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隋亂:廣陵散(22)

  第284章 隋亂:廣陵散(22)

  「不好說,李密對此子評價甚高。他昨天剛派來了一個信使,命令咱們務必將姓李的拖在河北!」高士達搖搖頭,憂心忡忡地回答。


  情況十分不對勁兒,多年刀頭打滾培養出來的直覺告訴他,官軍絕對不是被河水所阻。既然王薄能找到水淺的地方去偷襲博陵,官軍也可能找到水淺的地方渡過來,抄大夥的後路。但無數斥候派了出去,卻看不到任何敵軍的動向。如果現在他便主動撤走,人前露了怯,將來河北道上手中這哨人馬根本就沒立足之地。


  「他奶奶的,瓦崗軍憑什麼給咱下命令!」劉霸道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到瓦崗軍來信的事件上,怒氣沖沖地問。


  「人家不是剛剛擊殺了張須陀么!」高士達對瓦崗信使囂張的態度也非常不滿,撇著嘴回答。


  「那也是翟大當家的功勞?難道他喪家犬般的李密能大過老翟去?」劉霸道至今還記得楊玄感兵敗后,李密四處找山寨求入伙的狼狽模樣,冷笑著點評。


  「瓦崗軍剛剛推了李密為主,老翟把頭把交椅讓出去了!」高士達苦笑了幾聲,回答。


  「他奶奶的,老翟瘋了還是傻了?」


  「人家瓦崗軍的人說,李密姓李,該做天下!」高士達連連搖頭,表示自己看不懂河南道綠林總瓢把子翟讓葫蘆里到底賣得什麼葯。如果換了他,乾脆給李密一刀了事,哪有把自己辛苦創立的基業送人的道理。


  「我呸!什麼狗屁天命,扯淡!」劉霸道向地下啐了一口,對荒誕不經的民謠甚表懷疑,「如果真該姓李的當皇上,姓李的又不是他一家!咱們面對的,不也是個姓李的么?

  話說完,二人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巴。雙眼瞪圓,面面相覷!


  大凡刀頭舔血的人物都在乎一個口彩。劉霸道試圖否認李密的是《桃李章》所指的真龍天子,鬼使神差卻把天命歸到了李旭頭上。如果此事真的一語成讖,聯軍的結局可就要大大的不妙了。


  當下,高士達和劉霸道都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心中卻暗自做出了打算,如果發覺事態不妙,本部兵馬絕對不和博陵軍硬拼。姓李的從小兵做到大將軍只用了五年的時間,照這個崛起速度,他是下一個真龍天子也不無可能。自古以來,與真龍天子作對的人沒一個好下場,所以即便對方是真命天子的可能性只有三分,高、劉二人也得打起十分精神應對。


  他二人在蕪蔞城中疑神疑鬼,卻沒發現危險已經悄悄地降臨。知世郎王薄的分析非常準確,暴漲的滹沱水和豬籠溪給成建制的兵馬調動製造了巨大障礙。官軍如果強行渡河,很容易被西岸的斥候們提前發現。但連綿秋雨和暴漲的河水同樣也阻擋了斥候們的目光,在他們探聽到的消息里,眼下兩路隋軍還在白馬坡前的營盤中修整。實際上,兩路隋軍早已經冒著秋雨,悄悄地趕到了距離河間郡城只有四十里,中間卻隔著兩條河的博野縣。


  在博野縣城,李旭和楊義臣截到了蕪蔞縣令派遣心腹死士送來的流寇最新動向。為了證明消息的準確性,蕪蔞縣令時德方刻意咬破中指,用白綾寫了一份血書。懇請楊、李兩位將軍一定要早日渡河解民倒懸。大軍抵達之日,他會帶領自己的僕從冒死打開城門,以求將流寇頭子繩之以法。


  「仲堅以為我們應該先對付哪路?」命人將信使帶下去休息后,楊義臣指點著桌案上的血書,低聲和李旭商量。


  「流寇們的戰意不強,無論咱們先吃下哪一路,其他兩路肯定會望風而逃!」李旭想都沒想,直接回答。


  通過一個多月來的接觸,雙方對彼此的脾氣秉性都有所了解。在沒見面之前,楊義臣本來還懷疑李旭有擁兵自重的野心,現在卻覺得年青人只是想法比較獨特,行事略嫌冒失而已。自己在同樣的年齡段也是率性而為,很少計較後果。但在官場的時間久了,就慢慢接受了其中規則,不會再輕易去觸那些誰碰上去都要頭破血流的底線。


  況且李旭在博陵等地採取的那些措施,的確也收到了穩定地方的成效。你說他借恢復科考和屯田的手段收買人心也好,排斥異己也罷,其治下六郡,卻是目前河北最安寧的一塊桃源。非但不再有大股流寇騷擾地方,並且很多其他郡縣的流民還拖家帶口向那裡跑。如果河北各郡都能像李旭治下一樣的話,楊義臣覺得自己就不用終日為了後路不保而擔憂了。


  在李旭眼裡,楊義臣也是個值得相交的前輩。雖然對方的出身和閱歷與他差異很大,並且看事情的觀點也與自己每每相左。但難得的是老將軍很有心胸,從不依仗年齡和背後的家族來壓人。


  兩個人迄今為止唯一的分歧在對待俘虜的態度上。流寇落到楊義臣手裡,下場通常只有一個。這使得剿滅趙萬海的戰鬥拖延了很長時間,很多流寇見到楊義臣的兵馬投入戰場,寧可戰死,也不願放下武器成為俘虜。


  李旭勸過楊義臣很多次,對方總是以佛馱也一手持經,一手持劍來回應。他不欣賞李旭的同情心泛濫,正如李旭不欣賞他的強硬。除此之外,兩人配合得倒是相得益彰。


  正因為彼此之間相互信任,所以二人交流起來才沒有太多的繁文縟節。完全以武將的方式直來直去,不顧忌對方是否為偶爾的一言半語冒犯而耿耿於懷。


  「李將軍年齡不大,胃口倒是不小!」楊義臣覺得李旭的回答很對自己脾氣,笑著評價。


  「我希望一戰至少打出兩年平安來!當地百姓能過一段安穩日子,自然就不會輕易被流寇們協裹」李旭點點頭,坦然承認自己想來一場大的決戰。齊郡剿匪的經驗告訴他,只有令流寇傷筋動骨,才能徹底斷了他們對地方的窺探。僅僅擊而走之,不會讓流寇們得到教訓。張須陀調任滎陽已經快兩年了,至今齊郡周圍還秩序井然,便是拜老將軍當日的威名所賜。


  「老夫也有此意。高士達這次敢找上門來,顯然是被咱倆聯手剿殺趙萬海的事情逼急了。他來得正好,省了老夫再到平原找他。羅子延在薊縣不知道安得什麼居心,早晚會對河北有所動作。咱們的時間不多,沒功夫跟流寇們窮耗!」楊義臣站起身,望著窗外陰沉沉的天空嘆道。


  對他而言,賊軍無論是四十萬還是二十萬,其中差別不大。有五千人足以與之相持,有八千人足以破之。北方虎視眈眈的僭幽州大總管羅藝才是燃眉之急,其麾下的虎賁鐵騎是當年大將軍王楊爽留下來的精銳,雖然人數僅有五千,卻從來沒打過敗仗。


  但流寇們總是在背後擎肘扯腳的行為卻非常令人頭疼。楊義臣不認為羅藝與河北道群賊有勾結,但幽州軍和河北賊雙方配合得卻一直非常默契。當年薛世雄迎戰竇建德,羅藝立刻趁機奪了半個涿郡。他率領著大隋官軍威逼幽州,趙萬海、高士達等人又在身後鬧個沒完。等官軍返身殺回河北來,高士達等人又聞風遠飆了。 幾年剿匪生涯中最令楊義臣頭疼的是流寇們的逃命能力。高士達、格謙、王薄這些人都曾經是他的手下敗將,每次他都能輕鬆地將對方打得滿地找牙。但流寇們撒腿向高山大澤中一逃,他立刻就沒了辦法。幾個月過後,恢復了元氣的流寇們便會出現在另一個郡縣,讓他帶兵堵截都來不及。


  這次能把趙萬海一舉成擒,全賴於博陵軍及時出擊,迎頭將趙賊堵在了半路上。楊義臣不在乎李旭率博陵軍傾巢而出的行為中,有沒有防備自己越界的目的。能順利剿滅一夥賊人,穩定自己的後路,這個結果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此刻李旭的心目中,北方的威脅也遠比南方來得大。根據當年在齊郡追隨張須陀的經驗,他不認為來勢洶洶的高士達等人能掀起什麼大風浪。王薄的兵分三路計策雖然看上去很完美,但流寇們的執行能力實在令人懷疑。與楊義臣一樣,他也把盤踞在薊縣的虎賁鐵騎當作了平生勁敵。僭幽州大總管羅藝橫刀立馬的形象幾乎貫穿了他年少時的所有夢想,如今卻要時刻準備著與當年的人生偶像一決生死,旭子不知道自己該感到幸運還是不幸。


  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準備。即便將手頭的四萬多兵馬全部練成雄武營那樣的精銳,他依然沒有把握自己能擋住南下的虎賁鐵騎。那是他必須面對的一個檻兒,過不了這道檻兒,他永遠算不上一個合格的將軍。


  「唉!」想著各自的心事,一老一少居然同聲長嘆。


  「隋昌(魯城)足夠結實么?」目光相對,二人居然問到了完全類似的問題。


  旭子笑了笑,禮貌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楊義臣毫不客氣,向窗外指了指,低聲說道:「老夫翻修魯城,目標在北而不在南!」


  「隋昌城今年農閑時剛剛加固過城牆。我麾下的屯田使在城外也修了很多堡寨。以流寇的攻堅能力,一時半會兒破不了城。但我覺得王薄比其他人更難對付……」李旭略做沉吟,將博陵南部屯田點情況如實相告。


  秋收已經結束了近一個月,以那些剛剛得到施展才華機會的士子們的熱情,所有糧食肯定早就入了倉。王薄只要破不了隋昌城,基本上就什麼都撈不到。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打著任何名義來破壞自己的心血。包括博陵在內的五個半郡剛剛恢復安寧,任何疏忽造成的損失,都會把百姓們重建家園的信心再次破壞掉。


  「你想先幹了王薄?」楊義臣聽出了李旭的言外之意,眉頭皺了皺,追問。


  「我想老將軍和我聯手將王薄堵在滹沱水東。他既然敢過河,咱們就利用這個機會困住他。有一道河水擋著,高士達很難得到王薄兵敗的消息!」李旭點點頭,非常有條理地建議。


  「然後咱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到饒陽,將高士達這王八蛋堵在蕪蔞!」楊義臣眼神明顯亮了一下,順著李旭想表達的意思推測。


  「然後咱們就瓮中捉鱉,生擒了這位總瓢把子!」李旭笑著說出下一步安排。「王薄和高士達一潰,楊公卿那路肯定得向回逃。咱們再迎頭截上去,要麼他去幽州招惹羅藝,要麼乖乖地和咱們決戰!」


  王薄對近在咫尺的危險毫無覺察。自從獻了那條分兵之計后,他在聯軍中的威望就達到了一個新的高點。非但結伴同行的幾個寨主一切都唯其馬首是瞻,連以前從來不知道他名字的大小頭目們望向他的角度也全是仰視。


  「知世郎是個真懂兵略的,比高士達強得多!」在泒水和木刀溝之間縱橫劫掠的流寇們交口稱讚。雖然至今他們還沒攻下隋昌城,但光收拾各屯田點百姓們匆忙撤走時丟下的家當,就已經令大小嘍啰們眉開眼笑。黃梨木的胡桌、生鐵打的鍋鼎、邊緣上嵌了鉛的木鎬頭,還有那些陶土燒的壇、罐,竹篾編的筐、籃,只要能搬得動的,眾嘍啰決不捨得放手。偶爾有幸攻入一個還沒來得及撤走的村落,嘍啰們更是歡聲雷動。為了幾頭豬、一匹驢或一床被褥,他們彼此大打出手,甚至拔刀相向。


  也不能怪大夥眼窩子淺,近年來,平原、清河等地被幾家寨主反覆梳理,民間連個蒺藜刺兒都沒剩下。這隋昌城附近的百姓雖然也很窮,但相對於動蕩的平原、清河二地,幾乎每家都已經可以算得上少見的富戶。他們逃命時丟棄的那些粗陋之物,已經是流寇們多年未見的精緻。只是如此一來,大軍的行動速度愈發遲緩。大當家王薄曾經親自看到許多騎兵將劫掠來的傢具放在牲口背上,自己牽著韁繩徒步前進。


  在城外的收穫越多,聯軍將士對城裡的期望越深。他們有足夠的理由認為,至今沒受過戰火焚燒又早早得了屯田之利的隋昌城是個大金礦。發財的慾望是如此之強烈,甚至燒得眾寨主們看不見眼前那高達兩丈七尺的城牆。


  唯一令人感到有些遺憾的是,守城者的士氣和攻城者一樣高昂。對顛沛流離生活有過切膚之痛的隋昌百姓決不肯讓自己一年起早貪黑從泥土中刨出來的收穫物輕易地被流寇們搶走。他們幾乎不用縣尉動員,就成群結隊地走上城牆與郡兵們一道作戰。要麼血戰求生,要麼眼睜睜地看著土匪進城,侮辱自己的老婆,搶走一家大小賴以過冬的食物,別無出路的情況下,是男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


  連續攻城數日沒有結果后,與王薄手頭實力相差無己的孫宣雅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建議大夥暫時放棄隋昌,轉而攻擊泒水對岸的新樂和義封,那兩個縣城距離隋昌都沒多遠,城周圍也有很多去年才新開闢出來的屯田點兒。即便大夥依舊無法攻下城池,在城外也能搶到不少輜重。


  「我隔著河看過新樂城,遠不及隋昌城修得這般高大。那附近的屯田點兒不少,城裡應該一樣富庶!」對著一干想發財想紅了眼的寨主們,孫宣雅低聲說出自己的看法。「咱們這幾天已經損了上千弟兄在隋昌城下,再繼續攻城得不償失!」


  「不行!」沒等眾人考慮,王薄便斬釘截鐵地否定了孫宣雅的建議,「咱們無論如何不能過泒水,那姓李的麾下騎兵居多,過了泒水,咱們和他之間就沒了阻隔。一旦他領兵撲上來,大夥逃都來不及!」


  「撲過來咱們就跟他拼個你死我活,反正咱們這次北上為的就是跟他拚命的。是騾子是馬遛遛才知道,我就不信姓李的長了三頭六臂!」棗林寨大當家劉春生出道時間短,骨子裡還多少帶著些血性。他看不慣王薄這種畏手畏腳的做事風格,跳出來大聲反駁。


  「劉當家以為自己是匹千里駒嘍?」王薄滿臉冷笑,說出的話也咄咄逼人。「張金稱大當家的結果你知道不?二十萬的兵馬,一個照面就全丟光了。到了現在還沒緩過元氣來!你棗林寨的兵馬雖然多,還能比張當家當日強了去?不自量力!」


  「那,那你還提議高大當家分兵?咱們兵多時尚打不過人家,分了豈不更危險?!」劉春生被王薄噎得臉色發紫,梗著脖子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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