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隋亂:廣陵散(45)

  第307章 隋亂:廣陵散(45)

  郡兵們剛剛開始協同作戰,照常理應該先拿實力較弱的練手。李旭卻力排眾議,出了管城后,直接沿官道殺奔了滎澤。眾將領說服不了他,又被博陵軍先前的戰績壯得膽漲,因此無論情不情願,都硬著頭皮跟著博陵軍並肩前行。


  眼看著大隊兵馬撲到了滎澤城外,李旭卻突然又改了注意。繞著城南兜了半個圈子,跨過通濟渠,命令大夥在濟水與運河之間的三角地紮營待命。


  眾郡兵沒有戰馬代步,怎禁得起他這樣折騰,因此在紮營時偷工減料,把四十餘座連營扎得東倒西歪。李旭從周大牛等人口中得知后,也不出言干涉,只是命令張江、王須拔等人拿出精神頭,給郡兵們作個表率。如是一來,雙方的對比愈發明顯了,即便是河上的漁夫與山寨的樵子,一眼也能分辯出哪座營地是博陵軍所建,哪座營地是郡兵所立。


  「大將軍想誘楊德方出城決戰么?」王君廓看得納悶,偷偷走進中軍,向李旭詢問。


  「君廓以為,咱們將軍營紮成這般模樣,會不會多給楊德方些信心?」李旭沒有回答王君廓的話,笑著反問。


  「說實話,若滎澤守軍為卑職所帶,定會殺過來打上一場。即便打不過博陵精騎,只要把郡兵殺散了,至少也能混個不勝不敗!」王君廓笑了笑,回答。在博陵軍這十幾個月,他從李旭身上學了不少用兵之道。特別是騎兵破敵之術,基本已經窺得門徑。因此看到郡兵那幅不著調模樣,自然就想到了「倒卷珠簾」這一經典騎兵戰術。


  「以君廓目前的進境,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李旭點點頭,十分滿意王君廓給出的答案。他根基淺,罕有名士和世家子弟肯主動前來投靠,所以非常注重從麾下中、低級軍官中選拔人才。因此,王君廓、郭方等被招安入伍的前土匪頭目陞官極快,幾乎每隔上數月便能竄起一到兩級。


  「多謝大人眷顧!」王君廓知道李旭不喜歡繁文縟節,因此也不虛情假意地自謙,雙拳前抱,一揖到地。


  「但楊德方多半不會出來!」沒等王君廓的心情從興奮中平靜,李旭搖了搖頭,低聲道。「你的軍職照升,但判斷敵情上,仍需要再多下些功夫?」


  「為何?」王君廓被李旭說得一楞,沒上沒下地追問。


  「你只看到了咱們這邊亂成了一團糟,卻不了解楊德方的稟性。他不是個喜歡冒險之人,況且又曾經在我這裡吃過一次虧。因此即便想把場子找回去,也會多加幾分小心!」李旭微笑著,以王君廓能聽懂的語言解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在他眼中,此刻的王君廓還處於知己而不知彼的階段。所以看戰局稍稍有些一廂情願。而通過對敵情的分析總結,旭子卻認為楊德方輕易不會出戰。其中原因一是由於此人文官出身,膽量有限。二是因為瓦崗軍將橫貫大半個河南的濟水當作了一條重要的通道,下撥給濟陽、濟陰和定陶等地的物資都要從鎖定兩條水路的滎澤中轉,因而城中糧草財帛極多。萬一丟了此城,其中損失楊德方擔待不起。


  「那大將軍又卡在這裡不是白白浪費功夫么?」王君廓沉吟了半晌,依然不能完全心服,嘟囔著問。


  「所以要你帶人出去!」李旭用手向指了指,「過了濟水向東二十里便是原武。此城規模甚小,又剛投降瓦崗沒幾個月。趁著敵軍都以為咱們圖謀滎澤時,我給你一千騎兵,你今天半夜渡過濟水,去給我將縣令捉來!拿下此城后便迅速領軍回撤,至於防守事情,我會安排別人去做!」


  「末將遵命!」王君廓喜得眉開眼笑,大聲回應。


  李旭麾下目前只有不到四千騎兵,因此能帶領一千騎兵單獨作戰者,至少級別是個郎將。到了這個位置上,自稱為末將,便名正言順了。因而王君廓十分高興,接了令箭后便風風火火地出去點兵,發誓要不負大將軍信任。


  李旭看著他離開,又從帥案上抓起一支令箭,交給了已經被朝廷破格升為鷹揚郎將的王須拔,「王將軍,你也點一千騎兵后夜出發,連夜去攻陽武。我派鄭勃緊隨在你身後。你爭取在明天日落之前,把陽武縣令給我捉回來。守城的事便交給鄭勃,他麾下士卒眾多,剛好在城裡落腳!」


  「是!」王須拔答應一聲,也接令去了。


  緊接著,李旭有連發令箭,著周大牛帶領士卒巡營,以免楊德方真的大著膽子來襲。又令郭方帶人檢點糧草輜重,以免夜裡有人不小心走了水,導致大軍未戰先潰。待把一切安頓停當,天色也已經大黑。旭子這才鬆了口氣,命親兵端了霄夜來,和親信們邊吃邊商量下一步的具體動作。


  「將軍想把王伯當,王當仁等賊也誘下山來么?」待周圍沒有了外人,張江坐到李旭對面,低聲詢問。


  「王當仁和瓦崗軍未必是一條心,所以在大局尚不分明情況下,他未必肯來。倒是王伯當,此人和李密關係一直走得近,肯定不會看著我在滎澤城外折騰。我猜用不了幾天,他便會帶兵殺到。至於周巔、李德仁和周北洮,他們三個來不來都關係不大。來了頂多給瓦崗軍壯壯聲勢,不來,待滎澤一失,咱們順通濟渠殺過去,他們也不敢死守浚儀!」憑著對瓦崗軍的了解,李旭做出初步判斷。


  「只怕沒等你攻下滎澤,李密便匯合大軍殺過來!」張江想了想,不無擔心地說道。


  眼下李旭手中官軍數量不少,但戰鬥力十分堪憂。特別是在虎牙郎將王辯被派去滎陽后,剩下與博陵軍並肩作戰的已經是清一色的郡兵。如果能將他們重新打散整編,也許還能增強幾分戰鬥力。而博陵軍麾下偏偏又沒有足夠的將領,因此,即便匆忙將郡兵的指揮權力集中起來,也不過是彙集了一群烏合之眾,還未必用現在這樣分散開安全。


  「我只怕他不肯來,慢慢跟我拖延時間!,李密若是來了,這仗才更好打。」李旭點了點頭,回應。


  見李旭臉上的表情並不輕鬆,張江笑了笑,道:「所以你就派人去捉陽武和原武的縣令,不,人家現在可都是郡侯。」


  為了鼓勵大隋官員投降自己,李密向來不吝嗇封官許願。陽武和原武兩城的縣令既沒有名氣也沒有政績,只因為不待瓦崗軍攻到城下便主動投了降,所以現在都已經是郡侯,光祿大夫。李旭兵出管城,先把這兩個倒霉鬼抓到手。對瓦崗軍而言,則不異於在臉上被人抽了個大耳光。如果李密視而不見的話,河南諸郡那些正盤算著順應天命的地方官員,肯定會重新考慮考慮新的主子能力問題,懷疑瓦崗軍是否能給自己提供保護。


  「咱們手上抓了兩個侯爺,該能換回張老將軍的頭顱了!」此刻李旭所想的和張江所猜卻不完全相同。嘆了口氣,他又低聲補充:「那天跟裴仁基議起軍務,我才發現咱們的時間確實緊迫。能將戰事早結束一天,便多一天準備時間。」


  張江已經追隨旭子多年,無須猜測便明白肯定是河北又出了什麼事情。想了想,問道:「莫非羅藝又要生事?他可真會挑時間!」 「不是羅藝,是竇建德和高開道!」李旭先搖了搖頭,然後有點了點頭,很猶豫地回答。「我今早出城前剛收到家中送來的急信,薛大將軍再次奉旨去征討竇建德,結果剛過了拒馬河,便遭到了賊軍的偷襲。混亂之中難辨敵我,兩萬大軍折了一萬五千餘。只有四千多輕騎護著薛家父子逃回了涿郡!」


  聞此言,所有帳中所有幕僚都忍不住倒吸冷氣。這一年多來大夥追隨在李旭身後東征西討,對河北的地理情況早已瞭然於胸。眾所周知,矩馬河處於涿郡與河間郡的交界處,紙面上還屬於李旭的管轄範圍。竇建德能在矩馬河南岸成功偷襲薛世雄,至少說明他的勢力已經掌握了大半個河間郡。而就在數個月前,此人還被楊義臣老將軍攆得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局勢變得太快了,簡直快得令人目不暇給。眾人離開河北不過五個多月,地方局勢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由此算來,此番南下的決策真的有些魯莽了。畢竟河北才是大夥的家,而河南各地,大夥打得再好,終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


  「恐,恐怕這不是竇建德下得手吧!」聽眾人都不吭聲,行參軍時德方按耐不住,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本是一個四處遊歷的書生,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被河間大戶臨時推舉為蕪蔞縣令。但沒等他將縣令的位子坐穩了,治所便為高士達的亂軍所圍。為了避免城中百姓被屠殺,時德方不得不開城降了賊。暗地裡卻派遣心腹,偷偷地將高士達軍的詳細情況告知了李旭。


  後來李旭和楊義臣二人聯手討賊,高士達和劉霸道兩個見事不妙打算棄城而走。又是時德方用分兵計將其騙住,最後導致高士達和劉霸道全軍覆沒,雙雙身死。


  賊軍被剿滅后,李旭和楊義臣念時德方之功,本想聯名上書朝廷,舉薦他當河間郡太守。可時德方卻不肯再做擔驚受怕的地方官,非要效仿古人投筆從戎。恰巧李旭自覺麾下人才匱乏,便將其攬入幕內做了個行參軍。


  相處時間長了后大夥才發現,此人不但兵略所知甚少,說話還略微有些口吃。時德方自己也明白自己的弱點,所以平素議事時一直只帶耳朵,從不發言。但今天突然開了一次口,雖然所表達的意思含糊不清,卻也可謂一語中地。


  「德方不要急,有話慢慢說。你認為是有人冒充了竇建德,從背後給薛將軍下了黑手?」李旭聽時德方分析的情況和自己心裡原來的推測差不多,心中一喜,和顏悅色地安慰道。


  「竇,竇賊若,若戰力這樣強,就,就不會被追,追入豆,豆子崗了!」時德方越急話越不利落,只憋得滿臉通紅,也不過短短續續地向外蹦了幾個字。


  「是羅藝乾的!」話說道了這個份上,博陵軍的其他幕僚已經猜出了大概。竇建德在去年秋天剛剛接管了高士達的余部,短短几個月內,根本不可能坐穩河北道綠林大當家的位置。而高開道繼承的是格謙的基業,家底更是單薄。眼下這兩個賊正圍著豆子崗跟太常少卿韋霽周旋得不亦樂乎,即便得知薛世雄要領軍南下的消息,恐怕也騰不出手來偷襲他。何況豆子崗到矩馬河之間還有數百里之遙,眼看著幾萬土匪過境,河間郡尚控制在朝廷之手的幾個大城不會沒有任何反應。


  「問,問題不,不在誰偷襲了薛,薛世雄。而,而在薛,薛將軍能不能重,重整旗鼓!」從眾人臉上的表情上時德方受到了鼓勵,緊張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些,說出的話也流暢了許多。


  這才是最令李旭煩惱之處。原來在河北北部共有薛、楊、李、羅四支勢力,前三家聯起手來,自然能逼得虎賁大將軍羅藝難以動作。而眼下楊義臣身在江都,薛世雄又剛經歷一場大敗,擋在羅藝南下路上的,就只剩下半支博陵軍了。


  雖然只在博陵六郡經營了一年多,但眾將士早已把該地當作了自己的巢穴。眼看著朝廷大廈將傾,這世道不知要亂致幾時。有一個穩定的後方便等於多了五成生存機會。哪怕大軍在外作戰遭到什麼不測,只要將領們能平安轉回老巢去,加以時日,便可以將元氣慢慢養起來。但如果前方戰事未定,後方的老巢又被人抄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即便眾人能順利剿滅瓦崗賊,在這兵禍連結之時,一夥無根之萍能漂泊得了多久?


  一時間,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了起來。大夥期望形勢不會向最壞方向發展,但同時卻清楚地知道,如果換了自己在羅藝的位置上,也絕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擴張機會。


  但以從目前情況看,想讓博陵精騎立刻北渡黃河,與留守在家中的弟兄們一道迎戰幽州軍顯然不現實。非但朝廷不會准許李旭這樣做,那些曾經被博陵軍打怕了的大小山賊聞訊后也會趁機圍追堵截,為幽州大總管羅藝創造機會。


  如果李旭不斷然回軍,光憑趙子銘等人的能力絕對擋不住羅藝麾下的虎賁鐵騎。那可是整個大隋朝攻擊力最強的一支隊伍。人數雖然不多,但在平原之上,即便李旭親自帶著博陵精騎與之對陣都未必能討得好處。更何況眼下博陵軍中精銳和能戰之將大多數都在河南,趙子銘麾下有的只是數萬步卒?


  怎麼辦?到了這種地步,平素信心滿滿的博陵諸將也有些進退失矩了。大夥紛紛轉過頭,期待李旭能像領兵打仗那樣,瞬間便能拈來一處妙手,殺得敵人魂飛魄散。可這次,旭子令大夥失望了。他緊緊地皺著眉頭,在飛來橫禍面前,居然也是一籌莫展。


  「大夥好好想想,咱們有沒辦法破這個局?」沉思了一會兒后,李旭心裡依然沒有個萬全之策,不得不將目光望向眾人,以求大夥能群策群力找到一個應急辦法。


  眾人面面相覷,剎那間,軍帳里靜得連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見。簾外的夜風和濤聲交相呼應,聲聲急,聲聲催人老。


  「伐,伐謀!」時德方見大夥半晌都不說話,站起來,結結巴巴地回答。


  「伐謀,怎麼個伐法?」彷彿在黑夜之中看到了一盞燈光,李旭的眉頭猛地向上跳了一下,驚問。他知道自己麾下的幕僚多是通過科舉考上來的,雖然個個都很飽學,但為政經驗卻缺乏得很。倒是眼前這個時德方,既能被地方豪門看中,又能被土匪看好,最後還能平平安安地於亂軍中脫身,一身求生的本事決不可小瞧。


  眾幕僚都收起了先前對時德方的輕視之心,靜靜地聽他說伐謀之道。論領兵打仗,李旭麾下眾幕僚和將領隨便拉一個出來,都強於時德方數倍。但論起為政謀略來,恐怕除了留守在博陵的軍司馬趙子銘,再無第二人有時德方眼界高了。


  「羅,羅藝羽翼未豐,一,一定不願過多冒險!」時德方喘了口氣,慢慢回應。「所,所以大將軍,先,先派人火速寫一封信給羅藝,說河北各地盜賊,盜賊肆虐。欲,欲舉他為討,討捕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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