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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9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11)

  第559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11)


  一是朝廷最近傳出來的「和議」風波。為此,他老實不客氣的訓斥了韓維,卻也因此挨了太皇太后一頓臭罵。而讓他鬱悶的是,韓維雖然在他面前表現得誠惶誠恐,但這些人都是如此——他們標榜著自己全然是為了國家社稷考慮,因此便把皇帝的威嚴視為糞土。韓維不僅沒有收斂,反而寫了一封奏摺,向他表明自己的苦心,反過來倒規勸他要如何如何。


  但至少這件事上,趙煦是站在石越一邊的,他要求的是收復燕雲,而不是一紙盟書!

  另一件事,便是立皇后之事。


  他十六歲了,儘管國家處於戰爭中,但太皇太后仍然決定在他親政之前,替他冊立一個皇后。


  身在女人堆中,趙煦早經人事,他自己也有喜歡的嬪妃,他也考慮過自己將來的皇后……


  實際上,他心目中根本便已經有一個人選——右丞相石越之女石蕤!


  他與石蕤小時候曾經一道玩耍,長大以後,雖然有男女之防,但他因為溫國的關係,也偶爾見過石蕤幾次,還經常從溫國口中聽到石蕤的一些事迹。如今這個小姑娘,已經出落得美麗動人,在汴京的大家閨秀之中,是有口皆碑的美人兒。更加特別的是,石蕤小小年紀,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通曉夷語,弓馬嫻熟。據說她善解人意,落落大方,而且還聰明剔透,是個兼具柔嘉、溫國、還有他的姑奶奶蜀國長公主之長,而無其短的人物。


  雖然對石越絕無半點好感,但是,他傾慕石蕤卻是非止一日。


  但不需要詢問任何人,趙煦心裡也明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自仁宗皇帝開始,大宋朝皇帝的皇后,都有不言自明的條件:必須出身名門,必須是開國功臣的後代,絕不能是見任宰臣的親屬!

  石蕤也就夠第一個條件而已。


  不是開國功臣的後代也就罷了,但是要因此讓石越罷相,並且徹底的離開任何軍政實務,那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但倘若石越不罷相,而他的女兒卻做了皇后,趙煦閉著眼睛都能想象會是什麼樣的後果——朝廷中不會有一個大臣贊成,整個大宋朝的士大夫,都會成為他與石越的敵人。甚至石越也會成為他的敵人,也許迫於壓力,石越會搶先把女兒嫁掉,絕了他這個念頭。


  趙煦可不想把自己逼到那步田地。


  他心裏面打著如意算盤,親政之後,設法罷免石越,讓石越安心當他的富家翁,然後便可以順理成章的迎娶石蕤為後。對於趙煦來說,這才是兩全其美的事。當然,最完美的,則莫過於石越突然生場暴病,暴死身亡。那他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解除一切的麻煩,他可以清除他親政后最難以對付的權臣,可以大方的追贈、封賞石越,讓他死後備極哀榮,還可以娶回他最心儀的女子……


  但他的這個心思,是無論對誰都不敢說的。


  而太皇太后卻等不及了,根本容不得他答應不答應,樂意不樂意,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挑選了好幾個女孩,讓他來選擇。


  趙煦自然是一個也不想選。


  可他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逃避,他屬意石蕤的事,他是半點口風也不敢透露的。但這樣一來,要合理地拒絕那些女孩,便更加困難。倘若他百般挑剔,太皇太后只會覺得他不成熟,說不定會親自挑一個自己中意的女孩做他的皇后——對於太皇太後來說,皇后這種生物,只要賢惠溫柔,規規矩矩,最重要是沒什麼亂七八糟的親戚,娘家人本份……便可以了。


  「官家……」清河溫柔的聲音,拉回了又開始出神的趙煦,「這份札子……」清河指著趙煦手裡無意識拿著的一份奏摺,柔聲道:「乃是河北宣撫判官、隨軍轉運使陳元鳳所呈……」


  「唔,陳元鳳么?」趙煦不好意思的避開清河的眼神,故作從容的說道:「朕記得他,先帝時,呂惠卿罷相,便與他有關,對吧?」


  清河抿嘴微微點頭。


  趙煦又想了想,笑道:「朕還記得他有份萬言書,是論胥吏之事的,議論精到,見解出眾,是個能臣。西南夷之亂,此人亦有極大功勞。難得人品亦佳,忠心體國,雖出仕是呂惠卿所薦,卻不肯黨附呂某。朕還聽說,他與石越乃是布衣之交,卻也不肯阿附石越,桑先生與朕稱讚過他的才華,聽聞范樞使亦極賞識他……」


  「官家記性真好。」清河微微笑道,「不過,以臣妾之見,要看一人品性,非止要聽其言,觀其行,還要看他的友人與敵人各是怎麼樣的人。聖人云:德不孤,必有鄰。真正的君子,身邊必然都是正人;有些人偽裝得極好,但是看看他的朋友與敵人,便能覷其真面目。」


  「那姑姑說這個陳元鳳是君子么?」趙煦問道。


  清河笑了起來,「這個臣妾可不敢亂說了。臣妾從不認識此人,道聽途說,往往做不得准,還得親眼觀察。」


  趙煦點點頭,嘆道:「可惜朕也不能親眼觀察每一個臣子。」


  清河笑道:「便是官家能夠如此,亦不可信。哪個臣子到了官家面前,不會有所掩飾?官家能決一人一族之生死富貴,做臣子的要投官家所好,亦是人之常情。況且許多人縱非刻意,見著官家天子威儀,已是誠惶誠恐,處處小心。官家要見著人的真性情,卻非易事。」


  「姑姑說得極是。」他一面與清河閑聊著,一面打開陳元鳳的奏摺瀏覽,看到了一半,禁不住擊案贊道:「說得好,說得好!」 清河卻只是微笑著坐在一旁,並不搭話。但凡涉及奏摺之內容,無論是高太后還是趙煦,只要他們不主動詢問,清河便絕不會發表任何意見,甚至不會表露半點的好奇。


  不過身處她的位置,既便她不主動詢問,就算是高太后,有時候也需要與人分享討論,何況是不過十六歲的趙煦。不過片刻功夫,趙煦便忍耐不住,將奏摺遞到清河面前,笑道:「姑姑瞧瞧這陳元鳳的札子。」


  清河微笑著接過來,打開翻看,一面聽趙煦興奮的說道:「韓丞相這幾日老說和議,御前會議也以為深州與拱聖軍危殆,朕聽到的,儘是說為社稷計,要剛柔相濟。但卻從未有人與朕說過這些,若不是陳元鳳是自大名府來的,朕還一無所知呢。他在奏摺里說,和詵與何去非在大名府苦練新軍,少則數千人,多則萬餘人,列成方陣,四面皆是戰車,車上置火炮,戰車後面則是盾牌與長槍長矛,其後又有弓弩手,大陣最中間,有精銳馬軍。敵人遠,則以弩炮攻之;近則有槍矛、弓弩;遇敵先以弓弩火炮攻之,待敵潰逃,再令馬軍追殺——大名府諸將皆稱遼人無以當此陣者……」


  他越說越興奮,笑道:「既有此等新軍,又何憂契丹不破?況正如陳元鳳所言,和議非不可為,然當選擇時機。要是遼人恣意妄為,大軍已兵臨大名府防線,我大宋諸軍束手無策,事不得已,那也只能議和,此勾踐之所以事夫差也。當此之時,自不能以議和者為不忠,便是城下之盟,也只得咬牙籤了,只要知恥近勇,中夏又豈能長居胡狄之下?又或若兩國相爭,經年累月,勝負難斷,黎民困苦,不得息肩,那該議和,亦不能多顧臉面,昔日祖宗之優容西夏,便是為此。又或者吾師雖已大勝,然敵人仍有可存之理,朝廷順天應人,體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其一條生路,使敵酋為國家守藩籬,這也算是一理……」


  「可如今呢?朝廷雖未勝,卻也不曾敗。深州縱失,拱聖軍縱亡,所打擊者,不過士氣民心,但若朝廷能上下一心,那深州、拱聖軍之失,又何足道哉?一時挫敗,反倒可以使一國軍民,同仇敵愾。若因此而進退失據,才是真的趁了遼人的意。這個時候開和議之說,徒然自亂陣腳。」趙煦說到這裡,興沖沖的望著清河,問道:「姑姑,你說是不是此理?」


  清河此時已讀完陳元鳳的奏摺,她慢慢的將奏摺放回御案上,一面伸手理了理髮鬢,抿嘴笑道:「妾是女流之輩,如何懂這些軍國之事?不過官家也莫要誤會了韓丞相的意思,妾觀韓丞相之意,不過是同意接待遼國的使節,倒不見得會答應遼國的條件。」


  「話雖如此!」趙煦搖搖頭,道:「其實朕也知道韓丞相是主戰的,不過,如今倘若開了這議和的口子,便是給一些誤國之輩有機可乘。」


  他遲疑了一下,望望清河,終於還是說道:「不知姑姑聽說沒有,朕聽到一些傳聞……」


  「不知官家所說的是……」


  「朕聽人說,遼人的密使已到了汴京,開出的價碼是高麗國、黃金五萬兩、白銀五十萬兩、緡錢一百萬緡、精絹兩百萬匹。若朝廷答應,契丹便退出河北,歸還所佔城池。」


  清河心頭一驚,望著趙煦。這個價碼她自然早就知道,這乃是遼國密使帶來的口訊,只是不知道趙煦是如何知道的,並且一個字都不差。


  趙煦看著清河的表情,卻誤以為她是全不知情,嘆了口氣,說道:「姑姑可知,這個價碼卻是不算高,甚至出乎朕的意料,他們連歲幣都不要。你說這點錢算什麼,無非是出賣了高麗國,若然開了和議的口子,朝廷中許多人便會心動。我昨日繞著彎兒問過范樞使,打完這場仗,朝廷的軍費開支只怕都要比這筆錢多出許多……」他哼了一聲,譏道:「這朝廷里,比朕會算賬的人多著呢,到時候,不知有多少人會動搖?」


  清河靜靜的聽著,遲疑了許久,才低聲說道:「只恐欲壑難平!」


  「姑姑說得極是。」趙煦重重的點點頭,「今日給了他們這筆錢,他們退兵了,日後怎麼辦?過幾年他們再來?佔了這個便宜,這叫食髓知味。但朝廷總有許多人,見不及此的。他們也不是見不及此,而是不願意想那麼長遠,遼人再來,那是他下任的事了,他們又何苦操這個心呢?」


  趙煦心裡算是憋了一肚子的悶氣,又說道,「便是韓丞相,朕也疑心他未必沒有這個想法,北朝既然開了這個價碼,他便再討價還價,削減一些。熬過今朝,緩過這口氣來,咱們再興兵報復。可朕卻以為他糊塗了,人家打到家裡來了,你都不能拼個你死我活,過兩年,天下太平,想要輕開戰端,哪有那麼容易?」


  「以朕之見,這和議的口子,斷不能開。姑姑你看這陳元鳳的奏摺,他對石越也是頗有微辭的。石越坐鎮大名府,一味的持重,這練新軍固然好,但難道朝廷還待他新軍練成再打仗?這豈不是平時不燒香,臨事抱佛腳?!朝廷與西夏已經談妥,朝廷賣給西夏兩門克虜炮、全面開放糧食、食鹽、茶葉、弓、箭、刀、槍、劍八物之互市,李秉常保證涼州以西,五百里之內,絕不出現百人以上的馬軍。李秉常如今戰線拉得太長,御前會議已能肯定,他縱是有心,亦無力來趁火打劫。這火炮不過安撫一下他,反正遼人也有了,他遲早會有。故此,石越要西軍,朝廷便將西軍全部調過來也無妨,只是他不能老借口西軍不至,龜縮在大名府一動不動。今日不是說龍衛、雲翼、威遠諸軍都到了大名了么?」


  說到此處,趙煦更是沒什麼好氣,又道:「還有章楶也是如此,全是玩寇。河東只有呂惠卿進取點,其餘諸將,皆是唯石越馬首是瞻,他們在河東與耶律沖哥過家家么?種朴每日在雁門出操,耶律沖哥便在關外練兵,兩軍號聲相聞,聽說還互相做買賣!好不容易去打一仗,又損兵折將,更有借口了。依朕看,那場小仗,不過是演戲給朝廷看的。章楶、折克行、種朴、吳安國之流,素稱知兵,倒不如京東路一個蔡京。蔡京好歹還每日在京東路練兵,上了幾封摺子請求北援滄州……」


  清河靜靜的聽趙煦說著,她有心想插幾句嘴,替韓維、石越說兩句好話,但她哪敢隨便打斷小皇帝的話?況且她也知道小皇帝對自己也是有猜忌與不信任的,泥菩薩渡江,自身難保,更不能多說什麼。其實她心裡是明白韓維的想法的,韓維絕不是要答應遼人的條件,但他身為宰輔,自然要多一點準備。萬不得已,自然城下之盟也要簽,但此時高太后與韓維都沒認為大宋到了那個地步——高太后與韓維真正的想法是,與遼人邊打邊談,能拖拖便拖拖,也能迷惑遼人——若然兩國和議,哪怕給深州與拱聖軍幾天的喘息之機,那也是好的。但這些想法,自然不可能公開說明。而小皇帝所擔心的遼國的價碼會讓一些人動搖,雖然看起來有理,卻不過是杞人憂天——只要高太后與兩府諸公主意拿得定,誰又能動搖得了?


  因此,在清河看來,陳元鳳的奏摺,固然說得有理,卻也沒什麼意義。只不過這些苦心,誰也無法一一向小皇帝剖明,畢竟他年紀還輕,管不住嘴巴。遼人在汴京的細作也不少,軍國大事,若不能出一二人之口,入一二人之耳,那還有何意義可言?


  她心裡想著這些,卻又找不到好的機會與小皇帝說這些原委,正在難受,忽聽到陳衍身邊的一個小黃門跌跌撞撞的跑來,在殿門口叩著頭,驚惶失措的稟道:「官家,官家,不好了!」


  清河一驚,心裡閃過一絲不祥的感覺,騰地站起身來,問道:「出何事了?」


  那小黃門望著清河,哭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突然、突然……」


  6

  七月七日。


  紹聖七年的乞巧節,至少對於汴京皇宮中的女人來說,是一個壓抑、悲傷的日子。原本,宮裡的嬪妃宮女們,還做好了種種準備,要好好過一過這個節日,雖然她們不能乞願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卻也可以祈禱太皇太后長命百歲,前線將士早日克捷,打敗契丹人……但是,七月六日的變故,讓宮裡歡樂的氣氛一掃而空。高太后在聽完御前會議稟報前線的局勢之後,在返回寢宮的路上,突然昏倒在鳳輦上,在召來御醫診治之後,所有的醫官都只能默默搖頭。


  這讓大家都意識到,太皇太后能呆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已經屈指可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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