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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7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9)

  第547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9)


  「不錯。」韓寶卻是毫無避諱之意,「若是下了深州,吃掉姚兕,那便是又一個君子館,咱們這次南下,便算是竟全功了。趁此機會,能議和便議和,不能議和,便叫南朝調集軍隊來追咱們罷,看看這次,他們咬不咬得動南京城。若是攻不下,咱們更不當再在這堅城之下,拖到師老兵疲,坐待南朝各路之兵大聚。況且如今將士離家兩個多月,正是漸生思鄉之緒的時候,士氣亦不可能與初來之時相提並論……與其師老無功,不如明歲再來。」


  韓寶與蕭嵐並非至交,蕭嵐又是監戰,此時他當著蕭嵐如此直言不諱,雖說每一句話都正中蕭嵐下懷,但反倒令蕭嵐疑懼起來。他一時疑心韓寶是受人指使,故意來套他的話,有所圖謀,但心中思忖再三,卻又覺得這未免過於匪夷所思——就算韓寶與耶律信勾結到了一起,無論怎麼說,如今卻還不到耶律信與他公然反目成仇的時候。


  轉瞬之間,他心裡便想過種種可能,最終還是覺得這的的確確只是韓寶的牢騷——不僅僅是對耶律信作戰方略的不認同,更多的,還是對耶律信又派來慕容提婆這個使者的不滿。韓寶乃是大遼有名的上將,他心裡並不會真的認為自己比耶律信差多少,如果說蕭嵐來監戰,還是循慣例,況且蕭嵐本人的資歷亦不辱沒了韓寶,那麼這次耶律信遣來慕容提婆,卻已是一種赤裸裸的不信任。


  這對於韓寶來說,既是一種侮辱,興許他還看成了一種挑釁。


  而韓寶心裡也肯定知道他蕭嵐對於這場戰爭的微妙立場。


  如果他是來尋求聯盟的,而自己卻因為猜忌而不肯表露出相應的誠意……


  想到這裡,蕭嵐決定就算冒點小風險,也不能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從長遠來看,若能與韓寶結成聯盟,無疑有利於他在未來佔據對耶律信與耶律沖哥的優勢。


  「晉公,理雖如此,然恐蘭陵王絕不肯輕易答應……」


  6

  深州六月的夜晚,安靜、清爽。田宗鎧領著三十名環州義勇,走在蒙朦朧朧如罩了一層黑紗的夜色中,聽任夏夜的涼風吹拂著臉龐,之前失望的情緒漸漸又平復了。因為怕驚動北面的遼人,田宗鎧特意繞了一個大圈,他從遼軍駐地西邊的一片稻田中穿過——在戰爭的破壞下,這片稻田無人耕作,本該已經收穫的稻子,被遼人破壞得慘不忍睹。他們不敢騎馬,事先裹好了馬蹄,給戰馬銜枚,悄沒聲息的穿過這片稻田,繞到了契丹人的身後。


  白天的苦戰,對於遼軍來說,也是極大消耗。他們雖然放出了哨探,但是疲憊較之警惕更佔據了上風,遼軍的哨探也只是抱著應付上司的態度巡邏著,田宗鎧一行很輕易的便避開了他們,甚至他們還發現了兩撥遼軍哨探找個草叢在呼呼大睡。


  但田宗鎧仍然是花了一個多時辰,才終於到了深州的南門之下。為防遼人夜襲,深州城牆上倒是燈火通明,他們快接近城牆時,被城外的遼軍發現,但這些遼軍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射了幾箭,便放任著城上墜下吊籃,將他們接進城中。


  田宗鎧進城之後,守南城的幾個校尉都圍了過來,有人便忍不住試探著問起白天的戰況。通過簡短的交談,田宗鎧很快就知道,白天在深州城也發生了惡戰,姚兕幾次試圖衝出城去,裡應外合,但是拱聖軍能戰之兵已所剩無幾,而遼軍在城外留下了充足的兵力,結果幾次衝鋒都被遼軍打了回來,反而又折損了兩百餘人。


  但田宗鎧卻抿緊了嘴巴,絕不肯透露半點消息。


  儘管是深夜,但田宗鎧回來的消息,還是很快傳遍了全城。下城不久,便是如今已是拱聖軍第一營副都指揮使的劉延慶來迎接他,前往姚兕的帥府。


  第一營在田宗鎧出城時,便只剩下九百餘人,而白天的作戰中,劉延慶新上任的這隻部隊又成為主力,與遼軍幾番死戰,如今只剩下了不到八百人,營都指揮使還負了重傷,上任沒幾天,劉延慶便又接掌了第一營的指揮權。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的劉延慶,心裏面對於驍勝軍的戰況,是十分關心的。陞官無疑是件喜事,但他打心眼裡覺得拱聖軍已經支撐不下去了,損失了超過一半的兵員,蝸在深州這樣的小城內,不可能有什麼前景可言。


  惟一的希望就是援軍。


  他很想直接問問田宗鎧,但是,如今他的身份地位卻已大不相同了。此前有人帶進來幾份報紙,劉延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事迹,還有樞府、宣台的褒獎——這些都讓他的虛榮心膨脹到了極點,雖然略感可惜的是,他的恩人張癸在不久前中流箭死了,但是他又受到了姚兕的賞識。這種意想不到的際遇,讓他變得謹言慎行。


  什麼是「該說的」?什麼是「不該說的」?劉延慶十分明白一個道理,福能從口入,禍亦能從口出。


  他寧可自己來觀察——援軍還給了田宗鎧三十名護衛,這應該是一個好跡象。他認得這些護衛是環州義勇,他早就聽說過這些傢伙中不少人喜歡在額頭上刺青,通行的圖案是一面青銅面具。這三十人中,差不多有一半人的額頭上,便綉了個那玩意。從這個細節,他能得到好幾條信息:其一,西軍來了;其二,形勢有利於宋軍——否則,沒有人會願意到一座必然被攻克的城中來。在劉延慶看來,環州義勇雖然威名素著,但畢竟是烏合之眾。他從未想過,他們也會遵守、畏懼軍法,何況是讓人去送死……


  這讓劉延慶安心不少。


  送田宗鎧回到帥府後,姚兕便摒開眾人,單獨聽田宗鎧密報。劉延慶則給這些環州義勇張羅住處,他嚴厲的喝斥部下不得向環州義勇問東問西,自己也是絕口不多說半句。直到天色微明,帥府開始點卯,一宿未眠的劉延慶,又匆匆忙忙趕到姚兕的帥府。


  姚兕的帥府,此時已經換到了深州城中的一座小土地廟內,原來的拱聖軍軍部所在地、以及深州州衙,在此前遼軍猛烈的攻擊中,皆被遼軍的拋石機、震天雷擊毀。在持續的攻城作戰中,原本不擅攻城的遼軍也積累起了不少經驗,每次以雲梯蟻附攻城之前,他們會對主攻的城牆,集中拋石機、火炮、弓弩進行猛烈的打擊,這段時間對於守城的拱聖軍來說,總是最難熬的,密如飛蝗的矢石從頭上呼嘯而過,城牆上的拱聖軍,都只能把身子埋在女牆後面,稍不小心抬頭,便是非死即傷。遼人甚至還學會了用拋石機發射震天雷——這些火器一旦碰巧落在城牆上,帶來的便是巨大的傷亡。不過,在火炮的使用上,遼宋兩國其實都面臨著一個類似的問題,他們缺少大量具備幾何學等相關知識的炮手,雙方的精英都清楚的知道火炮的角度與射擊距離的關係,但要培訓一批懂得利用簡易工具進行計算的炮手,在當時的條件下,卻並非易事。炮手們主要是依靠經驗,有時則乾脆採用平射的方式,比如在城外壘一座與深州城牆同高的炮台——這是花了一段時間,遼軍才想到的辦法——雖然這有點費時費力,但畢竟能大幅度的提高射擊的精確度。而此前,因為操作拋石機與火炮的工匠大多經驗不足,時常測不準距離,遼軍經常將炮石打進城中,深州城內的許多房屋,都遭損壞。姚兕此前的帥府,便是毀於這種「流炮」。


  但在此時,一座小小的土地廟,對於拱聖軍軍部每日的點卯來說,也顯得過於寬敞了。


  無論是出擊、守城,姚兕都以嚴酷的軍法要求他的校尉們身先士卒,這的確是維持著拱聖軍士氣在重大傷亡之下亦不至於潰散的重要原因,但它帶來的直接後果便是,拱聖軍的將校傷亡比也遠高於普通的士兵,當六月二十七日的卯時,劉延慶來到拱聖軍軍部之時,他已經是拱聖軍屈指可數的幾個階級較高的將領之一了。


  軍副都指揮使重傷;護軍虞候戰死;戰前的五個營都指揮使,如今只有姚古還活著,此時各營的主將,大多資歷也不比劉延慶高多少,要麼是戰前各營的副將,要麼是軍行軍參軍。而他們統率的兵馬,其實也不過區區數百人——幾天前,姚兕便重新調整了各營的編製兵馬,每營多不過九百人,少則只有五六百人。


  如今深州城內兵力最多的,反倒是宣節校尉李渾的「深州兵」。他奉姚兕之命,以拱聖軍「軍行軍參軍」的名義,與深州知州一道,在城中募集勇壯,訓練鄉兵。因姚兕不斷放出風聲,聲稱城破之後,契丹必定屠城,故此城中百姓大多自認必無生理,只能拚死守城,因此李渾手下反倒有數千之眾,雖然絕無野戰之能,但協助拱聖軍守城,倒也是一隻重要的力量。 五個營的主將,加上田宗鎧、李渾,區區七人,便是如今拱聖軍軍部每日要點卯的全部將領了。


  姚兕聽過田宗鎧的報告后,他並不相信唐康的那一個空口諾言,驍勝軍既已被擊退,而他仔細詢問,又確定再無其他援軍抵達冀州,因此他心裏面,短期內對援軍的再次到來,已經不抱希望。然而事到如今,即便想要突圍也更加困難,遼人本就在深州三面紮寨,防範嚴密,如今因驍勝軍的到來,又經此大戰,必然也會加強南面的戒備,倘若從深州南面突圍至冀州,有苦河需要渡過,而空間逼仄,在遼人有備的情況下,他根本無法在這段距離內甩開遼人,一旦遼軍尾隨而來,拱聖軍便有全軍覆沒於苦河之邊的危險。


  姚兕是十分剛決之人,他判斷了自己所處的局勢之後,便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艱難,亦只能堅守深州。況且他心中也很清楚,他在深州堅守如此之久,遼軍攻城損失慘重,一旦他棄城而去,遼軍輕取深州之後,必然屠城報復。那樣一來,他之前的擅自行動,一定會兩府追究,台諫也必定將深州的被屠算到他的賬上,雖以大宋之傳統,他多半不會被處死,但是結局也好不到哪去。


  然而,他也無法判斷他們還需要堅守多久,才能等來援軍。又或者,在深州城破之前,援軍根本不會到來?因此,他也不能對他的幾名大將隱瞞此事——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驍勝軍退回了衡水。在點卯會議之時,他故意輕描淡寫的介紹了他們的境況,然後徑直宣布他們將繼續堅守深州,等待援軍的再次到來。


  但眾人仍然立即明白了自己真正的處境。


  原本充滿期盼的氣氛,頃刻間,便降到了冰點。壓抑、絕望的情緒,在眾人的臉上顯現出來。


  他看見姚古嘴動了動,「除了堅守待援,咱們亦已經別無選擇!」姚兕搶在前面,沒有讓姚古把話說出來。「事到如今,突圍只會全軍覆沒!」


  他一時之間卻沒注意到,自主帥口中說出「全軍覆沒」這樣的字眼來,在這種情況下,卻更加讓人感覺到不吉利。


  在清晨的會議上,姚兕又重新安排了各城的防務。劉延慶的第一營因為先日經過激戰,被調到了南城,權當休整。他此時心情複雜,一時憂心忡忡,又無計可施;一時又顧念自己的錦繡前程、身份地位,生怕露出半點怯意來,落人話柄……在患得患失之中,他心不在焉的交接了南城的防務,然後站在城頭,遠眺南方。


  一大早起來,發現驍勝軍已經退回苦河南岸的遼軍,此時正收拾了營寨,騎著戰馬,拉著馬車,返回深州。看著一隊隊的契丹騎兵,口含樹葉,吹著小曲,從深州的南面招搖而過,劉延慶這時才無比真實的感覺到他們正身處一座孤城之中。援軍已被擊退,而突圍也不可能——他又看到數以千計的宋朝百姓、遼軍家丁,正在千餘騎遼軍的監視下,在城外挖掘濠溝。


  這顯然是防止宋軍裡應外合,或者半夜突圍的策略。


  「開飯嘍!開飯嘍!」幾聲呦喝將劉延慶從神遊中拉了回來,他回過頭去,看見李渾領著幾十名深州兵,挑著飯菜,正從上城的階梯處冒出個頭來,他的部下發出一聲歡呼,丟掉手中的兵器,小跑著圍了上去。


  李渾笑容滿面的讓人分發著飯菜,一面高聲喊道:「大夥慢著點,太尉有令:援軍不日大集,將遼狗趕回老家指日可待。這回是石相公親自領兵,昨日來的,便是石相公的先鋒……故此這深州的存糧,咱們也不必精打細算啦,大餅管飽,有肉有菜,還有好酒!」


  他這個「酒」字一出口,城牆上立時歡聲雷動,連劉延慶也忍不住湊上前去,罵了一句粗話,「娘的,多少年沒聞過酒味了!」


  李渾見他過來,忙親自遞了一大碗酒遞過來,笑道:「劉將軍,這是城內富戶李三眼家釀的酒露,聽說李家好大家業,都道河朔衣被天下,李家的綾絹,本州人都道,也就比相州、定州的那幾家大戶差點了。[240]連這酒露製法也是從東京巴巴學回來的,李三眼和我誇口,說他家的酒,和烈武王府是一個味道,劉將軍給他嘗嘗!」


  劉延慶端過酒來,一口飲盡,咂舌贊道:「好烈酒!好烈酒!」一時心中的烏雲,暫時拋到了九霄雲外。


  李渾見他喜歡,笑著叫人捧了一小壇酒過來,送給劉延慶,一面輕輕踢開一個又來討酒的節級,高聲道:「太尉有令,這酒便是給大夥解解饞,待到打敗遼狗之後,再與大夥痛飲,不醉不休。今天每人限量一碗,以免誤事。要是有人喝了酒,待會遼狗攻城,直娘賊的連弓都張不開,那以後可沒命喝酒了。」


  「沒事,俺量大!」那節級早和李渾相處慣了,也不太懼他,臊著臉,又湊上前來。


  「量大也不成,太尉的將令,誰敢犯?」李渾笑著啐了他一口,「你要是今日喝了酒,還能射殺幾個遼狗,明日我再給你兩碗。」


  「李將軍,這可是你說的!」


  「誰還賴你。」李渾笑著拍了下那節級的頭盔,眼見著各人酒菜都分發畢了,便過來與劉延慶告了罪,下城而去。


  這一日的南城,經過李渾來這麼一趟,眾人的士氣又高漲起來。劉延慶雖然明知道援軍無望,但是也不那心事重重。


  然而,讓人奇怪的是,原本預計之中的猛烈攻城,在這一天,竟然也沒有發生。遼軍突然停止了連日持續不斷的攻城,他們僅有的動作,只是在南城外挖挖濠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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