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隋亂:廣陵散(56)
第318章 隋亂:廣陵散(56)
「那不是虞大人和裴大人么?」當值的太監眼神好,遠遠地就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給兩位大人也打把遮陽傘!」蕭皇後用身體擋住寢店的門,低聲命令。從兩位肱股之臣的神態上看,恐怕外邊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丈夫剛剛睡下,最不喜歡別人在這個時候打擾他。
虞世基和裴矩二人也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不敢直接向寢殿里沖。遠遠地向蕭后做了個揖,一邊喘息,一邊低聲喊道:「臣等見過皇后!河南,河南出大事兒了!」
「兩位大人不必多禮了。什麼事情讓你等這麼慌張,難道不能放一放,等明天再跟陛下說么?」蕭后板著臉,低聲質問。
「李仲堅在五日前擊潰了李密所部瓦崗軍主力,斬首超過兩萬!」虞世基喘了幾口氣后,強笑著回答。「所以我們兩個想把這件喜事告訴陛下,一時忘了陛下有午睡的習慣!」
「這倒是件好事!」蕭皇后的眉頭跳了跳,聲音在不知不覺中抬高了幾分。她快速向屋子內回望了一眼,透過稀疏的珠簾,看見丈夫依舊在酣睡,猶豫了一下,裝做很高興的模樣吩咐:「你們兩個多等一會兒,待陛下醒了我就告訴他。他這些日子最想知道的便是李大將軍和瓦崗賊會戰的結果,一定會宣召你等詢問其中詳情!」
「是,是,但此戰過後還發生了些意外!」虞世基的話開始變得結巴起來,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尷尬。先報喜后報憂是他用來對付楊廣的得意手段,換了個對象后,效果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為了不讓蕭皇后誤會二人在故意愚弄他,另一位參掌朝政裴矩大人趕緊將話頭接了過去,「兩份急奏是同時到的,所以我等只能一塊兒啟奏。疏忽之處,還請皇后包涵!」
「說吧,還有什麼事情,莫非李將軍受傷了么?」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蕭皇后的心頭,強壓住心中的緊張,她用顫抖的聲音追問。
「不,不是受了傷!」裴矩額頭上汗珠滾滾,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樣表達才能讓消息聽起了不太那麼令人震驚。「李,李將軍和東都之間出了些誤會,沒有追殺瓦崗眾……」
「等陛下醒來,讓他親筆寫封信調解一下就是了。不過是幾倉糧食罷了,段大人他們也是,又要讓人賣命,又不給人吃飽!」蕭皇后笑著搖頭,帶著幾分不滿的口吻說道。
為了幾個捻酸拿醋的留守官員而失去一員虎將,瘋子才會幹這種無聊事情。裴、虞兩個都是有多年輔政經驗的老臣了,居然耐著一些人的顏面不去處理。怪不得這幾年天下越來越亂,柱石之臣都是這般模樣,能將國家治理好才怪?
「不是,不是這麼簡單!」素來沉穩的裴矩急得直跺腳。蕭皇後天子聰明,不像楊廣那樣好糊弄,所以很多專門為楊廣準備的說辭此刻一句也用不上。
「難道東都那邊還敢違背陛下的旨意么?」蕭皇后被裴矩欲言又止的模樣惹得心煩,問話的聲音中漸漸透出了怒意。
「不是,不是違背!」裴矩低下頭,不敢與迎面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相對。反覆嘟囔了好幾遍廢話,他終於把心一橫,低聲奏道:「娘娘榮老臣把話說完!東都那邊誤會李將軍和李淵叔侄二人勾結起來造反,所以就打開了虎牢、滎陽一帶的防線,把徐賊茂功放到了李將軍背後。李將軍剛剛與瓦崗主力打完了一場,發現自己被人出賣,大怒之下舉止失措。結果被翟讓、徐茂功兩人前後夾擊……」
「最後結果怎樣?李將軍不是帶著騎兵么?他橫下心來向回闖,賊人怎能攔得住他?」午後的陽光突然變得有些刺眼,蕭皇后前後晃了晃,扶住了貼身宮女肩膀,才勉強站穩了身體。丈夫剛剛才跟她提起這個年青人,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步了張須陀老將軍的後塵。可此人用兵分明很謹慎的啊,怎會突然間性情大變?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其中必然有隱情。但指望裴矩和虞世基兩個完全實話實說,無異於痴人說夢。強壓住令人窒息的心跳,蕭皇後繼續問道:「他沒有向管城和虎牢求救么?還是求了救后王辯和裴仁基兩個沒回應。」
「是東都那邊下旨,命令王辯和裴仁基兩個按兵不動,並隨時準備將李將軍捉拿歸案。所以李將軍也沒有向滎陽方向突圍,而是先遣走了郡兵,然後帶著麾下士卒直奔黃河渡口。在渡口邊上他被流寇纏住,雙方激戰了一天一夜。據留守管城的王辯大人所奏,最後李將軍兵敗,不肯被敵軍折辱,連人帶馬跳入了黃河!」
能糊塗的地方,裴矩盡量向糊塗里說。據信使私下透漏,是東都派出段達、劉長恭等重臣帶領數萬兵馬堵住了李旭的退路,而瓦崗軍又趁勢回殺,三路兵馬對李將軍構成了合圍之勢。李將軍見大勢已去,不願讓郡兵們白白送死,才主動下令給郡兵統領們,要求他們帶著郡兵們通過段達等人的防線各自返鄉。隨後,四千博陵騎兵寡不敵眾,被兩支瓦崗軍聯手絞殺於黃河南岸。
但這話不能如實說給皇帝陛下聽,否則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掉腦袋。逝者已以,不能因為一個可能已經不在人世的失敗者而再毀掉更多的國家柱石。
「天!」蕭皇后再也堅持不住,整個人都軟了下去。在丈夫口中,那個少年是大隋朝最後一根樑柱,雖然他也姓李,很可能正應了那個桃李子的民謠。但夫妻二人盡量不去想壞的一面,把朝廷復興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個上天賜下來的絕世勇將身上。沒想到,留守東都的人會如此聰明,聰明到自毀長城。
「有人看到屍體么?還是瓦崗軍憑屍索贖?要多少錢,我來出。你們儘管派人去應下來!」被兩名宮女用力攙扶著,蕭皇后依然覺得腿腳發軟。抹了拔淚,她語無倫次地追問。
「至今沒發現屍體,那兩天雨太大,估計被河水沖走了!其他消息也不確切,臣等已經下令地方官員和各位監軍們重新寫一份詳細奏摺上來,把事情的起因和最後結局寫清楚,任何人不得蓄意隱瞞!李將軍的身後事,臣等也商量過了。就按張老將軍先例,決不虧待了他的家人!」唯恐把自己也牽連進去,虞世基趕緊在旁邊補充。他相信東都方面會給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答覆,也願意給李旭一個令人羨慕的身後哀榮。
只要能把眼前這關糊弄過去,他和裴矩二人剛才甚至商量好了抓兩個替罪羊出來,以免此事牽連太廣。
「人都沒了,再調查真相有什麼用?封個再高的官爵有什麼用?難道還能讓他活過來么?還是為了塞天下悠悠之口?」蕭皇后以手掩面,哽咽著質問。
背後的那些貓膩她約略也能猜得到,那個少年過於正直,過於善良。總是一廂情願地把所有人往好處里想。卻不明白這官場本來就是時間最骯髒的,不能和光同塵者,最後的結局只有毀滅!
「娘娘保重身體!」裴矩和虞世基趕緊向後退了半步,眼觀鼻,鼻觀心,以免看到更尷尬場面。
出乎他們二人的意料,經歷了最初的軟弱后,蕭皇后快速鎮定了下來。「就這些么?」她抹去腮邊的淚,冷笑著向兩位肱股之臣詢問。
「就,就這些。臣等不知道該不該讓陛下,陛下知曉?」裴矩和虞世基二人被蕭后盯得脊背發涼,低著頭,有氣無力地回答。
「還是,還是別讓陛下知道了吧!反正已經到了這般田地!況且你等已經瞞了他那麼多,何必不再多瞞一件!」蕭皇后笑了笑,命令。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輕鬆,彷彿頓悟禪機般,瞬間放下了心頭所有負擔。
「但,但憑娘娘做主!」裴矩和虞世基互相看了看,然後迫不及待地回答。一件讓人魂飛魄散的消息居然如此輕鬆地就能矇混過關,早知道如此,大夥又何必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 「陛下剛剛睡著,你們去處理其他事情吧。等他醒來后,自然會召見你們!」蕭皇后回頭看了看醉夢中的楊廣,笑著叮囑。
「臣等遵命!」裴矩和虞世基兩人也心虛地向寢宮內看了一眼,躬身回答。
望著兩位肱股倉惶遠去的身影,蕭皇后愣愣地站了片刻,然後又緩緩轉回了寢宮內。沒有必要再去問吉兒的意思了,丈夫所看重的人十有八九已經不在人世。這個曾經鼎盛的大隋朝,也很快就要如園裡的瓊花一樣落去。既然結局已經依稀可見,與其清醒著忍受折磨,還不如和陛下一同糊塗著,直到路的盡頭。
「外邊有什麼事情么?」龍床上的楊廣翻了個身,喃喃地問。
「沒事,園子里的瓊花落了!」蕭后笑了笑,低聲回答。
「嗯,沒事就好!你也休息片刻吧。別操心太多,累壞了身體!」背對著妻子,楊廣夢囈般叮囑。借著打哈欠的瞬間,輕輕用手抹去了眼角上的淚痕。
尾聲
四月的天,就像上位者的臉,誰也預料不到何時陰,何時放晴。這種電閃雷鳴的氣候最招人煩,特別是在心神不寧的時候。監軍御史蕭懷靜手裡拿著一支筆,坐在書房內沉吟。硯台上的墨都已經快凝住了,一份奏摺卻寫了再揉,揉了再寫,半天也想不好合適的措詞。
「反正姓李的已經兵敗身死,怎麼糊弄都不會有人替他出頭!」看了看對著窗口砸個不停的閃電,他自言自語地替自己壯膽兒。但左右眼皮卻一直跳個不停,心裡邊也惶惶的,彷彿感覺到今天要發生什麼大事兒般。
還能發生什麼事情呢?對手不過是個莽夫而已。自己和東都的那幾位大人只是動了動嘴巴就除掉了他。雖然又讓李密撈的個大便宜,總比眼睜睜地看著他挑戰大夥的底限來得好。況且會打仗武將多得是,當年晏子二桃殺了三士后,齊國不照樣有司馬將軍撐起半邊天么?
莽夫,到最後關頭依然有婦人之仁的莽夫。想到當日的兇險情況,蕭懷靜至今還心有餘悸。四萬多郡兵從前線掉頭向西,當時大夥都以為捅了馬蜂窩。誰料郡兵只是各回各家而已,姓李的根本沒有造反的勇氣!
他既然到最後都沒造反,再牽強附會地說其心懷不軌就糊弄不過去了。不如把「功勞」全推給瓦崗軍。想到這,蕭懷靜終於下定了決心。既然如此,秦叔寶和羅士信兩個也不用在大牢里關著了,許給他們些好處,兩個不入流的地方武將還不感激自己平反昭雪之恩。武將么,就該是文人手裡的劍,指向哪裡便砍向哪裡,最忌諱自己想東想西。
「蕭大人忙什麼呢?」一聲招呼從門口傳來,打斷蕭懷靜的思緒,抬起頭,他看見裴仁基緩步踱進書房。
「在想給江都的奏摺。裴、虞兩位大人問李將軍到底有沒有反意,我不太好回答!」蕭懷靜抬頭看了虎牢關守將裴仁基一眼,然後又將心思集中到奏摺上。
「蕭大人當日不說手裡有確鑿證據可以證明姓李的造反么?直接呈到東都不就行了么?何必費這麼大的勁兒?」裴仁基看了看團在書案旁邊的一堆寫廢了的紙張,有些驚詫地問。
「當日,當日我也是被東都所逼,才不得不那麼說。但現在看來,越王殿下可能是誤信了謠傳!」蕭懷靜皺了皺眉頭,說道。
他最煩別人哪壺不開提哪壺!此事本來與姓裴的無干,但此人偏偏多生是非。當日在自己下令封鎖關門,並派兵捉拿秦叔寶和羅士信二人以防走漏消息時,此人就有些推三阻四。若不是有段大人事先有所準備,特地送來了親筆信和越王殿下的手諭,說不定一個完美的謀划就要壞在姓裴的手裡。
「哦,原來反與不反,俱在大人一張嘴!」裴仁基卻沒有半點不惹人討厭的覺悟,說出的話讓蕭懷靜聽起來直憋氣。
「裴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蕭懷靜本來就看裴仁基不順眼,將筆向向案上重重一丟,厲聲質問。
他是大隋皇親,後台硬度在整個朝廷中數一數二,可不怕得罪一個裴氏遠方子弟。況且監軍的權力本來就比主將大,雙方真的翻了臉,最後姓裴的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平日只要蕭監軍一豎眼睛,裴通守肯定忍氣吞聲。誰料今天所有東西都不對勁兒。聽到對方的怒喝,素有窩囊之名的裴仁基非但沒有退讓,反而向前走了幾步,站在監軍大人的面前冷笑道:「我也接到密報,說蕭大人蓄意謀反!」
「你,你血口噴人!」蕭懷靜被裴仁基的舉動嚇了一跳,身體後仰貼上了牆壁,厲聲叫道。
「放心,蕭大人死後,我也會向江都上本,申明這是一場誤會!」裴仁基笑著拔出橫刀,掃起一片殷紅的血光。
紅色的血,淌滿整個屋子。
太原,唐公府。處理掉朝廷派來的王威、高君雅兩名隋將后,所有人都長長出了口氣。萬事都已經具備,只待建成和婉兒等人返回太原,李家就可以放手一搏。雖然為了這一天付出的代價有些大,但化家為國的機會畢竟已經來到了眼前!
也有人神色凝重,唐公李淵的心腹愛將劉弘基就是其中一個。處理完了善後事宜,他將二公子李世民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嘀咕些什麼。也許是出了什麼誤會,二人最後竟然爭執了起來,說話的嗓門越來越大。
「二公子玩得好手段,就不怕青史上留下罵名么?」猛然,有一句話順著風傳開,鑽入了所有偷聽的耳朵。
「今後的歷史,將由你我來寫!」李世民笑著迴轉身,大步遠去。
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雖然勝利者活得未必開心。大唐很快取代了大隋,一統天下。
然而,在遠離大唐的極北之地,卻悄悄地建立起了一個渤海國。國中風物皆與中原類似,據行商們口傳,其國主姓張,名字叫做張仲堅。其麾下有名喚作周大牛的將軍,最喜歡與別人喝酒。每每醉后,便自稱為周公後人,汝南周氏遺脈。
第六卷《廣陵散》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