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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2)

  第519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2)


  白天,他看起來與平常一樣,沒有區別,做著固定的事情。但實際上,他花更多的時間練習騎術,他開始對軍器監與兵器研究院產生了興趣——因此,他又有了更多的時間與七哥趙俟相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這個弟弟的生活,變得比他輕鬆、快樂許多。趙俟每天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他每天要花一個時辰跟皇太后在一起,閑聊、逗得皇太后開心;然後就是上一些簡單的課,他沒比自己小多少,但是現在他還可以優哉游哉的學著《論語》這樣簡單的課程,此外就是禮儀、騎射這些所有宗室子弟都要學的東西——而趙煦卻已經開始背誦那複雜難懂、還被石越和一些學者指斥是偽書的《尚書》,每天還要聽大臣講課,學習治國之道,抄寫本朝歷代祖宗的《寶訓》——於是,比起趙煦來,他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耗在白水潭格物院,來往於兵器研究院……因為皇太后的龐愛,這個小親王很得寵,他經常能從白水潭格物院或者兵器研究院搞得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和溫國長公主一起。


  溫國長公主,趙煦又愛又怕的姐姐,算是又一個命運不太好的大宋公主——她十八歲才出嫁,嫁到一個開國元勛的家族,駙馬都尉是一個才子,能彈得一手好琴,並且,熱衷於賽馬。但是,僅僅一年,她的駙馬都尉,就因為一次賽馬意外而死。於是,溫國長公主究竟是要守寡還是再嫁,便成了宮內一個頭疼的問題。


  但至少在趙煦看來,這倒不是一件多大的壞事。三娘並沒有悲痛多久,因為婚後她們夫婦的感情本就是不好不壞,所以,短短一個月後,她就恢復了。寡居的三娘與柔嘉姑姑不同,她不太招搖過市,自然也不怎麼去格物院,更不會去兵器研究院——但那只是因為,她的方法是,派人去這兩處,問問題,要東西。


  而無論她想要什麼,最終她總能要到。


  即使兵器研究院據說是大宋朝的軍機要地之一。


  在皇太后賜給三娘的那座莊子里,趙煦曾經看到過各種各樣的火器,甚至包括一門四百斤重的克虜炮!她宣稱是自己花錢鑄的。其實,無論她是怎麼弄來的,趙煦也不敢表示異議——她現在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敢捏他耳朵的人。


  他知道三娘弄來這門火炮的目的是放煙花。溫國長公主喜歡看煙花,喜歡放煙花,也喜歡造煙花,樂此不疲。並且,這如今已經是汴京顯貴人家新時行的事情,他們在一切節日大放煙花,比較誰家的煙花更加新奇、漂亮,然後公認的勝利者們彷彿就象贏得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一般。為了這個,三娘自己就有一個煙花作坊,兵器研究院與格物院對於她製造新奇的煙花,顯然是幫了不小的忙——要不然,以趙煦對三娘的了解,她不會捨得每年掏五百貫緡錢,獎勵格物院最優秀的發明。


  趙煦也知道,七哥的愛好並不是造火炮,而是造船。但是他對火炮很了解——至少比趙煦自己了解得多。大宋最著名的火炮工匠、如今的知兵器研究院事趙岩,也是七哥的老師之一。趙俟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老師,甚至為了這個,還被人在太皇太后與皇太後面前告過黑狀,因為他的這些「先生」們,雖然只是各種各樣的工匠,但是據說這些格物院出身的人,大抵都精通算術,而懂得算術者,又可能研習過天文數學——這種學問,原本是嚴禁民間習學的,因為另有用心者可能利用這些學問在民間蠱惑人心、圖謀不軌。而宗室習學這些,更是大忌。不過最終證明那是污陷,因為大宋朝允許設立天文數學之學的學院都受到了嚴格的控制,其學生、先生,都是在朝廷有籍可查的。趙俟學的,只不過是一些航海用的星象之學。


  這若在以前,也許連學這些,也會被禁止。但是,自宗室封建之後,這些卻是顯學,幾乎人人都會習學一些。雖然太皇太后與兩府議論過,以後宗室們不會再輕易封建,也就是說,趙煦的弟弟們也許不會有機會海外為王,但是,這誰又說得准呢?且這些事情,趙俟也不知道,他還曾經認真的問過自己,他將來的封國會在何處……這可不是他能回答的問題。兩府的話是有道理的,封建諸侯並非一直是解決宗室問題的最好辦法,當宗室太多時,封建出去,能省下一大筆開支,但是如果只剩下幾個親王而已,封建的成本就高了,倒不如先養著。趙煦已經明白了其中的訣竅——無非就是划算與不划算的問題,當皇帝治理國家,最重要的,仍然是要理財有道。但這樣的道理,是不便和七哥公然提起的。


  也許他親政之後,可以為七哥特例一次也說不定。


  兩人雖非一母同胞,而且君臣有別,但是,只要他能忠心的話,趙煦仍然願意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


  對他的弟弟們,他總是如此,他控制不住的懷疑他們是不是有野心,但是,他心裡卻不時的軟弱,想要親近他們,想要如他小時候一樣,與他們一起無憂無慮的玩耍。與三娘、七哥一起生活的時光,實是他記憶中,最溫馨的片斷。


  他很想能夠倚重他們,但又害怕倚重他們。


  可是,不管怎麼樣,對能夠有理由重新和三娘、七哥多親近,他心裡其實是很開心的。


  此刻,睿思殿內,趙煦盤腿坐在榻上,一面看著三娘與七哥下雙陸,一面興緻勃勃的說著話:「……陽信侯對朕說過,契丹人因為有了火炮,才又生了南犯的野心。可這火炮,便是雙刃劍,對我大宋日後北伐,也會大有用處。太宗皇帝的時候,就是因為攻不下析津府,才功虧一匱,若有了火炮這攻城利器,遼人決計也守不住析津。樞府去年上了份札子,道靈夏看起來是真的安定了,要再裁撤一些西軍。兩府總是說,天下無事之時,五十多萬禁軍,還是嫌多,國家最多養三十萬兵也就夠了。桑先生也說,防著百姓,養百萬兵也不夠,依靠百姓,十萬兵就可以縱橫天下。依朕說,這養兵之制,歷代之中,還是漢朝的好,各州郡都有一定的馬步軍,京師頂多就養十萬精兵,如此糧草轉運費用就極少,到了有事之時,召集各州郡之兵,數十萬大軍,頃刻可聚。若再能慢慢恢復藏兵於民的古制,則兵制便能大成。朝廷如今,不是養兵多了,而是禁軍都集中在幾處,糧食全要靠外地千里轉運支撐,開銷自然浩大。因此,朕以為,非但不能裁軍,還要擴軍,要擴充神衛營和馬軍,就算真要裁軍,等日後恢復幽薊了,再裁不遲……不過七哥,你說火炮真的能幫朕打贏契丹么?」


  「能!」趙俟認真的點點頭,「以後我定能替官家造一種能裝幾百門火炮的大船,開到析津城下,立時就能轟塌它……」


  趙煦頓時愕然,卻見溫國狠狠的敲了一下趙俟的腦袋,罵道:「析津府在海邊么?」


  趙俟「哎呦」一聲,無辜的摸了摸頭,抬頭奇怪望著趙煦,問道:「析津府不在海邊么?」趙煦方點了點頭,卻聽趙俟奇道:「那官家打它做甚?」


  趙煦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他是知道趙俟的,他看地圖,杭州以北的部分,他是從來不多看一眼的,即便那上面有他親生母親的故國。卻聽溫國有些不耐煩地對自己說道:「六哥,這些事,你得去找兩府的相公們商量……」


  「找他們商量又有何用?」趙煦憤憤回了句,卻見溫國全神貫注的盯著棋盤,顯是沒多少心思聽自己發牢騷,只得強憋著一肚子悶氣,惱道:「只怕他們早就忘記先帝遺詔里還提到要收復幽薊這件事了。」


  「只要你記得,還怕他們不記得么?」溫國白了他一眼。


  趙煦一時氣結,卻也不好反駁溫國的這話,只得悻悻道:「那契丹可能要南犯之事呢?朕記得又有何用?」


  「那你念念不忘又能有何用?」溫國轉頭望著趙煦,一副夏蟲不足以語冰的神情,道:「既是無用之事,你老想它做甚?等你日後親政,有的是操心的時候。依我看,反正父皇當日將個怎樣的江山交到娘娘和兩府相公手裡,日後他們總會將這江山一毫不缺的還到你手裡。契丹南犯也好,不南犯也罷,有甚好擔心的?做官家的,總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能太小家子氣。要不然,以後你親政了,就算不累死,也得操心煩死。」


  「哎!」趙煦微微嘆了口氣,他覺得溫國說得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但要他不去想這些,卻又實難做到。而且,他還真擔心他們會不會把他父皇留下來的天下,完整無缺的傳到他手中。


  此時的趙煦,絕難想到,雄州重鎮,竟然已經陷落。他更加不知道,就在他與溫國、趙俟聊天的這當口,契丹大舉南犯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政事堂、樞密院,便在這個時間,輪值的宰執們,樞密副使許將、參知政事、兵部尚書韓忠彥正往宮內前來,準備向太皇太后與他稟報這個噩耗。而兩府的使者,也已經分別離開禁中,前往各位宰執們的府邸,向他們稟報此消息。 大宋朝,再一次處於風尖浪口。


  2

  十三日,戌時。


  內東門小殿內外,燈火通明。


  在這個根本不該上朝的時間,大宋朝所有的宰執,除了病得已經不能移動的左丞相司馬光以外,都齊聚於此,一個個臉色凝重,表情嚴肅。殿上珠簾之後,端坐著一言不發的太皇太后高滔滔,簾外站著入內內侍省都知陳衍,簾后則站著清河郡主侍候。除此以外,所有的內侍、女官,全部都被趕出殿中。按照大宋朝的祖宗家法,連沒有親政的小皇帝都沒有到場——他只能等在迎陽門幄殿內,等候宰執們在議論已定后,來向他稟報情況。


  石越與韓維並排站在眾宰執的前面。與其他的宰執一樣,他心裡也是充滿了震驚——接到消息的時候,他正在府中接見陸佃,陸佃在新黨執政期間受到排擠,但在經術上卻倍受王安石重視,其後接連參預、主持經義局、《新義報》,此後又乾脆辭官,離開汴京,做了金陵書院的山長,並在當地創辦了一份如今已是新黨重要刊物的《江南》月刊,陸佃也因此成為新黨在野人物中的重要領袖。此番陸佃來京,石越知道他立場一向溫和,原本指望能夠借他的關係,來調和與新黨的關係——但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契丹竟然在四月份就大舉南侵!

  石越不得不承認,他心裡的確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


  從界河一直到大名府,那是多少州縣,那又會是多少百姓?!


  契丹來了多少人馬?他們的目的是什麼?誰是主將?進軍路線是什麼?戰鬥力如何?……他也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契丹今非昔比,是百戰之餘,兵強馬壯,遠非西夏可比,絕對是前所未有的勁敵。


  而國內,他既不知道新黨會如何來面對這次危機,也不知道舊黨究竟會是什麼態度?在軍事上,他也完全不知道河朔禁軍會有什麼樣的表現,至於他所信任的西軍,他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調來河北作戰。更不知道應該調動多少人馬,以何人為將……


  還有,西夏李秉常會不會藉此機會趁火打劫?高麗人是何態度?

  ……


  一切的一切,他有無數的疑問,卻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從離開府邸到進宮,一路之上,已經迅速的理清了三四個首要的問題。他們必須首先組建一個能夠與契丹人打仗的兩府,並且要設立一個機構,來優先處理與戰爭的問題。他們必須馬上做出決定,如何處置遼國使館的人員?他們必須迅速抉擇,河北路大名府以北的百姓,是否要組織撤離,大名府守軍,是否要立即北上還是堅持固守?此外,他們必須儘快試探西夏人與高麗人的想法。


  此時,絕不能再激化黨爭。


  司馬光的威望一定會受挫,這也會給新黨攻擊的口實,但是,打壓司馬光的威望既不符合石越的利益,也不符合大宋的利益,此時背棄與舊黨的聯盟更是不切實際,更不用說司馬光眼看著就要不久於人世了——與其讓人作踐司馬光,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司馬光送上神壇!


  在新黨與舊黨政黨化的道路上,石越不介意幫他們一把。他此刻,必須毫不猶豫的維護司馬光,暫時穩固與舊黨的聯盟,哪怕因此要對新黨耍一些手段。


  他要把司馬光與王安石都送上神壇!


  給舊黨與新黨分別塑造一個完美的政治人物榜樣。


  由雄州、霸州分別傳回來的奏摺,在眾宰執手中,無聲的傳閱著。石越知道,殿中的每個人,心裡想的,肯定不會只是遼人的南侵,他們各有各的小算盤。不過,他倒並不擔心,兩府的宰執們,即使誰對司馬光真有什麼不滿,除了章惇這樣的人,是不會有誰真的會輕易自己親自出馬來當廷攻擊的,更何況如今還有了章惇這個前車之鑒。一個宰執要對付另一個宰執,當然是藉助台諫比較方便。


  石越心裡也知道,客觀上,當遼人南侵的戰報傳到汴京的那一刻,在政治上,他就已經佔據了一個最有利的位置。天予其便的是,司馬光又正好一病不起!

  新黨的許將勢單力孤;舊黨因為此前的判斷失誤、兼之司馬光病重,正是三軍奪氣之時;韓維年邁,也無野心與他爭雄;至於韓忠彥、李清臣,資歷、羽翼、人望,皆無法與他比肩。再加上他還有領兵收復河西的經歷,便是高太后,此時也不能不倚重他。


  這內東門小殿,所有的人,都是在等著他開口說話。


  果然,當呂大防傳閱完那幾份奏摺交給陳衍送回簾后后,一直沉默不語的高太后終於開口了:「石丞相,契丹果然背盟犯境,君實相公又病重不起,你說朝廷該如何處分是好?」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石越身上。人人都能感覺到,表面上還保持鎮定的高太后其實也慌了,她一開口,竟不是從容的問「諸公」的意見,而是直接問石越的意見!


  「太皇太后!」石越緩緩出列,拱手行禮,高聲回道:「契丹毀盟背信,乃是自取敗亡,太皇太后不必憂心。」無論他心裡有多慌亂,在這內東門小殿,他都必須表現得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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