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23)
第341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23)
回答他的只是一聲冷哼,張姓反賊斜跨半步,避開刀光。反手又是一劍,挑向程小九軟肋。電光石火間,雙方又交換數招。程小九左支右拙,渾身上下破綻無數。他很快便發覺自己根本不是張姓反賊的對手,一邊拚命抵擋,一邊虛張聲勢地叫嚷道:「弟兄們,抓刺客!一隊堵住正門,二隊用弓箭招呼!」
誰料不喊還好,一喊之後,眼前劍光更盛。「姓林的,你居然埋伏了人手在外邊。張爺就讓你看看什麼才是真本事!」張姓狗賊把程小九的出現看成了一場事先安排好的埋伏,出手再不留情。劍光綿綿不絕,恨不得立刻將對手身上捅出幾個透明窟窿。
「大人快走!」程小九心知不妙,一邊抵擋一邊嚷嚷。
回答他的只有牙齒打顫的聲音,剛才還跟刺客嘴硬的林縣令早就被刀光劍影嚇癱在了地上,身體貼著牆根兒,好半天都挪不動一步。
「大人,你倒是走啊!」程小九苦苦支撐。後背幾乎貼上了牆。身體卻死死地將林縣令的身體擋在了背後。
「我,我腿軟了啊!」林縣令帶著哭腔回應。手腳並用,一寸一寸向門口爬去。
「哎呀,這是怎麼了,啊……」本來保護一個林縣令已經夠讓程名振累的了,危急時刻,縣令夫人柳氏不知道從哪裡又冒了出來,嬌滴滴的還想說幾乎勸架的話,不料張姓反賊抬手一劍,便向她的胸口刺來。
「啊……」柳氏發了瘋般大叫,雙腿癱軟,根本沒力氣躲閃。程名振見勢不妙,踢起一張板凳,砸向張姓反賊。
張姓反賊不願意為了一個女人受傷,側身避開。順勢一個大迴旋,撞歪程小九的兵器。然後以劍為刀,一道閃電迅速劈向縣令夫人的脖頸,殺雞儆猴。
「當!」必中的一擊再度被刀背擋住,程小九半跪於地,雙手舉刀,隔開了刺客的劍鋒。
「夫人,快扶著縣令大人走!」一邊咬緊牙關死撐,程名振一邊提醒。他知道自己支持不住了。好在殺了自己后,林縣令與姓張的便結了死仇。館陶縣不會捲入叛亂中,念在救命之恩的情分上,林縣令夫婦應該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娘親。
林縣令夫妻哪裡走得動,彼此抱做一團,只顧著在程名振身後曬糠。
「嗚嗚嗚——」終於有人聽見了縣衙內的異常,拚命吹響了求援號角。
「是王二毛么?這廝終於找人來了!」程小九的心頭一振,手中朴刀又向上舉了舉,將刺來的劍鋒再度隔偏。
張姓反賊楞了一下,冷笑著搖頭。沒人能救得了林縣令,全體鄉勇都趕過來也救不了。不服從密公號令者,殺無赦!只可惜了這個姓程的年青人,本來是個帶兵的好苗子。他又搖了搖頭,劍尖輕顫,帶起一陣龍吟。
程小九一咬牙,合身向劍光撲去。弟兄們的腳步聲已經近了,擋住了這最後一擊,自己今晚就大功告成。但願縣令大人上回說能贖回阿爺的話是真的!絕望之中,程小九心頭反而浮起一股冷靜。眼睜睜地看著劍光向自己靠近,一點一點刺向自己的胸口。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四下里號角聲連綿不絕,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蒼涼。「敵襲,敵襲,張金稱來襲!」有人衝進院子,大聲喊了起來。「稟告大人,張金稱來了,南門告急!」掌管軍械的衙役劉子光衝到門前,趴在台階上哭訴。
已經刺破衣服的利劍突然停了下來。張姓商販大聲狂笑。「姓林的,你如願以償了。」他一腳踹開屋門。不管趴在台階上的劉子光,也不看站在樹下,已經嚇得走不動路的王二毛,拎著寶劍揚長而去!
「敵襲,敵襲,張金稱來襲!」哭喊聲,號角聲,在夜空里響成一片。
註釋:
[1]兵曹,古代管兵事等的官員。隋代地方官制,縣令、縣丞、主簿為上級委派。縣丞,主簿之下的地方雜職,不算官,只算小吏,可由縣令自行委任,俸祿也是地方自籌。規模較小的縣裡邊不設縣丞,由兵曹則負責捉姦捕盜。
[2]辟置,徵召,聘用。隋代冗官甚多,一個中下之縣,不算衙役,幫閑,其他縣令自行安插的從吏也能高達九十五人之多。文帝曾經大力裁撤,楊廣即位后,冗員恢復照舊。
[3]銀子在隋代並不作為主要貨幣流通,僅僅作為官府鎮庫或者官場收受賄賂用。以隋代物價,一兩銀子在民間能摺合一弔半到兩吊銅錢,購買力相當於現在六千到八千人民幣。
[4]作事,(作字發第一聲zuo)。
[5]並非笑話,曾經有個天才的和尚將佛分為若干級。與人間官府類似。
Chapter 3 東門
已經足夠了,一躍之後,他便永遠不再是驢屎衚衕的半大小子程小九。他是程名振,敢效仿古人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地的程名振。可惜這裡不是易水,沒有人擊缶,也沒有人為自己拍劍而歌。
「小九哥,等我一步!」背後突然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叫喊,猛然回頭,程名振看見王二毛愣頭愣腦地坐在殘牆下。屁股上沾滿了漆黑的血跡,臉上卻帶著坦誠的笑容。
「我跟你一起去!」王二毛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嘻嘻地說道。
王二毛靠在院子裡邊的老樹下,身體不住地顫抖。程小九死了!曾經被他視作無所不能的程小九死了!被人眼睜睜地刺死在自己面前。而作為程小九的好兄弟,沒用的王二毛卻被書房內的刀光劍影嚇麻了爪兒,既沒想到去外邊搬救兵,也不敢阻攔兇手逃走!
他忽然希望被張姓狗賊刺死的是自己,這樣,他就不用背著一個懦夫的罵名活下去。平時自己吹了那麼多的牛,胸脯拍得那麼響,最關鍵時刻卻被嚇癱在老樹下,連一點忙都沒幫上!
沒人理會王二毛的表現。
衙門裡此刻已經亂成了一團糟,縣令夫婦互相抱著蹲在牆根兒下,根本不敢抬頭。武藝最好的程教頭胸前殷紅一片,看樣子已經被刺客開膛破肚!至於平素威風凜凜的捕頭和衙役們,黑燈瞎火的,天知道他們躲到了哪裡。而城南傳來的求救號角卻「嗚—嗚—嗚—嗚」沒完沒了,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蒼涼。
「大人!是戰是走,您得拿主意啊!」劉子光滿臉鼻涕眼淚,哀哀地向林縣令祈求。
「張金稱!張金稱!」衙門外,被號角聲從睡夢中驚醒的百姓們抱著家裡唯一值錢的東西,哭喊著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跑去。誰都不知道哪裡安全,但誰都不敢再留在家中。張金稱是個生吃活人心肝的惡鬼,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明天會不會成為他桌上美味!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伴著凄厲的號角聲,無數飛鳥從半空中掠過去,叫得人毛骨悚然。它們是最幸運的,因為它們有翅膀,想飛到哪裡便是哪裡。
就在這個混亂不堪的時刻,王二毛突然發現自己的好朋友的屍體動了動。「小九——!」他扯著嗓子狂喊了一聲,飛也般向前奔去。撞開擋在面前的鄉勇,踩過劉子光的小腿,順勢推了林縣令一把,雙手將程小九的「遺體」抱了起來。「你帶我一起走吧,我也不活了。我對不起你啊,我是個只會吹牛的廢物!」
彷彿聽見了他的話,程小九的屍體又掙扎了幾下,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目光獃滯,手指庭院眾人,口中「呃呃!」有聲。
詐屍!已經被城南傳來的號角聲嚇破了膽子的鄉勇們愈發慌張,零星幾個人拔腿就向衙門外跑,更多的人則「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叩頭如搗蒜。「程教頭,你放心去吧。弟兄們虧不了你的後事,逢年過節,必有祭奠!」
「呃,呃,呃,呃」程小九的屍體越動越有力,居然擺脫了王二毛的手臂,直接站了起來。鮮血依舊順著他的胸口向外冒,濕淋淋的已經染紅了半邊布袍。他卻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一步一步慢慢向前挪,一步步接近蹲在牆根處發抖的林縣尊。
「程——」先前還死活不肯抬頭的縣令大人快速向後挪了挪,伶俐得就像一隻肥貓。「程,程教頭!」一邊顫抖著躲閃,他一邊大聲祈求,「我,我,我不會虧待你。你別過來,別過來,過來我就喊人了!」
「程教頭,你死得冤啊!大夥都知道!但冤有頭債有主,你別亂拉人走啊!」劉子光最為機靈,剛勸完已經嚇傻了的林縣令,轉眼充當起殭屍交涉者的角色。「你放心去吧,家裡老小有我們,只要我們有口飯吃,就不會讓他們餓著!」
「對,對!」眼看著程小九的屍體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林縣令終於被嚇出了幾分膽氣,高舉右手,大聲允諾:「本縣決不會慢待了你的家人。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屍體」彷彿根本沒聽見眾人在說什麼,又向前走了幾步,距離林縣令已經只有半尺之遙。「本縣給你家裡每月送米五斗,錢三吊,月月不缺,決不反悔!」林縣令已經無路可退,背貼著牆角喊道。
每月五斗米,三吊錢,已經接近一個在職兵曹的所有明面和暗地收入。林縣令知道程小九生前是因為窮怕了,所以才應徵鄉勇的。急中生智,居然想到了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死屍」。而這招的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他的話音剛落,「死屍」迷茫的雙眼中突然冒起了几絲亮光。不再向前走,也不肯倒下,只是獃獃地站在原地,彷彿在拚命回憶著什麼!
衙門外的狀況愈發混亂,但比起近在咫尺的「殭屍」來,張金稱的威脅已經無關痛癢了。林縣令見收買的辦法有效,壯了壯膽子,繼續許諾道:「每季度該你得的,一文不會少你。弟兄們有肉吃,決不讓你喝湯。」
「什麼?」程小九吐出了塊黑呼呼的東西,啞著嗓子問道。
「你若不放心,本縣可以立字據為證。這院子里的弟兄,都可以做保人!」看到「殭屍」開始說話,林縣令尖叫著保證。
「大人在說什麼啊!」程小九的「屍體」皺了下眉頭,繼續道。他迷茫地轉身,四下張望。然後突然明白了過來,抱著拳頭躬下身去,「程某救援來遲,請大人恕罪。大敵當前,還請縣尊立刻移駕城南,為弟兄們壯膽!」
「是,是,那是當然!」林縣令不敢違背「殭屍」的要求,身體向門口挪了數寸,又顫顫巍巍地停了下來。「屍體」沒說讓其他人走,所以劉子光等人不敢有任何動作。而他們不動,林縣令就無法走出書房門口。
「二毛,你在幹什麼?還不快去軍營召集弟兄們。就說縣尊大人有令,全體趕向城南防禦。」程小九的屍體又揮了揮手,沖著滿臉迷惑的王二毛喝令。
「唉!唉!」王二毛像平時一樣,沒口子答應。轉身竄出三、四步,然後又驀然回頭,「小九哥,你死了還是活著?你帶不帶我走?」
「你才死了呢!」程小九被氣得哭笑不得。他胸口上的劍傷並不重,頂多只刺到肋骨。而張姓狗賊劍上的殘餘力道卻將他憋暈了過去。在醒來的瞬間,他只覺得眼前一抹黑,渾渾噩噩不知道身在何處。所以才憑著暈倒之前的一點記憶,準備扶著林縣令逃走。誰料一番好心卻被大夥當做了殭屍還魂,嚇得林縣令外袍處濕淋淋黑了一大片。
「你,你真還活著?」王二毛用力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大聲問道。
「滾,別耽誤事!」程小九狠狠踹了王二毛一腳,將其直接踢出了書房。
「劉司庫,請你帶人速回軍營,給弟兄們發放兵器!」處置完了王二毛,程小九轉身對劉子光命令。
「唉,唉,我知道了!」劉子光還沒從恐慌中緩過神來,連聲答應。他在衙門中的人望和資歷遠比程小九要高,平素根本不必聽對方的指使。可此刻,他心中卻升不起半點兒抗拒的勇氣,答應完了,立刻轉身去執行。
「周隊正,你帶今晚在衙門執勤的弟兄速速趕往四個城門,通知守門的弟兄,沒有大人的命令,四面的城門皆不得開啟,以免賊人趁虛而入!」程小九又掃了一眼傻站在門口的周禮虎,大聲吩咐。
他現在已經記起了自己與王二毛為什麼而來。而一旦被林縣令察覺到救命恩人最初其實也打得和張姓狗賊一個主意,恐怕日後自己和二毛都沒好果子吃!
好在大夥剛才都被嚇得不輕,能不被「殭屍」咬死,已經暗自慶幸。哪個還會記起程小九到底什麼時候來到的縣衙?聽到有人肯出頭組織防禦,立刻如找到了頭領的蟻群般,盲目地追隨下去。誰也不想計較下令者到底有沒有指揮大夥的資格。
把可能暴露自己來縣衙目的的人都指派走了,程小九又抹了一把胸口的血,然後抱著拳頭,再次向林縣令施禮。「還請縣尊大人主持全局!賊人倉促而來,不可能立刻破了館陶!弟兄們的家都在城內,如果調配得當,未必不堪一戰!」
「那,那是自然,自然!」林縣令到了現在還沒弄清楚眼前的程小九到底是人,還是具殭屍,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茫然回應。
李密麾下的哨探大總管張亮為什麼突然收手而去,林縣令非常清楚。如果因為自己被殺的緣故,導致張金稱破了館陶,恐怕在楚公楊玄感面前,李密難逃一個「與流寇勾結,破壞自家後路」的罪名。但光憑著手中這一千弟兄能否將館陶守住?他心裡卻沒有半點兒把握。畢竟當初為了有充足的理由左右逢迎,他故意將鄉勇們的裝備和兵器都限制在了最簡單的程度,甚至連一件皮甲都沒捨得給大夥配。
守,未必守得住。逃呢?看著半邊袍子被血染紅的程小九,林縣令嘴唇嚅囁半晌,卻發不出那個「棄城逃走」的命令來。即便對方已經成了「殭屍」,那明澈的目光依舊讓林縣令不敢直視。那瞳仁裡邊清晰地映著一個人的影子!林縣令清楚,只有在這個少年眼裡,那個身影才是端端正正的,一如若干年前剛剛踏入官場的自己。
他,不敢也不願面對這份簡單的崇拜與尊敬。
「大人,請移駕城南!」程小九湊近了一些,繼續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