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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2章 明皇不作苞桑計(20)

  第682章 明皇不作苞桑計(20)


  但這些內情,殿中眾人,連御史中丞李之純都不知情。因為彈劾蘇轍的奏章雖多,但實際參預彈劾的御史只有四人,他們並未知會李之純,而是獨立上奏,其所上奏狀,趙煦又基本都留中了。不過楊畏頗會揣測上意,皇帝雖然留中,但他卻並不罷休,仍是聯絡幾名御史反覆論列,擺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式。外人雖然知道楊畏等人在揪著蘇轍不放,但大都以為還是王鞏的事情,御史們小題大作,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只要皇帝多表幾次態,事情自然平息,便也沒太放在心上。


  然而楊畏卻比眾人想象的要厲害得多。他極會羅織罪名,不僅大挖蘇轍舊賬,而且將攻擊的火力集中在了蘇轍為「蜀黨」領袖之上。其實他口中所謂的「蜀黨」,乃是子虛烏有的東西,不過是這兩年一些汴京人士對在汴京的川蜀官員、士子的戲稱而已。這些人分屬舊黨、新黨、石黨,其中也有中立派存在,並不是一個政治派系,充其量就是一個川蜀士大夫的同鄉會而已。紹聖以來黨爭並不激烈,各派關係最多就是競爭關係,談不上敵我矛盾,同鄉同籍的士大夫也沒必要僅僅因為政見不同,便老死不相往來,鄉黨的關係網,還是需要維護的,而紹聖間川蜀籍官員以蘇氏兄弟地位最尊,兩人名望又高,自然便被眾人尊為首領。而蘇氏兄弟都不是多謹小慎微的人,蘇軾的性格尤其不甚講究,旁人戲稱之為「蜀黨」,他們也並不當一回事,不但不急著撇清澄清,反而自己有時候也如此自稱開玩笑。


  楊畏便拿著這一點大做文章。「蜀黨」是什麼,又沒有什麼官方解釋的,你說是同鄉會,我亦可以說你動機不純,所謀者大。雖然結黨也不是什麼大事,紹聖以來,朝中的舊黨、新黨、石黨,基本上已是公開的秘密,但那到底是長期被動形成的,王安石不曾主動組建什麼新黨,司馬光也不曾主動組建什麼舊黨,石越更是至今都不承認有所謂的「石黨」。如果蘇轍真的在主動結什麼「蜀黨」,那麼,姑且不論這是不是犯了嚴重的忌諱,至少也已是一個極大的政治問題。


  而且,楊畏的確也抓到了蘇轍的把柄。


  雖然這件事情實際上是蘇軾做的。在蘇軾的牽頭下,以錢莊總社為首的一眾商行、商社,共同樂捐了一萬貫的巨款,在汴京置辦田地、房捨出租,以每年租佃所得用來資助在汴京遊學的川蜀籍士子。蘇軾是不拘小節之人,自然覺得這是一樁好事,也是一樁雅事。因為白水潭學院聲望日隆,各地來汴京遊學的士子也與日俱增,但千里迢迢來汴京求學,無疑會在經濟上給許多人造成沉重的壓力,象川蜀的士子出川來京,就算家境還算殷實的士子,也往往要順路販賣點貨物,以補貼用度。到了汴京以後,生活成本遠高於他處,大多也是生活拮据。因此蘇軾便牽針引線,做了這麼一件事情,在他看來,無疑是一件好事。但蘇軾雖然貴為翰林學士、文壇領袖,周應芳等豪商巨賈卻也不可能隨隨便便拿出一萬貫巨款來巴結他,一千萬文不是一個小數目,他弟弟戶部尚書蘇轍的面子,值得一千萬,他一個翰林學士的面子,卻值不得。於是這件事情最終還是用了蘇轍的名義,蘇轍也認可了此事,還寫了一篇文章紀念。


  這件事情本身,的確是不存在利益交換的。要不然蘇轍也不會非常得意,覺得自己幹了一件大好事。周應芳等人出這一千萬,也只是為了交個戶部尚書府的門檻錢。有過這麼一層來往,蘇轍對他們有了好感,他們也的確得到了進出蘇轍府上的機會。


  也是蘇轍這十幾年來仕途過於順利,便如楊畏等人所譏諷的,他自從與石越結盟,仕途便是一帆風順,從熙寧六年同判工部事,到熙寧八年做到工部尚書、參知政事,此後除了一段時間出外做官,大部分時間都是位列執政,特別是自熙寧十七年以後至今,已是做了八年多的戶部尚書。這麼長時間身居高位,養尊處優,無論是誰,沒得意忘形都算不錯,絕不可能做到事事小心謹慎,不留任何把柄。更不用說蘇轍算是石黨,本來就在新、舊兩黨之間左右逢源,加上紹聖以來,各黨之爭已大為緩和,他更不可能在每件事上都保持警惕。


  但當這件事情被楊畏翻出來后,蘇轍便明白自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就是所謂的瓜田李下之嫌,楊畏固然沒有切實的證據,但蘇轍要說自己與周應芳等人私下沒有交易,又有誰會相信?

  趙煦在這件事的處理上也頗為巧妙,一方面,他壓下所有御史彈劾蘇轍的奏狀留中,但同時他也不是真正置之不問,而是挑了幾份奏狀親自交給蘇轍,讓他解釋。蘇轍也已是久歷宦海,豈能不知道皇帝是什麼意思?

  皇帝這是顧全他的面子,讓他主動辭職。若是他還不知好歹,那這些奏狀必然都會刊登在邸報上,到時候恐怕就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包括蘇軾在內,一大批川蜀籍官員都可能會被連累。


  因此,他馬上就自辯解釋,一方面表明自己無辜,另一方面承認自己的疏漏,辜負了皇帝的信任,自請出外。


  蘇轍能如此知情識趣,趙煦便也不為己甚,又假意慰留,蘇轍當然也不會當真,依舊堅請出外。他心裏面非常清楚,皇帝這是準備要變更宰執大臣了!現在的宰臣之中,韓維、石越、韓忠彥是先帝欽定的輔政大臣,范純仁、呂大防是舊黨領袖,舊黨剛剛罷了個劉摯,短時間內也不便再動此二人,許將是碩果僅存的新黨,新黨中若沒有合適人選代替,皇帝也不會動他,此外李清臣正得皇帝寵信,章惇在河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稍加考慮,蘇轍便發現原來自己的位置其實早已經岌岌可危,而自己竟然毫無所覺!

  這些複雜的內情,此刻崇政殿內的六人當然也不會知道。


  但趙煦開口之後,卻也無人感到驚訝。


  不說今日蘇轍未獲召見已是明顯的信號,這六人亦不會象蘇轍自己一樣當局者迷,做為旁觀者,他們早就猜到,如果皇帝打算調整宰臣,蘇轍的地位便是最危險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小皇帝對石越並不信任,石越功勞越大、聲望越高,和石越走得太近的蘇轍便越是危險,皇帝輕易不能動搖石越的位置,為了平衡各派力量,就有必要從其他地方著手削弱石越的力量,蘇轍就是最理想的目標。


  如果沒有龐天壽從河北帶來的安平事件的調查結果,也許蘇轍的事還有轉機,皇帝不會如此迫不及待的下手,應該會等待一個更合適的時機——比如讓蘇轍出任高太后的山陵五使之一,甚至如果石越轉變態度支持北伐,或者蘇轍覺察到危機設法獲得小皇帝信任,那麼結果亦有可能改變。但龐天壽帶回的調查結果,以及石越對北伐的態度,無疑都加劇了皇帝對石越的不信任,雖然皇帝不得不拜石越為左丞相,但也讓他更加急於趕走蘇轍,他甚至已無耐心再等到高太后歸葬山陵了!

  能夠削弱石越一派的力量,也是呂大防與許將期待已久的。二人都是格外仔細的聽著皇帝所說的「罪名」,待到皇帝說完,呂大防馬上便說道:「陛下,蘇轍久居戶部,一直盡忠職守,其侍奉高宗、故太皇太后、陛下,皆謹慎守份,從無大錯。雖然略有小過,還望陛下從輕處分。」


  他這是名義上求情,實際上定性,其餘幾人豈能聽不出來?范純仁心中對他的不滿更甚,他今日議事屢受挫折,換成他人,此時便不會再說話,但范純仁是外圓內方的性格,雖不免氣餒,卻仍是說道:「所謂蜀黨一事,甚是無稽,惟受錢莊總社捐贈一事,確有不妥,然亦非私用,陛下明察秋毫,既已知原委,臣以為不當以此小事遂罷執政。」


  韓忠彥也說道:「蘇轍掌戶部八年,為國家理財,井井有條,人才難得,還望陛下體恤。」


  趙煦忙道:「乃是蘇轍自請出外,非朕欲加罪。」


  呂大防沒想到范純仁竟然還會替蘇轍說話,心中更是不喜,冷言道:「所謂君子愛人以德,蘇氏兄弟自負才高,行事向來不拘小節,不檢之處臣亦多有耳聞,如蘇轍既為天下理財,豈宜私見商賈?所謂蜀黨一事,亦非無可詬病。凡士大夫顯達之後,回饋鄉里,建立義倉,扶危救困,辦學倡教,本為美事。然凡事過猶不及,蘇轍既為執政,當待天下之士為一體,豈能因同鄉便加照顧?若朝廷公卿皆學其行,則鄉黨遍立於朝堂,這朝堂之上,還能有公論?蘇轍初時或為人所惑,不覺其非,如今既為御史所察,蘇轍亦算是正士,豈能無愧?其既求去,當全其美。」 許將也不客氣的說道:「便是蜀黨今日非黨,亦難免日後不成黨。士大夫若秉於公義,因所見相近,以道德相交,遂互通聲氣,而成其黨,本無不妥,蓋其是為天下之公,只因一人勢孤,難濟大事,遂引同類,以求同衷共濟。而鄉黨則不然,鄉黨不過因同鄉同籍之誼而成朋黨,其結黨不過是求互相照應,甚至為念同鄉之情,官官相護,弄權謀私,此乃國家蠹蟲、朝廷大害,本當防微杜漸。蘇轍為朝廷執政,豈能連這點見識都沒有?其之所以無所忌諱,縱不是為厚植黨羽,亦是惑於虛名。朝廷不明言其罪,已是陛下寬厚,念其多年輔臣之勞,顧念宰臣體面,其亦自知於此,遂請出外,陛下當全其志。」


  這番話說得范純仁、韓忠彥再無言語。


  趙煦又問韓維:「韓丞相以為如何?」


  韓維知大局已定,只說道:「還望陛下多念蘇轍在宰府多年之勞。」


  趙煦點點頭,道:「蘇轍侍奉兩朝,勤勞王事,不為無功,雖有小過,朕亦不以此小過而責大臣,然其既求去,亦全其德。如此,便罷蘇轍戶部尚書、參知政事,仍賞其功,本官轉特進,以資政殿大學士知洪州。」


  如此處分,相當於正常罷執政,眾人都是無話可說,一齊頓首,稱頌皇帝寬厚。呂大防與許將尤為高興,呂大防在意的是蘇轍出外極大削弱了石黨的勢力,而許將卻是覬覦戶部尚書的位置,蘇轍騰出了位置,他取而代之的機會更大了。


  而最高興的則莫過於小皇帝趙煦,這還是他親政以來第一次在與宰臣議事時掌握住局勢,而且取得的成果更是他之前完全不敢奢望的——不但終於基本上決定了北伐的國策,還通過了讓石越擔任高太後山陵使、罷免戶部尚書蘇轍等重要人事變動,這也讓他掌握住了接下來兩府重新布局的主動權。可以預見,他對於兩府宰臣的影響,只會越來越強大。


  這也讓他終於感受到了做皇帝的快樂!


  此前在內東門小殿召見司馬夢求、李稷等人時的憤怒、不安,這時候都一掃而空,結束崇政殿的召見之後,趙煦便即返回福寧殿,一路之上,所有的內侍、宮女都能明顯的感受到皇帝那種輕鬆與情不自禁的喜形於色。


  回到福寧殿後,趙煦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對跟在身邊服侍的龐天壽感慨道:「朕承大統七年矣,未有如今日快意者!昔時讀《漢書》,見漢高言『吾今日始知天子之尊也』,朕至今日,始知其意!」


  9

  汴京城西,汴河金梁橋北,西梁院。


  這是一座極不起眼的四合院,尤其是在豪宅林立的汴河兩岸,西梁院看起來,就象是一戶尋常小富人家的宅邸,就算是世居汴京的土著,如果不是就住在金梁橋附近,恐怕也絕對想不到,此處竟然會是兵部職方司的總部。


  此刻,西梁院內的一間四合院內,兵部侍郎司馬夢求正在埋頭細讀堆積如山的報告,而僅僅一牆之隔的另一間四合院內,職方郎中曹諶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時不時抬眼的向著司馬夢求所在的四合院方向張望——雖然他心裡也很清楚,他其實是不可能看得見司馬夢求正在做什麼的。


  但除此以外,曹諶其實也做不了太多事情。職方司郎中名義上職方司的主官,然而因為司馬夢求這個兵部侍郎的存在,曹諶倒更象是一名副使,職方司的決策、人事,乃至重大的案件,司馬夢求可以說是事無不預,曹諶只能奉行而已。但他也無可奈何,司馬夢求在這方面的經驗、能力,遠非他可比,而且在兵部,兵部尚書韓忠彥與司馬夢求有明確分工,兵部五司中,韓忠彥直管武選、兵籍、庫部三司,司馬夢求則掌管職方、驛傳二司及講武學堂,對曹諶來說,司馬夢求不是僅是現官,還是現管,他根本無力抗頡。


  曹諶並不是心甘情願做這個「副使」的,他雖然是外戚,但曹太后早已去逝,便是與曹家有親戚關係的高太后,也同樣已經逝世,曹家在宮中已經沒有直接的倚靠,職方司郎中又是一個很緊要的衙門,因此,曹諶也希望能夠有所作為,向皇帝證明自己的價值。出身世家名門,曹諶在許多方面還是頗有優勢的,他從小就耳聞目睹,家學淵源,熟知本朝各種典故,兼之曹家是累世將門高第,曹諶不僅非常了解宋朝軍隊的運作方式,而且因為歷代先祖的關係,在禁軍之中人脈深廣,還有與生俱來的威望——在宋朝禁軍中隨便找一個高級將領,都可能本人或者祖上曾經是曹諶某位祖輩的舊部,這種祖宗的遺澤也許再過一兩代就會消失殆盡,但至少在曹諶這一代,依舊還是切切實實的資本。在極重階級之法的宋軍之中,禁軍將領仍然會買曹諶的賬。


  然而事與願違,曹諶在職方司的任上,卻並不能施展拳腳。他雖然也從在職方司任職的前班直侍衛、內侍中籠絡了一批親信,卻依舊遠遠無法和司馬夢求的勢力相比,相比司馬夢求,他的優勢不值一提,尤其是皇帝非常信任司馬夢求,而且這個信任,可能還在他之上,這讓許多班直侍衛、內侍出身的職方司官吏都選擇在他與司馬夢求之間保持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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