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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6)

  第53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6)


  不過這些不是姚兕需要考慮的,他要算計的,是他的火器、他的箭枝……深州沒有足夠的能做箭桿的材料,他更找不到足夠的工匠打造箭頭。虧得拱聖軍自姚兕為將后,便一直以契丹為假想敵,一切皆仿照契丹之要求,例如姚兕要求拱聖軍每人攜四張弓,四百枝箭,這在遼軍司空見慣,在宋軍卻是絕無僅有。


  但四張弓、四百枝箭也未必夠用……


  因為,他們也許很快就將面對數量超乎想象的敵人。


  「太尉。」在偏院的姚古見著姚兕前來巡視,連忙迎出來行禮參見。


  「如何?」姚兕即使對自己的兒子,也並不稍假顏色,板著臉問道:「這些投彈何時能用?」


  「不成。」姚古搖了搖頭,「天非得再晴個三五天,火藥才能晒乾,沒個十天半月,裝不好這些家什……」


  田宗鎧眼見著姚兕的眉頭鎖得更深了,「我可等不了那麼久!」


  「可我們已經是在不分晝夜的幹了。」姚古道,「太尉,末將就是想不通,為何咱們偏在這深州固守。就算是現在,咱們要退回大名府,還是有辦法的。敵眾我寡,這深州說得好聽點,是一座城池,說得難聽點,便是一座大點的營寨。城外的遼兵射箭,可以直接射進城中……」


  「那又如何?」姚兕不耐煩的打斷姚古,「別說還有座城池,便是真的是營寨,遼人又能奈何得我?」


  「太尉莫要忘記,遼人還有火炮。雄州是如何失的……趙隆是太尉舊部,亦並非無能之輩。」


  「你懂個屁!雄州守不住,是因為雄州守軍與野戰之能。與遼軍正面交鋒,他們便有三倍兵力,也不是遼軍對手,何況兵力還少於遼軍。城牆一破,自然就是萬無幸理。可我麾下,全是大宋的精兵!難不成遼人有那幾門破火炮,我們便連城都不守了?它便是轟塌深州城牆又如何?只要我拱聖軍還在,深州便仍是一座堅城。」姚兕拉高了聲音,語氣幾乎有點不可一世,「何況這十天半月的,它們的火炮還來不了。韓寶在城外,連架雲梯都沒有。」


  「雲梯這些攻城器械,只要有工匠,用不了幾日便能造好。」姚古仍在不依不撓的苦諫,「太尉請再三思,咱們拱聖軍進駐深州而不退,擺明了是向遼主挑釁,遼人要越過深州南下,亦容不得咱們屯兵於此。此時不走,過得幾日,面對的只怕是十萬計的遼軍……可咱們無後援軍,西軍與其他的殿前司禁軍都還沒到大名府,這是無謂之戰。兵法有雲,用兵之道,在以眾擊寡,以石擊卵……」


  「什麼破兵法。」姚兕呸了一聲,「你便是個紙上談兵的趙括。我老姚不曉得什麼破兵法有雲,我老姚只知道,我帶的軍隊,絕不能見敵避走!遼主要嫌我老姚在深州礙事,那我在深州便是對了。十萬大軍又如何?就算是百萬大軍,我也在深州等他們!」


  說罷,他瞪了一眼還待勸諫的姚古,道:「你休得再聒噪。深州是河北之洛陽,四通八達,是四戰之地,非可守之城,這便是你和那些書獃子參軍的道理。可我告訴你,你莫去想咱們是守深州便對了。我老姚進駐深州,是圖進取之策。持守勢之策,想要守深州,自然不會有好結果;但若是持攻勢之策呢?欲規劃河北者,能不圖謀深州?」


  姚兕這番話一出口,不但是姚古,連田宗鎧也愣住了,這卻是他們從未細想過的。


  姚兕不屑的瞥了他這個兒子一眼,「是誰告訴你們,遼人氣勢洶洶的攻來,咱們便只能守的。他以長矛刺來,咱們便只能用盾牌擋?!我老姚不信這個邪!他往南攻來,我便往北攻去,他以長矛刺我,我亦以長矛擊他!甚麼鳥大名府防線,咱們只要能在深州堅守兩個月,甚至一個月,朝廷大軍便會傾巢而來!說甚麼避實擊虛,人家一拳打在你面門上,還空談個鳥避實擊虛!咱們就是要打硬仗,以堂堂之師,對皇皇之陣,不打贏幾場這樣實碰實的硬仗,契丹不會知道害怕!」


  「給我收起那點小聰明。你是姚家的兒子,若我要讓拱聖軍的孩兒們死在深州,你便要衝在最前面!」姚兕對姚古丟下這句話,又轉頭對田宗鎧說道:「伯堅,你也一樣,你父親是陽信侯,天子近臣,這拱聖軍人人都知道。我寧可對不起你父親,亦絕不負國家。」


  「太尉。」田宗鎧連忙抱拳欠身,回道:「知父莫若子,若末將戰死深州,家父絕不會怪罪太尉。況且宗鎧並非田家獨子,宗鎧便死,田家不為無後,死亦無憾。」


  深州城外,遼軍大營。


  韓寶率領一幹將領,焚香設案,跪於中軍帳中,簽書北樞密院事蕭嵐手捧詔書,正朗聲宣讀:「……以簽書北樞密院事蕭嵐為監戰,十日之內,必克深州,生擒姚兕,毋令拱聖軍一人一騎,生離此城……」


  蕭嵐讀完遼主給韓寶的詔書,望著韓寶恭恭敬敬卻神色肅然的接過聖旨,交給屬下收好,他是最會察言觀色的,因笑道:「晉公,深州非可守之城,拱聖軍是敗軍之餘,我軍兩倍於敵,十日之期,當不算為難吧?」


  只見韓寶立時便換了一副笑臉,道:「這算什麼難事,十日之期,那是寬裕了。簽書盡可放心,深州之事,彈指可定。」一面說著,一面請蕭嵐在上位坐了,又道:「下官先給簽書引見營中諸將。」


  蕭嵐是何等機靈之人,眼見著韓寶是皮笑肉不笑,心中便已知他言不由衷,當即打了個哈哈,也裝做大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笑著點頭應允,由著韓寶一個個的替他引見著營中諸將。


  韓寶麾下有超過兩萬騎兵,其中契丹騎兵除了三千先鋒軍外,另有五千永興宮宮衛騎軍,除了永興宮都部署、副都部署外,每一千騎,別設部署、副部署。此外,則是一萬二千餘騎的部族軍與屬國軍,包括隸屬西北路招討司的三支部族軍:突呂不部、奧衍女直部、室韋部[231],計六千餘騎;阻卜國大王府、黃龍府女直部大王府各三千餘騎,皆各有節度使或詳穩統軍。


  構成如此複雜的大軍,需要引見給蕭嵐的人差不多便有二十餘人,蕭嵐耐著性子,一一見過,又做了一番即興的小演講,好不容易等到韓寶令他們告退,他長吁了一口氣,馬上便問道:「晉公,深州之事,可是有難言之隱么?」


  韓寶此時也收起了笑臉,搖了搖頭,「不瞞簽書,下官與姚兕幾次交手,雖是沒有大勝負,但拱聖軍不好對付……」


  「晉公是否多慮了?」蕭嵐疑惑的望著韓寶,「姚兕雖是南朝有名的勇將,但他說到底,終不過匹夫之勇。孤軍深入,屯兵深州,便可見一斑。當年拱聖軍敗於梁永能之時,亦不可謂不善戰,然結局又如何?」


  「可這是面對面的硬仗。」韓寶搖著頭,「啃下這根骨頭,不會容易。況且下官猜不透姚兕屯兵深州的原因——這是大背常理之事,姚兕再無謀,不會連最淺顯的用兵之道也不懂。他敢在深州與我僵持,必有所恃。」 「晉公之意是他有援軍?」蕭嵐詫道,「晉公是擔憂有個折克行在我們背後?」


  「不可不防。」韓寶點點頭,「下官已讓蕭吼南出深州四十里,一直到葫盧河北,偵察宋軍動靜。」


  蕭嵐笑道:「既是如此,可策萬全,復有何懼?」


  「簽書,兩軍交戰,哪有萬全之事?」韓寶苦笑道:「下官既摸不透姚兕的意圖,對於攻城,更無必勝之信心。便是一萬南朝步軍結個方陣,若無火炮之助,也是棘手得很,更何況深州雖小,終究是座城池。下官原本還想,最好是設法將拱聖軍誘出城中,可這十日之期……」


  「這是蘭陵郡王的主意。」蕭嵐彷彿是隨口說道,「若依我的意思,這深州其實可以當個誘耳。南朝不是將大軍龜縮於大名府一帶么,咱們就這麼圍著深州的拱聖軍,一面遣騎四齣抄掠,一面不緊不慢的攻著,引誘宋人來援,咱們再以逸待勞,便在深州附近,擊潰南朝援軍。可蘭陵王有他的主意。」


  他這麼一說,韓寶卻不便接話,只能聽蕭嵐又打了個哈哈,笑道:「不過蘭陵王終究是本朝名將,主意既然定下了,咱們還得聽他的。他說若能大破拱聖軍,姚兕是南朝有名的老將,名震天下,一朝失利,河朔震動。將來就算南朝天下援軍大集,諸將之中,亦必有許多人因此心存怯意,如此一來,宋軍與我交戰之時,便難以互相呼應如意,那南朝兵馬雖多,亦不足為懼。晉公,便有諸多顧慮,還得勉為其難,為朝廷立下此功!」


  「下官必竭盡全力。」韓寶連忙回道。


  蕭嵐又壓低了聲音,笑道:「如今部族、屬國軍大聚,室韋、阻卜、熟女直,素皆畏服晉公,這些蠻夷,還望晉公善加驅使。」


  說到這裡,韓寶嘴角亦終於露出一絲微笑,淡淡回道:「下官理會得。」


  這也算是此番大遼伐宋的另一個目的,冒著讓這些蠻夷軍隊通過大遼腹心之地的危險,讓他們來到南朝,可並非是貪圖他們那點兵力相助,這些部族、屬國軍,有些是值得信任的,有些來了還不如沒來。兵馬雖多,若人心不一,亦難成大功,這道理大遼君臣都心知肚明。只不過,用耶律沖哥的話,這喚做「驅虎攻狼」之策!

  生女直的降宋,正好證明了此策的絕對正確。對於大遼來說,生女直不過是它上百個部族、屬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部族,它的向背無關緊要,大遼君臣惋惜的,只是因此讓田烈武逃回了河間府。但完顏阿骨打的降宋,也因此讓遼國君臣更加重視對這些部族、屬國軍的「善加驅使」。


  5

  六月的夜晚總是特別的短。深州到了六月,天氣就變得炎熱起來,此時的氣溫對宋軍來說,還可以忍受,但對於來自北國的遼軍,這種炎熱的天氣,實是他們最可怕的敵人。白天他們不停的喝水,並且不得不驅使虜獲的四五千宋人,挖出一條溝渠來,將一條小河的水引往他們的營地,以供人畜之用。但即使如此,炎熱的天氣仍是難以忍受。只有到了晚上,清涼的晚風,才讓他們覺得舒服一點。


  但就是這樣的夜晚,蕭嵐與韓寶也沒能睡踏實。剛剛過了子時,深州的宋軍突然悄悄的開了南門,溜出一百騎宋軍,他們策馬跑到在深州西面紮營的阻卜大營前,往裡面扔了兩顆霹靂投彈,驚得阻卜大營一陣人仰馬翻的忙亂,有幾十匹戰馬受了驚嚇,掙脫韁繩逃了出來那些阻卜人又喊又叫的圍堵,結果鬧得各營都如臨大敵,一晚上沒睡好覺。室韋部詳穩耶律薛禪是個沉穩老將,屢隨遼軍出征,頗建功勛,得賜姓耶律,慌亂之中,只有他記得遣兵去追擊宋軍,但追到城前,被城頭宋軍一陣亂射,掩護著那些宋軍退回了城中。耶律薛禪無奈,只得召回追兵。


  六月二日,韓寶召集諸將,想要報復拱聖軍的騷擾,不料他尚未提出攻城方案,麾下部族、屬國軍諸將,卻迫不及待的先喧囂起來,眾人紛紛要求將大營再後退三里,移到一片樹林旁邊的陰涼處紮營。韓寶如何肯應?但這種天氣,的確是讓這些北國部族無法忍受,即便是契丹諸將,雖然韓寶治軍極嚴,不敢多說,但心裏面仍是同意那些部族將領的。讓韓寶意外的是,蕭嵐十分堅定的站在他的一邊,反對移營。兩人一個又哄又騙,一個威脅斥罵,折騰了一個上午,總算將這事彈壓下來。


  但攻城之事,卻又耽擱了半日。韓寶與蕭嵐中午時分騎著馬去巡視諸營,發現那些部族、屬國軍,十有八九,都光著個膀子,別說盔甲,便是連衣裳也脫了個乾淨。有許多人乾脆橫七豎八的鑽到馬車底下睡覺。只有韓寶的先鋒軍、永興宮宮衛騎軍,還有蕭嵐的一千騎私兵、耶律薛禪的室韋軍,尚還算部伍嚴整——但他們也是在不停的喝水,時時都有人要離開營地去方便。


  這種情形,儘管早有預料,但仍然讓韓寶深感頭痛。


  下午,他派出一隊騎兵去東門挑戰,然而姚兕卻一改此前主動尋找遼軍決戰的風格,不管遼軍如何辱罵,始終閉門不出。


  這讓韓寶更覺得蹊蹺。


  隨軍的漢人、渤海工匠,兩三日間,便趕造了十八架簡易雲梯。但韓寶見識過拱聖軍的戰鬥力,即使與他的先鋒軍相比,也並不遜色多少,而其器甲更加精良。他並不想輕易的蟻附攻城,挫傷己軍的銳氣。因此,儘管蕭嵐帶來了十日破城之令,但韓寶仍然只是下令工匠連夜製造箭樓與望樓。前期的交鋒,韓寶已經知道深州城內並沒有拋石機、床弩,如此一來,箭樓就能派上很大的用場。


  一些部族軍的將領對這些攻城的器械很感興趣,往往跑到工匠營中去觀看製造的流程,他們中有不少人,是從來沒見過攻城的,望見並不高大的遼國城池,便十分驚嘆,以為是無法攻克的堡壘。但戰爭便是如此,既然大遼已經將這些「蠻夷」帶來一道進攻南朝,許多戰法,就難免不被他們學去。


  到黃昏時分,工匠們造好了第一座望樓,高達三丈,韓寶與蕭嵐登上望樓,深州城內的動靜,立時了如指掌。這座望樓也吸引了許多部族、屬國軍將士的注意,許多人幾乎是敬畏的望著這座望樓,眾人都顯得十分的興奮。


  然而韓寶卻興奮不起來。


  他發現深州城內的旗幟比他預計的要多,而城中列伍而行的宋軍,也不止拱聖軍一種服飾,這可能是姚兕的疑兵之計,但也可能是宋軍事先在深州里部署了他們所不知道的軍隊。


  此外,他還發現宋軍正在東面城樓上造弩台。這又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韓寶又將觀察的重點放在南門一帶。


  深州只有三座城門,沒有北門。它防禦的重點,在東門與南門。東面是遼軍來的方向,自然是遼軍的主攻方向;而南門是宋軍出入的大門,城中軍民需要出城砍柴做飯,拱聖軍的幾萬匹戰馬,也要輪流出城放牧。他們不可能僅靠城中的糧食長期餵飽戰馬,就算是保證馬的飲水,困在城中,亦非易事。因此,雖然深州並沒有羊馬牆,宋軍每天早晨與傍晚,仍要出南門,城頭有重兵策應,城外有精兵護衛,放牧戰馬與城內牛羊,並保護百姓出城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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