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隋亂:揚州慢(31)
第188章 隋亂:揚州慢(31)
大夥一邊收拾著行裝一邊等待,差不多到了中午時候,羅士信氣急敗壞地趕了回來。「瓦崗軍簡直是一群無膽鼠輩!」一進軍帳,他就迫不及待地宣布。眾人知道他肯定撲了個空,也不搭話,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羅士信滿腔怒氣發泄不出來,直到憋得臉都紫了,才喘息著補充道:「他們居然向北鑽了山溝,奔著濟北郡的平陰去了!奶奶的,居然跑得比兔子還快!」
濟北郡與齊、魯二郡相鄰,近幾年因為地形複雜和水災泛濫等諸多原因,該郡成為匪患的重災區。官府在各地的控制範圍不超府縣城牆十里,並且還縷縷有大股土匪試圖攻打縣城。去年被剿滅的裴長才和石子河二人就曾經打下過其中的長清縣。直到後來二人於齊郡兵敗,該縣才被官府從殘匪手中收回來。
瓦崗軍舍魯郡而入濟北,就等於魚兒歸了大海。若官兵追殺,他們時刻會與濟北郡的地方土匪聯手抗敵。即便戰事不利,他們向西再走百餘里,過了魚山後便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大澤,東接濟水西連巨野,人馬向裡邊一鑽,官兵累死也追不到。
秦叔寶一點也不為這個結果吃驚。昨天羅士信沒被找回來之前,他已經和李旭等人分析過瓦崗軍的動向。大夥都知道如果是平白無故的話,徐茂功未必會把吃到嘴的東西吐出來。對方之所以做出這麼大的讓步,就是為了不想繼續和郡兵們糾纏。
徐茂功曾經派謝映登暗示過,瓦崗這次出兵前來解圍是受人之託。眼下圍解過了,瓦崗軍的急公好義之名也賺到手了,而魯郡和瓦崗山距離三百多里,即便他們在這裡徹底擊潰了官軍,最後也撈不到更多的好處。所以不如一走了之,以免承受更多損失。
秦叔寶是有意剎一剎羅士信的驕氣,所以讓他帶人白跑一趟。但這個良苦用心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講,上前拍了拍羅士信的肩膀,他笑著問道:「如果你是瓦崗軍主將,你會怎麼辦?」
「我肯定留下來決一死戰!」羅士信氣哼哼地回答。話說完了,他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些過於肯定,「其他各路人馬都讓你殺散了,要是我,這口氣,這口氣無論如何咽不得!」
可真咽不得么,對為將者而言,個人顏面和弟兄們的安危哪個更重要些?看了看秦叔寶的滿含笑意目光,羅士信的聲音減減小了下去,「原來你早就知道他們會逃。可其他諸路流寇也算他們的友軍啊,他們不是來解圍的么?」
他不是個笨人,近幾天之所以表現得過於莽撞是因為他自出道以來幾乎沒打過任何敗仗,而昨天第一次戰敗就輸得連褲子都差點被人家扒了。待真正換做對方的角度思考後,羅士信立刻明白了其中所有玄機。「這姓徐的傢伙也忒地狡猾,我有機會一定要把他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麼做的。敢情他千里迢迢地跑來一趟,就為了博個好名聲。別人家的死活,說白了他根本沒在乎過!」
眾人笑著點頭,都同意羅士信的觀點。徐茂功的機智與狠辣給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樣的對手,能不遇到最好。如果遇到了,必須陪一萬個小心。
「那種垃圾,我若是瓦崗軍頭領,也不會在乎!」待大夥笑夠了,獨孤林嘆息著說了一句,「可惜瓦崗軍中那些大好男兒,如此身手,如是謀略,居然屈身事賊!」
「是啊,那姓徐練出來的兵,比咱們齊郡弟兄不遜多讓。那程知節和單雄信的身手,還有謝映登的氣度,唉……」張元備亦在一邊嘆息著搖頭。除了不甘外,如今他心中更多的是對敵人的佩服。這支兵馬與他先前所見的土匪流寇相差太遠了,簡直是天上的白雲和陰溝里的臭泥漿之間的區別。原來在他心中,自己的父親張須陀,還有秦叔寶、李仲堅、羅士信等人已經是天下數一數二的豪傑了,如今與瓦崗群英一接觸,才發現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其實不無道理。
「賊勢如此之大,恐非朝廷之福。」吳玉麟所部兵馬損失最重,所以看問題的角度和其他人大不相同。北海兵弱,他這個郡丞沒有資格像齊郡將士那樣與自己的對手悻悻相惜。如今,他最迫切需要考慮的是如何保境安民。如果附近任何一家山賊擁有和瓦崗軍同樣的實力,北海郡根本無法抵擋對方的進攻。
他頓了頓,看著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又緩緩地補充,「這幾天我一直琢磨著那姓謝的話,越琢磨越覺得后怕!」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苦了臉,謝映登的話,大夥不能當著許多人面重複。但朝廷在瞎玩,流寇只會越打越多的定論,卻是一點都不錯。這次齊郡精銳大破流寇,雖然最後收宮時吃了一點點小虧,但整場戰役的全局來看,勝利依舊輝煌。但下一次呢,誰能保證新近崛起的流寇全是郭方預、齊國遠這種窩囊貨。以瓦崗軍將領的水準來推測,流寇的頭目已經不再是那些吃不飽飯,被逼揭竿而起的平頭百姓了。越來越多的地方豪強子弟加入了進去,中間還有很多志向遠大,謀划陰狠的傢伙。如李密,還有他麾下的那個姓房的軍師!
這些人精通兵法,善於籌劃,從小又打下了極好的武學功底,他們破壞力遠遠比普通百姓來得大。縱觀此番剿匪作戰全局,一千多齊郡老兵最初幾乎沒什麼損失,但遇到了瓦崗軍后,一戰就折損近三百,雖然這點損失暫時不致命。可這樣的戰鬥再進行四次,齊郡精銳就不復存在!
「咱們趕快回去,抓緊時間練兵吧!朝廷的事情,有朝中大臣管,咱們身為地方官員,盡到責任,也就夠了!」半晌之後,秦叔寶第一個從沉默中緩過神來,嘆息著總結。
「也只能是盡人力,聽天命了。否則還能怎麼著。唉!」吳玉麟苦笑著搖頭,官場上混了小半輩子,好不容易揀了個漏爬上去了,結果還是個隨時有可能送命的差事。死他倒不甚怕,可這樣死未免也太不值。惹了禍的人不去負責,卻讓一心做事的人去添窟窿,什麼世道!
他暗自決定把自己的步伐時刻向齊郡靠攏,背靠大樹好乘涼。雖然齊郡這棵樹未必很大,但眼下至少人家要兵有兵,要將有將。至於糧草輜重上吃些虧,官場禮節上受些委屈,就隨它吧。如果命都保不住的話,要那些虛的東西還有啥用。
想到這,吳玉麟向秦叔寶等人拱了拱手,說道:「吳某這裡倒是有個主意,不知道幾位兄弟能否考慮一下!」
「吳大人不要客氣,咱們現在是福禍相倚!」秦叔寶微笑著還禮。讓北海郡一戰折損了大半兵馬,他心裡正有些過意不去。如果對方提的要求不太出格,他決定儘力給予滿足。
「叔寶兄千萬別叫我大人,咱們大家年齡其實相差,相差不算太多。」吳育麟環視四周,信口說著客套話。秦叔寶四十有三,剩下幾個人都不到二十,年齡相差了二十餘歲,的確「不算太多」。「你們幾個彼此之間稱兄道弟,吳某孤零零一個,唉,其實看著,看著滿眼熱的!如果幾位兄弟不嫌棄,就叫我一聲育麟好了。大夥同生共死過的,一口一個大人,未免生分!」
「育麟兄有話請直說,我等能做到的,定不會讓育麟兄為難!」獨孤林被吳育麟「虛偽」的舉止笑得差點沒從胡凳上跌下去,不得不站起身,回應。
「重木老弟就是爽快。吳某這次跟在幾位身後殺賊,也算開了一次眼。我北海郡兵人數雖眾,卻不堪一擊。所以想,想請諸位能抽空過來指點一二,幫我北海練練兵,免得下次流寇再來,我北海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生死攸關,吳玉麟也豁出去了臉皮,咽了口吐沫,繼續說道:「至於這次齊郡郡兵的損失么,既然是為我北海出頭,我北海自然會全部承擔下來。今後再有類似情況,還請諸位兄弟不吝援手,所有損失我北海來擔著,決對不讓前來幫忙的弟兄們吃虧!」
「玉麟兄倒是打得好算盤!」秦叔寶笑著站起來,說道。「不過你這招只能治標,未必治本!」 「唉,顧得一時是一時。」吳玉麟見秦叔寶不像是在反對,心中一塊石頭終於落地,訕笑著回答。
岱山一戰,讓秦叔寶等人徹底改變了以往對叛亂者實力的評價。同樣,此刻行走在荒山野嶺之間的瓦崗軍也對剛剛告別的敵人欽佩至極。他們離開岱山範圍后並沒有穿過相對富庶的魯郡,雖然那樣他們更容易於途中通過洗劫大戶人家的莊園的方式獲取補給。相反,他們以急行八十餘里,連夜撤進了土地貧瘠,盜匪成群的濟北郡。這樣繞路返回瓦崗,他們會比取道魯郡花費雙倍的時間,途中還要翻越兩道高山,跨過兩片巨大的沼澤地。
但這樣走他們會更安全。召集不起足夠的人手,秦叔寶絕對不敢僅憑手中僅余的七百齊郡精銳尾隨過而來。雖然郡兵們個個英勇善戰,但在濟北郡這地方,各路豪傑們絕對可以憑著人數優勢將他們活活咬死。
「呸,咱們瓦崗軍什麼時候躲過別人!」也有人對徐茂功的安排甚為不滿,馬軍統領單雄信就是其中一個。他在與羅士信交手時腿上挨了對方一槊,雖然不致命,但長時間騎馬行軍會非常痛苦。隨著汗水的侵襲,傷口處彷彿有把小刀子,一下一下不停地割。
特別是上山下坡的時候,那滋味簡直是受刑。腿上用不起力道的單雄信只能靠人攙扶,才不至於從馬背上滑下去。稍微有一點不小心,傷口處就立刻向外滲血,沒完沒了地,特別惹人心煩。
比腿上傷口更令單雄信心疼的是那數十套戰馬的具裝,好不容易從敵軍手裡搶來了,徐茂功偏偏要故作大方地還給別人。雖然他跟大夥的解釋是,用重甲裝備起來的鐵騎數量如果太少了則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多了瓦崗軍卻支撐不起。但身為馬軍統領的單雄信拒絕接受這個借口,在他看來,徐茂功此舉分明是向敵人示弱,不但丟了他一個人的臉,而且有損瓦崗軍的威名。
「少也比沒有強,積少成多。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越窮越大方。咱們是山賊,玩什麼假仁假義!」他看了遠處的徐茂功一眼,小聲嘀咕。每抱怨幾句,腿上的痛苦就感覺輕一些,頭也不覺得暈得向先前一樣厲害。
「得了吧,老單。別那麼小氣。軍師說得對,跟敵人硬拼咱們損失太大。你又不是沒和他們交過手,那齊郡官兵的實力可一點也不在咱們瓦崗軍之下!」程知節聽不慣單雄信沒完沒了地羅嗦,在一旁低聲勸告。
他這話出自一番好心,卻剛好戳在了單雄信的痛處。「實力強怎麼了,實力再強咱們也沒敗給他們。真要打下去,誰先倒下還不一定!」單雄心瞪大眼睛,發出一連串咆哮。惹得附近的士兵紛紛回頭,不明白今天單頭領吃錯了什麼葯。
「再打一仗,肯定是咱們贏。行了不?老單你滿意了不?但仗打完了,弟兄們也就拼差不多了。你老單就一個人回瓦崗山吧你,回瓦崗當你的光桿山大王去!」程知節被單雄心吼得有些心頭火起,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帶馬向隊伍前方走遠。
這句話聽在單雄信耳朵里卻比剛才那一句更戳得人想要吐血。與齊郡精銳第一次交手時,瓦崗軍所部兩百騎兵幾乎全軍覆沒。而單雄信身為馬兵統領,等於在那之後他已經坐實了光桿山大王的身份。
「誰的錯?咱們又不是沒機會擴軍。我早說過人手不夠,人手不夠,可你們就是不聽。還夢想稱雄天下呢,連場大點的戰鬥都應付不了,稱雄個鬼!」單雄信一邊說,一邊用馬鞭抽打著路旁的樹枝樹榦。他膂力甚大,打得周圍碎葉滿地。程知節懶得跟他辯,尋常士卒沒有和他吵架的資格,一時間周圍都靜了下來,只聽見他一個人在嚷嚷。
「河南諸路三十六家英豪,哪家拉出來不是帶甲數萬。唯獨咱們,精兵,精兵,精到沒兵!」單雄信越說聲音越高,彷彿巴不得有人能跟他吵一架。
精兵之策是徐茂功在翟讓剛剛拉起隊伍時就提出來的,當時瓦崗軍主要通過收山寨附近大戶人家莊園的「供奉」[1]為生,他們養不起太多的軍隊,所以也承受不起過於嚴重的損失。
後來瓦崗軍在東郡漸漸站穩腳跟,卻不忍像其他流寇一樣劫掠鄉里。他們試圖把自己和盜賊區別開來,所以徵集甚有限度,當然也就不得不將精兵策略堅持了下去。
這個策略為瓦崗軍贏來了「義師」之名,但最近也遭受到了很多非議。特別是李密上山後,這個名滿天下的大才子認為眼下已經到了群雄並起的時候,多拉一些人入伙就多一份力量。徐茂功卻固執地以為兵貴精不貴多,二十萬拿著木棒石鍬的農夫絕對不是五千熟悉號令,久經訓練的老兵對手。
雙方多次公開探討今後的發展策略,而翟大當家素來不是個有準主意的人。所以使得頭領們也分為了兩派,一派支持徐茂功慢慢積蓄力量,暫時不當出頭鳥的做法。一派認同李密的快速壯大實力,準備爭雄天下的觀點。
單雄信相信徐茂功的人品,卻支持李密的建議,所以兩頭都不討好。本來他也不想提這些沒意思的事,但今天腿上一疼,說話就立刻沒了遮攔。
「單二哥,你這話說得可不合適。北海郡可是有十萬義軍來著,十萬義軍的結果如何,你可是親眼看到了!」謝映登從後邊趕上來,慢聲細語地反駁。
一邊說話,謝映登一邊給單雄信使眼色。徐茂功所在位置與單雄信這裡相隔並不太遠,如果單雄信一直嚷嚷下去的話,對方肯定能聽見他的牢騷。雖然徐二當家心胸寬闊,但在眾嘍啰面前,他也必須保護自己的威嚴。
況且徐茂功的觀點已經得到了事實的檢驗。起初前來救援北海義軍時,很多將領對義軍的戰鬥力充滿希望。十萬大軍席捲北海,即便再不濟,也能堅持上三、五個月吧!誰想到大夥剛走到半路上,就聽說北海義軍被人家趕出北海了。等大夥到了岱山腳下,發現傳說中十萬義軍只剩下六千,而官兵只有一千正規兵馬,其餘全是臨時拉來湊數的民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