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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章 心如金石同謀國(7)

  第703章 心如金石同謀國(7)


  攻取涿州城后,唐康、陳元鳳、章惇分別遣使告捷,三人立場完全不同,描敘的過程與側重點,自然也是大相徑庭。唐康站在自己的立場,不免要誇大蕭忽古與涿州遼軍的實力,然後盛讚慕容謙指揮得當,姚雄、折克行作戰勇猛、身先士卒,吳安國深入敵境智勇雙全……然後順便抨擊陳元鳳、王光祖父子膽小怯戰,隱射章惇自私自利、處事不公諸如此類。而陳元鳳的重點,則是自己屢為唐康所迫,但相忍為國,顧全大局,並不計前嫌,最終在攻克涿州城的戰鬥中,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當然,他也不會忘記順便給章惇上一回眼藥。至於章惇,他身為北伐最高指揮官,自然毫不客氣的將勝利的關鍵歸功於自己,並且暗示涿州遼軍本就不堪一擊,之所以遲遲未能攻克,主要原因還是兵權分散,唐康和陳元鳳互相觀望云云。


  三份捷報三種說法,但勝利可以掩蓋一切問題。攻取涿州,擊敗的還是蕭忽古這樣的北國宿將,耶律沖哥帶來的陰霾被衝散了,自趙煦以下,大宋朝廷中,再次瀰漫著一股樂觀的氣氛。耶律沖哥的勝利,只能證明粘八葛、克列部的弱小,在強大的宋軍面前,遼軍的戰鬥力不過爾爾。當宋軍認起真來的時候,就算蕭忽古這樣的宿將,依託涿州的城牆,也是不堪一擊。


  就算是依然保持冷靜的那部分人,也不免懷疑是否耶律沖哥帶走了遼國宮分軍中的精銳部隊,否則,涿州不應該如此快失守……惟有石越堅定的認為遼軍仍然是勁敵,但是,遠在汴京的他,也無從判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許,遼軍採用的策略,真的是在山前拖住宋軍推遲決戰,由耶律沖哥率精銳部隊先行掃清後患,再回師與宋軍決戰?


  石越本來也不是什麼軍事天才,他擁有的,只是豐富的經驗。但他的經驗沒辦法讓他猜到遼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倒是能讓他清楚的意識到,他和小皇帝趙煦的關係,將再度變得微妙——趙煦一旦覺得北伐進展順利,他對石越的依賴,就再度降低了。


  果然,石越和趙煦的關係,幾乎是在迅速的冷淡下去。


  談不上過河拆橋,北伐還沒有塵埃落定,趙煦還要維持和石越的關係,以便不時之需。但是在某些事情上,趙煦覺得已經沒必要再縱容石越,比如門下后省新制下朝議之事,趙煦便直接決定留中,他再度借口北伐進行到關鍵階段,拖延對此事的討論。


  但石越卻不依不撓,照舊不斷的上奏章給趙煦施加壓力。


  這並非石越不願意妥協或者不識好歹,而是他已經看透,他和小皇帝之間並沒有私人恩怨,甚至說在私人感情方面,兩人之間還是有點互相欣賞的。但是,他們有各自的政治利益,所以,不管他怎麼做,他們之間的實質關係也不會變好,同時,他們之間的表面關係也不會變壞——他和小皇帝之間,是真正的結構性矛盾,新君與前朝宰相之間,是不可能水乳交融的。趙煦受制於種種原因,必須對石越至少在表面上保持尊重,在有求於他的時候,還會特別熱情,但只要有一點點機會,趙煦就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削弱石越,降低他的影響力。


  回朝之後的石越,已經很快適應了這種全新的君臣關係,因此,他毫不在意的持續向趙煦施壓,這顯然不會讓趙煦感到高興,二人之間的氣氛,也變得很微妙。


  而與此同時,章惇開始大舉進兵,他下令雲翼軍、威遠軍、驍勝軍、鐵林軍、宣武一軍、環州義勇、雄武一軍、神衛第十營、第二十營諸軍自雄州、保州兩道並進,前往涿州集結,並將手裡能抽調的所有火炮與炮手全部補充進神衛第十營與第二十營,只在雄州留下鎮北軍、重建的拱聖軍、神射軍殘部以及河北諸鎮廂軍、巡檢駐守,保護糧倉。


  得知這一消息后,石越立即請求趙煦下詔給章惇、田烈武,嚴令其不得輕率冒進,提醒二人從雄州到析津府有一段漫長的距離,即便有涿州做為中間的支撐,也同樣需要特別注意防護糧道,建議他至少分出兩支精銳騎軍駐守涿易,保護側翼。


  但許將卻認為大軍在外,利在速戰,遼人自熙寧以來刻意經營析津府,這座北國名城本就難以攻克,應該利用耶律沖哥大軍不及回師的時間,打一個時間差,集中兵力爭取迅速攻克該城,完成對整個山前地區的控制,否則,一旦耶律沖哥率軍回師,北伐可能陷入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對宋朝的財政極為不利。他用石越的話來反駁石越,要求給章惇自由裁量之權,朝廷不宜隨便指手劃腳,在千里之外遙控指揮。


  許將的擔憂不無道理,朝中大部分宰臣也因為財政原因,贊同冒一些「有限的風險」。趙煦也希望北伐能速戰速勝,質疑石越是否過於保守。


  但石越堅決反對章惇在攻克涿州后突然改變策略,由之前的穩打穩紮,變得急功冒進,認為不應該輕易受到耶律沖哥或者涿州之戰結果的影響。他同意尊重章惇的指揮權,但要求章惇向朝廷詳細解釋他做此決策的真實原因。


  不說石越左丞相的身份,僅僅是他的履歷,就足以令他對北伐的策略擁有旁人無法置疑的話語權,趙煦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下旨,詢問章惇原因。


  使者在汴京與涿州之間不分晝夜的接力疾馳,傳遞信息。


  因為從河北到遼國的南京道,都有非常出色的官道驛傳系統,這也讓汴京和幽薊宣撫使司之間的溝通變得順暢不少,中午頒下的旨意,最快在第二天早上就可以收到章惇的回復。


  章惇的解釋非常有說服力——他根據在山前地區活動的探馬收集的情報判斷,自河北敗退後,遼國內部出現了劇烈的權力更迭,耶律信已被罷守東京道,高麗軍隊之所以遭遇大敗,就是因為他們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遇到了耶律信這樣的名將。而且燕地還有傳說,稱遼主自南征失敗后,面對內憂外患,意氣消沉,已經返回中京。此時遼主在中京,耶律信在東京道,耶律沖哥則仍在西京收拾殘局,在南京道主持大局的,是外戚蕭嵐。章惇認為這是上天庇佑,是送給大宋的機會,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故此,他決定趁遼主重新振作、耶律沖哥回師之前,聚集最精銳的力量,迅速的攻下析津府,抵定大局。


  對於北伐,章惇也有自己的理論,他從根本上就反對持久戰,認為屯聚大軍於幽州堅城之下,本身就是巨大的風險,根本不是什麼萬全之策。從雄州到幽州城漫長的補給線,他在涿、易之間部署再多的軍隊,也難策萬全,被動的防守沒有出路,就算建起甬道也不能讓糧道絕對安全,遼軍甚至可以繞過涿、易,攻到宋朝境內的保州、定州。這是天然的劣勢,不可能因為外力而扭轉,解決辦法只有三個,要麼進攻的宋軍在兵力上擁有壓倒性的絕對優勢;要麼調動精銳騎兵主動出擊,率先找到正隱藏在某地等待機會的遼軍騎兵,或者設計將其引誘出來決戰,徹底破壞遼軍的機動力;要麼就是爭取在有限的時間內,謀求迅速攻克幽州城。 章惇認為前兩個辦法要麼不現實,要麼主動權不在自己手上,而第三個辦法,在火炮出現后變得有可能實現,因此,這本來也是他早就在暗中謀划的方案,並非臨時改變方略。他宣稱他的戰法,完全符合兵法「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的精神,並且反問宋廷,反正要冒險,為何不選擇對宋朝來說利益最大的冒險呢?

  章惇的解釋成功的說服了汴京君臣,自趙煦以下,人人都大受鼓舞,眾人幾乎一致認為,現在的局面,的確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石越原本對章惇的情報來源仍有懷疑,但他還沒來得及提出質疑,韓忠彥便已經將他「料事如神」,早已經猜到遼國在南京道主事的可能是蕭嵐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雖然幫石越挽回了面子,但是,也讓他再也無法針對章惇情報的準確性進行質疑了。不管章惇的情報是否準確,他的結論和你的推測是一樣的,那質疑還有何意義呢?


  最後,石越只能無力的提醒,蕭嵐也並非昏聵之人。


  但這種話毫無價值,即使是石越也得承認,相比面對兩耶律或者遼主,蕭嵐已經算是最好的對手了。


  這樣的結果,也讓趙煦非常的暢意。形勢愈來愈對北伐有利,也讓趙煦對石越愈發的不滿,尤其是得知石越早就猜到是蕭嵐在主持遼國南京道的戰事之後,他更加覺得石越過於謹小慎微了。龐天壽早先也曾告訴過他陳元鳳對石越的評價——「善應逆境而不善應順境,善居卑位而不善居高位」,此時的趙煦,非常認可石越這位「布衣之交」對他的評價。趙煦內心深處也同意,如果要將大宋從棘手的困境之中帶出來,普天之下,舍石越不做第二人想,但是,如果是要帶領強盛的大宋,走向更加輝煌的時代,石越也許就不再是那個合適的人選。


  趙煦並沒有想過,他父親留給他的這位左丞相,其實同樣也想將大宋朝帶入一個更加輝煌的時代。只不過,他們心中所幻想的那個美好而輝煌的未來,有著很大的不同。


  7

  涿州。天幕陰沉,小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


  這座面積不大的北國名城,城內城外集結了超過二十萬的宋軍將士,還有大量的馬匹、車輛,以及十餘萬隨軍的民夫——還有數倍於此的民夫正在前來這座城市的路上,整座城市因此變得擁擠不堪,宛如一個混亂的大軍營。城內到處都是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宋軍士兵,縱馬在街道上疾馳的信使,冒雨用肩膀搬運一袋袋糧食物資的民夫,膽大的隨軍商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營妓……


  在城內的大街小巷,很難再見到原來的涿州居民。他們的房屋基本上都被宋軍強行徵用,除了少數投誠的官員富室豪族,原有居民幾乎全部被徵發為民夫,集中在城外的幾處地方居住,並在投誠的官吏的指揮下,幫助宋軍修葺城牆、砍伐運送薪柴、建造營房……少數人幻想中宋軍秋毫無犯之類的美好場景並沒有出現,也許在未來的史書或者某些作品的記載中,故事會全然不同,但真實的世界,卻經常只會讓人失望。儘管涿州城的居民也是以漢人為主,但無論是做為勝利者進入城中的宋軍,還是涿州的漢人居民,彼此在心理上都已經不將對方視為同國同族之人,因此,在唐康等人看來,不進行大規模的公然劫掠,不屠城,便已經算是仁義之師了,至於其他的,當然要以宋軍的利益為絕對優先。


  於是,唐康和慕容謙率先帶頭,他們麾下的橫山蕃軍、折家軍、河套蕃軍、武騎軍、渭州蕃騎、定州兵等部隊,在進城后,毫不客氣的佔據涿州城內最好的那部分房屋——包括遼國原來的各級官衙、佛寺、道觀、學校以及靠近這些地區的民居;陳元鳳也有樣學樣,宣武二軍、橫塞軍、驍騎軍則佔據了剩下的部分。


  當种師中率龍衛軍趕到后,涿州城中便已經沒有他的軍隊立足的地方了,還是唐康看在未過門的大兒媳婦的面子上,將城西的營壘讓給了种師中進駐;至於隨後而來的田烈武,雖然貴為幽薊宣撫右使,但唐康只肯將涿州州衙讓出來給田烈武做行轅,至於雲騎軍,他愛莫能助。田烈武氣得拒不進城,表示他不會離開雲騎軍。最終還是陳元鳳不願意得罪田烈武,下令驍騎軍移駐城東的營壘,將房屋騰出來,讓給雲騎軍。雲騎軍進城后,田烈武也不去原涿州州衙,而是將行轅設在了城東的州學之內。


  而在田烈武之後才趕到的軍隊,基本上就不用考慮入城的事了。州衙田烈武不住,唐康就繼續將之空出來,留給章惇,表示他的「尊重」。至於其他的事情,一律免談。章惇要求給雄武一軍、神衛營第十營、第二十營在城中提供駐地,但無論是唐康還是陳元鳳,都毫不客氣的予以拒絕。他們甚至都不用編造理由,聽說要讓出駐地給火炮部隊,二人麾下軍隊都是群情激憤,找二人說理,質問:「坐擁利器,取涿州未立尺寸之功,城破之後,反欲令披堅執銳冒死殺敵陷城之士避讓居所,天下安有是理?」


  這口大鍋唐康和陳元鳳自然不會背,他們立即對眾將士表示,這全是幽薊宣撫左使章大參的意思,他們絕對支持將士的合理訴求,只要他們還在涿州,雄武一軍、神衛營第十營、第二十營,一個人都別想進入涿州城中。


  於是,後續趕來涿州的軍隊,統統只能自己想辦法在城外找地方紮營。春末夏初,正是雨水綿長的時節,在城外紮營,住起來那自是舒服不了,士兵怨聲載道自不用提,更辛苦的還是雄武一軍、神衛營第十營、第二十營這些火炮部隊,為了防止火藥受潮、騾馬生病,他們必須優先將營房用於存儲火藥、火炮,餵養騾馬,士兵只能先忍受風吹雨打,雖說沒有睡在泥地那麼誇張,但半夜被雨淋醒也是司空見慣之事。幸運的是,這裡是北國幽薊之地,若是南方,恐怕用不了幾天,就會疾病橫行。


  但這種事情,也怨不得旁人。軍隊之間的關係,不可能是互相謙遜禮讓的,許多事情,原本就是要靠爭、靠搶,這「爭搶」除了自己要爭氣,主要還得看命。禁軍將士如果赤膊上陣爭搶營地,按宋軍軍法,會被毫不留情的全部處死,性質嚴重一點,還會連累到家人被刺配流放,但長官有脾氣有本事,那麾下將士就可以住好房子,吃香喝辣,開開心心的看著友軍淋雨。這就是大樹底下好乘涼,跟對長官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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