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一個沒有星光的夜晚,梁山分隊奉命出擊了。出擊地點選在角嶼島上,這小島在大金門島的東北方向,和金門直線距離只有兩千多米,這是由我方控制的距大金門最近的一個島嶼。


  李雲龍帶著一些作戰、情報、偵察部門的軍官特地乘船趕到角嶼島,他要和自己心愛的特種分隊告別。他心裡明白,這些勇敢無畏的戰士此去將是九死一生。送行的軍官們和突擊隊員們都神色肅穆,頗有易水悲歌的氣氛。


  梁山分隊裝備了幾艘安裝了消音裝置的快艇。突擊隊員們都裝備了潛水裝置和小型無線電對講機,武器是新出廠的56-2型衝鋒槍,這是蘇制AK-47型自動步槍的仿製品,比一般制式56式衝鋒槍要短小體輕,是軍工部門專為特種部隊研製的,連軍區司令部來的見多識廣的參謀軍官們對這種槍都感到陌生。李雲龍發現這些規格統一的、嶄新的槍支到了突擊隊員的手裡就變得奇形怪狀了,有的隊員居然把本來已很短小的槍連槍托鋸掉,只剩下手柄和扳機。若在一般部隊,這種破壞武器的行為是要上軍事法庭的,而在梁山分隊卻被視為正常。段鵬認為,自己的武器,怎麼順手怎麼改,他還打了個粗俗的比喻:這好比自己的老婆,想怎麼睡就怎麼睡,別人管不著。隊員們的衝鋒槍和手槍上都安裝了消聲器,手槍和匕首的佩帶方式也很雜亂,有的掛在腋下,有的綁在小腿肚上,有的掛在腰上,有的乾脆把皮槍套吊在脖子上。這支小部隊的訓練方式是很注重各人個性的。


  分隊長段鵬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潛水服,頭上戴著水鏡,兩隻腳蹬一前一後搭在肩膀上,他神態輕鬆地叼著香煙,彷彿不是去執行危險任務,而是休假時到海里去撈珍珠貝一樣。他對李雲龍說:「軍長,我們要出發了,您還有話要說嗎?」


  李雲龍覺得嗓子發堵,他似乎有很多話要和他的戰士們講,但一時卻不知說什麼好,他只是一招手說了句:「拿酒來。」


  參謀們連忙把茅台酒倒進一排排的大碗里。李雲龍雙手端碗說:「今天我給大家送行了,我只想說,咱們梁山分隊沒有一個孬種,全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我相信你們會忠於職守,盡職盡責的。九年前,咱們有八千多弟兄登上了那個島,他們幾經惡戰,殲敵上萬,最後血灑疆場,無愧于軍人的稱號。這些年來,我多少次夢見自己率部隊登上那個島,可我沒有機會啊,我老嘍,以後大概也沒這機會了。現在,你們的機會來了,老實講,我羨慕你們的運氣,恨不得用軍長的位子和你們換一換。可身為軍人,就要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們的身上都承擔著不同的責任,只能各司其職了。今天,我用酒給你們送行,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你們一個不少,都要給我平安回來,我在司令部給你們擺酒慶功。」


  李雲龍把酒一飲而盡,猛地把碗砸碎在礁石上。突擊隊員們幹了酒,紛紛砸碎酒碗。


  段鵬立正敬禮:「軍長,梁山分隊全體隊員向您告別了。」


  李雲龍盡量剋制著自己的感情說:「你們的家裡還有什麼事要辦?儘管說。」這是敢死隊赴死之前,上級必問的一句話,似乎已成定規。


  段鵬笑了:「沒事,真要有事,等我們回來自己辦。」他最後一次立正敬禮,然後登上快艇。


  幾艘消音快艇發出輕微的引擎聲,漸漸消失在黑暗中……李雲龍站在岸邊的礁石上,凝視著隊員們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肯離去,似乎和礁石融為了一體。


  1958年8月23日17點30分,解放軍福建前線指揮部發出了炮擊的命令,隨著一串串紅色信號彈的升空,炮聲霎時撕裂了寧靜的空氣,第一輪出膛的數百發炮彈從不同方向落在金門島上北太武山的國民黨軍陣地上,帶著死亡氣息的金屬彈丸劃破空氣發出駭人的嘶嘯聲,在海峽上空形成密如蛛網的橘紅色彈道,金門島立刻陷入煙霧和火海中。為了達到射擊的突然性,各炮群一律沒有進行預先試射,而是以精密法確定射擊諸元,力求使設在廈門、蓮河的陸軍炮群和設在圍頭的海軍岸炮群的首批炮彈同時落達各自目標。


  8月23日正是星期六,17點,國民黨軍金門防衛司令部召集官兵,一面聚餐,一面聽國防部長俞大維將軍的訓話。俞將軍的話不多,不過是申明此次赴金門是奉了蔣總統之命,向守衛在大小金門、馬祖、大二擔諸島嶼上的國民黨軍將士表示慰問。幾年來,台灣各界的慰問團走馬燈似的來金門進行慰問,官兵們早已習以為常了,他們都是現實主義者,關心的不是空洞的語言,而是慰問團帶來的各種慰問品和為歡迎慰問團而設的聚餐。儘管九年來金門與大陸之間常有炮戰,但以往來自大陸方向的炮火併不猛烈,而且事先也多有察覺,部隊早早便進入了坑道。但這次突如其來的炮擊,國民黨軍事先沒有嗅到一點兒風聲。17點30分,設在金門北太武山下翠谷湖心亭中的宴會已散。金門防衛司令部司令官胡璉將軍和新調來的副司令官楚雲飛中將陪同國防部長俞大維沿著張湖公路散步回司令部。而酒足飯飽的副司令趙家驤將軍、章傑將軍和澎湖防衛部副司令官吉星文將軍三人正用牙籤剔著牙站在翠谷湖與湖岸相連的石橋上聊天。此時站在石橋上的三個將軍都不是等閑之輩。趙家驤當年在東北戰場上長期擔任國民黨軍東北剿總的參謀長。東北野戰軍司令員林彪和參謀長劉亞樓,以及他們麾下的各縱隊司令員如丁偉、孔捷諸將領,都太熟悉這位剿總參謀長了。


  他們從1945年率部出關起,就和這位趙家驤成了死對頭,雙方在白山黑水之間廝殺了近三年。遼瀋戰役結束前,趙家驤從瀋陽乘飛機逃走,據說東野參謀長劉亞樓一直耿耿於懷,他很希望能抓住這位老同行、老對手。章傑將軍是國民黨軍空軍中的成名人物,他畢業於中央軍校和中央航校,空軍元老,曾任國民黨軍空軍副參謀長,此時任金門對空聯絡的副司令。這三人中數吉星文將軍最為大名鼎鼎,他出身西北軍,「七七事變」時,盧溝橋和宛平城正是吉星文團的防區,當日軍借尋找失蹤士兵為借口企圖進入宛平城搜查時,被吉星文嚴詞拒絕後,蓄謀已久的日軍突擊隊開始攀登城牆準備偷襲中國守軍。吉星文果斷下令開火,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在他扣動扳機的一剎那,他已經被作為名人載入史冊了,他一時名噪全國,成為抗日英雄。但他的輝煌卻很短暫,在八年抗戰中都默默無聞,原因是他非蔣嫡系,直到國民黨軍1949年撤離大陸時,吉星文不過是個殘破的雜牌部隊第37師的師長,到台灣后,正值用人之際,蔣介石念其以前的名聲又給他一個有名無實的澎湖防衛部副司令官的職位。


  此時,這三位將軍誰也沒料到,死神已張開黑色的翅膀……吉星文煙癮較大,抗戰前喜歡抽大前門和三炮台。抗戰後期,隨著美國《租借法案》的大批物資運到中國,他開始對美國駱駝牌香煙情有獨鍾,從此就改不過口來。此時打著飽嗝的吉星文剛剛掏出駱駝牌香煙遞給趙家驤和章傑每人一支,正用打火機點煙。突然聽到空氣中有一種怪異的呼嘯聲,聲音掠過北太武山,由遠而近,三位久經沙場的將軍的臉突然變得慘白。身為職業軍人,他們當然比別人更清楚這種聲音是高速運行的彈丸劃破空氣發出的聲響。吉星文手一哆嗦,精緻的打火機脫手落入翠谷湖,他叫聲:「不好!」


  正要就地卧倒,然而已經晚了,第一批炮彈已馳落翠谷湖,在一片地動山搖的爆炸中,整個翠谷湖硝煙瀰漫,彈片橫飛……一顆發自大陸蓮河炮群的蘇制152毫米的炮彈正落在石橋上,把三位將軍變成一片粉紅色的霧,當硝煙散去時,三位將軍連同石橋都無影無蹤了。正在北太武山下的張湖公路上散步的俞大維、胡璉、楚雲飛在第一批炮彈落地時,就被警衛人員按倒在路邊的山石下。綽號「屠夫」的胡璉和楚雲飛都是久經戰陣的將軍,兩個人幾乎同時從地上躥起,在密集的炮火中不要命地衝進司令部。司令官胡璉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抓起電話要炮兵指揮官,準備下令金門炮兵全面反擊。但他馬上就暴怒地摔掉話筒,因為島上的有線通信網在第一輪炮擊中就全部被摧毀了。


  設在大陸圍頭的海軍岸炮群的數百發炮彈像長了眼睛一樣,掠過雙乳山落在金門島南側的料羅灣碼頭上,國民黨軍台生號運輸艦立即中彈起火。國民黨軍在有線通信網被摧毀后,被迫啟用了無線電通信,各級指揮官已經顧不上使用密語了,乾脆用明語呼叫起來。


  設在大陸一側的蓮河指揮部的偵聽電台和無線電對講機全部開機,裡面傳來一片聲嘶力竭、嘈雜凌亂的呼叫聲。李雲龍坐在椅子上,靜靜地吸著煙,他身邊的一些炮兵參謀和情報軍官正全神貫注地等待梁山分隊的消息。


  18點,盼望已久的呼叫終於出現了:「……101,偏南23、104,偏東14……」


  炮兵參謀們各自用電話將一連串別人聽不懂的數據報給各自負責的炮群。李雲龍顧不上吸煙了,他專心致志地聽著,任香煙在指縫中燃燒著,直到燙了手才扔掉。他知道梁山分隊的隊員們已各就各位,正用密語指示著炮群調整射擊諸元,101、104代表各炮群,偏南23、偏東14是指各炮群需調整的密位度。島上的國民黨軍炮位在遭到大規模炮擊后20分鐘,才從驚慌中清醒過來,一些隱藏在峭壁下、岩石中的秘密炮位都啟用了,偽裝成岩石的一座座沉重的鐵門都緩緩地開啟,一尊尊美製155毫米的火炮順著軌道向坑道口滑動著,炮管伸出了坑道口,炮彈出膛時閃著耀眼的白光,發出悶雷般的巨響。國民黨軍炮火開始全面反擊,國共炮兵的大決鬥開始了。


  金門防衛部副司令官楚雲飛中將負責炮火指揮。他冒著炮火登上設在雙乳山頂的炮兵觀察所,用炮隊鏡向大陸方向瞭望,他早從情報中得知,對面敵軍防區的指揮官是他的老相識李雲龍,當年淮海戰場上兩人都拚命幹了一場,險些鬧了個同歸於盡。楚雲飛胸部中了兩發子彈,生命垂危時被副官和衛士拚死背下戰場,在台北的陸軍醫院養了一年傷。傷好后,他再也沒機會回大陸了,國民黨軍已兵敗如山倒。如今,和李雲龍已十年沒見了,想不到兩個老朋友隔著10公里寬的海峽用猛烈的炮火在互相問候。楚雲飛心情複雜地望著大陸方向,久久沒有說一句話。幾聲尖銳的怪嘯聲傳來,楚雲飛敏捷地閃開觀察窗,隨著幾聲巨響,一股衝擊波夾帶著嗆人的硝煙和鋒利的彈片穿過觀察窗,炮隊鏡被彈片打得粉碎,彈片撞在石壁上又反彈回來,發出尖銳的金屬顫音。楚雲飛屬下的軍官和衛士有四五個人當場殞命,觀察所里成了屠宰場,被濺得到處是鮮血。一個念頭在楚雲飛腦子裡倏然閃過,解放軍炮兵發現這個觀察所了,剛才那幾發炮彈是試射,馬上就會調整射擊諸元,第二輪炮彈要是到了可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大吼道:「全體撤離!」然後迅速躥出炮兵觀察所……當他和部下們剛跑出不到100米時,觀察所已被一發152毫米的炮彈直接命中,飛到半空中……


  回到指揮部的楚雲飛喘息未定,就接到一連串的報告,各炮陣地的指揮官都報告說,解放軍的炮彈像長了眼睛,落點極准,有的炮彈居然徑直飛進了炮位,把國民黨軍連人帶炮炸個粉碎,不到半個小時,國民黨軍竟損失了十幾門炮,其他的炮位也被解放軍炮兵完全壓制住了。往往是國民黨軍開一炮,馬上就引來解放軍十幾顆炮彈。楚雲飛不是傻子,他馬上明白了,結論只有一個,解放軍的偵察兵就潛伏在附近。與此同時,胡璉司令官也接到偵察部門的報告,無線電對講機中出現大量來歷不明的神秘呼叫。胡璉一聽便倒抽一口涼氣,冷汗順著脊樑流進屁股溝里。這消息非同小可,他曾多次在蔣總統和台灣新聞媒體面前拍胸脯保證,金門防務固若金湯。沒想到,解放軍的偵察分隊竟神鬼不知地潛入他重兵防守的島上,而且人數還不少。真見了鬼了!他暴怒著下令,步兵分隊全體出動,在全島進行搜索,並公布了俘獲解放軍偵察兵的懸賞數額。


  這一天,大規模的炮戰持續了85分鐘,金門島上落下三萬多發炮彈,國民黨軍傷亡達六七百人。入夜,解放軍各炮群專設了值班火炮若干門,由梁山分隊指揮。只要報出數據,值班火炮立即按預先測好的射擊諸元急速射擊,當國民黨軍的步兵分隊從坑道中衝出來時,馬上遭到火力覆蓋,其中一個連的步兵剛剛鑽進工事,就遭到毀滅性打擊,一百多號人竟無一生還。梁山分隊和擁有八萬之眾的守軍進入對峙狀態。在蓮河指揮部的李雲龍和參謀們從對講機中聽到梁山分隊的小夥子們乾脆用明語罵起街來:「……母大蟲,給老子送點兒煙來,老子的煙斷頓啦……」「小旋風,你睡著啦?怎麼他媽沒動靜啦……」「豹子頭,你他媽的吵什麼?老子正在胡璉那老東西的指揮部門口呢,正琢磨著是不是把炸藥包扔進去呢……」李雲龍和軍官們都笑了,這些膽大包天的傢伙走到哪裡就罵到哪裡。午夜,國民黨軍步兵分隊不顧炮火的攔阻,衝出工事,在全島進行搜索。據設在角嶼島的解放軍觀察哨報告,島上多處傳來密集的槍聲,有幾處還燃起大火。而對講機中沒有任何聲音,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這說明梁山分隊平安無事。


  24日凌晨,炮戰又開始了,很快又形成一邊倒的狀態,國民黨軍炮兵被壓制住。梁山分隊報告,金門島南側的料羅灣碼頭停泊的17艘艦艇已有一半中彈,正加大馬力逃向外海。解放軍海軍的6艘魚雷艇在陸地炮兵的火力掩護下奉命出擊,金門海域爆發一場海戰。大型運輸艦中海號中魚雷負重傷,排水量4000噸的台生號運輸艦中魚雷沉沒。解放軍海軍的一艘魚雷艇中彈沉沒。這一天,賺多賠少,解放軍前指一片歡呼聲。25日,雙方繼續炮戰,敵軍8架F-86戰鬥機飛到金門以東海域,我軍空軍一個大隊的米格17型戰鬥機起飛迎戰,空戰從金門以東海域打到大陸上空,從1萬米高空打到1800米低空,國共雙方損失戰機的比例為2:1。這一天的戰果仍然是賺多賠少。在金門防衛部的指揮部里,胡璉和楚雲飛正召集各級指揮官開會。守島步兵指揮官黃志雄少將認為,這幾天對潛入本島的解放軍偵察分隊圍剿都毫無結果,他們都穿著國民黨軍的軍裝,對島上守軍的內部情況很了解,國民黨軍的口令一日數改,但這難不住他們。該島守軍有8萬之眾,軍兵種番號繁雜,解放軍偵察兵很容易渾水摸魚,弄得國民黨軍士兵杯弓蛇影,曾幾次互相開火,和自己人幹了起來,誤傷了不少弟兄。


  一個情報軍官把各參加圍剿的步兵部隊的情報匯總起來,這支解放軍小部隊的真實面目開始顯露出來:

  1.受過精度射擊訓練,從交火中陣亡的國民黨軍士兵屍體來看,中彈部位幾乎都是頭部眉心處,一彈斃命。據參加戰鬥的國民黨軍士兵說,這些解放軍士兵戰鬥經驗極為老到,他們只是用單發射擊來回敬,絕對是彈無虛發。這種打法至少有兩點好處,首先是避免了連發射擊時暴露槍口的口焰,達到隱蔽自己的目的。其次是大大降低了彈藥的消耗。以此推測,一個解放軍士兵如攜帶200發子彈,照此打法,將有200名國民黨軍士兵倒在他的槍口下,如果解放軍偵察兵有100人,每人都是如此身手,後果就可怕了。


  2.從一些哨兵及小股人員被殺的現場看,這些解放軍士兵都是善於使用冷兵器的殺手,法醫認為屍體的創口都是在一定距離內投擲飛刀造成的,進刀部位極為準確,有的是從左胸兩根肋骨之間刺入心臟的,有的是從背後左肩胛骨下的軟組織中刺入心臟的,據法醫推斷,被殺者被刺中時不可能叫出聲來。看來,這些殺手都受過極專業的訓練。


  3.都受過專業的攀登越野訓練和野外生存訓練,不過他們似乎沒打算運用自己的野外生存技能,而是不斷偷襲國民黨軍的伙房和後勤部門,弄走大量的食品。


  4.都精通炮兵作業,在指示和修正炮火方面很專業。


  楚雲飛聽著彙報,突然心裡一動,那是塵封已久的回憶,雖然歲月流逝,逝者如斯,但當年山本一木的特種部隊突然在他腦海中出現,心中的迷霧奇迹般地消散了,他失聲喊道:「這不是普通的偵察分隊,而是一支地地道道的特種部隊。媽的,這麼多年了,李雲龍居然還沒忘……」


  胡璉怒火中燒,他認為情報部門都是些飯桶,解放軍的特種部隊不但已經悄無聲息地組建了,而且還輕易在重兵防守的島上登陸了,他這個司令官事先竟沒聽到一點兒風聲,情報部門不是飯桶是什麼?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對付這些滑得像泥鰍一樣的特種兵,他們仗著身後有強大的炮火支援,似乎有點兒肆無忌憚,國民黨軍的大部隊被封鎖在坑道里,一露頭就會遭到密集的炮火殺傷,任胡璉手下有精兵八萬,一時也奈何不得這支解放軍特種部隊。


  胡璉看看簇擁在身邊的將校軍官們,無奈地說:「難道我們就拿這小股敵軍沒辦法?」


  楚雲飛冷冷一笑:「豈能沒辦法?這件事交給我好了……」


  胡璉打斷他的話:「慢,到裡面談……」


  李雲龍作戰日記:

  1958年9月2日 晴


  據情報,金門島北太武山和雙乳山的南側大陸方向視線不能及的地區,已修建了兩個混凝土跑道的機場,長度都在1500米以上,可起降大型運輸機和噴氣式戰鬥機:一個是西村機場,建於1954年;另一個是沙頭機場,建於1955年。這一地區,由於我軍炮兵無法目測觀察,敵人空運飛機一般選擇天候差、能見度不良的拂曉、黃昏或夜間起降,因此向其炮擊時間很難掌握。我梁山分隊登陸后,在雙乳山及北太武山建立了對空觀察哨,並協助炮兵測定了射擊諸元,當敵機出現后,先不射擊。待其進入跑道快要降落時,我炮群立刻根據預先準備好的射擊諸元向跑道實施急襲。從8月25日至9月2日,敵四架運輸機在試圖降落時被我擊毀。據梁山分隊報告,西村及沙頭機場的跑道因落彈太多,已不能使用,台灣飛來的運輸機已無法在金門降落,機降運輸已被迫中止。此役,梁山分隊功不可沒。


  1958年9月6日 晴


  金門敵軍的補給日益困難,在海運及機降運輸均被封鎖的情況下,改用空投作為主要補給手段,但從空中向金門投放物資並非易事。小金門只有10平方公里,空投場極小。大金門面積雖較大,卻呈啞鈴狀,中間寬度不足4000米,由於我軍高炮在金門上空組成攔阻火網,敵機不敢低飛,高空投擲的物資一部分飄落海中,投到島上的物資,在我梁山分隊的調度下,大部被我炮火摧毀。據情報部門測算,每日空投運抵金門的補給品只相當於過去正常條件下補給量的5.5%,敵軍只能躲在坑道中靠儲備品度日。據梁山分隊報告,敵指揮官視我梁山分隊為眼中釘,欲必除之而後快,每日入夜後,均有小股敵步兵衝破炮火攔阻,和我梁山分隊發生激戰,目前我軍無一傷亡。 1958年9月14日 陰


  我炮兵參戰部隊全面開展打零炮活動,除發現重要目標時才集中進行大規模炮擊,平時則轉入零星炮擊,每日24小時,晝夜不停。特別是對料羅灣碼頭3海里之內,使敵晝夜驚慌,以增強全面封鎖之效果。據報,敵島上地面活動已基本陷入停頓狀態。13日凌晨,敵用美字型大小運輸艦進行偷運,在接近料羅灣碼頭時被我設在北太武山上的觀察哨發現,調動炮火實施移動攔阻彈幕射擊和不動攔阻射擊火牆,兩艘運輸艦中彈起火后逃回,補給再次失敗。


  1958年9月18日 晴


  敵於16日以大型運輸艦於金門南我炮火射程外,以美製LVT履帶式水陸輸送車裝載貨物從艦上下水,直接搶灘上岸卸載,17輛水陸輸送車下水后,分波次呈一列橫隊向料羅灣搶灘。在我梁山分隊觀察哨的調度下,我炮群組成覆蓋性火網,對料羅灣內及3海里範圍進行集火射擊,當即命中九輛,其餘的均逃回炮火射程之外。據報,料羅灣碼頭及設施中彈累累,毀壞甚重。


  「喂!老李呀,我是丁偉,你那邊打得挺熱鬧呀,真他媽的饞死我啦,咱老丁命不好,好事總輪不到我頭上。我這邊閑得要命,除了訓練就是學習。代我問嫂子好,還有……你老丈人好嗎?這老先生可不簡單,別看是一介書生,很有戰略眼光,他這一點撥,我有點醍醐灌頂的感覺。什麼?老先生成了右派啦?亂彈琴,怎麼他媽的到處是右派?我不大看報,去年整風最熱鬧的時候我下部隊了,地方上的事我不大清楚,怎麼會這樣?我就不相信一下子蹦出這麼多右派和反革命。算啦,算啦,不聊啦,老子心煩,得好好想想,我掛啦……」


  李雲龍掛上電話,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他也心煩,最近家裡亂糟糟的,就沒一件順心事。妻子似乎打定主意,要和自己長期分居了,平時除了必要的話,一句多餘的也沒有。李雲龍知道,田雨的日子也不好過,自從她父母被劃為極右分子后,她所在單位的政工部門已找她談過幾次話,無非是要她正確對待反右運動,和自己的父母劃清界限,最好能寫份聲明之類的文字材料,表明自己的立場,和父母斷絕關係。田雨不置可否,李雲龍聽說后卻火了:「什麼他娘的劃清界限?怎麼划?不承認他們是爹媽,那你從哪兒來?難道是石頭裡蹦出來的?」他從心裡反感這些過左的政工人員。


  當年鄂豫皖根據地殺AB團,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很多老上級和老戰友被莫名其妙地處決了,要說他們是敵人,打死他也不相信。那時保衛局派到各部隊監督肅反的特派員,簡直是太上皇,手操生死大權,一句話就可以置人於死地,李雲龍算是恨苦了這些人。在一次戰鬥中,李雲龍組織了一支敢死隊,任命一個保衛局特派員為隊長,當時那個從沒打過仗的特派員嚇得臉都白了,李雲龍二話沒說,拔出手槍對準他,告訴特派員,要麼率敢死隊衝鋒,要麼算他畏縮不前,執行戰場紀律槍斃。「你不是革命意志堅定嗎?好,你要向戰士們證明一下,現在老子沒工夫聽你扯淡,給我沖!」那個特派員一咬牙帶敢死隊衝上去,說來奇怪,他是第一個中彈陣亡的。此舉曾使保衛局的負責人大為惱火,若不是中央因為肅反擴大化而糾正了蔓延趨勢,李雲龍的腦袋很可能也被砍掉了。「別理他們,叫他們看著辦吧,不行就辭職回家,我李雲龍養得起老婆孩子。」李雲龍對田雨這樣說。懾於李雲龍的職務,軍區情報部的政工人員沒有過多地為難田雨。


  鑒於對金門島的全面封鎖已經完成,李雲龍已用暗語向梁山分隊發出撤退的命令。命令發出后,他在作戰室里不肯離去,今夜是個關鍵,梁山分隊如能順利撤回,則大功告成。凌晨1點,設在角嶼島上的觀察哨報告,島上北太武山、雙乳山及東北部幾處突然爆發激戰,密集的槍聲中還夾雜著爆炸聲。與此同時,司令部作戰室里剛才還沉寂的對講機中也傳來抵近射擊的槍聲、叫罵聲,時不時還能聽見一兩聲微弱的悶響,這是梁山分隊的隊員用帶著消聲器的衝鋒槍進行單發回擊的聲音。李雲龍被值班參謀叫醒,他一躍而起,撲到送話器前,一把抓起話筒大聲問:「及時雨,及時雨,開閘沒有?水流多少?」


  段鵬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是在奔跑或滾動中:「1號,1號,閘已打開,水流54……12被蛇纏,42去救火,前有深溝……4號沙盤,來雨,來雨……」


  李雲龍心裡一沉,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段鵬的暗語是:「軍長,撤退命令已下,54人已安全撤離,有12人被敵人包圍,我們42人去營救,但敵人太多,靠不過去,請向4號地區炮擊。」


  「轟!」「轟!」炮群開始了集火射擊,黑沉沉的夜空中頃刻間布滿了暗紅色的炮彈尾跡。


  李雲龍擦了一把冷汗,呼叫著段鵬的代號,聲音中充滿了冷峻:「01,01,42流水,42流水,不許救火,不許救火……」


  段鵬不作任何回答,對講機中只有槍聲和爆炸聲,就是沒有回答。李雲龍暴怒地扔掉話筒,他心裡太清楚了,敵人的圍剿是蓄謀已久的,憑段鵬帶個四十多人根本別想救出那12個人來,後果無疑是自投羅網,在這種情況下只能放棄那被圍的12個人,多撤回一個算一個。可現在段鵬不作回答,分明是拒絕執行命令,他想不顧死活地打開一個缺口,把被圍的戰友救出來。作為一支特種部隊的指揮官,他顯然是在意氣用事,實乃大忌。


  小旋風司路伏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下,一邊對著送話器呼叫,一邊以單發射擊阻止敵人的散兵線交替掩護地向前躍進。敵人的機槍、衝鋒槍火力像旋風般地掃過來,打在岩石上濺起一溜溜的火星,幾發迫擊炮彈發出尖厲的呼嘯聲落在岩石上,轟轟地炸開,碎石像雨點般地落下,幾乎埋住了小旋風。梁山分隊被圍住的戰士們,各自依託著有利地形,不慌不忙地用單發射擊回敬著敵人,特種部隊的戰士的確出手不凡,他們稀疏的單發射擊根本構不成火網,但一個加強營的敵軍士兵竟被這種稀疏的火力死死地釘在地上和岩石后,誰要是露頭,腦門准吃一顆子彈。敵軍指揮官很惱火,因為剛接火不到半小時,國民黨方面已陣亡五六十人了,而解放軍突擊隊員隱蔽的位置極為刁鑽,他們藏在射擊死角里,見人才開槍,彈無虛發。


  小旋風不停地呼叫著炮火:「再偏南14,我在沙盤4A角,向我周圍打……給他狗日的立一堵火牆……」


  幾十發從大陸方向飛來的152毫米口徑的加榴炮彈在小旋風堅守的小高地四周炸成一堵火牆,國民黨軍的一個加強營被炸得血肉橫飛,殘肢斷臂被拋起十幾米高。


  司路在炮火中縱聲大笑:「打得好啊,痛快……再來一輪……不妨近點兒,再往裡延伸二十米……」


  花和尚羅遇春拖著一條被打斷的腿爬過來向司路報告:「喂!大官人,咱們彈藥不多了,我統計了一下,每人還不到20發啦。另外,沒負傷的連你一起算上,只有四個,弟兄們商量了一下,決定讓你們四個沒負傷的人先突圍,我們每人抽出10發子彈給你們,反正我們也走不了了,給你們掩護……」


  司路勃然大怒:「放屁,你們商量了有屁用?現在這裡我說了算!怎麼著?你斜眼瞪我幹啥?告訴你,這個戰鬥小組我是負責人,輪得上你們商量?」


  羅遇春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他並不買賬,毫不客氣地回罵道:「知道你是負責人,沒人跟他媽的你爭權,你不就是個少校嗎?又不是少將,口氣咋這麼大?看把你能的!好啊,你不是能嗎?你們四個沒負傷的背我們八個負傷的突圍,讓你們一個人背兩個,老子們還不打了,就在你們的背上看西洋景啦。」


  司路冷笑道:「老子沒那個本事背你們突圍,可老子有本事陪你們留下,咱們小組12個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綽號玉臂匠的童明一舉槍,噗噗兩聲悶響,50米外兩個敵軍士兵仰面栽倒。


  童明艱難地抽出最後一支彈夾裝上,拉開槍栓把子彈頂上膛,他的腹部中了一發子彈,鮮血透過繃帶不停地滲出,他聲音微弱地向司路的權威提出挑戰:「有些人當個破小組長……就,就……他媽的不知姓什麼了,老子們不樂意別人陪……你不就是……小旋風嗎?沒勁……要是一丈青陪著……還差不多,是不是,花和尚?」


  花和尚介面道:「就是,要是個娘們兒還差不多,去去去,你們走……」


  司路正要回嘴,一個被擴音器放大的聲音傳來:「共軍突擊隊員們,共軍突擊隊員們,我是本島防衛部副司令官楚雲飛,請你們停止射擊,楚某有話要說。首先,鄙人對各位英勇頑強的戰鬥精神和高超的單兵作戰素質表示由衷的欽佩。鄙人承認,你們的特種作戰行動使本島守軍傷亡慘重,就軍事行動而言,貴軍突擊隊的確取得了極大的成功。現在我想說的是,作為軍人,你們已經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已盡到了自己的職責,現在應該考慮放下武器體面地退出戰鬥了,你們的彈藥不多了,你們中間大部分人已經負傷,你們無力突出重圍,況且,這樣抵抗下去毫無意義。弟兄們,我們都是中國軍人,這裡也並不是抵抗外國侵略者的戰場,就此放下武器無損於軍人的氣節。我們雖意識形態觀點不同,但楚某並不想強迫你們改變自己的觀點,我只想說,請你們珍惜生命,同為中國軍人、炎黃子孫,楚某懇請你們放下武器,化干戈為玉帛,楚某以本島防衛部中將副司令長官的名義向你們保證,只要你們停止抵抗,你們將得到公正、體面的待遇,你們的尊嚴不會受到任何侵犯……」司路向喊話方向目測了一下距離,對著送話器呼叫炮火:「偏東28,偏東28,沙盤4B角,來點兒雨,來雨……」蓮河炮群的幾十發大口徑炮彈發出刺耳的呼嘯聲由遠及近落在楚雲飛藏身的掩蔽部周圍爆炸了,鋼筋混凝土的掩蔽部經住了幾發直接命中的炮彈,但架在外面的幾個喇叭被炸得粉碎。


  楚雲飛扔掉送話器,嘆了口氣說:「看來他們是破釜沉舟了,連話都懶得回,乾脆用炮彈回答,馬上攻擊吧。」敵軍的輕重機槍、迫擊炮又開始了密集的火力攻擊,藏在岩石後面的士兵們交替掩護著向前躍進……


  李雲龍指揮部的報話機里突然傳來小旋風司路的明語呼叫:「01,01,別管我們,千萬不要向我們靠攏,敵人張開網正等著呢。你們快撤,你們快撤。1號,1號,我是小旋風,我是小旋風,現在向您彙報我們情況。我們通過審問俘虜得知,金門防衛部最近新調來一個副司令,叫楚雲飛,是他策劃的這次行動。具體實施方法是,趁我炮擊間歇,步兵分隊分批化整為零出坑道,然後進入潛伏位置,這件事我負主要責任,沒有發現敵人已秘密集結,致使第一戰鬥小組陷入重圍。不過,我們也沒便宜敵人,現在敵人的屍體在我們周圍擺了一圈。1號,現在我們的彈藥已全部用光,該是告別的時候了,我代表戰友們向首長和同志們告別了,請炮兵向4號地區開火,請覆蓋4號地區,快點兒,開火,開火……」


  敵軍指揮官從報話機中聽到司路的明話呼叫,不由喜上眉梢,看來這小股共軍真是山窮水盡了,衝上去也許還能抓幾個活的。敵軍士兵們從岩石后直起身子,吶喊著蜂擁而上。司路卸下了槍口上的消聲器,檢查了一下彈夾,還有八發子彈。他摸出最後一顆微型手雷說:「弟兄們,卸下消聲器,最後用連發乾他一下,臨走也鬧個痛快。」敵軍的散兵線在接近陣地時,遭到猛烈的掃射,12支衝鋒槍分別打出了長點射。這是一次空前絕後的射擊表演,每支槍都把僅有的幾發子彈打出了高水平,敵軍士兵被掃倒一片,中彈部位幾乎全在臉部。


  司路放聲大笑:「打得不錯,都是射擊教練的水平,來,弟兄們向我靠攏,咱們該上路啦。」楚雲飛在掩蔽部用望遠鏡看到,解放軍突擊隊員堅守的小高地上,閃出一團耀眼的火光,隨後傳來一聲悶雷似的爆炸,然後一切歸於沉寂……


  在李雲龍的指揮部,李雲龍無力地坐下,向負責聯絡的炮兵參謀沉重地揮揮手說:「命令炮兵向4號地區開火。」


  蓮河炮群發出地動山搖的轟響,4號地區頃刻間淹沒在火海之中……


  梁山分隊在這次行動中立了大功,中央軍委也發來嘉獎令。段鵬和林漢各記一等功,同時又各記大過處分。原因是他們在小旋風等12人陷入重圍后,拒絕撤退的命令,堅持要在包圍圈上打開缺口,當營救行動失敗后,分隊長段鵬和政委林漢擅自決定進行報復,他們突襲了國民黨軍的一個團部,團部的軍官們全部喪生。在這次突襲行動中,梁山分隊又有三個隊員陣亡。


  在戰鬥總結會上,段鵬和林漢都作了檢討,都承認自己指揮失誤,意氣用事。第一,當敵人分批從坑道里出來時,他們竟毫無察覺,以致中了埋伏,造成了12個戰友的犧牲。第二,拒絕執行命令,為報復擅自進行突襲行動,致使三個戰友犧牲。這兩人都認為這次處分給得不冤。


  李雲龍在會上表現得很暴躁,他拍著桌子怒罵道:「你們倆是吃乾飯的?損失已經造成了,你們現在檢討管他娘的屁用?梁山分隊的戰士都是萬里挑一的,都是寶貝,給個師長都不換,你們這兩個混賬王八蛋,一下子就損失了15個人。娘的,你們賠我人。」李雲龍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想起陣亡的15個隊員他心疼得直哆嗦。


  1959年1月,歷時四個月的大炮戰結束了,不過象徵性的炮戰還在繼續,雙方的炮彈都打到無人區,雙方的廣播站在開火之前都預先發出警告,讓對方隱蔽好,以免出現不必要的傷亡。從此,這種奇特的、象徵性的炮戰持續了二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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