有將領指揮水準,都可以影響一場戰鬥的最終結果。以上這些,都可以通過時間和一系列小規模的戰鬥來提高,但弟兄們手中的裝備,卻是無論給程名振多長時間,他也變不出來的。長槊、陌刀、弩、弓這些臨陣利器基本無處可買,如果自己打造的話,一則需要熟練的工匠,二則需要穩定的後勤供應。這兩個關鍵因素,巨鹿澤都不能夠滿足。而帶領僅有朴刀、木棒的嘍啰光著膀子去抵擋由長槊、陌刀和鐵甲組成的府兵軍陣,除非帶隊者是孫武轉世,否則一樣沒取勝的機會。
程名振不是什麼宿將,也不是什麼名將,他甚至連最基本的幾套兵書都沒機會讀全。但他卻是巨鹿澤中唯一一個見過大隋府兵訓練和武裝程度,也見過綠林好漢們的訓練武裝程度的人,內心裡邊對於兩者之間的差距清楚得很。為了儘快彌補這種差距,在目前的條件下,他也只能從先從裝備較為精良,但實力相對較弱的郡兵身上動手。奪取對方的兵器和鎧甲來武裝自己。
雖然實力遠不如大隋府兵,但楊善會所部的清河郡兵依舊遠比張家軍強大。對方曾經揚言,一千郡兵可以打得一萬蟊賊丟盔卸甲。五千郡兵,正面相遇足以破蟊賊二十萬。這話不能完全算吹牛,畢竟楊善會先前的戰績在那擺著。然而,程名振之所以先挑釁楊善會,看中的也是此人曾經百戰百勝這一點。
跟號稱大小六百餘戰未嘗一敗的楊善會相比,程名振和王二毛兩人的名聲簡直是微不足道。對方有十足的理由不將他們兩個剛剛崛起的小蟊賊看在眼裡,更有十足的理由以一種拍蒼蠅的心態來對待他們的騷擾。三千流寇,比起張金稱、高士達等人動輒打出的十萬、二十万旗號,簡直是小菜一碟。如果對付三千流寇,楊白毛卻令清河郡五千郡兵傾巢出動的話,簡直是自毀名聲,無論打輸了還是打贏了,都未必見得光彩。
仔細分析了一番敵我兩軍的情況,程名振和王二毛兩個決定分頭行動。先由王二毛帶領八百嘍啰前往宗城耀武揚威,逼迫該城縣令參照館陶縣的先例,出糧出錢為闔城百姓買一年平安。然後程名振盡拔本部人馬,沿著漳水徐徐而上,擺出一幅準備半渡而擊的姿態,威脅沿途各地的郡兵不要輕舉妄動。
與此同時,程名振向巨鹿澤發出求援信,請張金稱再派一哨兵馬出澤,接管清漳防線,逼迫武陽郡無法給楊善會有效支援。至於宗城一帶,則請大當家儘管放心,此舉只是為了檢驗最近的訓練成效,不會撿不到便宜還跟楊白毛死磕!
信送回巨鹿澤,把大當家張金稱也給嚇了一跳。他相信程名振的能力,卻沒相信到三千出頭,四千不到的嘍啰就敢撩撥白眼狼楊善會的地步。趕緊把幾個老兄弟們召集起來,商量在必須時刻怎麼給程名振以救援。聽完張金稱的轉述,其他幾位當家,包括最勇敢的郝老刀都當場傻了眼,只有二當家薛頌還算沉得住氣,將程名振的信翻來覆去讀了兩遍,笑了笑,低聲建議:「現在他已經將楊白毛給勾引出來了,我們趕過去也幫不上忙,還不如不去。免得楊白毛那邊也動了真章,把全部家當都壓上來。九當家用兵素來謹慎,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大當家還是由著他折騰去吧,他既然只要去您派人守清漳,您就按照他要求做便是。反正只是三千多弟兄,即便都丟光了,損失也不算大!」
「敢情不是你女婿!」杜疤瘌最近一段時間沒少得程名振的孝敬,翁婿之情甚厚,等不得張金稱回答,搶先抗議。
「至少要派人照料一下九當家的後路!」郝老刀對程名振的印象也不錯,想了想,低聲建議。「白眼狼不好惹。一旦九當家被它反咬一口,不死也得脫層皮。我可以帶騎兵在通往巨鹿澤的小道上守著,一旦九當家失算,也能及時接應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