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三更雪壓飛狐城(9)
第617章 三更雪壓飛狐城(9)
眾將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也無人敢問,只得行禮退出帳中,各自散去。定州三將中,李渾已經算是後來的,常鐵杖與羅法卻是結拜的兄弟,兩邊交情也是泛泛,散帳之後,常鐵杖與羅法結伴離去,李渾的坐騎卻是拴在另一處,他正自去取馬,卻見段子介已騎了馬過來,見著李渾,便笑道:「李寨主速取了坐騎,隨我去處地方。」
李渾微微一愣,也不多問,連忙取了馬過來,卻見段子介身邊一個隨從也沒有,見他過來,駕的一聲,便即縱馬出寨,往山下馳去。李渾嚇了一跳,連忙躍身上馬,緊緊跟上。
下山之後,便見段子介轉而向東,朝狼山方向馳去。李渾更是納悶,但段子介不說話,他也不問,只是跟在他後面疾馳。自孔山至狼山不過約三十里,兩人快馬加鞭,不過幾刻鐘的事。二人快到狼山之時,段子介突然又轉了個彎,朝狼山後面的一個村莊馳去,其時兩國交戰,宋軍一入境,易州境內的遼國百姓,也大都逃到易州城中避難。除了比偏僻的山區,易州城以北的村莊,大都罕見人煙。
李渾進村之時,略一打量,便知道此村多半是獵戶聚居之所,他雖然不知道段子介為何至此,但見這村中居然也空無一人,正大感驚訝,卻見段子介入村之後,舉目四顧,瞧見村中最大的一座院子,再不遲疑,便往那院子跑去,到院子前面,翻身下馬,將坐騎拴在院子外的一棵棗樹上。李渾一頭霧水,也跟著下馬,方將馬拴好,卻見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位身著白裘的男子自院中走出,見到二人,抱拳問道:「來的可是段定州么?我家昭武等候多時了!」
「昭武?」李渾大吃一驚,卻聽段子介高聲罵道:「好個吳鎮卿,鬧個鳥玄虛,架子倒是不小。」
「吳鎮卿?!」李渾此時真的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5
紹聖七年,十月十日。
天氣有些陰冷,但不管怎麼說,易州畢竟已經出了太行山,山區里已經下過一場大雪,但在易州,就只是飄了一些米粒大的小雪花,離真正的寒冬到來,還需要一些日子。
這幾天來,易州守將耶律赤的神經都崩得緊緊的。易州居然也會成為戰場,這是近百年沒有出現過的事了,誰也想不到,南朝居然還有餘力反擊——儘管只是微不足道的騷擾。孔山的那隻宋軍,耶律赤並沒有放在眼裡,真正讓他擔心的,是飛狐出現的變故。河東的宋軍攻下了飛狐,還將那兒燒成了平地,雖然河東宋軍攻取飛狐的目的肯定是北攻蔚州——不管怎麼說,雖然飛狐道易守難攻,可去蔚州的話,飛狐口都比直谷關要好走得多,相對而言更適合大軍行動——但是為了以防萬一,耶律赤還是加強了金陂關的防守。
從飛狐至蔚州,有兩三條道路,一條就是蒲陰陘,走金陂關;一條是小路,不能通車,但可以繞過金陂關,插到金陂關與易州的中間;還有一條就是遠路了,南下古蒲陰陘,過五阮關,到滿城,再北上,這一條,是自隋唐以來就有的官道。出於謹慎,耶律赤往前兩條道路都部署了探馬——最後一條道路既無必要也無可能,因為那完全在宋朝定州境內。不出耶律赤意料,探馬沒有發現宋軍的蹤跡,這讓他稍稍鬆了口氣,因為從飛狐逃來的軍民聲稱攻打他們的是吳安國的河套軍,耶律赤心裏面還是有些忌憚的。這個麻煩能交給蔚州的遼軍去處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耶律赤並不知道,他的運氣實在不太好。吳安國原本的確是打算走那條間道繞過金陂關的,但到了五阮關后,他得知呂惠卿與段子介正在攻打易州,卻臨時改變了主意,問五阮關守將要了個嚮導,便率軍南下古蒲陰陘,卻沒有走官道去滿城,而是走了一條崎嶇難行的道路——他沿著徐水東下,直接插到了狼山腳下。
完全不知道吳安國幾乎已經到了他的眼皮底下,耶律赤此時一門心思想的都是如何儘快解決掉孔山的宋軍。若能除掉這支宋軍,南朝定州便將變得兵力空虛,他也可以去定州打打草谷發點小財,當然最重要的是,萬一飛狐一帶又生點什麼事出來,他也能全力應付。宋軍在孔山駐守其實談不上多麼聰明,遼軍想要仰攻自然不易,但是一旦耶律赤斷了他們的水道,宋軍除了下山一搏,便也無路可走。
耶律赤心裏面對於昨日解圍之事不免有點兒後悔,飛狐的變故讓他有些草木皆兵,過於謹慎了。但彷彿是老天要給他一個亡羊補牢的機會,他還沒有來得及調兵重新去攻打孔山,那些宋軍竟然主動棄寨下山了!
不但如此,他們還越過易水,向易州南城逼近!不過易州城南不但有自金陂關流來的子庄溪,而且大遼修葺此城,僅有東西二門,顯然這些宋軍的目的地,是打算越過子庄溪,至城西太寧山紮寨。
這才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們怎麼不到荊軻山來紮營算了?耶律赤譏諷的想道。不管怎麼樣,既然宋軍主動來送死,那他也樂得成全他們。
「傳令——整軍,出城迎敵!」耶律赤摘下自己那張掛在牆上的大弓,一面高聲喊道。
往易州城前進的宋軍,在太寧山一帶渡過子庄溪后,並沒有紮營,而是組成三個方陣,緩慢的向東邊的易州推進。
這一次,擔任前鋒的是李渾率領的一千多名定州兵,常鐵杖則率領部下任策前鋒,在李渾方陣的右後方策應,他們的身後是由太原兵組成的中軍大陣,呂惠卿與段子介都在陣中,所有的騎兵都集合起來,在陣中保護兩名主將。
在中軍大陣的鼓聲中,宋軍有節奏的前進著。
李渾右手緊緊握住刀柄,緊張的望著前方。他的這個方陣,是段子介煞費苦心的打造的出來,這次段子介重建定州兵時,採取的是精兵策略,每個士兵都是身強力壯,並且多少都有些弓馬底子,而李渾的「神機營」更加精銳——暫時在定州聽令的拱聖軍殘部,除了一部分充入羅法的馬軍之外,其餘的都在李渾部但任各級武官。
與宋軍尋常方陣相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百名刀牌手,緊隨其後的則是一百名長槍兵,而他的三百名火銃兵就跟在長槍兵之後,引人注目的走在了弩兵與弓箭手的前面。
這三百名火銃手排成六行,每行五十人,由一個什將指揮,士兵們都扛著笨重粗大的火銃,銃身為銅製,後面則接著一根長木柄,看起來倒像根狼牙棒;還有人另一隻手還提著一根特製的鐵叉子——這種鐵叉子被打製成一個「丫」形,下方十分尖銳,便於插入地中固定,同時也可以做為武器,反過來就是一把短矛。在他們身後,另有二三十名打雜的士兵,每個人挑著兩個小鐵桶——在鐵桶裡面,都是燃燒著的木炭。
可以說,除了羅法的那幾百名馬軍外,段子介的全部家當,都在李渾手中。常鐵杖那邊連一架弩都沒有,除了弓箭手就是長槍兵,密密麻麻全是長槍、短槍,而且除了少數武官,他們連紙甲都沒有。段子介最終搞到了不到兩百副鎧甲,除了分配給武官外,全部配給了神機營的刀牌手。相比定州兵的窮酸,太原兵就闊綽多了,雖然名號上只是教閱廂軍,卻每個士兵都披鐵甲,看起來比禁軍還要風光幾分。但這也是沒辦法比的,段子介求爺爺告奶奶才能弄到的東西,對呂惠卿來說,卻是不費吹灰之力,對太原兵,他自然也不會吝嗇。
不過此時,李渾也無心羨慕太原兵們。
易州這個地方,算是太行山延伸到這一帶的盡頭,西南多山,而靠近易州城這一帶,雖然平原之上往往突兀的冒出一座山來,但整體來說,地勢還是平坦的,視野亦十分開闊。因此,易州的守軍才一出城,李渾馬上便看到了東邊那漫天的揚塵。
但是中軍大陣的戰鼓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咚!咚!咚!
咚!咚!咚!
一下一下的,響得連人的血脈也彷彿隨之一起跳動。
這是操練過不知多少次的戰法,儘管已經感覺到一種緊張的氣氛在身邊散開,但是每個士兵還是一步一步的前進著。
此時的時間過得很慢,明明遼軍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並沒有用多久,但是李渾卻感覺過去了幾個時辰一般。儘管他也已經算是身經百戰,對於戰場廝殺已經十分習慣,但對他指揮的這支部隊,他卻也沒有多少信心。
尤其是那三百火銃兵。他們的射程大約和弓箭手差不多,只能打到五十步開外,但是射速卻可以與弩兵相「媲美」,如果是單兵作戰的話,大約一名訓練有素的弓箭手射出八至十箭后,這些火銃兵能勉強發射第二發!而射擊的精度則簡直令人不忍提起。儘管每次齊射的確威力驚人,但李渾心裡很清楚,訓練與實戰的效果,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此時他心裏面真正指望的,還是那三百名弩兵。 不過這些雜念此時在他心中也是轉瞬即過,他很快將注意轉移到將要發生的戰鬥上來。
就在能肉眼看到遼軍的那一刻,鼓聲突然停了。
各個方陣都整齊的停了下來。
緊接著,中軍大陣中,吹響起了三聲清脆的角聲。
「布陣!」李渾大喝一聲,立刻,他的神機營便如一台鐘表一樣運轉起來,隨著都頭們一聲聲厲聲喝斥,一百名刀牌手在陣前密不透風的結成一面盾牆,然後蹲伏下來,長槍手們也做出同樣的動作,要直到遼軍接近大陣,他們才會架起他們的長槍。
而在他們的身後,火銃手們迅速而整齊的將一百桿鐵叉分成錯落的兩排插入身前的地中,然後將火銃架在鐵叉之上,開始熟練的給火銃填葯,他們手裡拿著一種像小棍子的特製工具,先將火藥塞進去,然後將鉛彈捅進去、塞緊,與火炮一樣,每門火銃要裝的葯彈,都事先經過測算,用小紙袋或小瓶子裝好,分開裝在士兵們腰間的幾個皮袋裡,此時只要拆開紙袋或小瓶,就可以填進最合理的份量。而那些挑著木炭桶的士兵這時也急忙放下鐵桶,從腰間的布袋中取出備好的特製線香,在桶中點燃,小跑著遞到火銃手手中。然後迅速的挑起鐵桶,跑向陣后。
因為具有相同的特點——儘管他們沒有弩機那超遠的射程,卻有相似的射速,所以,順理成章的,火銃兵的戰鬥方式與大宋朝的弩兵們完全相同——每三名火銃手構成一個伍,配合作戰,伍長負責瞄準並下令點火,一名士兵專職給另外兩桿火銃填葯,另一名士兵則負責點火併協助填葯。
這樣的戰鬥方式也意味著填好一桿火銃比裝好一架弩還是要稍快一點的,宋朝的弩兵們廣泛採用的戰術,是需要兩名士兵同時填弩,以保證一名弩手的作戰。在訓練狀態下,從衝鋒的騎兵進入五十步算起,直到他們衝到陣前,每一伍的士兵足以連發三銃。
不過李渾也只是掃了一眼這些火銃兵們,然後將目光迅速的轉向後面的弩手與弓箭手,看到他們都已經引弦待發,他才稍稍鬆了口氣,將注意力全部轉向對面的遼軍。此時遼軍的前陣,已經距離他們不過一里許,遼軍已經開始上馬。
「嗚嗚——」
遼軍的陣中,也響起了衝鋒的號角,只感覺到腳下一陣震動,便見遼軍分成三列,向自己衝來。
但李渾的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便在同時,在李渾部的右側,常鐵杖的策前鋒部突然加速,列陣迎向試圖從右翼包抄神機營的遼軍,而從中軍陣中也衝出數百騎馬軍,朝著神機營左邊的遼軍殺去。
儘管如此,面對著數以千計高速向著自己衝鋒的騎兵,神機營的士兵們還是出現了一絲慌亂,但這種慌亂很快被平息下來,那些極有經驗的都頭、什將們突然不約而同的高聲大吼起來:「吾皇萬歲!」
士兵們只是愣了一下,也馬上跟著齊聲高喊:「吾皇萬歲!」「吾皇萬歲!」
狂熱的吶喊聲,掩蓋了心中的慌亂,每個人彷彿都膽氣大壯。這樣的吶喊聲,也感染了另外的兩支友軍,一時之間,戰場之上,所有的宋軍都在同聲高喊著:「吾皇萬歲!」「吾皇萬歲!」
沒有人注意到,神機營中的那些都頭、什將們,在這一聲聲的吶喊中,已然熱淚盈眶!
這樣的吶喊聲,彷彿令他們感覺到拱聖軍在此刻重生了!
但李渾卻始終只是盯著疾馳而來的那支遼軍。
一百八十步!
一百六十步!
李渾的瞳孔驟然縮小,猛然揮動起手中一面將旗,一面厲聲喊道:「弩手!」
頓時,一百支弩箭整齊的射了出去。幾名騎兵從馬上摔了下來,但是遼軍的衝鋒並沒有被遏制,轉瞬之間,遼軍已衝到一百步之內,弓箭手們也開始對天齊射,宋軍的弓弩射出一波波的箭矢,一個接一個的遼軍中箭落馬,然而,對於步兵方陣來說,弓弩手的多少直接決定著戰陣的威力,上萬人的大陣,能射出箭如蝗雨的密度,而千餘人的小陣,要阻止敵騎的接近幾乎就不可能做到。
也就是眨間的功夫,遼軍已經衝進了五十步,開始引弓射向宋軍還擊。
無可奈何中,李渾向火銃兵們發出了攻擊的命令,然後,刷的一聲,下意識的,李渾腰間的佩刀拔出了一截。
但便在此時,只聽到「砰砰」一陣銃響,陣中濃煙四散,然後便是遼軍那邊傳來戰馬受驚的嘶鳴聲,還有遼兵慌亂的叫喊聲,有人用依稀相似的聲調大喊著:「火炮!……火炮!」李渾愣了一下,才醒悟過來,遼軍從來沒見過火銃,但卻都多少耳聞目睹過火炮之事,此時猛然被火銃這麼一打,慌亂之下,不免有人認錯,張冠李戴。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一波的衝鋒,他算是頂住了。
中軍陣中。
呂惠卿望了一眼身邊滿臉興奮之色的段子介,眉宇間也略有些驚訝之色,「此便是定州所說的火銃兵么?」
「正是。」段子介難掩心中的喜悅,笑道:「這真大出下官意料,這三百人下官雖然早就挑好,操練陣伍已近三個月,可這火銃到手,操練時間不過月余!建國公請看,其威力遠勝於弓箭手!」
這卻是讓呂惠卿大吃一驚了,「不過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