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32)

  第401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32)

  被自家侄女的目光掃視,先前還抱著唯恐天下不亂的寨主們不覺心虛,陸續將頭側開,避免與杜鵑的眼神相接。一個圈子掃下來,在座諸君基本收起了笑容,道貌岸然,彷彿剛才爭風吃醋的不是他們一般。


  「其實大夥不過是開玩笑而已!」郝老刀怕眾人下不來台,仗著曾經指導過杜鵑武藝的身份,笑著打圓場。


  「就是,就是,三哥和四哥鬧慣了,誰都不會當真!」八當家盧方元也趁機大作好人,出言替眾人遮羞。


  有這兩句話做鋪墊,張金稱也能找到落腳的台階了。輕輕咳嗽了幾聲,笑著補充道:「這事兒就到此為止吧。我們幾個老傢伙也好久沒這麼糾纏過了,鵑子你不懂,甭看我們互相拆台,實際上越糾纏情分越重。周家那身上沒四兩肉的小娘皮,其實他們誰都沒看上。故意說兩句笑話,逗逗悶子而已!」


  既然大當家都開了口,杜鵑不能不給面子。笑著沖張金稱施了個禮,低聲道:「如此說來,侄女又莽撞了。二伯別往心裡去,我也是怕他們鬧得太狠了,讓您不好管!」


  好聰明的回答!程名振聽得眼睛一亮,迅速把頭轉向杜鵑。恰巧杜鵑也想知道程名振是否還在失望,將關切的目光投了過來。二人的眼神於半空中匆匆一匯,然後笑著各自挪開。彼此想表達的意思,卻與這一盼之間,瞭然於心。


  「呵呵,我向來是由著他們鬧。鬧累了,就可以說真話了!」張金稱呵呵一笑,主動將剛才自己不作為的緣由給出交代。「其實有些事情我早就準備處理,一直沒騰出功夫。既然大夥說起來了,我就仔細跟大夥說道說道。王二毛那小子初來乍到,的確沒什麼功勞。但我答應過他的事情,也不能不算。為了不讓別的堂主、頭領們眼紅,這樣吧,把姓周的女人讓鵑子領去,先當個使喚的丫鬟,幫著收拾收拾嫁妝。等過些日子,二毛立了功,鵑子再做主將姓周的女人嫁給他。反正都是你寨子里的人,別人縱使心中不高興,也不好挑理兒。老三、老四和老六呢,的確缺個暖被窩的。就著落到鵑子和小九兩個身上,下次出澤,撿好的給他們三個每人弄倆回來!模樣不能比姓周的差!」


  「他們……」杜鵑還想抗議,眼角的餘光卻看到了程名振沖自己搖頭,愣了一下,將剩下的話吞回了肚子。


  王麻子和杜疤瘌兩個對此裁決也不甚滿意。但耐著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鵑,也只好順坡下驢。只有孫駝子依舊不甘心,咧了咧嘴,笑著道,「我只是想收個徒弟,傳我衣缽而已。根本不是為了要女人。既然大當家放了話,我也不能不給大當家顏面。這樣吧,讓她有功夫在白天時多去我那裡打打雜,反正天黑之前一準回來,不會出任何差錯!」


  能讓眾人做出這麼的讓步,程名振已經心滿意足了。怕杜鵑繼續給大夥臉色看,笑了笑,搶先回答道:「也好,我正想著過兩個月等隊伍練得差不多時,帶一部分人出澤去實戰檢驗一下效果。到時候就請三當家和四當家在後面坐鎮,讓我也借借前輩的聲威。到時候若有斬獲,除了上繳主寨的那一份外,剩下的由三當家和四當家先挑。六當家到時候也可以一起去,倘若能得到什麼名貴藥材,也免得我們不識貨,白白當草根給燒掉了!」


  「這還差不多!」王麻子見程名振很知道好歹,抹了把髒兮兮的下顎,小聲嘀咕。


  「也好!」孫駝子看了一眼含情脈脈的杜鵑,又仔細打量程名振,意味深長地出了口氣,低聲應承。


  他發現,轉眼之間,程名振已經適應了巨鹿澤九當家新身份。有些地方,甚至比杜鵑做得還符合綠林規矩。但兩個人的面相,按照命格卻依舊是無法白頭相守。程名振生來面泛桃花,鵑子雙眉之間卻有一道若有若無的命紋,直插鼻樑上方,半途而斷。


  倒是那周家丫頭,跟程名振的命格隱隱相合,註定要糾纏不清,藕斷絲連。今天,他使勁渾身解數都不能阻止此女的命運向程名振越靠越近,日後,恐怕將愈發艱難了。


  想到這些,老人洞察世態的目光竟帶上了幾分無奈。嘆了口氣,將頭輕輕地轉了開去。


  一樁頭疼事「圓滿」得到了解決,張金稱心情大暢。立刻命人去準備酒菜,在中軍帳內款待幾位巨鹿澤的柱石人物。程名振酒量很一般,心裡又惦記著演練精兵的事情,淺淺的吃了幾杯,便找了個合適的借口向大夥告辭。


  一干老江湖們吃酒向來是不喝趴下不算盡興,見年青人適應不了大夥的習慣,又罰了他兩盞,也就罷了。程名振一走,杜鵑亦立刻站起身,眾寨主鬨笑幾聲,心照不宣,揮手命她自便。


  轉頭出了主寨,程名振臉上的笑容便再也裝不下去。嘆了口氣,輕輕搖頭。與他並肩而行的杜鵑心情也不太舒暢,跟著嘆了口氣,用靴尖踢得路上的石子四處橫飛。


  「小心別傷了人,也別踢到大塊石頭上傷了腳!」畢竟已經有了夫妻之約,程名振不忍看杜鵑一個人生悶氣,側過頭,低聲叮囑。


  杜鵑等得就是對方肯先開口跟自己說話,笑了笑,柔聲道:「沒事,我踢習慣了。倒是你,有氣不要憋在心裏面。他們那些人沒臉沒皮,你自個兒氣得再厲害,他們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會就此改了。」


  「我哪裡想過改變他們!」程名振長出了一口氣,繼續苦笑,「我只是有些不適應罷了。大當家曾經親口答應過二毛。前天又親口答應過柳夫人。你爹和四當家帶頭一鬧,他就立刻又改變了主意。這好歹只是件內部小事,若是將來與官軍開戰,他也沒個准主意的話……」


  「以前還不是打到哪算哪,打不過就跑?」杜鵑苦笑,「現在已經比原來好多了,至少偶爾還聚在一起商量商量長遠目標,不是過一天算一天!」


  二人相對著搖頭,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濃濃的失望。程名振失望的是,如果老傢伙們於任何事情上都糾纏不清的話,巨鹿澤早晚有一天,會被外面的官軍連根拔除。作為九位當家人之一,自己的未來根本看不到任何光亮。


  而杜鵑失望的是,娘家人實在不給自己長臉。念著往日的救命之恩,程名振現在還能包容自己。如果有朝一日這些情分都被父親給揮霍絕了,夫婿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會不會也充滿鄙夷呢?


  一時間,小夫妻二人誰也沒心思再說話。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默默趕路。又繞過兩座小湖,堪堪離杜鵑的營寨近了。她猶豫著停下腳步,從鼻孔里嘀咕道:「我先回去了。明天校場上再見!二毛那邊你不用擔心,我會好好解釋給他聽。」


  「我跟你一道去吧!」程名振想了想,低聲回應。「他一直對周寧志在必得。肯定會相當失望。好在兩個人都屬於你管轄,有的是讓他們在一起的機會。」 見自己的小伎倆得逞,杜鵑露齒而笑,略顯淡棕色的臉上登時灑滿了陽光,「大不了我讓二毛帶親衛隊,天天守在她身邊,雖然暫時得不到,也不至於太心焦!」


  這個安排差強人意,但總好過什麼補償都沒有。程名振咧嘴笑了笑,低聲回應,「也好。反正很快就會有仗要打。等二毛立些功,咱們便有了足夠的借口!」


  「你真的要帶弟兄們出澤去幫我爹他們搶女人?」杜鵑的腳步一滯,皺著眉頭追問。


  心中惦記著好朋友王二毛,程名振一直沒太注意杜鵑的表情,點點頭,信口解釋道:「不是因為今天答應了四當家他們,而是需要出去活動活動,看看先前練兵的效果到底如何?另外,把注意力轉移到巨鹿澤外邊,大夥就不整天盯著營地裡邊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了。如果一直像現在這樣天天在窩裡憋著,早晚會憋出是非來!」


  有關巨鹿澤中一些老傢伙看向程名振目光里所包含的內容,杜鵑也覺察得清清楚楚。她不想這麼快就讓程名振出去冒險,但心裡也明白夫婿若想在巨鹿澤中站穩腳跟,肯定要通過幾場硬仗來實現。咬了咬牙,低聲詢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咱們兩個的婚事之前,還是之後?張大當家會答應么?他可是一直說要暫時避開官兵的風頭!」


  「這就是張大當家的意思啊!」程名振看看侍衛們都知趣地沒跟上來,伸手替杜鵑整了整頭髮,笑著解釋。「張大當家怕我不肯盡心幫他。所以才想通過把周寧賜給二毛來示恩於我。連同他努力促成咱們兩個的婚事,都是為了示恩。我如果再不肯出去打一仗,便是不識抬舉了。不過你放心,我要等房子蓋起來之後再動身。速去速回,等房子里的新泥幹掉,能住人了,也就回來了!」


  「我跟你一起去!」杜鵑楞了一下,本能地做出反應。隨後才意識到這一切都建立在程名振的假設基礎上,張金稱其實沒明確做出過任何暗示。「你,你確定張二伯懷疑,懷疑你不盡心儘力?」她瞪大眼睛,目光中充滿了茫然。沒遇到程名振之前,父親就是父親,張二伯就是張二伯,關於幾個寨主之間的明爭暗鬥,她很少去關注,也很少去想。而現在,伯伯和叔叔們卻越來越複雜了,複雜到她再也無法看清楚他們的笑臉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心思。


  「也不怪他。換了任何人處於大當家位置,都會多想一些!」程名振愛憐地撫摸了杜鵑的發梢一下,笑著搖頭。「這方面,張大當家已經做得夠好了,我也不能奢求太多。早些跟官軍打一仗,證明給他看便是!」


  比起因為懷疑就動手相害的林縣令,張金稱的心胸的確已經寬廣得多。巨鹿澤中環境雖然不盡如人意,但畢竟還能讓他暫時活著,並且活得還比較舒坦。想到這,他的心情更暢快了些,笑了笑,繼續解釋道:「並且這次出兵,也不會打得太熱鬧。我明天會去找一下大當家,向他請一支令箭。讓他允許我在機會差不多時,帶三千弟兄出去轉一圈。一則檢驗一下練兵成效,二來讓河北各地的綠林同道們知曉,咱們巨鹿澤的弟兄敢跟官府動真格的,不會做縮頭烏龜。這樣,我自己的目的也達到了,大當家對外展示實力的目的也達到了。一舉兩得!」


  「我和你一起去!」杜鵑的心裡沒程名振那麼多彎彎繞,卻始終有所堅持,「咱們一道出澤,一道回。免得天天對著某些人,讓我心煩!」


  「這回你得留下!」程名振搖頭拒絕,「我肯定拉著王四叔、孫六叔一起走。讓他們給我督戰。你留在澤中不會遇到他們。並且還能督促底下人仔細準備咱們的婚禮。」


  見杜鵑滿臉不情願,他笑著捏了捏對方的鼻子,繼續道:「再者說了,我也不喜歡看到你受傷,更不喜歡看到你渾身是血的模樣。打仗是男人的事情,我程名振能保護好自己的女人,不用她親自去拚命!」


  從沒聽過對方如此直接的表白,杜鵑的臉立刻紅成了一個熟透了的柿子。抬起迷濛的眼睛,以從沒有過的溫柔聲音嚅囁道:「我,我也怕你受傷。更怕你對我,因為別人對我失望。小九哥,我從小沒人教,所以也不知道怎麼做你的妻子。如果你覺得我哪做得不好,或者不想讓我做什麼,儘管對我說。我寧願自己改,也不想你憋在心裡!」


  雖然與杜鵑之間總存在著一些看不見的隔閡,程名振亦被少女滾燙的話語燒得血脈賁張。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到底是不是喜歡,卻明白自己縱使將師父留給的財寶都拿出來,也買不到同樣的真摯。伸手將杜鵑的手緊握在掌心,低聲回應道:「你也是,不要刻意委屈自己。不知道上輩子積累了什麼功德,讓我能娶到你。但咱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我希望兩個人都開開心心。一輩子也別生氣!」


  「我已經很開心了!」杜鵑的手指向外抽了一下,又迅速送了回來,彷彿生怕程名振放開一般。「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莫名奇妙的開心。雖然有時候被你氣得掉眼淚,但過後心裡還是甜的。現在想想,也許從見到你的時候,我已經喜歡上你了!我這個人好沒臉皮,你,你可不能偷偷笑話我!」


  「不笑,不笑!」程名振的心臟被幸福所充滿,一時間,居然覺得天下之事,無不可為。「這輩子都不會笑。你不懂的事情,我教給你。我不懂的事情,你教給我。反正日後我當土匪,就帶著你一道當土匪。等亂世結束了,咱們就找個誰都不認識咱們的地方,買幾十畝地!一個耕田,一個織布!再養一堆小雞小鴨子,讓它們天天生蛋給咱們吃。」


  「我可不會織布!」杜鵑眯縫起眼睛,鼻子皺成了一個小團。


  「我也不會種地啊!」程名振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笑著道。「咱們都可以學。反正,亂世總歸會過去的。咱們不會一輩子當土匪。咱們的孩子也不會當土匪!」


  話音落後,兩個幾乎同時楞了一下。杜鵑反應甚為敏捷,淡淡一笑,低聲問道:「小九哥,你是不是不喜歡當土匪?」


  「我不喜歡自己當,也不喜歡你當。自古以來,當土匪的都沒好下場。咱們現在沒辦法,但將來總有一天會突破困境!」程名振點點頭,實話實說。他不打算對杜鵑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有些事情,夫妻之間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本以為要花費些力氣,才能讓杜鵑接受自己的觀念。不料,素來脾氣急躁的杜鵑此刻卻比任何女孩都溫順,抓住程名振的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臉上,「我也不喜歡!我喜歡逛街,喜歡吃零食,喜歡為了買一件合意的東西挑來挑去。就是不喜歡別人怕我。更不喜歡別人說我不像個女人!」


  小夫妻兩個因為彼此的出身與閱歷不同,相處時一直有些疙疙瘩瘩的的地方。經過今天事情一攪合,那些疙瘩反而給捋開了。彼此心意相通,眼前無處不是風景。拖著手慢慢走向營寨中央,沿途指指點點,這裡是程名振昔日養傷的屋子,那裡是程名振當時裝瘋賣傻演練武藝的空場。還有二人一道釣魚的小湖,一道看鳥的孤島,卿卿我我,絲毫不覺路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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