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39)
第357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39)
發現氣氛不對,杜鵑趕緊提了提韁繩,與自己的親信一左一右將程名振夾在了中央。這個動作令張金稱大為不滿,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低聲喝斥道:「鵑子,你這是幹什麼?這小子跟咱們根本就不是一路!狼窩裡養不起獵犬,一旦讓他知道老營的位置……」
「是他把咱們帶到橋邊的!」玉羅剎杜鵑漲紅了臉,大聲辯駁。「是他不顧生死救了咱們的弟兄。大夥還沒過河,張二伯先把領路人殺了。這話要是傳揚出去,整個河北綠林道上今後咱們還怎麼抬頭?」
聽到二人的爭執聲,其他一眾頭目也圍攏了過來。有人大聲指責杜鵑不該以下犯上,有人則苦笑著搖頭,對杜鵑表示愛莫能助。楊公卿和王當仁的部屬則抱著起了事不關己的心態,樂得看張家軍內部如何吵成一鍋粥。
張金稱被看得好生尷尬,憋了好一會兒,才鐵青著臉給自己找台階下,「誰說我要殺他了。我只是防備他又蓄意騙人。弟兄們全憑著一口氣在堅持,如果這小子說得是瞎話……」
「我從來沒對大當家說過瞎話!」不待張金稱把話說完,程名振立刻大聲替自己辯解。「在館陶城下,我也沒說過瞎話。林縣令答應大當家的糧食銅錢分毫都沒缺。而再往後的商談,館陶縣還沒來得及做出答覆,大當家已經下令趁夜攻城!」
「你閉嘴!」張金稱無法接受程名振如此顛倒黑白,厲聲呵斥。第一批運出城外的糧草物資的確毫釐不差,但館陶縣是為了拖延時間才不得不信守承諾的。如果不是看在對方信守承諾的份上,自己昨天一早已經進了城,有了館陶縣的城牆作為屏障,官軍怎可能偷襲成功?
程名振聳了聳肩膀,臉上寫滿了不屑。張家軍毀約在先,這是個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雖然他知道林縣令也沒打算履行全部約定,但那是還沒來得及發生的事情,不能證明張金稱昨夜試圖偷襲館陶縣的行動合理。
這種輕蔑的姿態徹底激怒了眾頭領。不待張金稱發作,楊公卿已經再度拔出了兵刃,「我替大當家除了這個禍害,誰敢阻攔,就是跟我楊公卿過不去!」
「咯咯咯!」玉羅剎杜鵑笑得花枝亂顫,「有種你一對一!只要你別帶弟兄,我決不幫忙。要是想在張家軍地盤上以多欺少,你楊當家不要臉,我們可不能陪著你丟人!」
話音落下,她沖著身後一擺手。十幾名親信嘍啰立刻彎弓搭箭,冷森森的箭鋒毫不客氣地鎖定了楊公卿等人的去路。
與杜鵑並絡而行的程名振知道此刻自己越是退讓,越沒有活路。將戰馬拉開數步,伸手從背後扯下陌刀。「楊當家,請賜教!」危機時刻,禮貌和驕傲一樣是武器,一樣可以最大程度上打擊敵人。
這回輪到張金稱的部屬看熱鬧了,大夥紛紛讓開一條通道,等著楊公卿上前力斬程名振於馬下或被程名振砍翻。這裡是綠林,不是官府。綠林的規矩是強者為王,官府那一套上下尊卑規矩在此被削弱到了極限!
單打獨鬥,楊公卿的確沒有必勝的把握,直氣得暴跳如雷,「丫頭,帶你的手下讓開,被小白臉迷得神魂顛倒,綠林道的臉都快被你丟光了!」
「不讓!」杜鵑的臉紅得幾乎已經滴出血來,依舊遙遙護在程名振的身側,「張家軍的地頭,還輪不到你姓楊的發號施令!」
「你這吃裡爬外的死丫頭!」楊公卿四下招手,號令自家弟兄上前將杜鵑等人推開。
「哪個亂動,我先殺了他!」杜鵑也不示弱,馬鞭一舉,立刻有百餘騎兵同時拔刀。一些原本隸屬於杜疤瘌麾下的嘍啰怕七當在衝突中吃虧,也紛紛提著傢伙湊上前來。剎那間居然將楊公卿和他的嘍啰困在了中央,形成了絕對的以多欺少之勢。
此刻天色已經漸漸發亮,幾乎每個人都看見了張金稱臉上的尷尬。如果他出言喝止杜鵑,恐怕張家軍內部從此會埋下分裂的禍根。如果他再不開口替楊公卿解圍,衝突雙方繼續僵持下去,最後得了便宜的肯定會是狗姦細程名振。
正在他騎虎難下之際,村子中又響起了一串急促的馬蹄聲。郝老刀策馬沖了回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橋還在,橋還在。大當家,趕緊帶人過橋,遠處有煙塵騰起來了!」
這個節骨眼上,無論讓楊公卿死在程名振手裡,還是支持外人打壓自己的七當家杜鵑,都不附合張金稱的利益。有了郝老刀的台階,他剛好順坡下驢,「別胡鬧了。有什麼話過了河再說。沒馬騎的弟兄們先走,老刀和杜鵑兩個帶人斷後!」
「是!」眾嘍啰答應一聲,撒腿向村西跑去。逃過運河就安全了,生死關頭,傻子才有心腸看熱鬧。
周圍的人群一散,楊公卿也失去了繼續跟程名振拚命的動力。冷冷地哼了一聲,第二次將兵器插回了腰間。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過了運河后,收拾這小子的機會多著呢。自己麾下的弟兄不可能全都被官軍殺掉,只要逃散的那部分有一半回來,就不怕這小子能飛上天去!
至於惡婆娘杜鵑,她早晚逃不出楊大爺的手心兒。楊公卿這次之所以響應張金稱號召與其聯手攻打館陶,就是慕七當家杜鵑的美貌而來。本想著藉機摘了這朵野金蓮,卻沒料到賠了夫人又折兵。
一肚子怒火正沒地方發泄的時候,偏偏程名振的聲音又從背後響了起來,「大當家且慢,橋太窄,讓騎兵先過河去休息。步卒隨後再過!」
「弟兄們,這回你們可聽清楚了,姓程的到底安的是什麼居心!」沒等眾人想清楚程明真的用意,楊公卿立刻大聲挑撥。騎兵的生存能力遠遠高於步卒,即便不過河,敵軍也未必能追得上。有了生存機會,姓程的卻不讓跑得慢的步卒先行,偏偏建議優先照顧容易脫身的騎兵,不是試圖把大夥推進火坑,他還能為了什麼?
逃到運河邊上的步卒數量遠遠高於騎兵,被楊公卿一煽動,立刻群情洶湧。看到了將少年人名正言順除去的機會,張金稱也變了臉色,手向腰間一按,「嗆喨」一聲,親自舉起了橫刀。
「二伯!」沒有跟大當家過招的勇氣,杜鵑緊緊閉上了眼睛,淚水順著腮邊滾滾而落。「這回你還有什麼話說?」她聽見張金稱陰冷的笑聲,然後聽見嘍啰們憤怒地吶喊,「殺了他,殺了他!殺了這個小王八蛋!」
再往後,卻不是預料中的慘叫,而是一聲爽朗的長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少年人的笑聲,依舊陽光般回蕩在她心底。 「衝過去,將他們全殺光!」看到運河上慌亂的人影,王世充立刻舉起了橫刀。廝殺了整整一夜,最後卻沒發現張金稱、楊公卿、王當仁三個土匪頭子的蹤影。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而現在,這個遺憾就要被彌補上了,萬餘江淮勁卒的刀下,土匪根本沒機會逃離生天。
「諾!」儘管鷹揚郎將虞仲謀就在眼前,將領們還是習慣性地接受了一個校尉的指揮。誰都知道,鷹揚郎將虞家的十一郎是到軍中來撈功名的,凡事皆由王校尉越俎代庖。即使虞將軍親口發布命令,頂多也是將王世充的話重複一遍而已,從沒有過任何分別。況且出征這半個多月來,大夥吃的,用的,玩的,全由「碧眼狐」王世充一個人掏腰包,就沖著這份大方勁兒,眾人也得給他點兒面子。
騎兵衝鋒,步卒緊隨其後,直撲運河上的索橋。正在強渡的嘍啰們看到官軍追來,嚇得大聲慘叫,四散奔逃。已經走在索橋上的人甚至也掉進了河裡,被水花一卷,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邊倒的殺戮。土匪們的表現和昨夜一樣窩囊。很快,運河東岸就橫滿了失去首級的屍體,寬闊的河面亦變得猩紅一片。有士卒在村子中邊點起了火頭,將躲進茅草屋裡避難的流寇給硬燒了出來。幾名旅率打扮的低級軍官獰笑著衝上前,砍掉流寇的腦袋,將屍體重新扔進火堆。
這種場面很慘烈,也很讓人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快意。鷹揚郎將虞仲謀笑著看了一會兒,點點頭,低聲道:「世充,這回能抓到張金稱了吧,可別再讓他跑了。沒有他的人頭,在姓李的面前,咱們割多少腦袋都顯不出本事!」
「先清理完村中殘匪,等大隊人馬到了后立刻過河。敵軍跑不遠,他們連索橋都沒顧上拆!」王世充看了看烏煙瘴氣的河對岸,笑著回答。
他生性謹慎,不想過早到河對岸冒險。此刻他身邊只有四千多人,麾下大部分弟兄還甩在館陶城附近,等全軍到齊后,取勝的把握更大。不怕張金稱逃,只要把流寇們的膽氣耗盡了,即便張金稱逃回老巢去,王世充也有把握將其掏出來。此人的頭顱是這次戰鬥必不可少的點綴,正如公子哥虞仲謀所說,雄武郎將李旭在黎陽的風頭已經無人可及,除非江淮勁旅能把為禍多年的張家軍一鍋端個乾淨!
想到與自己差不多同時加入行伍的李旭,王世充的碧眼就隱隱露出了火光。那個傢伙的運氣簡直太好了,事事都搶在了別人的前面。本來這一回,江淮勁旅在陳棱老將軍的帶領下發誓要抄了叛賊楊玄感的糧倉。誰料大夥不遠千里趕到了河北戰場,黎陽城卻已經稀里糊塗地被李旭用幾千兵馬給攻破了。此後江淮勁旅即便加入黎陽防禦戰,把李密打得落荒而逃,也只能是給別人的功勞簿上錦上添花,顯不出自己半點本事。
不甘心為他人做陪襯,所以王世充才用了半斗金珠為代價,攛掇虞仲謀主動向陳棱老將軍請纓,不隨大軍去支援黎陽,而是帶一支偏師掃蕩楊玄感在河北的其他支持者。誰料二人時來運轉,沒等與叛軍殘餘交上手,先發現了張金稱這頭大肥羊!
張大當家的頭顱肯定比楊玄感麾下的小卒子值錢。跟身邊其他將領商議過後,王世充立刻制定了夜襲張金稱大營的計劃。迄今為止,這個計劃執行得相當順利。十幾萬流寇被殺得屍橫遍野,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張金稱本人今天也要無可奈何地低頭受戮。
又一隊嚇破了膽子的嘍啰兵被官軍用繩子從村中牽了出來,在河灘上綁成一串。帶隊的校尉裝模作樣地像虞仲謀請示了一下,然後就高高地舉起了鬼頭刀。捆在河畔的俘虜哭喊著逃走,被同伴的身體扯住,踉踉蹌蹌。官兵們笑鬧著跑過去,一刀一個,然後挽起死者的頭髮,將首級血淋淋地綁在腰間。
已經逃過河對岸的嘍啰們不敢回頭張望,踉踉蹌蹌地繼續逃命。他們跑不多遠,兩條腿再快也跑不過四條腿,王世充麾下有足夠的騎兵。
「世充,差不多了吧!別等后隊了,就這點兒土匪,早打發了早利索。」虞仲謀打了個哈欠,不耐煩的催促。同樣的熱鬧看多了也就沒意思了,早一點過河抓住張金稱,大夥就能早一點回館陶休息。那個林縣令據說是楊素的門生,雖然沒有明顯從賊跡象,但找碴敲打他幾下,未必不能敲出一筆浮財來。
「嗯,也好!」經過足夠長時間觀察的王世充點了點頭,手中橫刀遙遙地指向了對岸。已經有性子急的官軍順著索橋沖向對岸。流寇們依舊鼓不起抵抗的勇氣,撒開雙腿,越逃越遠。這種低迷的士氣下,河對岸不可能有伏兵。
得到了他的確切命令,更多的官軍湧上了索橋,將本來就破舊的索橋踩得搖搖欲墜。但經歷了時間考驗的橋索很快適應了士兵們的步伐節奏,慢慢穩定下來,吱吱咯咯地響著,將一波又一波武裝到牙齒的官軍送過河面。
「別著急殺人,抓緊時間整隊!」策動坐騎向前跑了幾步,王世充笑著叮囑。結束了這次殺戮,憑著家中的財力和朝中大佬的照顧,自己有可能一躍成為郎將。雖然比大隋朝另一位寒門出身的郎將李旭年齡稍大了一些,但也算數年來不可多得的少年英傑。至少對於西域王氏家族而言,意味著他們今後的生意安全更有保證。在中原的腳跟站得更穩。
長槊手罵罵咧咧地在索橋前整隊,背後是殷紅色的運河。他們兵器適於與敵軍硬撼,卻不適於收集敵人的頭顱。功勞全被朴刀手們得了,大夥純屬為他人做嫁衣。弓箭手們的收穫更少,按照軍功計算方法,命中敵軍三箭才相當於一刀。而嘍啰兵們身上根本沒有護甲,一箭足以斃命……
與憤憤不平的長槊兵、弓箭兵們形成鮮明對比。輕騎兵們則個個眉開眼笑。敵軍幾乎沒有還手之力,昨夜的功勞立得實在輕鬆。多了一匹坐騎,意味著他們可以比別人多攜帶更多的人頭。到現在為止,幾乎每一匹戰馬後的都血淋淋的,數不清的腦袋隨著馬尾巴來回晃蕩。
流寇們還在逃跑,跑得毫無方向。有人分明再逃上幾步便可以藏進運河西岸的樹林,卻好像看到了什麼妖怪般,轉頭又張牙舞爪地向北邊跑去。這種情形讓王世充感到非常怪異,警覺地在馬背上直起腰,舉頭再次掃視整個戰場。除了暗紅色的河水和混亂的人群,他沒發現任何不妥之處,流寇就是流寇,如果他們肯用些心思的話……
猛然間,有股冰冷的感覺湧上他的心頭。樹林中有刀光,還有馬蹄敲打地面的聲音。沒等王世充驚叫出聲,幾百匹戰馬斜著向索橋壓了過來,馬背上的土匪個個瞪著通紅的雙目,刀鋒在朝霞的照射下映明亮如火。
程名振扛著陌刀跑在衝鋒的土匪隊伍最後,從這一刻起,他在土匪窩裡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了。只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總覺得滾滾的河水不停地在腳下燃燒,燃燒!燒得他眼前發黑,渾身發軟。
沉重的陌刀緩緩從他手中滑落,「撲通」一聲落入河中,一團紅色的水花跳起來,托住少年人失去知覺的身體。
Chapter 4 紅塵
「你為什麼不攔住他?」杜疤瘌氣得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厲聲質問。女兒對姓程的心有所屬,他一直看在眼裡。自己雖然沒明確表示過支持,卻希望女兒能牢牢抓住近在咫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