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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8章 山河百戰變陵谷(10)

  第628章 山河百戰變陵谷(10)


  「因為遼人兵制如此。」慕容謙道,「就算是宮分軍,金銀細軟,也定會隨身攜帶,難以信任他人。更不用說那些部族、屬國,難道遼主與耶律信說一聲替他們將擄獲財物送至遼境再還給他們,他們便肯相信么?」


  唐康一時默然,過了一會,才說道:「如此,撤退的時候,他們更加不會拋棄這些財物。這可真是人為財死。」


  「不錯。」


  「如此說來,韓寶亦不會在今日撤兵了。」唐康的語氣中,竟透著一絲失望。


  「那卻未必。」慕容謙笑著搖搖頭,轉身正要下樓,忽然聽到唐康一聲驚呼:「韓寶在做甚麼?」他轉過身來,便見安平城北方向,有數不清的人馬自城中湧出,雖然隔得遠了一些,看不太清楚,卻也可以依稀見著有人、有馬、有車,密密麻麻的,少則數千,多則上萬。


  「吹角。」慕容謙頭也不回的給身後的親兵下達了命令,繼續目不轉睛的望著東北方向——自第一隊人馬湧出后,緊接著,視野中,又出現數千遼軍的身影。


  身後號角之聲,已經嗚嗚的響起。


  幾乎在同一時間,宋軍所有的大營,號角聲都不約而同的響了起來。


  各座大營內,所有的士兵都緊張的忙碌起來。


  「走,下樓。」慕容謙朝唐康打了招呼,率先跳進了吊籃內。


  二人剛剛下了吊籃,便聽到南邊雲翼軍的大營中傳來陣陣鼓聲。


  王厚的點將鼓剛剛響過第一通,慕容謙與唐康便已趕至雲翼軍大營,將馬交給親兵,取下佩刀,交給大帳外王厚的親兵,二人低頭進帳,便見王厚端坐帥椅上,姚麟、賈岩諸將早已在帳內聽令,二人各至其位立定,屏氣不語。待到二通鼓響過,种師中、李浩、王贍、姚雄,以及新近簡任渭州蕃騎主將的任剛中等諸將,也已全部到齊。


  但王厚仍然不慌不忙,等到三通鼓響過,中軍上來稟報諸將聚齊,才緩緩起身。


  「諸公,成敗便決於今日。」


  他隨手抓起一隻令箭,說道:「种師中聽令!」


  一刻鐘后,雲翼軍營門大開,數十名宋軍將領,騎著自己的坐騎,飛奔回營。他們身後的雲翼軍中,角聲相連,到處都是人馬跑動時揚起的灰塵。


  在遠處的安平,最後一隊遼軍也緩緩離開安平城外的營寨,數百名騎兵冷冷的將火把扔進事先選定的易燃區,然後驅馬離去。一棟棟房屋被點燃,在北風的吹動下,火勢迅速的蔓延,因為有積雪的關係,濃煙也在安平城的上空瀰漫起來。


  僅僅又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八千餘騎龍衛軍在种師中的率領下,率先出營,向北踏雪追擊。緊隨其後的,則是由雲翼軍、威遠軍及驍勝軍余部組成的兩萬餘騎的宋軍主力——王厚親自統率的這隻精銳騎軍,雖然布成了一個雲翼軍居前、威遠軍在後、驍勝軍居右前方搜索警戒的攻擊型直陣,卻彷彿並不急於趕上遼軍,開始他們還能不急不徐的遠遠的跟在龍衛軍後面,但很快,便被策馬疾馳的龍衛軍甩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在王厚大陣的西邊,田宗鎧騎在馬上,滿臉鬱悶的看看身邊的數以千計的步軍,又看了看身邊正低聲交談著的唐康與劉延慶,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左軍行營諸軍被慕容謙分成了三部,任剛中率渭州蕃騎在大軍的前方搜索,慕容謙與王贍、姚雄則率領著橫山蕃騎與武騎軍合計近七千騎騎兵跟在任剛中的後面,唐康與劉延慶卻被分配來指揮橫山蕃軍右軍與那一兩百門笨重的火炮。


  左軍行營出營追擊時,已經比中軍行營諸軍要慢上許多,他所處的這隻由步軍與火炮組成的部隊,更是所有部隊中最慢的。而即使是在雪地行軍,遼人也已是喪家之犬,唐康卻既不肯拋棄任何火炮,也不肯下令急行軍——他們依然結陣而行,慢得象只烏龜。以這樣的行軍速度,等到他們趕到戰場時,大概已經是紹聖八年了。田宗鎧在心裡自嘲的想道。


  但他知道自己惟有服從軍令。


  他又回頭去看身後,在得知神衛營被配給左軍行營后,仁多觀明便一直很興奮,他自告奮勇向唐康討了兩個指揮一千餘兵馬,去擔任神衛營的護衛。橫山蕃軍右軍的士兵,不僅以剽悍著稱,而且都頗能吃苦耐勞,他們只穿著簡單的皮甲或者紙甲,在雪地的行軍速度也頗為迅捷,有騎兵的追趕牽制,他們原本未必便追不上韓寶。但那些笨重的銅炮,即使裝載在騾車上面,由四匹健騾來拉一門火炮,在這雪原之上也是一個噩夢。


  他遠遠的望見仁多觀明在一輛輛騾車間穿梭著,不斷的問東問西,渾沒有半點大戰來臨之前的緊張,心裡不由得嘆了口氣,幾乎沒有注意到那個飛馳而至的傳令官。待他回過神來,那傳令官已經向唐康稟報完畢,上馬離去。


  不過唐康已經留意到身邊諸將關切的目光,笑著說道:「韓寶尚未分兵,走的是博野方向。」


  田宗鎧聽到自己輕吁了一口氣,再看諸將,也都是如釋重負的神情。


  只有劉延慶低聲嘟噥道:「不分兵可不太好對付,看來韓寶並非一心想逃命。」


  「不如此我等如何有機會分一杯羹?」唐康冷笑了一聲,又提高聲音,高聲喊道:「再調五百人到後面去,幫著推車,全軍加緊行軍!」


  「昭武。」饒陽城內,何畏之行轅,鎮北軍騎將仁多觀國大步走進一間廳屋中,看見何畏之正站在一張大方桌前,他喚了一聲,目光也落到桌子上。在桌上平鋪了一幅地圖,仁多觀國湊近幾步,便看得清楚,這一幅河間、深州一帶的地圖,在地圖上,何畏之還特意用硃筆勾勒出了幾道紅線。他指著地圖左側的一道紅線,問道:「昭武,這是……」


  「左軍行營。」


  「橫山蕃軍?」仁多觀國微微吃了一驚,「那隻步軍也在?」


  「非止是步軍,還有神衛營的火炮。」何畏之輕輕哼了一聲,側頭瞥了一眼仁多觀國,突然問道:「你以為這個陣布得如何?」 仁多觀國卻沒料到何畏之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又仔細看了看何畏之在地圖上的標記,沉吟了一會,才搖了搖頭,說道:「末將看不出此陣的奧妙,只是覺得如此布陣,似乎有些不合兵法。」


  「不合兵法。」何畏之嘿嘿冷笑了一聲。


  「末將曾聽人說過,馬步協同作戰,要而言之,有兩種戰法。一種以步軍結方陣,馬軍居陣中,待敵攻陣疲憊或露出破綻,遂出馬軍擊之;另一種則是以馬軍在前,步軍在後結陣,若馬軍衝鋒獲勝,則步軍乘勝擊敵,若馬軍失利,則步軍可以為陣腳,阻擋敵軍追擊,而馬軍退至陣后,重新結陣,再自陣后而出,自側翼攻擊敵軍。」


  「這后一種戰法,本朝可不常見。」何畏之淡淡說道。


  「我大宋過去缺馬,自不會如此布陣。不過昔日在京,家父閑暇之時,嘗與陽信侯論兵,末將在旁侍奉,嘗聽陽信侯言之。」仁多觀國恭聲回道,「末將觀王總管此陣,大約是以馬軍為中路追擊,而令左軍行營自左側邀擊之。末將以為,以兵法而言,左側邀擊路途較遠,當以馬軍為主,與其令步軍與火炮隨左軍追擊,不若分出兩三千騎馬軍予慕容總管,而令步軍與火炮隨中路追擊。如此中路大軍馬前步后,更暗合兵法要義。使步軍在左路,繞上這般一個大圈,不惟難盡其用,反倒拖累左路馬軍行軍。」


  但仁多觀國這翻話,卻只換來何畏之譏諷的一眼,過了一小會,才聽到何畏之又說道:「此真趙括之言也。」


  「所謂兵法云云,其實不過『知己知彼』四字而已。」何畏之目光離開地圖,轉向仁多觀國,道:「韓寶一生戎馬,少嘗敗績,如今雖困窮途,亦絕不會甘心於竄逃敗北。況且他也知道,後有追兵,前有諸城兵馬,一味逃命,損失必定慘重。自古以來,要想安然撤兵,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殺個回馬槍,重挫追兵之銳氣,然後方可從容離去。是以安平至博野之間,必會有一場惡戰。遼軍之利,在於引誘我軍離開營寨,我軍追擊之時,各路兵馬必然會分兵,各軍在追趕之時,距離也不可避免會拉遠,如此,我軍兵勢就一定會變薄。而韓寶選擇殺回馬槍之處,便是他認定的我軍在追趕之後兵力變得分散之處。我軍若是分散精兵,便正中其下懷。而若將步軍部署於中路,要麼便會拖慢全軍追擊之速度,要麼便會導致前鋒與中軍之距離拉得太遠……」


  「行百里者半九十。韓寶麾下之遼軍,雖說被我軍逼至窮途,然背水一戰,既可能是軍心動搖,諸軍潰散,也可能是眾志成城,加倍的兇悍。對付這等窮凶極惡、孤注一擲之輩,好鬥逞勇,絕非上策。」


  仁多觀國靜靜的聽何畏之說完,他追隨何畏之時日雖不算久,卻也知道何畏之接下來是要發布命令了,連忙欠身說道:「昭武胸中必有成算,請昭武下令,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未必用得著你赴湯蹈火。」何畏之又轉向地圖,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條虛線,說道:「我要你率所部馬軍與神射軍,不帶輜重,輕兵直趨此處。」


  仁多觀國的目光順著何畏之的手,落到他手指停留的地方,不由得「啊」了一聲。過了一小會,才遲疑的說道:「如此昭武身邊可只有雄武一軍與鎮北軍那幾千步軍了。」


  「我豈能不知?」何畏之平靜的說道,「然雄武一軍那些鐵疙瘩,單是運過河去,便非易事;鎮北軍成軍未久,如此疾速行軍,便勉強趕到,亦必不堪一擊。與其如此,倒不如從容行軍。說到底,此戰我等只是輔助,沒甚麼好著急的。大戰已經開始,我軍之任務,頭一件是阻止韓寶東竄或耶律信西援,故此你北上之時,若遇上遼軍,不管是韓寶分兵的偏師,還是全部主力,都必須竭力狙擊。若是放任遼人東竄河間,你便在陣前自刎好了。」


  何畏之說得厲害,但仁多觀國表情卻甚是輕鬆,笑道:「末將以為這幾乎不可能,韓寶若輕率率主力東竄,便是在逃命之時,將側翼暴露在昭武大軍之前,那未免也太不將昭武這數萬兵馬不放在眼裡了。分兵則更屬不智,他分我不分,那等於是讓自己的兵力一支支被我軍殲滅。縱使他僥倖逃過唐河,也不過是飲鳩止渴,他兵力好分未必好聚,唐河又不是界河,他兵力分散,後有追兵,前有諸城襲擾,麾下那些部族屬國之軍,只怕轉眼間便會做鳥獸散。韓寶老於戎行,豈能不明此理?倒是耶律信西援不能不防,倘若他們暗中有信使瞞過我軍聯絡,一旦韓寶北撤,他揮師作勢西進,牽制我軍,卻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豈止是題中應有之義。」何畏之冷笑道,「宣台擔心的,便是韓寶順利北撤,引誘我軍追擊,而原本擺出要由雄莫歸國的耶律信卻突然掉轉馬頭,殺進博野、保州,出現在我軍的身後,故此何某這數萬兵馬,第二樁任務,便是要出現在耶律信西進的路上。但他大軍西進之前,總會派出一支先鋒探探路……」


  「如此說來,末將有機會撞見?」仁多觀國的語氣中,竟頗有些聞獵心喜之意。


  但何畏之卻只是陰沉的笑了笑,沒有回答他。「戰場之上,誰知道會遇見些什麼?你速速去依令行事便是。」


  戰場上的事,的確是很難預料。


  身在饒陽的何畏之,此時還完全不知道便在數十里之外,河間府的宋軍已然傾巢而出;而在肅寧軍中的耶律信,對於田烈武的舉動,也同樣是大感意外。河間宋軍會出城牽制自己的行動,耶律信早有準備。但他卻想不到,宋軍竟然敢分兵。而且他很快便得知,前往君子館的,竟是河間府宋軍中最精銳的宣武一軍。更加令他想不到的,是田烈武竟然敢率領餘下的兵力主動出擊。


  尤其是田烈武還擺了一個怪陣。


  出城的宋軍,雲騎軍在前,鐵林軍在後。


  這完全不是南朝過往的方陣。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準備與遼軍對攻的陣形。


  以區區南朝雲騎軍的戰鬥力,來挑戰耶律信麾下的御帳親軍與精銳宮分軍。這算是挑釁嗎?不,幾乎所有的遼軍將領,都覺得這是一份送到嘴邊的肥肉。


  若是不去吃它,實在是有些卻之不恭。


  看到牙兵呈上的河冰之後,耶律信幾乎可以肯定韓寶會在今日北撤。但他並不急於趕去策應,南朝想要殲滅韓寶之心,幾乎已是路人皆知,但在遼國,卻沒有幾個人真的相信會發生這種事。


  想要硬啃韓寶,須得生就一副好牙口。


  只要韓寶還未箭盡糧絕,耶律信就仍可從容圖之,只要他能留出足夠的時間來越過何畏之這道坎便可。眼前的選擇,無非是先去救君子館的蕭嵐,還是先解決掉面前的這碗肥肉。而這幾乎不必選擇。面對這樣的敵人都不肯戰鬥,耶律信從此就不必指揮他的將軍們了。他帳下所有的將領都相信,面對大遼鐵騎,雲騎軍很快就會潰散,而敗退的騎兵又不可避免的會沖亂鐵林軍的陣腳。這將是一場唾手可得的勝利。


  每個人都在譏笑田烈武的用兵。如今宋遼雙方對彼此的了解已遠非昔日可比,許多遼軍將領都知道田烈武的履歷,「公人將軍」的渾號頃刻間傳遍遼營。一個自「公人」出身,只指揮過一個營的營將,靠著南朝皇室的信任才有了今日之地位,這種貴幸之輩,不經常都是無能的代名詞么?不管田烈武平日名聲多好,但眾人都相信,他在軍事上存在著明顯而致命的缺陷。


  連耶律信都不由得對田烈武的指揮才能產生懷疑。田烈武真的了解這個陣形的精髓么?他真的掌握他麾下每支軍隊的戰鬥力么?不顧敵我雙方的真實情況,只知道依樣畫葫蘆的布陣的平庸將領是很常見的,田烈武的表現看起來實在很象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的分兵、主動出擊,尤其是他所布的陣形,都是耶律信無法抗拒的誘惑。若能迅速而果斷的擊潰田烈武,既便宣武一軍在蕭嵐那兒得手,耶律信也可以趁勝在他們回河間的路上狙擊他們。那時候他對宣武一軍將有絕對的兵力優勢。一旦盡數殲滅南朝右軍行營的這幾支大軍,他就算不能順勢奪取河間府,也已經是將戰局翻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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