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天湖山訓練結束后,李雲龍被任命為副軍長,由於軍長彭志患了肝炎長期住院治療,李雲龍成了代理軍長,主持軍里的工作。軍政委孫泰安和李雲龍是老熟人了,紅軍時期也是四方面軍的。軍參謀長田保華也是熟人,抗戰時期是新四軍五師的,都是老戰友了。
這個新搭的班子相處得很融洽。李雲龍厲兵秣馬準備再攻金門,他認為這次他有絕對的把握,只要有足夠的船隻和炮火支援,他一個軍拿下金門是沒問題的,等拿下金門,下一個目標當然就是台灣了,現在要做的就是加緊訓練部隊進行登陸作戰和準備船隻。
此時,朝鮮戰爭爆發了。
首批志願軍入朝作戰,四大野戰軍都抽出一些精銳部隊入朝。集結在福建沿海準備參加台灣戰役的三野部隊,也被調走了三個軍。再攻金門的作戰任務被取消。
李雲龍為自己的部隊沒能參加入朝作戰感到大為惱火,他跑到軍區鬧了幾次,說是去請戰,其實純屬無理取鬧。他先是把別的部隊貶得一無是處,然後藉機抬高自己的部隊,意思是,領導有眼無珠,不識真貨,既然金門和台灣都不打了,那還要他李雲龍蹲在這裡幹什麼?反正上級也看他不順眼,不如派他去朝鮮作戰,省得在這裡閑出事來,只要上級同意,他拍拍屁股就走,絕不多待一分鐘,降級都沒關係,他寧可指揮一個師或一個團,關鍵是要有仗打才行。
這麼鬧肯定沒好處,上級都煩他了,每次都是一頓批評,弄得他灰頭土臉的。在這期間,田雨來過幾次信,當時正趕上他心情不好,手頭又懶,所以就沒回信。田雨那邊似乎也生氣了,索性不再寫信。
攻金戰役雖然取消了,可是事情卻一點兒不少。本來國民黨軍隊已成驚弓之鳥,可朝鮮戰爭爆發后美國的第七艦隊開進台灣海峽,金門守軍立刻又來了精神,擺出一副要反攻大陸的姿態,福建沿海的氣氛又緊張起來,部隊進入了一級戰備。不管國民黨軍敢不敢反攻,準備工作還是要做的,事情千頭萬緒,永備火力點,炮陣地的構築,糧彈的運輸和儲存,兵力的配備,海灘上要設置大量的防登陸障礙物,李雲龍忙個不亦樂乎。
那天李雲龍正在軍部作戰室和參謀長田保華帶著一群作戰參謀研究反擊方案,就聽見警衛員小陳在門口大喊:「副軍長,您看誰來啦?」
李雲龍抬頭一看,竟是田雨走了進來,他一時愣住了。
田雨穿著一身半新的列寧服式女軍裝,胸前佩著解放軍胸章,頭上戴著綴著八一紅星的無檐軍帽,烏雲似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冷冷的表情仍遮蓋不住全身洋溢著的青春嫵媚的氣息。
李雲龍當時腦子裡塞滿了火炮口徑、彈藥基數、炮群配置之類的數據,他看到田雨半天沒醒過味來。作戰室里的軍官們都看傻了,這些剛從戰爭硝煙中走出來的軍官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女人,早聽說副軍長娶了個漂亮老婆,今天算是開眼了,果然是天姿國色。等李雲龍明白過來這是自己的妻子時,他渾身上下「轟」的一聲像點燃了一把火,長時間的思念和被壓抑許久的慾望交織在一起,使他難以自抑。他看看四周,便極不客氣地說:「喂,都直眉瞪眼地看什麼哪?有能耐自己也娶一個。現在大家是不是都迴避一下,總不能就這麼看著我們兩口子親熱吧?」
軍官們轟地笑了,參謀長田保華揮揮手說:「笑什麼?都出去。」
他湊到李雲龍耳邊小聲說:「你就傷天害理吧,傻大黑粗奔四十歲的人了,愣敢娶這麼個水蔥似的小媳婦?也不怕把人家壓壞了。」
李雲龍心裡很得意,嘴上還得假謙虛幾句:「不好意思,拿不出手呀,沒辦法,我老婆說啦,咱要不娶她就上吊尋短見,你說,咱老李是那不負責任的人嗎?」當然,他這也是小聲說的,沒敢讓田雨聽見。
李雲龍平時住在作戰室隔壁的一間小宿舍里,和作戰室之間有個小門連接。他等所有人都出去后,衝上去一把把田雨摟在懷裡,擁進宿舍。他喜不自禁地說:「好老婆,你真給咱長面子,沒看見這些傢伙都看傻了?」
田雨由於李雲龍沒給她寫信,心裡有氣,便拚命掙扎。李雲龍哪管這些,他的兩條胳膊像鋼澆鐵鑄似的死死箍住田雨柔軟的身子,田雨掙扎了一會兒,心裡的氣也漸漸消了,身子也開始癱軟了,好像融化在李雲龍的懷裡了。
李雲龍又粗又硬的胡楂兒像鋒利的鋼銼,扎得田雨嬌嫩的臉生疼。田雨也顧不上這些了,心中的不快在丈夫火熱的激情面前,早化作滿腔柔情。她仰起臉,喘息著拚命地親吻李雲龍的臉頰,嘴裡喃喃自語著:「你這沒良心的傢伙,為什麼連封回信都沒有?你心裡還有老婆嗎……」李雲龍哪裡還顧得上說話,他像久旱的土地,渴望甘霖的滋潤,如火的激情在燃燒。一陣熟悉的戰慄閃電般掠過全身,他把田雨一下子扔在臟乎乎的床上,哆哆嗦嗦地解著田雨的軍裝扣子。
田雨突然覺得不對,她吃驚地說:「該死的老李,你要幹什麼?這是什麼地方?讓人家聽見像什麼話?你放開我……」
李雲龍的手在忙著,嘴裡說著:「這是我的軍部,這是我的家,誰也管不著我在家裡和自己老婆親熱……」
田雨停止了掙扎,她閉上眼睛,嘴裡嘆息道:「真不知哪輩子欠了你的,你這冤家……」
這座臨海的城市有很多別墅式的小樓,建築風格迥異,表明這座城市有著較長的殖民地歷史。1949年國民黨軍撤退後,這些小樓都被新政權接收了。李雲龍和田雨的新居便安在這裡。分給李雲龍的這座小樓是個灰色牆壁、陡直傾斜屋頂的哥特式建築,瓦楞鐵皮做的屋頂塗著磚紅色的油漆,凹凸不平的外牆上爬滿綠色的常青藤。一層有個大客廳,地板是櫻桃木做的,光可鑒人,落地式玻璃窗可直望大海,英式壁爐上放著銀制的維多利亞時代風格的蠟燭台,客廳中央擺放著真皮沙發,地毯是帶有西亞情調的土耳其貨,客廳里還有一架德國霍夫曼牌的三角鋼琴,壁爐上方還掛著一幅俄羅斯畫家列維坦的風景畫複製品。
田雨走進小樓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幅油畫了。畫面上表現出濃郁的19世紀俄羅斯的田園風光,那茂密的、色調斑斕的白樺林似乎在秋風中颯颯作響,林間空地上綠草如茵,野花絢麗,清澈的小溪在靜靜流淌,一段枯死的樹榦橫卧在溪旁。田雨被這幅畫表現出的淡淡的憂鬱和安詳、靜寂的氛圍所深深打動,她久久地站在畫前不肯離去,偉大的列維坦竟能用色彩調製出那種難以言傳的、若有若無的、淡淡的俄羅斯式的憂鬱,田雨感到自己的心被這幅優美的油畫緊緊抓住了。
為這幅油畫,田雨和李雲龍之間爆發了第一次爭吵。
李雲龍的感受和田雨正相反,當他第一次走進小樓時,就覺得這幅畫很不順眼。他平生沒見過油畫,他像中國所有農民一樣有著濃厚地域性的藝術品味和審美觀。他喜歡年畫和剪紙。在他看來,過年時炕頭上掛幅楊柳青年畫,上面有個穿紅肚兜的大胖小子抱條大鯉魚,再寫上幾個字年年有餘(魚),窗戶上再貼上五穀豐登、喜鵲登枝圖案的剪紙,那才叫美,看著就那麼喜興,他也會像田雨看油畫那樣,深深地被藝術的魅力所打動。
李雲龍一屁股坐進沙發里,旋即又蹦了起來,鬆軟的沙發把人的身子都陷進去了,使他感到極不舒服。他換了個地方坐在沙發的扶手上,忽然又覺得腳上奇癢,他患腳氣不是一年兩年了,於是他脫下鞋襪開始摳起腳來,一雙汗腳擺脫了鞋襪的束縛,開始把濃郁的氣味散發到空氣里。正在欣賞油畫的田雨被這種異常的氣味拉回了現實中,她皺著眉頭看看正在旁若無人摳腳的李雲龍,心裡暗暗驚訝,自己怎麼以前沒發現他有這種粗俗的嗜好?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打開了窗子。
其實,她和李雲龍在一起生活的時間,總共只有三天,三天時間能發現什麼呢?渾然不覺的李雲龍哪裡知道田雨的內心感受,他一邊摳腳一邊對油畫進行評論:「這洋畫兒一點兒也不好看,啥內容也沒有,不就是樹林子和草地嗎?哪兒的農村沒草地和樹林?要不說資產階級腐朽呢,還真不假。」
田雨聽著不入耳,便不滿地說:「老李,你不懂畫就別亂評論,這可是名畫。」
李雲龍不屑地說:「什麼破畫?當年紅軍打土豪,從地主老財家搜出幾張畫兒,是那種邊上帶軸能捲起來的畫。我問地主是什麼畫,地主說是明朝一個叫……什麼的畫家畫的,對了,那畫叫潑墨,就是把墨往上潑的意思。後來那幾幅畫被我們擦了屁股,連擦屁股都嫌硌……」
田雨懶得聽他胡扯,便扭頭上了樓。
李雲龍背著手在客廳里轉了一圈,發現不順眼的東西還真不少:那火爐子怎麼修在牆壁上?這個叫鋼琴的玩意兒也太佔地方了,咱一個帶兵打仗的老粗要它幹啥?當飯桌嫌矮當凳子又嫌太高。他吼道:「小陳,找幾個人把這玩意兒給我搬出去。」
小陳問:「搬到哪兒去呢?扔到大街上?」
「隨便,願意交公就交公,要懶得搬,劈了當柴火燒也行。」
實心眼兒的小陳當然懶得搬,這玩意兒也太重了,他找來斧子就準備劈鋼琴,正巧田雨從樓上下來,一見小陳高舉著斧子不由大驚失色說:「小陳,你瘋了?這是鋼琴,很貴重的。」
小陳一聽是貴重玩意兒,忙收起斧子問李雲龍:「怎麼辦?」
田雨說:「老李,我喜歡這鋼琴,咱們留下它好不好?」
李雲龍哼了一聲說:「真是小資情調,好啦,好啦,你願意留就留下吧。」
田雨突然又發現那幅油畫不見了,牆上換了毛主席、朱德的像,她忙問:「油畫呢?」
李雲龍沒好氣地說:「扔了。」
田雨急了:「我喜歡這畫,你怎麼不徵求一下我的意見?我畢竟還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吧?」
李雲龍像不認識她似的仔細看看她,語重心長地說:「小田呀,我要批評你了,你的思想不大健康哩,你看你喜歡的東西,又是鋼琴,又是什麼油畫,哪樣是勞動人民喜歡的?」
田雨也生氣了,她不客氣地打斷李雲龍的話:「你少扣帽子,誰規定的勞動人民就不能喜歡鋼琴、喜歡油畫?這是文化,勞動人民也要掌握文化。誰像你,自己沒文化,也不許別人有文化。」
李雲龍大怒:「我從小就是窮孩子,家裡窮上不起學,就這麼點兒文化還是部隊上學的,咱是泥腿子,就是沒文化,怎麼樣?就是因為窮才革命,才造反,共產黨的天下就是靠我們這些沒文化的泥腿子打下來的。國民黨的將軍倒是有文化,又是上大學又是外國留學,管個屁用,還不是被我們這些泥腿子趕到台灣去了?你嫌老子沒文化,早幹啥了?不願意給泥腿子當老婆就滾……」
小陳一看吵了起來,忙拉住李雲龍的袖子小聲勸道:「首長,你消消氣,嫂子不是這個意思。」
李雲龍一甩袖子吼道:「你少管閑事,這是原則問題,要不及時糾正,將來這個家還不出個反革命?」
田雨二話沒說,扭頭就出了門。她在院子里撿起那幅畫,緊緊抱在胸前,眼淚不停地滾落下來,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傾慕的英雄竟是這樣粗暴,這樣蠻橫,這麼缺乏教養。天哪,他總算是露出了本來面目。
她感到一陣悲哀,一陣絕望。
李雲龍發完火覺得心裡有一口氣還堵在那裡。他最近心情很惡劣,不順心的事多,總想找誰干一架,由於找不著對手,這口氣便窩在心裡發泄不出來。其實他心裡明白,這是沒仗打憋的,二十多年來都是打仗打過來的,猛地進入和平時期還真憋得難受。他余怒未消地回到軍部,在門口碰見軍後勤部長陳智文。陳智文一見代軍長就跟上了他,向他彙報說後勤部剛剛接收了一列從後方發來的彈藥列車,剛把彈藥卸進庫里,軍區又打來電話,說這批彈藥發錯了,本是應該發給L軍的,列車在徐州編組時被一個軍運參謀搞錯了。
軍區命令把這批彈藥用汽車運到幾百公裡外的L軍,總數有20萬發。李雲龍正煩著,聽到這些便罵了起來:「娘的,該槍斃了那個軍運參謀,他是吃乾飯的?既然彈藥都進了庫,再搬出來運走不是瞎折騰嗎?我看咱們自己留下得了,給誰不是給?」
陳智文說:「軍區的命令誰敢不執行?即使要留下,也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
李雲龍正待發作,突然防空警報響了,他抬頭望去,見四架從台灣起飛的美製FB-26蚊式戰鬥轟炸機從上方掠過。這些日子,幾乎天天有空襲,由於解放軍的空軍剛剛組建還無法參加實戰,加上剛入閩的三野部隊高射炮極少,防空力量幾乎是零,部隊吃夠了台灣空軍的苦頭。
李雲龍望著從頭上掠過的敵機,目測著敵機的飛行高度,臉上突然陰轉晴,他招呼參謀長和作戰部長到會議室開會,然後對陳智文說:「你先回去,彈藥先不要運,等候我的通知。」
後勤部長狐疑地搔著頭皮,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兩天後的一個上午,台灣桃園機場起飛了四架FB-26蚊式戰鬥轟炸機,由空軍少校林志雄帶領編隊。他們的任務是沿大陸海岸線進行例行偵察轟炸,一旦發現重要目標,立即予以摧毀。林志雄少校的飛行編隊在金門島上空轉了一圈,機翼下蔚藍色的大海中的金門島呈啞鈴狀,東西方向粗,中部細,就像啞鈴的握柄。 看來,前線平安無事。
他率領機群轉向90度,徑直向北進入大陸上空,機群排著整齊的戰鬥隊形,發動機轟鳴著掠過解放軍的沿海防區。這簡直是世界上最輕鬆的飛行戰鬥任務,解放軍沒有空軍,沒有高射炮,只能在地面上挨打,就像兩個世紀前北美大陸手執弓箭長矛的印第安人和手執火器的白人作戰,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
對此,林少校總有些恥辱感,一個武林高手對一個缺乏起碼自衛能力的傷殘者大打出手,這實在是沒什麼好誇耀的。林志雄早已從情報部門得知,這裡是解放軍S師的防區,金門戰役時,解放軍S師的F團在古寧頭登陸,與國民黨軍十九軍、青年軍201師血戰兩晝夜,林志雄在戰鬥最激烈時曾數次率機群轟炸古寧頭解放軍的灘頭陣地,尤其是全部炸毀解放軍登陸部隊的船隻,林志雄因此獲得寶鼎勳章一枚。
「01,01,發現彈藥庫一座,是否攻擊?是否攻擊?」僚機在向林志雄呼叫。其實,林志雄已同時發現一座小山坳里,綠色的彈藥箱堆得像座小山,一些解放軍士兵正手忙腳亂地把插滿樹枝的偽裝網往彈藥箱上蓋。林少校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現在才想起作偽裝,是不是晚了點兒?看來,到嘴的肥肉要是不吞下去,可有點兒太對不起對方了。他率領機群向左轉后又兜了回來,雖然蚊式戰鬥轟炸機的轉彎半徑不大,可空中轉一個圈的直徑在地面上計算,也有近10公里。林志雄少校發出命令:「02,02,跟我進入攻擊位置。03、04擔任掩護……」他拉動操縱桿,機頭猛地向下一沉,帶僚機呼嘯著穿過雲層向下俯衝過去,這段俯衝攻擊的距離在空中只是一掠而過,在地面上看卻有七八公里的長度,蚊式戰鬥轟炸機一旦進入俯衝攻擊,就別想再改變航線了。
地面上的露天彈藥庫越來越近,林志雄已經把手放在了投彈鈕上,兩側機翼下懸挂著的兩顆500磅重的航空炸彈一旦落下去,夠敵軍喝一壺的。突然,他發現地面上出現密如繁星的點點火花,隨即飛機猛地一抖,猶如遭到冰雹的襲擊一樣,機身下、機翼下噼里啪啦一陣亂響,發動機驟停,同時,駕駛艙的透明有機玻璃罩被密如飛蝗的彈雨頃刻間擊得粉碎。少校突然明白了,天哪,這至少是上萬支步槍、衝鋒槍、輕重機槍組成的攔阻火網,自己飛得太低了。
他已經來不及多想了,因為他在霎時被彈雨打成了篩子,飛機一頭栽下去,在小山上撞出一團橘紅色的火花。跟在後面的02號僚機駕駛員發現情況不對,猛拉操縱桿把飛機拉上雲層。縱是如此,發動機也冒出了黑煙,在另外兩架飛機掩護下,搖搖晃晃地滑翔著在金門簡易機場上迫降了。
地面上S師的官兵紛紛從掩體中鑽出來,跳躍著,歡呼著……
指揮部里,李雲龍的臉上笑開了花,多日來的煩惱一掃而光,他朝金門方向大吼道:「狗日的,以後經過老子的防區要留下買路錢……」
他抓起電話命令道:「軍屬、師屬炮群、岸炮群,還他娘的等什麼?向金門機場急速射擊,幹掉那架飛機。」
「轟」「轟」,遠程炮群開始了急速射擊,密密麻麻的、不同口徑的炮彈掠過海面,暗紅色的彈道布滿天空。炮兵觀察員從炮隊鏡里看到,那架剛落地的飛機頃刻間被幾發炮彈擊中炸得支離破碎,駕駛員的屍體被高高拋了起來,機場籠罩在火光和硝煙之中……
軍指揮部里,李雲龍正一字一句向作戰參謀口述給軍區的作戰報告:「我部於28日上午10時遭敵空襲,S師用輕武器組成防空火網,實施攔阻射擊,擊落擊傷敵機各一架,負傷敵機迫降金門后,被我炮群擊毀。此次防空作戰中,我部共消耗子彈×××發,炮彈×××發,軍區原定向L軍運送彈藥之任務,現已無法完成,代理軍長李雲龍深感責任重大,特此自請處分。」
參謀長田保華在一邊笑著說:「他這哪兒是自請處分呢?我怎麼覺得是自請嘉獎呢。」
自從和李雲龍吵架后,田雨覺得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李雲龍的粗暴蠻橫大大出乎田雨的意料,她想不通人怎麼可以這樣,結婚之前他乖得像只貓,為求婚他可以在雨中站幾個小時,真像個俠骨柔腸的男子漢。可是一旦把人騙到手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由於感情受到傷害,連李雲龍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在田雨眼裡也變得不可原諒了。比如,不肯好好坐在椅子上而喜歡蹲在椅子上,吃完大蒜后和別人談話,全然不顧嘴裡臭烘烘的還特意往上湊。
真沒教養。教養是文化素養的外在體現,一個人如果需要常常被人提醒注意教養問題,那麼就說明他大概還不知道教養為何物,這種人你就算說破嘴皮也只會招他反感。更使田雨不能容忍的是,他對有文化的人表現出一種輕蔑,對自己的無知和出身表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就像皇帝的龍子龍孫對自己出身高貴表現出的優越感一樣,真可笑……田雨感到一陣迷惘,婚姻怎麼會是這樣?自己是否太輕率了?兩人在出身、文化、教養、性格和閱歷方面的巨大差異碰撞出的火花使田雨無所適從。她打算先搬到醫院去住,和李雲龍暫時分居一段時間,她要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想一想。
就在她打算搬出去住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李雲龍這邊可根本不知道妻子對他的感覺變得這麼糟糕,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過日子嘛,磕磕絆絆是難免的,夫妻之間哪有不吵上幾句的?過去就完了。一支部隊要有一個一號首長,一個班要有個班長,那麼一個家庭也要有個說話算數的人,凡事都該有個主次之分,老婆就該聽丈夫的,女人就該聽男人的,這個規矩不能亂,亂了就會出大問題。趙剛講的那個老佛爺慈禧,那老娘們兒一坐上龍庭不是就把大清江山給坐倒了嗎?總的說來,小田還是不錯的,就是一點,家庭出身對她的影響太大了,渾身的小資產階級味,有時看看月亮就能流淚,這不是有病嗎?要是因為月亮就哭鼻子,這世界上的事還哭得完嗎?還有,生活上的小毛病也不少,雖說在部隊醫院裡不顯山不露水,回到家裡事就多了,睡覺要換睡衣,每天至少要洗兩次澡,吃飯喜歡用叉勺。簡直就是資產階級,這難道還不該管管嗎?還不該好好改造改造?我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解放了全中國不就是為了打倒資產階級嗎?所以,不管是作為軍長還是作為丈夫,咱都有責任幫助她,不能讓她這麼滑下去。這是原則問題,不能含糊。
正當李雲龍為妻子的世界觀改造問題傷腦筋的時候,田雨告訴他自己懷孕的消息,李雲龍頓時樂得差點兒昏了過去,馬上把關於妻子世界觀改造的問題丟到爪哇國去了。他像中國所有農民一樣,對傳宗接代非常重視,娶妻就得生子,沒有兒子婚姻就沒有意義,沒有兒子,誰來繼承香火?李家不是要絕後了嗎?這次要是生個兒子,以前和老婆的矛盾都可以一陣風吹了。
李雲龍的情緒好起來,看什麼都順眼了。司令部的一個參謀最近犯了點兒生活作風問題,政治部很重視,經討論決定給予記大過處分后處理複員。報告送到李雲龍那裡,他輕描淡寫地說:「幹嗎這麼興師動眾?生活上犯點兒錯誤也是難免的,男人嘛,有時常常管不住自己,腦袋一熱,干點兒出格的事,改了就完了,幹嗎要毀了人家的前途呢?這報告作廢,我來處理,政治部就不要管了。」
他叫來犯錯誤的參謀,兩人進行了如下對話:
「首長,我沒能好好改造頭腦中的資產階級思想,辜負了黨和首長們對我多年的培養,犯了作風錯誤……」
「廢話!你用不著深挖思想根源,別跟我扯那麼遠,什麼黨的培養呀,資產階級思想呀,跟這沒關係。乾脆地說你就是一時沒管住自己褲襠里那玩意兒,是不是?」
「……是。」
「這就對了,你自己沒管住,關人家資產階級什麼事?那你說,以後能不能管住?」
「能,以後再不敢犯了。」
「好,這次算過去了,以後再管不住,我要把你那玩意兒剁下來喂狗,讓你一輩子不犯這種錯誤,聽見沒有?」
「是,謝謝首長,謝謝首長……」
「走吧,走吧……回來。現在和平了,條例修改了,沒什麼『268團』的規定了,去找個女人結婚,就用不著成天管著那東西了。要不然,是男人就有可能犯這錯誤。走吧,走吧。」
「首長……」參謀哭了,哭得像個孩子。
此事在部隊里被傳為佳話,幹部戰士說什麼的都有。
政委孫泰安說:「我這政委快失業了,這政治思想工作做的,真他娘的一針見血。」
參謀長田保華說:「大實話,這才叫語重心長,有規勸,有開導,還有警告,最後還指出解決辦法。沒說的,政治思想工作的典範。」
政治部主任鄧玉和說:「代理軍長這麼處理問題,我想不通,我要保留意見。如果人人都推說管不住那東西,那麼黨性何在?部隊紀律何在?」
李雲龍聽說后表示:「扯淡,愛上哪兒反映去哪兒反映,隨便!」
田雨和醫院的女兵們聽說此事後,大家笑得直不起腰來,都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肚子疼。一個女護士擦著笑出的眼淚對田雨說:「你那老頭兒真棒,不講大道理的高級首長我還是頭一次聽說,真羨慕你,找了個心眼兒這麼好的丈夫。」田雨心裡一動,周身漾起暖意,隨即生出萬縷柔情。
唉,你不是崇拜英雄嗎?你能要求一個具有英雄氣概的男人同時又柔情萬種、兒女情長?一個在戰場上浴血拚殺的男人是不是難免會粗暴些?自己是否奢求過高呢?還是多想想丈夫的優點吧,世上哪兒有真正完美的人呢?但願我們的兒子(如果是兒子的話)將來會成長為一個完美的男人,他應該集勇敢、堅強、儒雅、智慧、溫柔於一身,如果有這種後代,此生足矣。
「老婆呀,我也犯了錯誤,別誤會,不是那種錯誤,老李能犯那種錯誤嗎?我是說,前些日子我對你發了火,好像……是不是還罵了人?我該死,我怎麼搞的?怎麼能犯這種錯誤呢?多好的老婆,幫我做飯,給我釘扣子,給我生兒子,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怎麼能這樣對待老婆呢?前些日子我心情不好,當然,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美帝國主義。誰讓他們在朝鮮打仗呢?打起仗來不讓我去,就太不公平了。四野的孔捷,他憑什麼指揮一個軍入朝作戰?所以嘛,我那陣子心情不好……當然,這是客觀因素。對對,主觀因素當然在我身上,我要深刻檢討,不能賴客觀,也不能把責任都推到美帝國主義和孔捷身上。我的錯誤我改,你千萬別生氣,為我氣壞身子不值得,為了咱們兒子你千萬別生氣……當然是兒子,肯定是兒子,怎麼會不是兒子呢?你看,你笑了,不生氣啦?我的檢討通過啦?謝謝,謝謝,以後請看行動。」
這是李雲龍的檢討,同時也獲得了妻子的通過,兩人和好如初。
「我說老婆,你那女同學叫什麼來著?」
「馮楠。」
「長得漂亮嗎?」
「你問這幹什麼?漂亮不漂亮關你什麼事?」
「你別想岔了,咱老李又不是那種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人,我是說上次我和趙剛通電話,把這個馮楠誇成了天仙,要是將來趙剛一見不是那麼回事,還不說我吹牛?」
「那也是活該,誰讓你還沒見著人就亂吹牛?你們男人呀,為什麼不注重人品先關心相貌呢?」
「是呀,是呀,男人有時候是有點兒沒出息。不過人家趙剛也的確是個人物,正牌大學生,能文能武的,你別看是個小白臉兒,打起仗來可不是孬種。」
「1942年我們在野狼峪打鬼子的伏擊,和關外來的關東軍拼開刺刀,人家老趙拎支駁殼槍就衝上去啦,一支槍幹掉好幾個鬼子,真是條漢子。就說現在吧,你打聽打聽,軍一級的幹部里,有幾個像老趙這樣又能打仗又有學問的?就算你把咱四大野戰軍的軍級幹部統統過遍篩子,我敢說也找不出幾個像老趙這樣的人來。你說,給老趙介紹對象能委屈了他嗎?也就是咱老李命好,挨了一炮沒死還撿了個老婆,要讓老趙先遇見你,大概就沒咱老李什麼事了。」
「去你的,好像我扔在大街上沒人要,誰先撿著就是誰的?老李,你這重男輕女的思想什麼時候能改改呢?」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兩個人總要般配才行呀。這樣吧,你給馮楠寫封信,讓她來一趟,路費咱們包了。我再把老趙騙來,這小子最近正協助地方上接管城市,當什麼軍管會的代表呢。知識分子臉皮薄,你要說給他介紹對象,這小子准推說工作忙,就得說老李病得快不行了,他一準躥來。」
「好吧,我寫信。」
「聽你這麼一說,趙剛倒是和馮楠挺般配的,也許真能成。但你要有心理準備,你心裡總有個仙女的形象放在那兒,動不動就拿出來比比,那你會永遠失望的,因為那是凡世間沒有的。其實,馮楠既不像你想象中的仙女那麼美,也絕不醜,她是個氣質非凡的女人,很有魅力。」
「那麼馮楠和我老婆比,誰更漂亮呢?」
「人的審美觀不同,得出的結論也會不同,自己的相貌要由別人去評判。要是自己也參加評判,是很愚蠢的,我可不想做個愚蠢的女人。」
「你看,你看,知識分子就是事多,說了半天,我還是一腦袋霧水。算啦,我還是看本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