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32)
第350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32)
王二毛對此事的反應速度遠超過了程名振,推了好朋友一把,笑著提醒道:「這幫王八蛋的德行你還不知道么?他們不這麼說,回去后怎麼跟賈捕頭交差?」
「這幫王八蛋,真他奶奶的是王八蛋!」程名振氣得破口大罵。在衙役們的傳言中,杜氏父女武功之高強幾乎當世無雙,差一點兒就能飛劍千里取人性命了。原來卻全是瞎話,編得那麼玄,僅僅是為了遮蓋他們的膽怯無能而已。可憐自己半個多月來,就和這些王八蛋混在一起。可憐自己今天隻身赴死,所為的人中居然也包括這些王八蛋!真是造化弄人,讓人哭笑俱是不得!
「哈哈,你居然罵自己人是王八蛋?」杜鵑好像又發現了什麼新鮮事般,拍著手叫嚷。
程名振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站錯了隊,趕緊將罵聲停住。尷尬地連連搖頭。王二毛卻罵上了癮,比比畫畫,將兩位捕頭和一眾幫閑平素的包娼庇賭、欺行霸市、勒索無度的種種惡行一一擺出來,邊擺邊罵。好像程名振和他是女土匪的同夥般,壓根兒不在乎自己此刻還有一個使者的身份。
「那你們兩個還幫他們來送死!」陪著王二毛數落了一會兒館陶縣的貪官污吏,杜鵑收起笑容,低聲追問。
「我們……」王二毛想解釋說自己和程名振兩個是被逼來的。話到嘴邊,卻被好朋友用目光硬生生給瞪了回去。只好無奈地指了指程名振,垂頭喪氣地說道:「你問他吧。他是兵曹,被縣令大人派出來的。我跟他是好兄弟,所以死也要死在一起!」
「你這人的確很講義氣!」女土匪杜鵑非常佩服地點評。能捨生替朋友擋箭的,即使找遍整個聯營,也未必能找出第二個。這也是她對兩個同齡少年心生好感的原因之一。但好感歸好感,雙方此時畢竟代表著不同的陣營,有些細節還是探聽得越細越容易從中發現蛛絲馬跡。
「不過你這朋友!」她又指了指程名振,笑著奚落道,「他好像讀書讀傻了,不但要自己送死,還要把你也給拖累進來!」
出乎她的意料,程名振竟非常坦然地接受這個指責,又客氣地拱了拱手,誠懇地說道:「程某對此甚為慚愧!待會兒見了張大王,還請女當家代為解釋一二。昨夜和今早指揮鄉勇抵抗者都是我,與我這位好兄弟無關。他只是個吃糧當差的鄉勇而已,手上沒沾過血,不值得張大王動刀!」
「我們兄弟同生共死!」搶在女土匪杜鵑答應之前,王二毛再度強調。「杜鵑你別聽他的話,讀書人么,總是有一些獃子氣!」
「我又沒說一定要幫忙救你!」杜鵑沖著王二毛聳了聳肩膀,沒好氣地說道。「不過如果你們兩個不想死的話,也很容易……」
說到這兒,她猛然發覺三個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再度豎起眼睛,惡聲惡氣地尖叫,「呀,差點上了你們兩個的當!我才不會給你們兩個求情呢!張二伯今天一定要挖了你們的心肝出來,我也好在旁邊看看,看看你們兩個狡猾的傢伙心上到底長了幾個孔!」
眼看著一個難得的逃生機會便要在眼前消失,王二毛豈肯甘心。不待那女子話音落下,立刻苦起臉來,大聲嘟囔道:「那我們兩個只好等死了。你真夠狠心。虧得人家剛才還拿你當朋友!」
「你倒自來熟。哪個說過是你的朋友來?」杜鵑沒見過這麼疲懶的人,氣哼哼地呵斥。
「不是拿你當朋友,我會跟你說縣城裡邊的事情么?我們兩個是被人逼著來的,又不是什麼貪官?你憑什麼非得殺我們!再者說了,張大王的愛吃人心的名頭誰不知道?我們兩個如果真的和城裡狗官們關係好,他們怎會派我倆出來送死!」
每到生死關頭,人得潛能經常會被充分地激發。王二毛便是如此,明知道跟女土匪講道理無異與虎謀皮,一番話卻說得格外義正辭嚴。七當家杜鵑被他反問得說不出話,眨巴了好半天眼睛,才悻悻地回了一句,「你們兩個活該。如果怕死,昨天晚上怎麼不投降?今天早上,又何必殺了我們那麼多人?」
「女頭領這話說得可虧心了!」程名振發覺杜鵑的口風再度變軟,也趕緊開口給王二毛幫腔。「昨天夜裡,誰知道張大王到底想做什麼?如果不抵抗的話,我們兩個估計早就被人砍了!哪還有機會到你的軍營里來當使者?」
「又信口胡說,我們從來不殺主動投降的人!」
「我們兩個現在就是主動來投降的!」王二毛指了指程名振和自己的胸口,越發理直氣壯。
「你們兩個是被打怕了,所以才投降,算不得主動!」杜鵑畢竟是個女孩子,明知道越辯下去自己越會被兩個少年帶進溝里,嘴上依舊要分出個是非黑白來。
「反正不是你們衝到城裡后才放下兵器的!現在進了你家大營,怎麼說都是你們有道理!」王二毛悻悻地聳肩,臉上寫滿了冷笑。
「那你就滾回城裡去,等著姑奶奶去割你的腦袋!」
「你們不肯放我倆走,我倆怎麼回城裡?」
繞來繞去,話題又回到了上次同一個地方。七當家杜鵑被王二毛憋得小臉通紅,揮起馬鞭凌空抽了一鞭子,咬著牙發狠,「你們兩個不就是想活命么?我放你們,說到……」
「多謝女頭領仗義相助!」這回,不等她把話收回,程名振立刻敲磚釘角。
「你們……」杜鵑發現自己再度上當,氣得渾身哆嗦。揚起鞭子想抽對方一頓,又覺得這樣做實在顯得自己太沒心胸。瞪了半天眼睛,把頭一扭,大步向前走去。
王二毛和程名振相視而笑,心道自己這回終於有了一絲活命的希望。加快腳步,不聲不響地跟在了杜鵑的身後。
張金稱的大營扎得極為凌亂,三個人走了足足有一里多路。才遙遙地看到了旁邊豎著替天行道大旗的牛皮軍帳。「不想死就在這老實等著,我進去先跟張二伯打個招呼!」女土匪杜鵑回頭瞪了程名振一眼,恨恨地命令。
「多謝女頭領!程某不勝感激!」程名振知道自己剛才的確勝之不武,訕訕地拱手致謝。
「跟你說過了,我叫杜鵑。你沒有名字么?開口程某,閉口程某,也不嫌彆扭!」杜鵑冷哼了一聲,怒氣未消。「我怎也不能跟張二伯和其他幾位大當家說,外邊有個姓程的膽小鬼前來討饒吧。把狗屁縣令的禮單也交給我,省得你連拿出來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人砍了!」
程名振苦笑著拱手,然後從懷中掏出禮物清單和林縣令的親筆求降信,非常信任地交到了杜鵑手裡。「在下館陶縣新任兵曹程名振,奉縣令大人之命前來請降。女統領如果今日能救我全縣老小性命,程某此生必不敢忘!」
「他叫程名振,你可以叫他程小九!」王二毛實在受不了好朋友突然變得如此做作,將他推到一邊,大聲表白。「他的兵曹剛當了不到二十天,屁股還沒坐熱乎呢。你上次胖揍賈捕頭時,我們兩個還都是運河上扛大包的苦哈哈……」
「得了,得了,啰嗦!」七當家杜鵑將禮單和信封用力擺了擺,轉身揚長而去。死到臨頭的王二毛膽子被嚇得斗大,不待對方的背影去遠,便用手指捅了捅身邊的好朋友,壓低了嗓子說道:「小九哥,這娘們真夠味兒!簡直一頭母老虎,不知道這輩子誰敢娶她回家!」
「小點兒聲,你找死啊!」程名振嚇得一哆嗦,趕緊用手去堵對方的嘴。「咱們兩個還指望她幫忙呢,何苦又惹惱了她!」
也不知道二人的話被杜鵑聽見了,還是因為地上的雜物太多。眼角的餘光里,程名振非常清楚地看見杜鵑的腿絆了絆。要糟!他心中暗暗叫苦,做好了準備挨對方的皮鞭。遠處的影子卻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轉眼已經被牛皮大帳吞了進去。 兩個少年提著腦袋在張金稱的中軍大帳附近等待,心中充滿了不安。每當周圍有人經過,他們都警覺地舉目查探,看看對方手裡是否舉著尖刀。而過路的流寇們眼裡充滿了貪婪,看向這邊的目光總似在看一堆鮮肉。這種感覺非常荒誕,簡直能把人活活逼瘋。偏偏軍營里的土匪毫無紀律,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程名振覺得自己即將崩潰的剎那,兩隊彪形大汗扛著鬼頭大刀向他跑來。少年人的第一反應是撒腿逃走,手卻伸出去,緊緊地拉住了牙齒咯咯作響的同伴。他發現王二毛的手心像屍體一樣涼,冷汗與自己的冷汗交融在一處,淅淅瀝瀝地向手掌邊緣淌。
「小九哥!」王二毛不斷地打著擺子,說話的聲音帶著哭腔,「我這回沒當孬種。我對得起你!」
「咱們兩個都不是孬種!」程小九咬著牙回應,笑容看上去比哭還要慘。兩個人強忍著恐懼抬頭挺胸,不肯在鬼頭刀下露出更多的懼意。拎著鬼頭刀的壯漢們惡狠狠地瞪了他們幾眼,快步向遠處走去。
心頭的緊張感覺一松,王二毛幾乎當場跌倒。苦著臉看向程名振,發現好朋友的身體也軟了下去,腰桿彎得像只大蝦。二人相對著笑了笑,再次橫下心來等死。牛皮大帳里卻又沒了動靜,靜悄悄的,好像一座沉睡著的閻王殿。
忽然,又一隊拎著鐵鏈子的人從大帳旁跑過,鏈子末端掛著鐵鉤,黑漆漆的,也不知道上面是人還是牲畜的血。兩個少年又被嚇了一跳,僵直了身體,等著鐵鉤穿過自己的琵琶骨。半晌過後,鐵鏈曳地聲再度遠去,牛皮大帳又恢復到沉靜中,彷彿一頭剛睡醒的老妖,正思索著下一餐到底吃什麼。
第三波跑過來的是一群光著膀子的屠夫,手裡拎著木盆和剔骨刀。程名振卻不像先前那樣害怕了,推了推王二毛,低聲安慰道:「別害怕,咱們越怕,張金稱越開心!」
「不,不,我,我撐得住!」王二毛挺起瘦稜稜的胸脯,咬著牙回應。
話音剛落,屠夫們已經衝到了近前。不由分說拎起兩個少年,捆豬一樣四腳朝天捆了個結實。然後拿棍子在手腳中間一穿,抬起來向牛皮大帳走去。
「救命啊——」王二毛聲嘶力竭地大叫。鼻涕眼淚流了滿臉。程名振心知今天難逃一死,眼淚也順著腮邊滾滾淌了下來。到了這個關頭,他卻不願意再讓人看到自己的軟弱,用力吸了口氣,大聲怒喝道:「放我下來。士可殺不可辱!」
「你這毛孩子是狗屁的士。張大王說了,細皮嫩肉的傢伙,吃了剛好不塞牙!」走在程名振身邊的是一名疤瘌臉惡漢,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笑呵呵地說道。
程名振被對方的油手捏得直犯噁心,用力將頭側開,恨恨地怒罵,「你們這些人簡直是一群畜生!爺爺做鬼后也不會放過你!」
「那你可得排隊了,想找我報仇的鬼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疤瘌臉屠夫絲毫不以為意,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跟程名振鬥嘴。
程名振冷哼一聲,閉目等死。耳畔王二毛的喊聲卻殺豬般傳來,接連不斷,「救命啊,救命。姓杜的丫頭,你答應過救我們的!」
「二毛,死則死矣!」程名振聽得心煩,睜開眼睛勸阻。
「不行。那丫頭言而無信。我死不瞑目!」王二毛嗓子已經發啞了,卻依舊不甘心束手就戮,「死丫頭杜鵑。黑心眼的女土匪杜鵑,你說過要救我們的!你說話不算數,將來生兒子沒……!」
不待他將話罵完,二人眼前突然一暗。有股熱乎乎的汗臭味道迎面撲來,熏得人幾乎無法呼吸。緊跟著,橫在四肢間的木棍猛然下落,耳畔只聽「呯」地一聲,眼前冒出了無數金星。
「啊!老子做鬼也不……」王二毛繼續大叫,身子於地上亂滾。程名振努力掙扎了兩下,發覺徒勞無功,又緊緊閉上了嘴巴,不肯再繼續讓人看笑話。
此時的他仰面朝天,剛好能看到牛皮大帳的棚頂。幾條被熏得發黑的木杆子橫在那裡,髒兮兮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月。杆子的下端,卻掛著一個八成新的大稱。秤盤與秤星皆為純銀打造,亮閃閃的晃得人眼花。
這姓張的落草之前莫非是個貨郎?程名振看得好奇,心中暗自奚落。正迷惑間,只聽上邊有人大笑著問道:「丫頭!這就是你說的那兩個膽大包天的少年豪傑?膽量也不怎麼樣么?嗓子都快喊啞了?」
「我把你捆上放湯鍋邊,你有種別吭一聲!」王二毛嚇得聲音發顫,嘴巴上卻半點不肯服軟。
「說話人可是張大當家。勞大當家如此興師動眾地對待,程某真是榮幸!」程名振的嘴巴也不是善茬,順著王二毛的話頭奚落。
大帳內立刻響起了一陣怒喝之聲,「大膽!」「嘴硬!」「賞他兩個嘴巴!」「拖出去宰了!」亂七八糟,此起彼伏。這些聲音落在程名振和王二毛耳朵里,卻像聽了仙樂般,恐懼之心又減輕了幾分,歪著頭互相擠了擠眼睛,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聲嘶力竭的笑聲打斷了帳篷內所有嘈雜。氣得張金稱用力一拍桌案,「閉嘴,笑什麼笑。死到臨頭了,還有什麼好笑的!」
王二毛衝程名振眨眨眼睛,示意讓好朋友趕緊抓住機會。程名振笑著點頭,朗聲回應道:「張大當家如果存心想殺了我兩個,直接一刀下來就是,又何必費力氣三番五次地派人折騰。既然是嚇唬我們兩個,我們已經被嚇到了,張大當家也過夠了癮。接下來想必平安無事,自然我們兩個要開心大笑了!」
「你們兩個想得倒是美。不殺你們,我那三百多個弟兄的性命怎麼算?」一個公鴨嗓子的傢伙氣哼哼地質問。
「先傷了我們那麼多兄弟,然後又異想天開到營里來詐降!你倒說說,我們不殺你的理由是什麼?」另一個粗聲粗氣的漢子憤怒地質問。
程名振輕輕冷笑,一言不發。王二毛見到好朋友恢復了鎮定,膽子也慢慢壯起來,學著對方的模樣冷笑連聲。
「怎麼不回答啊。啞巴了!」
「沒話可說了吧?看在你敢來這裡的份上,老子給你個痛快!」公鴨嗓子和喘粗氣漢子繼續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