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隋亂:水龍吟(40)

  第249章 隋亂:水龍吟(40)

  正如宇文士及所料,宮門外的事態早已亂成了一團糟。自從半夜時分有謠傳說某些膽大包天的雄武營士卒闖入天子御營,偷了大隋天子親賜給宇文化及將軍的鎮軍之寶后,雄武營和御營兩支守軍就開始武裝對峙。天子御營的鎮軍之寶是個什麼樣子,雄武營弟兄們誰也不清楚。但自己家兄弟被宇文化及帶著人追殺,鮮血灑了整整一條街的慘狀他們可是親眼所見。


  旅率岑文靜和校尉吳儼慘死在宇文化及刀下,校尉周大牛重傷,在弟兄們中間素有人望的參軍趙子銘身中數刀,逃入了行宮,至今生死未卜。這種騎到頭上來的羞辱,縱使再老實的人也無法忍受。在督尉秦行師的帶領下,大約三千多弟兄奮起自衛。迎頭衝過去,將追殺趙子銘的御營兵馬打了個落花流水。然後他們堵住了御營大門,要求宇文化及兄弟出來給大夥一個交待。而御營里的士卒也不肯示弱,在營內擺開了矩馬、床弩,隨時準備和敢於闖入的人決一死戰。


  還有五千多雄武營弟兄被張秀和崔潛兩個督尉強行堵在駐地。他們沒有參與內鬥。但彼此之間卻發生了嚴重的分裂。人群分為兩伙,不斷發出對張秀的辱罵,有人指責他和宇文家的人穿一條褲子,也有人指責他對宇文將軍忘恩負義。而督尉崔潛則被大夥罵做油葫蘆,兩面派,隨時都有被弟兄們拖進人群暴打的危險。


  民部尚書樊子蓋和水師大都督來護兒第一個到達的便是雄武營駐地。他們想憑藉自己的聲望和官威快速接管雄武營,從而保證行宮不會被憤怒的士兵們衝擊。結果雄武營弟兄們根本不買他們二人的帳。非但底層士卒不肯服從約束,就連一些督尉、校尉也對二人的命令陽奉陰違。


  「我是大隋民部尚書,奉有陛下口諭前來整軍!」望著彭湃的人潮,樊子蓋沙啞著嗓子喊。他很後悔自己走得太匆忙,沒向楊廣討要一道書寫清楚的聖旨。現在無憑無據,根本辦法讓大夥相信他的說辭。


  「滾!」相互之間鬧得不可開交的雄武營弟兄迅速調整目標,一致對外。他們需要發泄自己的憤怒,皇帝陛下當初親口答應了,只要突厥人退兵,守城者每個人都官封六品。現在突厥人的旗幟還沒走遠,朝廷卻已經開始卸磨殺驢。


  「皇上的佩劍在此,弟兄們稍安勿噪!」來護兒高高地舉起楊廣賜予的寶劍,試圖以天子威儀彈壓士卒。在寶劍的威懾下,他比樊子蓋多收穫了半句答案,「滾,我們不認識!」


  「我們要給死去的弟兄討還公道!」有人振臂高呼。


  「我們只認得宇文將軍!」有人反覆強調。


  而這兩個口號顯然相互矛盾,今夜遭難的弟兄們就是死於宇文家之手。想讓宇文家的人自己懲罰自己,簡直是與虎謀皮。持不同觀點的兩伙人瞬間又爭執起來,劍拔弩張,局勢隨時都會演化成一場大規模火併。


  兩位朝中重臣頃刻間鬧了個滿臉通紅,偏偏無法當場發做。他二人手中都沒有自己的兵馬,一旦把狂噪的弟兄們逼到絕路上,說不定誰要為此喪命。目光猛然一轉,樊子蓋將怒火發向了督尉張秀,「張督尉,這就是你帶的好兵!」他陰陰地道,語調里充滿威脅。


  「大人,您,您也聽見了。他們,他們剛才一直在罵我。若不是末將,末將和崔督尉帶親兵堵了門,御營中軍那點人早就被砍成碎末了。況且,況且末將升上督尉還不到三個月,除了自己的親兵能管得到誰啊!」張秀一臉愁容,結結巴巴地替自己辯解。


  他說的一半是實話,御營兵馬都是些混出身的公子哥,鎧甲器械比雄武營優良的得多。戰鬥力卻不及雄武營一半。如果今夜不是他和崔潛兩個人帶領親兵及時封堵了駐地大門,導致秦行師手中兵力不足,天子的中軍早就被憤怒的雄武營弟兄蕩平。但一直被宇文士及當作心腹的張秀在軍中威望絕對不像他自己說得那樣低。他不是做不到,而是出於某種原因選擇了逃避。


  「姓張的,你還有沒有良心!」人群中傳來的喝罵聲恰到好處地替張秀解了圍,「咱們自己弟兄的屍體就擺在這,他們的眼睛還在看著你!」


  「姓張的,宇文大人平時待你如何,你拍著胸脯想想!」支持宇文家的一派人也發出了斥責,不准許他做出任何有損於自家主將的行動。


  被弟兄們搶回來的屍體就擺在張秀腳下,每個人身上都被砍了無數刀,血淋淋的慘不忍睹。而宇文士及將軍對他的恩義也是實實在在的,片刻不容遺忘。無法做出取捨的張秀低下了頭,緊緊地盯住死去的袍澤,眼中彷彿隨時有淚會墜下來。


  「崔督尉,難道你也準備抗旨么?」來護兒見張秀耍起了死狗,轉頭去勸說崔潛。「或者你信不過老夫,認為老夫無法給你們主持公道?」


  「大人,這事兒,這事情比較複雜。不是我不肯幫您,我就怕弟兄們一旦出了營門,鬧出的動靜會更大。」崔潛素有八面玲瓏之美譽,應付得滴水不漏。「您也知道,咱雄武營弟兄互相之間情同手足。而殺人者卻是宇文士及將軍的大哥和三弟,處於這種尷尬境地,誰還能令所有人心平氣和!」


  「陛下賜我寶劍,就是讓我可以揪出任何奸佞,不管他背後的靠山!」來護兒皺了皺眉頭,宣布。


  「那大人應該先宣布奸佞是誰!好讓弟兄們分清黑白是非!」崔潛抱了抱拳,回答。


  『帶領營中這五千兵馬,殺到御營去將宇文化及兄弟揪出來!』來護兒心中吶喊,但他卻沒有這樣做的勇氣。他不畏懼宇文述的權勢,卻畏懼宣布了宇文家罪名后的結果。化及和智及兩個畜生到目前為止還沒鋌而走險,就是奢望著他們的老父親可以在朝堂上擺平一切禍端。如果他們二人發現退路已絕,肯定會拼個魚死網破。


  到那時,城中情況恐怕就不是雄武營和御營刀兵相見那麼簡單了。宇文士及統領雄武營多年,親信黨羽遍布全軍。耍死狗的張秀和八面玲瓏的崔潛二人中至少有一個是他的心腹。如果他們選擇對宇文家效忠到底……。


  他們面對突厥人時可以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突厥人退後,他們卻要為了不同的目的自相殘殺。作為領兵多年的老將,來護兒不忍心看到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慘劇在自己眼前發生。他需要找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偏偏今夜多耽擱一刻,城中就多一分兵變的危險。


  就在來護兒和樊子蓋對著憤怒的人群束手無措的時候,宇文士及拍馬趕到。「宇文將軍回來了!」雄武營中,立刻有人開始小聲歡呼。「看宇文將軍怎麼面對死在他哥哥手裡的弟兄!」還有人冷眼相向,靜待事態演變。


  「陛下命我來協助樊尚書和來老將軍!」翻身下馬,宇文士及用最簡潔的言辭交代了一句。隨後,他快步走進軍營,走到了對峙著的兩伙人之間。


  雄武營弟兄們立刻停止了叫嚷,默默地讓開了一條通道。憑心而論,這幾年宇文士及對大夥不算太差。雖然高級將領的名額都被宇文家安置進來的人給把持了,但在日常補給供應,軍餉發放和戰利品分配上,宇文士及盡量做到了不偏不倚。


  他在雄武營將士之間依舊存有很重的威望,無論是對宇文家所作所為心懷不滿的低級軍官,還是其父親安插進來的嫡系,只要宇文士及站在人群中振臂一呼,肯定有大部分人都會轟然響應。 宇文士及知道自己在軍中的影響力,也知道如果自己此刻突然宣布造反,會有十足的把握衝出雁門城。天下已經大亂,帶著身邊的嫡系,他完全可以割據一方,甚至和造反者一道逐鹿天下。剛才在走出行宮之前,父親宇文述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暗示。但他不想那樣做,楊廣剛才在賭他的忠心,宇文士及一樣想賭,用自己的忠心賭整個家族的前程。


  「張秀、崔潛聽令!」站在弟兄們中間,宇文士及以非常冷靜的語氣吩咐。身邊都是多年一起在刀叢中滾過來的兄弟,他不願意讓大夥對自己失望。「整頓兵馬,跟我去圍了御營,將殺咱們弟兄的那些人揪出來!」


  「啊!」所有人倒吸了口冷氣,包括樊子蓋和來護兒,都沒料到宇文士及在關鍵時刻居然如此果決。張秀的身體晃了晃,沒敢接令。另一名督尉崔潛則直接瞪圓了眼睛,再次確認:「宇文將軍,你,你可知道殺了咱家弟兄的是誰!」


  「整隊,隨同來老將軍去御營捉拿私通突厥,殘害我軍將士的逆賊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沿途若遇抵抗,一律就地處決!」宇文士及的眉頭猛然向上跳了跳,目光中瞬間充滿了殺機。


  楊廣的佩劍和來護兒的官威對於御營兵馬的作用遠比其對雄武營將士來得大。特別是發現來護兒和宇文士及身後還跟著五千援軍的時候,很多御營兵士主動放下了武器,讓開了一刻鐘前他們還要誓死保衛的營門。


  雄武營弟兄發出了一陣歡呼,蜂擁而入。「皇上答應給大夥主持公道了,宇文將軍要大義滅親!」后趕來的弟兄們快速將這個好消息傳給了先前堵在御營大門口的袍澤。儘管帶著幾分不信任,秦行師還是主動交還了兵馬指揮權。有楊廣的天子佩劍和來護兒的親口保證在,不由得他不選擇妥協。


  「你和崔督尉帶領本部弟兄們圍住御營,沒我的命令,逃出來一個就殺一個!」宇文士及掃了一眼秦行師,故意把命令聲提高了幾分。安撫軍心為重,至於秦行師先前的舉動是否違反了軍律,他沒時間去追究。


  「張督尉,你點五百弟兄跟我進營拿人,有違抗者,格殺勿論!」支開了崔潛和秦行師,宇文士及又把頭轉向了張秀,目光中充滿期盼。他需要後者的全力配合,宇文家能否挺過眼前這道關口,就看張秀是否會做。


  不辜負他的暗示,張秀在本部兵馬中,盡量點了與宇文家瓜葛不大,並且對自家主帥極其忠心者。其中有四十幾人甚至為張秀親自招攬來的故鄉子弟。他們都是受了李旭和張秀二人故事激勵而來軍中謀取功名者。他們看到過將軍的錦袍,還沒看到過錦袍下隱藏的血漬和污垢。


  「來老將軍,請捧天子劍入營宣布陛下的旨意!」待張秀從容地整理好隊形后,宇文士及先向來護兒抱了抱拳,緊跟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嗯。也好!」來護兒點點頭,大步走入御營深處。看到他懷中所抱的天子劍,很多軍官帶頭跪倒。張秀則根據營中眾人鎧甲上的標記,命人將職別高於校尉者一一架起來,押在隊伍的最後。


  看見宇文士及親自領軍入營捉人,化及和智及兄弟兩個頓時也沒了主心骨。他們知道大勢已去,不敢螳臂當車,乖乖地在中軍擺開了香案。


  「據忠心將士舉報,宇文化及、智及兄弟勾結個別御營將領,賣糧資敵。聖上口諭,著水師大都督來護兒、雄武營統領宇文士及擒拿所有相牽連者,立刻押解進宮,由陛下親自審問!」來護兒利落地轉述完了楊廣的口諭,雙手托起天子佩劍,高高地舉國了頭頂。


  「不可能,難道父親沒在陛下面前求下情來么?」宇文智及嚇得身體一軟,整個人癱倒在了香案前。沒等繼續狡辯,他的聲音立刻被一大堆喊冤聲給吞沒,「冤枉,來老將軍,我們不知情!」「我是冤枉的!」其他混在軍中撈功名的紈絝子弟們立刻失去了追殺趙子銘時的跋扈勁頭,一個個哭天搶地,乾嚎不止。


  「陛下既然說他會親自審問,自然不會冤枉了一個無辜!」來護兒實在看不慣這些子侄輩們的窩囊相,冷哼了一聲,把天子劍放在了香案上,轉身出帳。借著送上門來的機會狠狠打擊了宇文家一下,實在令他心情愉快。但既然宇文士及還能得到楊廣的信任,來護兒就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所以他刻意先行一步,以免親眼目睹宇文家兄弟相殘而使雙方難堪。


  「將校尉以上的人都綁了,押解進宮。其他人關在營內,隨時聽候傳訊!」宇文士及臉色冷如冰霜,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也不帶半分感情。聽到主將的命令,張秀帶人快速撲上,將還趴在地上喊冤的將領們一個挨一個拉起來,繩捆索綁。


  「冤枉。我們冤枉!」二十幾名校尉,十幾名別將、督尉、參軍個個淚流滿面。他們不敢反抗,任由張秀的親兵牽羊一般將自己捆好,牽出中軍。有人步子邁得稍微慢了,立即遭到雄武營弟兄們一頓拳打腳踢。


  「讓你們砍死吳校尉!」「讓你們追殺趙參軍!」「讓你們穿得鎧甲比咱們好!」很多人趁機公報私仇,將被綁者打得鼻青臉腫。


  看到身邊的同僚陸續被綁走,宇文智及心中害怕,向前匍匐幾步,一把抱住宇文士及的雙腿,「二哥,二哥救命。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聽見親弟弟的哭聲,宇文士及再也綳不住臉,眼淚滾滾而落。「你還知道錯了!整個宇文家都被你們兩個害慘了。阿爺此時還在陛下面前賠罪,這賣國求榮的罪行,又豈是隨隨便便可寬恕的!」


  宇文智及平素最討厭自己的二哥羅嗦,此刻不敢還嘴,只是抱著對方的大腿一個勁兒地哀哭。宇文化及卻很光棍兒,上前推了他一把,大聲呵斥道,「哭什麼,你哭,他就有膽子幫你么?咱們兩個死了,宇文家正出的從此就剩下了他一個,他現在不落井下石,你就該念佛了,還痴心妄想他來救你!」


  「大哥說得哪裡話來,我剛聽到此事,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為你二人頂罪!」宇文士及抹了把淚,哽咽著申辯。


  「事實上,最後卻是你來捉我二人歸案!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除了智及和我,以及咱們宇文家的幾個親兵,沒有其他人涉案。你儘管抓我兩個去交差,別難為我麾下弟兄!」宇文化及不肯聽弟弟解釋,背過雙手,大步走到張秀面前,「綁吧,張督尉。恭喜你又立了一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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