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熊羆百萬臨危堞(6)
第516章 熊羆百萬臨危堞(6)
韓敵獵想都不想,便笑著回道:「若是孩兒,屯兵兩千騎於城外,圍而不攻。然後縱兵四掠,將霸州四野,焚盪無遺。甚而可以乾脆不理它,繞城而過便是。這城值不值得攻,不可一概而論。若這仗打得短,反正南朝也不敢出城,攻它做甚?若這仗打得長,他既不敢出城,我圍他三年五年,屯糧再多也吃沒了,這城又焉有不破的?不瞞父親,兒子就是想不明白,我大遼善野戰,南朝善守城,都百多年了,皇上又不要他們的地,又何必非要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放肆!」韓寶厲聲斥道:「皇上要甚不要甚,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是。」韓敵獵連忙低頭認錯。
韓寶罵了一句,又問道:「那雄州呢?若是你來領兵,你待如何取法?」
「雄州……」韓敵獵沉吟了一會,轉頭看了一眼帳外的瓦橋關,忽然愣住了,笑道:「只可惜天下的城不能都這般取法。」
回頭再看韓寶,也是望著帳外怔了一下,自言自語的說道:「請降?」
此刻,遠處的雄州城頭,一個人正舉著一面白旗,拚命的搖著,還有人在大聲呦喝著什麼。
父子倆方相視一眼,帳外,蕭吼捧著頭盔走了進來,高聲稟道:「稟都統,雄州乞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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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寶在親兵的簇擁下,在他的大帳外,接見那位用籃子吊下來的雄州使者。他依然穿著那副平淡無奇的盔甲,但披上了一件華麗的披風,這件黑色的披風,是用上等貂皮製成,以金絲鑲邊,上面還嵌了一些東珠——這件披風,是大遼皇帝賜給他的。他的身後站著四個親兵,一個牽著他的愛馬「黑騏」,一個扛著他的長槍,另外兩個,分別捧著他的弓與箭袋。兩旁則站著他的幾名參謀與裨將。
蕭吼押著那個雄州使者來到他的跟前,一個三十來歲的南朝校尉,比韓敵獵還高,差不多有六尺高——聽說南朝選拔禁兵,對身高極為重視,只是不知道他們對骨氣是否同樣的重視?這個南朝校尉穿著他的官袍,「正八品。」韓寶瞄了他一眼,用漢話問道:「宣節校尉?」
那個南朝校尉跪在他面前,用契丹話恭恭敬敬的回道:「下官宣節副尉曲英,叩見晉國公。」
韓寶略略吃了一驚,晉國公是他的封爵,讓他驚訝的是,這個曲英的契丹話,竟然講得極好。
他也改回契丹話,「你來乞降?」
「是。」曲英從懷中掏出一封書折,雙手恭敬的高捧著,回道:「下官奉趙大人、杜大人之命而來,這是降書,請晉國公過目。」
韓寶的眼睛眯了起來,他示意韓敵烈接過文書來,打開掃了一眼,一面問道:「若我沒記錯的話,雄州知州叫柴貴友。」
「是,晉國公說得不錯。不過,那柴貴友不知逆順,不識時務,已經被趙大人與杜大人擒住了。」
「好一個不知逆順,不識時務。」韓寶嘿嘿乾笑了兩聲,「我久仰你家趙將軍之名了。」
「不敢,不敢。」曲英連忙回道:「趙大人說,此前冒犯虎威,還望晉國公海涵。晉公乃北朝名將,趙大人、杜大人,才是仰慕已久。今晉公領兵而來,雄州兵微將寡,縱是負隅頑抗,終不可能敵得過晉公之虎威,徒使生靈塗炭,受此無妄之災。故此,趙大人、杜大人說,只要晉公答應全此一城之百姓性命,二位大人願獻此城。若大人不肯答應,則我雄州雖無器可當火炮之利,然縱是城破,亦必巷戰到底。」
他這一番話,卻又說得慷慨無比,惹得蕭吼拔刃出鞘,厲聲喝斥。
韓寶揮了揮手,止住蕭吼,不動聲色的道:「如此說來,趙隆與杜台卿,倒是仁義之將,我又焉能不成全他們?你叫趙將軍與杜將軍放心,他們若真心獻城,我大遼皇帝最是愛惜人材,我亦可保他們富貴。但既要獻城,卻在何時?」
「回晉公話,趙大人與杜大人之意,是望晉公寬限一晚,明日便即獻城……」
曲英話未說完,韓寶忽然一聲大喝:「來人啊,將此人給我拿下!」
「是!」蕭吼大聲應道,手一揮,幾個親兵立即撲上來,將刀架在了曲英脖子上。
曲英嚇得兩腿發軟,面色慘白,呆一陣,才大喊:「冤枉,冤枉。」這回卻是用的漢話了。
韓寶冷冷望著曲英,冷笑道:「你來詐降,還敢叫冤枉?!」 「冤枉!冤枉!晉公,我們真是真心實意想要獻城啊……」
「既是真心實意,為何不立即打開城門獻城?既已擒得柴貴友,為何不斬了他的人頭送來?分明便是詐降!」
「晉公!晉公!冤枉啊!」曲英跪在韓寶跟前,叩頭如搗蒜一般,「晉公明鑒,雄州沐趙官家恩德一百餘年啊,人心歸宋,獻城之議,雖為大義,然軍民昧於愚忠,多有不服者。柴貴友治郡,又是頗有小恩小惠,若然便這麼殺了他,雄州城內,此刻便已是血流成河,若是這般,豈不是害了百姓的性命?便是倉卒讓晉公進城,開城門不難,然進城之後,誰又能料到發生何事?趙大人與杜大人卻是怕到時惹惱了晉公,弄巧成拙。愚民無知,總要時間彈壓勸說;府庫籍冊,也要時間清點。況且明日獻城,時間也不過一晚而已,若是緩兵之計,這一晚上又濟得甚事?這……還望晉公明鑒呀!」
「既是如此,那你說,明日你們待如何獻城?」
「是!是!」曲英連忙說道:「趙大人、杜大人說,若晉公肯全此城百姓性命,為表誠意,明日一早,便由趙大人押著柴貴友出城,獻上冊簿,杜大人在城內彈壓,以防異變,大軍進城之時間,則請晉公定奪!」
「好!既是如此,我便暫停攻城,明晨在此,恭候趙將軍!」韓寶揮揮手,示意親兵放開曲英。「曲宣節,請起罷。」
曲英連忙爬起來,臉色猶是慘白,一面說道:「趙大人、杜大人說,晉公遠來辛苦,讓下官送來些些牛酒,稿勞大軍。另有一點緡錢綢緞,是專門孝敬晉公的,還望晉公笑納,不成敬意。」
「如此,那便多謝二位將軍美意。蕭吼,送送曲宣節!」
韓寶望著蕭吼與曲英離去,正要回帳,卻見韓敵獵快步過來,道:「父親,只怕……」
他揮揮手,止住這個兒子,笑道:「不必多言,這是天助我也!」
四月十三日清晨。
保州,燕子林。這是一片由天然樹林與人工林寨交錯而成的大樹林,數十年來,保州官府都嚴禁百姓砍伐樹木,雖說因承平太久,偶有百姓偷伐,但至紹聖時為止,影響有限,只是在樹林中踩出了許多樵夫小道。
此時,段子介便率領著近三千人馬,在當地忠義社的吳和尚、吳三兒指引下,經由這些樵夫小道,隱藏在這片樹林中。張龐兒的幾十個巡檢,則扮成逃難的本地百姓,正在跌跌撞撞,沿著林中的道路,向南前行。這條林中道路僅能容四騎并行,這些「逃難百姓」,也是稀稀拉拉的,三兩一群,拉成了幾里長。另有一些巡檢則在本地忠義社百姓的指引下,在林中經由不為人知的小道穿行,隨時向段子介稟報正由樹林南方而來的遼軍的情況。
大約三百名契丹人,也就是說,實際上只有一百名騎兵。押著三四百名百姓,還有上百頭牲畜,幾十輛牛車、駝車,全部裝得滿滿的。契丹人兵力之少,出乎段子介之意料。他判斷自己可能碰上了一支打草谷的分隊,他的兵力三十倍於敵人,即便算上那些家丁,也是十倍於敵人。他的參軍們都認為完全沒有必要伏擊,但段子介卻寧肯謹慎一些,這是他的第一次接敵,他完全不清楚敵人的戰鬥力。
他讓輜重營藏在樹林的北面,為防萬一,又派了三百名騎兵在那裡,協助作戰——只要林中交上鋒,他們就會堵住北面的路口。在樹林南面的路口,他埋伏了一百騎與一百名巡檢,封住遼兵的退路。然後讓張龐兒的巡檢們散布得遠遠的,防止有別的遼軍經過。他自己則親自率領一千六百餘騎,埋伏於林中。
萬無一失的安排。
只要靜待遼人上鉤。
南邊,兩個遼人的斥侯已經進入燕子林。再過一會,他們就會迎面碰上那些南下的「逃難百姓」。
幾乎是與此同時。
雄州瓦橋關,晨霧未散。
趙隆與四十名精挑細選出來的死士,都穿著素衣素甲——這也是投降的標準裝束——正準備出城「投降」。為了不引起韓寶的疑心,四十個人,只有十人騎馬,三十人步行隨後。曲英站在這隻隊伍的最前頭,牽著一匹棗紅馬,馬上面則坐著五花大綁的「柴貴友」。
真正的柴貴友,則鄭重的穿上了官服,與杜台卿、高光遠、胡玄通一道,來給趙隆與四十死士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