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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7)

  第602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7)


  慕容謙與劉延慶其實都不知道姚麟與种師中就在滹沱河的南邊,這是戰爭中的平常事,但他事先已得到宣台的軍情通報,知道中軍行營已經開始反攻深州。而韓寶又突然出現在安平,再加上打了一整天的仗,遼軍不僅主力沒動,連韓寶的大旗都見不著……故此慕容謙才認定,在幾十裡外的滹沱河附近,必然還有一支讓韓寶更加忌憚的宋軍存在。他不知道那支宋軍是否已經知道自己正在與遼軍激戰,但就算知道,也不會清楚這邊的真實情況。因此,他才做出這樣的決斷,不惜派出都參軍劉延慶親自前去聯絡。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卻是劉延慶所不知道的——在慕容謙心裡,已將劉延慶視為一名福將。


  不過不管怎麼樣,劉延慶都對這個任務高興不起來。只是他也沒有辦法拒絕而已。雖然他們順便出寨,還繞了一條遠道,沒有引起遼軍的注意。但是,在滹沱河與木刀溝之間這片狹長地帶上,如今可是有數以萬計的遼軍存在著。雙方交戰之際,就算是為了及時發現宋軍的援軍,遼軍也必然會派出不少攔子馬四處活動,在這平原之上,不管你是人多也好,人少也好,想要不被遼軍發現,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就是說,他們遲早都會引起遼軍的注意,被遼軍的攔子馬追殺。福將什麼的,都是沒譜之事,相比而言,雖然正被遼軍圍攻,可是留在慕容謙的身邊,依然要更加安全。


  劉延慶心裏面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冒出「倒霉」的想法來,但都被他趕緊甩開了。畢竟,這時候有這樣的想法,可不太吉利。他又看了看那兩面戰旗,按理說,他們執行的任務,最好是要偃旗銜馬,這樣招搖過市的,未免有點太狂妄了。但劉法卻說這是「虛虛實實」之計,反正他們百來騎人馬,青天白日的,打不打旗幟,都是一樣的,倒不如乾脆光明正大的打出旗號來,反倒可能讓遼人有些猜不透虛實。但是……劉延慶也是忍不住在心裏面暗念了一聲佛號,但願劉法的這條虛虛實實之計,不要害了他們才好。


  想到這裡,劉延慶轉過頭去,大聲說道:「大夥都快點,趁著遼狗還沒發覺,找個水流平緩之處,先過到對岸去。」說完,又朝身邊的一個嚮導說道:「孫七,你說的那處好渡河的河段還有多遠?」


  「回致果,就在前頭,不過五六里許便到。」


  劉延慶狐疑的看了那嚮導一眼,沒有作聲,雙腿一夾馬腹,驅著坐騎小跑起來。此番前去聯絡滹沱河南的宋軍,劉法的那一都武騎軍,未必能隨他渡河。倘若他們的行蹤被遼人發現,那麼劉法便要率軍掩護他們,只有橫山蕃軍的這十餘騎人馬會與他一道走完餘下的路程。這十餘人全是從慕容謙的牙兵中抽調,有蕃有漢,這孫七也是其中之一,不過卻是新近才被慕容謙看中的。


  據說此人原本是個「標師」,也就是南方所謂的「武伴當」,武藝頗為了得。劉延慶也知道,戰爭之前,大宋朝雖然號稱治世,可要想徹底杜絕劫道的綠林好漢們,卻也幾乎不可能。這其實與地方是否富裕,百姓是否能安居樂業,不見得全然相關。如大宋京東路頗為富庶,但是綠林之盛,全國各路都望塵莫及。故此伴當行、標行,自興起后,生意十分興盛,一時習武之人,若不能考武舉或者投軍,做標師或武伴當,便是另一條出路。不過北方的標師,雖然與南方出海的武伴當一樣,都提著腦袋掙錢,可是大多數人的收入卻遠不及南方,也就是夠勉強養家糊口而已,甚至還不如投軍。故此這些人的武藝,大多數是遠不及禁軍武官的。慕容謙的牙兵,劉延慶親眼見過其戰鬥力,自是沒什麼好說的,不過這孫七看起來矮矮胖胖,比起尋常的禁兵,都要矮上一大頭,此人若要投軍,只怕站到木梃面前,募兵的官員立時便將他丟到廂軍中去了。劉延慶在拱聖軍中呆久了,身邊同僚袍澤,個個都是五尺七八的大漢,對孫七不免便頗有歧視與懷疑之意。


  而且紹聖以來,河北路賊盜之患並不嚴重,劉延慶聽說這孫七先前受雇的標行雖然是設在大名府,可他們的主顧,卻多是去遼國貿易的行商。深州、安平之間並非宋遼貿易的主要通道,只不過他正好是祈州土人,自稱對河北道路瞭若指掌,毛遂自薦,慕容謙才讓他來做了嚮導。


  但慕容謙信任他是一回事,劉延慶心裡卻是另一回事。他抬眼望去,身邊之人,真是一個個面孔都生疏得很,此時此刻,見著劉法在身邊,都能讓劉延慶感覺到一絲親切。可見這陞官晉爵,也不可一概而論。若是以前在拱聖軍之時,倘能做到都參軍,劉延慶大約會有「夫復何求」之嘆。想到這些,劉延慶心裏面突然一陣黯然,東進之前,他在真定府聽說了朝廷對姚兕的處分,雖然比事先猜測的要輕許多,只是罷去職事官,武階貶降為從四品上的宣威將軍,蘄州安置——但雖未過嶺,對劉延慶來說,蘄州也已是一個偏遠而陌生的地方,姚兕已年近六旬,歲月不饒人,還能不能健康甚至是活著回陝西,都是難以預料的事。不管怎麼說,劉延慶此時頗為懷念在拱聖軍的時光,在時不覺得,但離開之後,卻覺可貴。更何況如今拱聖軍七零八散,主帥落到這個下場。


  不過時代的確也是變了。他到橫山蕃軍后,也聽一些參軍偷偷談起姚兕與拱聖軍之敗,整整五十年前,姚兕的父親就戰死在定川,當年那場敗仗,宋軍最終損失也就是九千數百餘人,剛好大約相當一支拱聖軍的規模,卻直接導致了宋朝最終不得不與西夏達成「慶曆和議」。那些參軍們一度還以為,五十年之後,姚兕的全軍覆沒,又會重新帶來另一份和議。


  可歷史並沒有這樣簡單的輪迴。


  劉延慶心裡已隱隱預感到,這場戰爭,不會這麼輕易的結束。


  也不知道是不是劉延慶真的吉星高照,雖然一路提心掉膽,但是,這大搖大擺的一百餘騎隊伍,竟然直到眾人到了孫七所指的渡河處,劉延慶已下河扶著馬游到了河中間,才有岸上的武騎軍發現了幾騎遼人攔子馬的身影,眾人一陣緊張,但是,那些遼兵只是遠遠張望了一陣,或許是顧忌敵眾我寡,竟然也沒有過來騷擾。幾騎遼兵遠遠的觀望著,一直到劉法最後一個下河,都沒有靠近過來。


  待到劉法游到南岸之後,也不由連連感嘆僥倖。


  探馬也經常會有拿不定主意而誤判形勢之時,不過那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被自己撞上,可是要祖上積德才能發生的事情。


  過了滹沱河后,劉延慶心裡的石頭,才算落下了一大半。眾人稍事休息,吃了點乾糧,便重新部署,由劉法挑出十人,分為五隊,往東邊尋找宋軍大營。劉延慶則率眾沿滹沱河南岸東行。


  眾人越往東走,就越是覺得僥倖。原來自他們渡河之處往東,沒走多遠,便發現遼軍的探馬在滹沱河對岸巡視,越是往東,攔子馬的數量就越多。許多遼兵甚至就在滹沱河對岸洗腳吃飯,見著劉延慶一行,開始時都很警惕,但發現只有百來騎之後,甚至會挑釁似的朝這邊打唿哨,甚而用契丹話大罵。這邊的孫七也是聽得懂契丹話的,也粗會幾句罵人的話,但凡河對岸只有要遼兵挑釁,孫七必定就要大聲罵了回去。其餘宋軍雖然聽不懂,也免不了用各自的方言土語回敬。不過雙方也就是過過嘴癮,安平一帶的滹沱河面,雖然不甚寬廣,可也已在雙方的尋常弓箭射程以外。


  不過,隨著對岸遼軍越來越多,劉延慶心裏面,也幾乎確定,確有一支宋軍就在前頭。而且,必定是令韓寶也頗為忌憚的宋軍。因為遼軍這樣的部署,分明是在防範宋軍渡河,打的就是半渡而擊之的主意。劉延慶坐在馬上,遠眺北方,觀察地形,只見安平境內,滹沱河北,到處都是廢棄的耕地村莊,適宜布陣的區域不少,但是,要奪取控制一塊足以讓上萬騎兵從容布陣的地區,絕非易事。他在心裏面估算遼軍反應的時間,遼軍攔子馬的數量,已經足以讓他們清楚的掌握宋軍會渡河的地點,而滹沱河南也是一馬平川,想要瞞過遼人,也是絕不可能的事,疑兵之計都沒有發揮的餘地。所以,即使遼軍是自安平城出發,抵達宋軍渡河的地點從容布陣,宋軍最多也就能渡河兩三千人馬,而且只怕這兩三千人馬,都還來不及布好陣形。


  一念及此,劉延慶更覺憂心忡忡。


  正擔心著,忽聽劉法高聲說道:「來了!」 劉延慶一驚,回過神來,轉頭朝東邊望去,果然,便見有數騎人馬,正朝這邊疾馳而來。他這時候也顧不得想許多,大聲的「駕」了一聲,朝劉法喊道:「劉都頭,咱們也快點。」劉延慶雖然心裡認可劉法的才幹,可是此時二人身份地位懸殊,他卻是絕不肯與他平輩相交的。


  眾人也縱馬疾馳,很快便可看得清來人的面容,劉延慶這時卻跑在最前頭,一眼看見前來相迎的人馬,不由又驚又喜,高聲呼道:「來的可是田兄弟?!」


  卻聽那邊一人哈哈大笑,朗聲回道:「正是小弟!致果大哥,恭喜高升呀!」


  說話之間,二騎已到跟前,那邊跳下馬來的,正是田宗鎧。劉延慶下馬握著田宗鎧的手,笑道:「自家們兄弟,連你也取笑我。你卻如何來了?」


  田宗鎧笑道:「且不忙說這個,給哥哥介紹個人,也是有名的英傑。」說罷,拉過一個人來,劉延慶這才發現,原來與田宗鎧同來的,還有一個武官,他上下打量一眼,不由吃了一驚,原來此人身材雖高,可年紀看起來比田宗鎧還小,不過一少年兒郎,相貌極是俊秀,更不似學武之人——以他的年紀,若非蔭封,斷不可能做到校尉。他不敢得罪,一面揣度著這是汴京哪家貴戚的衙內,一面抱拳笑道:「勞煩足下相迎,延慶方才失禮了,還望恕罪……」


  話未說完,田宗鎧已在旁邊笑著打斷,「就你這許多虛文。這位也是自家們兄弟,守義公之第三子,守東光的仁多觀明,如今在雲翼軍中做參軍。」


  仁多觀明也笑著抱了抱拳,道:「小將久聞劉致果威名,欲思一見而不可得,如今卻是遂心如願了。」


  這邊劉延慶與劉法都是吃了一驚,這仁多觀明雖然年方十五,可如今已是天下聞名。二人都聽說仁多觀明被特旨獎掖,現已是正八品上的宣節校尉——這乃是他一刀一槍打下的功名,非蔭封之輩可比。現今仁多觀明是在王厚的帳中做參軍,不想卻到了雲翼軍。


  劉法此時身份卑微,劉延慶既然不曾介紹他,也不好冒然搭話,只能在旁聽著。劉延慶早已經是笑容滿面,連連說道:「失敬,失敬。原來是仁多宣節!」方要再說,田宗鎧聽他們寒喧客套,已老大不耐煩,在旁說道:「休要宣節來,小將去的,我等皆以兄弟相稱不好?」


  仁多觀明也點頭道:「田大哥說得極是。」


  劉延慶正愁結交不上,笑道:「兩位兄弟說得是。方才田兄弟說是雲翼軍,前頭是姚昭武到了?」


  田宗鎧笑道:「正是。不過我與三郎,都不是在姚昭武麾下。走,咱們邊走邊聊。」


  眾人又上了馬,按綹徐行,劉延慶這時候仔細觀察,才發現果然二人帶的兵,服飾都與雲翼軍不同。田宗鎧笑道:「大營還有些距離,我與三郎是出來打探虜情,在道上遇著你派出的兩個禁兵,我們指了道路,讓他二人先去營中知會,便來相迎了。三郎已經猜到哥哥的來意了。」


  「哦?」劉延慶驚訝的看了一眼仁多觀明。


  仁多觀明笑道:「休聽老田胡說八道,我不過是隨便揣測,大約是慕容大總管已經到了,遣劉大哥來謀議協同作戰之事。」


  「原來如此。」劉延慶點點頭,這才恍然,這個倒不難想到。「不過方才田兄弟道二位兄弟都不在姚昭武麾下?難道是王太尉親自來了么?」


  「這倒不曾。不過如今不但姚昭武在,還有種昭武的龍衛軍。收復深州、武強后,王太尉下令雲翼軍與龍衛軍渡河與韓寶作戰,宣台遣了唐康時來並監二軍,我二人皆是唐大哥的屬下。」田宗鎧笑道:「我是從大名府趕回來的,姚太尉離開大名府時,對我說過,拱聖軍之辱不可不雪。既是如此,那韓寶在哪兒,我就得跟到哪兒,不在戰場上將韓寶打敗,愧對拱聖軍威名!」


  劉延慶聽到這話,亦不由熱血上涌,慨然道:「他日取下韓寶人頭時,定要有我拱聖軍的兄弟在場!」


  「劉大哥真壯士也!」仁多觀明卻不知這只是劉延慶一時頭腦發熱而已,贊道。「二位哥哥之志,很快必能得償。劉大哥或還不知,何畏之已率軍渡河攻樂壽,北進饒陽。田大哥的令尊陽信侯,亦已受宣台之令出擊,攻打牽制遼主與耶律信。若何畏之能奪下饒陽,便是將韓寶與耶律信切割為兩部。當初遼軍如此布局,大約是想引我軍分道追擊,其弓馬嫻熟,頗勝於我,利用河北之地形,誘我追擊,其以輕騎穿插分割,我軍斷難保持各部之聯繫,遼虜便可將我軍各個擊破。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此是天亡契丹。韓寶竟然意外被牽制在安平。想來這全是慕容大總管之功。如今遼人倘若拋棄劫掠之輜重,自饒陽渡河,與遼主相會,我軍倒也並無良策,待他兩軍會師,他要想走,我軍無力斷其後路,攔不住,亦追不上,頂多獲其輜重。可這卻是契丹的致命弱點,不到生死關頭,他們是絕不會丟棄輜重財貨的。河間府遼軍控制官道,他們還可以精兵斷後,輜重先行,到時候尚有一番血戰,我軍未必便能如意。可是這安平,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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