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隋亂:水龍吟(49)
第258章 隋亂:水龍吟(49)
「你現在已經自成一股勢力,不到萬不得已,誰以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以免逼得你反咬一口,讓他們自己元氣大傷!」獨孤林苦笑著,繼續解釋。「裴炬、虞世基、宇文述這些人看著好似鐵板一塊,其實彼此之間爭得也非常厲害,無論誰家受了傷,其他幾家肯定會毫不客氣地撲上去!」
這就是大隋的官場規則,李旭先前感覺到一些,卻遠遠不如獨孤林講得這般直白。他的心思不在此,但領悟力卻一點都不差,經對方略一指點,眼前的迷霧便已經開朗許多。「其實這何塞上那些部落差別不大,都是憑實力說話。實力強了大夥就爭相結交,實力弱了則人人落井下石!」
「你能這麼想就好。我看兵部尚書趙孝才與你有些舊交。此人平素與裴矩過往甚密,可以為你從中間穿針引線。來護兒將軍一直對你青眼有加,有機會時,你也應該去老將軍那裡打個招呼!」獨孤林見李旭儒子可教,臉上露出了幾分欣慰。待李旭表示將其所叮囑的一切記下后,他又抿了口酒,講起了對方第二個迫在眉睫的要務。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他們即便不能幫忙,能及時傳遞一些消息給你也是好的。此外,要想在那個位子坐得牢,你必須自己尋一些得力臂膀!」
這一點,李旭早就深有體會。當年如果他在雄武營能建立起一夥絕對的嫡系,也不至於被宇文的人輕而易舉地擠走。人總是吃了虧之後才會學乖,別人好心教導的,永遠不及自己感悟出來的東西記得牢。他深深地記得當日的教訓,但具體如何做,卻沒有半點兒頭緒。
「校尉張江可以給你留下,你剛剛履新,身邊不能沒有一個熟悉的弟兄!我跟他說過此事,他也願意繼續聽你的調遣!」秦叔寶見獨孤林已經把話說開了,索性也不兜圈子,直接替李旭安排了一個可以信得過的嫡系。
「多謝秦二哥!」李旭笑著拱手。
「不必客氣。你的家眷,我也會儘快派人給你護送到博陵!」秦叔寶給了李旭一個坦誠笑臉,鄭重承諾。
二人四目相交,都覺得有股暖暖的東西在心裡流。並肩作戰兩年多來,雖然彼此心中都藏了一較短長的念頭,但實際衝突卻很少發生。特別是在這分別在即的時刻,輕微的隔閡已經被彭湃的友情沖洗了個乾乾淨淨。
「倒酒!倒酒!能結交秦二哥和獨孤兄這樣的朋友,李某三生有幸!」沒等李旭開口,李世民替他說出了心中想說的話。
「來,咱們今日一醉方休!」獨孤林大聲回應。幾個人再度將酒盞填滿,開懷暢飲。一邊喝,李旭一邊請教開府建衙以及和地方官員打交道的細節。獨孤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秦叔寶則在旁邊根據自己的觀察領悟不斷補充;見大夥說得熱鬧,李世民也不藏私,不時地將唐公府管理幕僚的一些規矩習慣轉述出來,與獨孤林和秦叔寶二人的話互相印證。幾個好友談談說說,倒也把旭子即將做得事情規劃出了個大概。
與唐公府兩廂對照著來看,李旭所管轄的地盤雖然小了些,但許可權卻更靈活。唐公李淵雖然奉旨撫慰河東,有罷免郡縣官員的大權。但手中卻沒有掌兵,因此能在軍中安排的人手非常有限,做事情時也處處受制。而李旭自己本身就是汾陽軍大總管,麾下的親信安排起來名正言順,所以也更容易放開手腳。
「說實話,我還真有些羨慕仲堅兄的運氣呢!」談起自家父親所受到的重重擎肘,李世民笑著說道。
「唐公府乃百年世家,樹大根深。我不過一浮萍而已,手中空有一堆告身,卻連一個親信也募不到!」李旭聳聳肩膀,不無遺憾地回應。
「其實李將軍眼前有一個很好的機會!」聽李旭說得坦誠,跟隨李世民同來赴宴的慕容羅先看了看自家少主,然後站起身,大聲提醒。
見李世民、獨孤林和旭子的目光都被自己所吸引,慕容羅的心裡未免有些緊張。「當,當年雄武營的很多弟兄,其實,其實是非常佩服李將軍的!眼下將軍既然已能開府建衙,為何不呼一些弟兄前來相助?他們為了李將軍,可是風裡火里也願意去的!前幾天冒死揭發宇文家盜賣軍糧的事,就是為了讓將軍能重回雄武營!」
「慕容兄請說得詳細些!盜取賬本到底是怎麼回事?」李旭大吃了一驚,急切地追問。最近幾天,他對宇文家盜賣軍糧被人揭發的事情亦略有耳聞。軍中傳言,就在勤王兵馬追殺突厥人的同一天夜裡,幾個雄武營的低級軍官偷走了宇文家與突厥交易的賬本,冒死送致楊廣面前。此舉事發突然,差點引發了雄武營和御林軍之間的一場火併。虧得宇文士及出面大義滅親,才制止了一場災難。而宇文家族也因為士及的表現得以保全,除了化及和智及兩個被貶為家奴外,整體實力沒受到任何影響。
慕容羅又看了一眼李世民,從對方的目光里看出了濃濃的鼓勵之色。他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繼續說道:「當年李將軍被宇文述老賊逼走,大夥心裡都甚為不滿,但將軍自己不想鬧事,咱們也只能忍著。將軍走了沒幾天,宇文家就開始大肆向雄武營安插私人。那些新來的傢伙本事不濟,為人卻跋扈得很。宇文士及將軍盡量想對所有弟兄一視同仁,但他畢竟是姓宇文的,處事時很難一碗水端平。弟兄們受不了宇文家的人欺負,有的就尋路子走了。實在沒路子的,便日日盼著李將軍歸來替大夥出頭!」
「是我當年行事魯莽,連累大夥了!」李旭自己灌了自己一盞酒,歉然道。當年他之所以不做任何掙扎便離開,一是因為自己的確有把柄攥在宇文述手裡,即便抗爭,也無力改變被掃地出門的結局。二則是因為無法忍受張秀的出賣。如果連受自己好處最多,血脈關係最近的人都背叛了,他不知道剩下的弟兄中有多少人肯和自己共同進退!
「我沒有責怪將軍的意思。當年將軍的實力,的確沒法和宇文述老賊抗衡。」慕容羅搖了搖頭,繼續道。人都是很現實的,如果不是這些年受盡的宇文家的欺壓,估計很多人也不會記起李旭的好處。「如果當年換了我在將軍的位置上,可能最後的結局更慘。留下來的弟兄們和宇文家積怨越來越深,卻苦於找不到機會報復。而在發現突厥人退兵時,軍中又流傳說皇上準備食言,不兌現激勵大夥守城時的許諾!」
那不是謠言,是事實!參加過朝議的幾個人臉上都掛滿了苦笑。楊廣和諸位大臣根本不在乎食言之舉所帶來的長遠後果。或者說,他們在乎,卻已經顧不上了。
「有人就提議,說如果讓李將軍回來,大夥肯定不會像目前這般屢屢被騙。有人便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宇文家私賣軍糧的事情上達天聽。當晚七斤兒,大牛和吳儼他們幾個就帶著五十餘名弟兄潛入去御林軍偷賬本,出來時被宇文化及的親信發現,一路追殺到行宮門口。秦行師帶隊救援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弟兄們紛紛倒在宇文化及刀下!弟兄去了五十三人,活著回來的只有大牛和趙子銘兩個。並且他們兩個都受了重傷,至今昏迷不醒。」
慕容羅眼圈微紅,拳頭握得咯咯作響。五十幾條生命,其中還有三個校尉,一名兵曹,一名參軍,最後卻只換回來宇文化及兄弟兩人被貶斥回家的結局。私賣軍糧,勾結外寇,如果是普通人犯了這些罪行,恐怕早已經被盡誅三族。宇文家犯了,卻得以安然無恙。
這就是大隋朝廷,庶民稍有過失,便是罪不容恕。而官員和世家子弟縱使殺人賣國,亦情有可原。李旭覺得自己的心頭髮堵,彷彿有一股煙哽咽在喉。他又端起一盞酒倒進嘴巴,感受著那火辣辣的味道的同時,強行將自己的怒氣壓抑住。 他已經是冠軍大將軍,封疆大吏。他必須克制自己的情緒,保持清醒的思維。「慕容兄建議我把當年雄武營的弟兄都挖過來么?我採取什麼手段,才能讓大夥順利過來,不至於受到某些人的刻意非難?」
「這幾年咱們的老弟兄走得走,散得散,留在雄武營的已經不多了。那晚又枉死了不少,剩下的軍官中,不屬於宇文家一系的也就十幾個。陛下既然已經封了你為冠軍大將軍,你在舊部中選幾個幕僚,估計沒人能說出什麼閑話!」慕容羅頓了頓,毫不猶豫地回答。
「宇文家剛剛遭受到重擊,此刻你從雄武營要人走,宇文士及絕對不會為冒著跟你鬧翻的危險去留難幾個低級軍官。況且這些人走了,對他宇文家完全控制雄武營不乏好處。」獨孤林看問題的角度與慕容羅不同,給出的答案也更令李旭滿意。想了想,他又苦笑著說道,「如果你願意,甚至可以從雄武營拉一些兵走。雖然沒有處死宇文化及兄弟,短時間內,陛下也不會願意看到宇文家的力量過於龐大!至於宇文家受冷落的時間有多長,我就不敢保證了。你若是做得太過分,老賊緩過一口氣來后,少不得會主動找你麻煩!」
「宇文化及執掌天子六軍里的中軍,宇文士及執掌雄武營,兩兄弟的麾下幾乎囊括雁門城內的全部士卒。所以陛下才不放心,借著要留仲堅兄問話的由頭讓你帶著汾陽軍保護他。仲堅兄可以派人先將兩個受重傷的舊部接過來。然後再以他二人的名義寫奏摺給楊廣,說二人經此一事後,自覺難以面對宇文士及。陛下念著他們二人的功勞,肯定會順水推舟!」李世民冷靜地在一旁補充。至於宇文家的報復,他不認為值得考慮,「宇文述老賊和裴矩等人不同,此人一直欲將你除之而後快,無論你是否繼續得罪他,雙方的積怨已經這麼深,他都不會讓你舒坦!」
敵人的敵人便是自己的盟友。旭子明白李世民的建議中不無私心。他即將控制的六個郡與李淵治下的河東道唇齒相依,雙方的確也應該是共同進退的盟友。想到這層,旭子笑了笑,坦言道:「便依照諸位兄弟之言,我即刻安排人去做。但有些具體事情,還得請慕容兄代勞。我畢竟初掌汾陽軍,可能會一時脫不開身……」
「願為李將軍奔走!」慕容羅挺直身體,叉手施禮。能對當年的上司有所回報,他心裡很是高興。
「慕容兄這便錯了,是我拜託慕容兄辦事,施禮也該我向你施才對!」旭子偏開半步,拱手回了半個揖。隨後,他將目光轉向李世民,笑著問道:「世民,我借用你的人,不會給唐公帶來麻煩吧?」
「無妨,無妨。他們是咱李家的部將,仲堅兄的吩咐,自然就相當於李家的吩咐!」李世民笑了笑,給出了一個非常聰明的答案。「況且大夥都是朋友,彼此之間幫些小忙,還分那麼清楚做什麼!」
「好一個唐公府的李二!」獨孤林的目光刷地一亮,笑容頃刻間涌滿了刀削般的臉。在他看來,慕容羅在勸說李旭招攬舊部之前,應該早就與李世民通過氣。而李世民之所以帶慕容羅前來赴宴,估計也與雄武營的事情密切相關。此舉背後除了交情外,恐怕包含著許多赤裸裸的利益糾纏。而難得的是李世民把一切安排得不留痕迹,並且給人的感覺是他在誠心誠意的幫李旭的忙,不求任何回報。
他不準備將這層窗戶紙挑破,在這混亂的時局中,哪怕是一絲表面上的溫情都難能可貴。李旭不是傻子,最終應該能覺察到李世民的背後安排。而這些安排從根本上講,對汾陽軍有益無害。
最關鍵一點是,此舉可以極大地消弱宇文家的勢力。對於獨孤林自己而言,宇文家的勢力小一分,他所捍衛的這個朝廷便更安全一分。
「干!為慕容督尉的好主意!」微笑著,獨孤林舉起面前的酒盞。
眾人紛紛響應,又繼續開懷暢飲。談些軍中掌故,朝廷逸聞,不覺半醉。看看時候不早了,李世民等人起身告辭。秦叔寶也從別帳中將羅士信拍醒,與眾人一道出了營門。
「好久沒這麼醉過了。如果酒後有失德之處,還請大夥擔待一二!」羅士信醉得快,醒得也快。跳上馬背後,涎著臉向眾人賠禮。
「沒事,誰還沒喝醉過!」李旭知道今後眾人還能一道喝酒的機會不多,笑著安慰。
「以後,有些話,大夥盡量別在我面前說!」獨孤林卻猛然扳起了面孔,森然說了一句。隨即一帶馬韁繩,「的、的、的的」奔了出去。冷冷的秋風吹動他白色的綢袍,從背後看去,就像一堆未融的殘雪。
慕容羅做事甚為利落,當天夜裡,便與崔潛一道將受傷的趙子銘和周大牛送到了李旭的軍營中。同來的還有兩百多名士卒,都是當年旭子在雄武營時的親信。他們以保護周大牛和趙子銘的借口留在了汾陽軍,並且再也不打算回頭。
過了一日,校尉呂欽、柳屹二人借著探病之名到訪,大夥敘了幾句舊,二人便開口求道,「將軍既然已經可以開府建衙,不如跟陛下那裡上道摺子,把我們兩個也一併要來吧。省得大夥每天在雄武營中過那些提心掉膽的日子!」
李旭又驚又喜,瞪大了眼睛問其緣由。呂欽苦笑著說道:「當日秦行師帶著我等救下了子銘和大牛,稀里糊塗地和宇文化及惡戰一場。誰料如山鐵證並沒動得宇文家分毫,宇文士及將軍過後依然是雄武營主帥。秦參軍氣憤不過,第二天便掛印而去了。其餘的弟兄們之中,以我們兩個級別最高。眼下宇文家剛剛犯了事情,自然一再隱忍。若是待他們宇文家緩過這口元氣來,我二人背後都沒什麼靠山,將來恐怕死連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宇文士及將軍手段十分狠辣么?我記得他當初不是這樣的人啊?」李旭想了想,追問。他記得當年秦行師是唐公李淵派給自己的,此人現在肯定藏到了李世民軍中。如是推算,估計當日周大牛等人試圖扳倒宇文家的行為背後,未必沒有秦先生的推波助瀾。這些世家大族的角力過於複雜,自己立足未穩,還是不要參與得太早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