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新宋·大結局(全15冊)> 第483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4)

第483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4)

  第483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4)


  可以說,自鹽債以下,石越的種種理財之策,全都靠著司馬光、范純仁的個人威信與良好的人脈支撐著,朝中才沒有形成再一次黨爭。但司馬光的犧牲亦極大,不斷有舊黨名臣自請出外,不斷有故交好友與他斷交,而舊黨間的裂痕,亦越來越大——舊黨中對司馬光、范純仁不滿的君子們,以河北人為主,大批大批的聚集到御史中丞劉摯的周圍,儼然自成一黨,若非司馬光威望猶存,舊黨幾乎立刻就要分裂。在如此大的壓力下,若非石越的政策確有效果,雙方的合作早已破裂。


  因此,為了維持國內的穩定,為了安撫司馬光,石越亦不得不做出妥協。


  曾布的奏摺、兩府的約束,不過是這種妥協的一部分而已。石越必須讓司馬光相信他是在誠心誠意帶領宋朝走出困境,而一場萬里之外的戰爭,卻無助於讓司馬光這麼想。而若這場戰爭曠日持久,則更可能令司馬光平生疑慮,懷疑他與新黨究竟有何區別。


  石越的麻煩,其實就是薛奕的麻煩。


  朝廷削弱他的兵力,石越卻要求他如果注輦國東犯的話,要以速戰速決為利。若是做不到速戰速決,石越亦要求薛奕確保周國與鄴國的安全,幫助他們在這場戰爭中生存、壯大。尤其是同姓諸侯的鄴國。


  也就是說,石越在南海的底線是,必須確保封建諸侯的順利進行。石越的話說得很明白,他絕不允許從南海傳回不利於封建的消息。他不能給反對者任何口實。甚至,石越還暗示他,即使戰爭拖延,朝廷也不會為與注輦國的戰爭消耗過多的國力。


  用兵之道,有一些最基本的原則——比如客軍遠來,利於速戰。因此既便不論實力對比,速戰速決,亦應當是注輦國所期盼的,而宋軍則應當高壁深壘、嚴陣以待,避開敵之銳氣,消耗敵人之補給,鬆懈敵人之意志,然後再尋找時機,趁虛而擊之,則可竟全功。


  石越並非不知兵之人,他率軍征伐西夏之時,亦能放手給將領自主之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如今卻向薛奕下達如此不知兵道之命令。薛奕是個聰明人,自然能想到石越在朝中究竟面臨著多大的壓力。但石越畢竟算是個好上司,他知道自己的要求過於強人所難,因此又給了薛奕一個最低的目標。


  因此,雖然薛奕心裡很想藉此機會,一舉殲滅注輦水師,但他還是知道自己所面臨的形勢不容許如此。所以,他的目標也很明確,就是至少要保全住周國與鄴國,只不過,憑他眼下的兵力,即使想要達成這個目標,亦不容易。他自然不會理會陳克庄,但他同樣也沒有說服陳克庄的信心。


  雖然薛奕心裡亦非常希望能夠利用上凌牙門的力量。若是謝本中不死,他原本可以多出千餘人的兵力,甚至還可以大舉徵召凌牙門的男子……若能得此強援,薛奕甚至覺得即使沒有廣州與歸義城的軍隊,他依然有戰而勝之的可能。


  但是,假設是沒有意義的。


  他必須熬過這一年,他相信石越不會真的坐視不管,最快冬月,最遲明春,凌牙門會有一個新的都督,而他也會得到他的全部兵力。


  只要他能在此之前,運用好手上的力量,維持住局勢。


  但即使如此,薛奕亦知道他的任務有多困難——周國與鄴國,這兩國諸侯,都是他的大包袱。


  薛奕的目光掃過幾員部將,落到了宗澤臉上。


  「汝霖,新鄴的情形如何?」


  宗澤連忙欠身低頭,但他仍然很明顯的感覺到幾道奚落的目光投了過來。他抿了抿嘴,回道:「鄴國公自得將軍勸告,已令次子趙仲彩率一部分部眾墾田、招徠部屬,鄴國公則自率長子趙仲珙以下,全力修葺城防。新鄴原有舊城,城寨營建,還算順利。城內糧草兵器,有盧安甫、曹友聞供應,儲備充足,以目下鄴國人眾來看,支用半年,綽綽有餘……」


  但他方說了幾句,便聽薛奕厲聲喝道:「某不是想聽你這些廢話!」


  「是。」宗澤被薛奕這麼大聲一罵,更不敢抬頭,他知薛奕的脾性,再不敢繞圈子,連忙說道:「屬下亦曾訓練鄴國部眾,然除原有禁軍、教閱廂軍外,自鄴國公諸公子以下,大多嬌生慣養……叫此輩張弩拉弓,實……實……」


  宗澤一面說著,一張臉早已羞得通紅,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他在虎翼軍被視為「將種」,許多人都認定他遲早接掌薛奕之位。但宗澤亦知道,在軍中,自也有許多嫉妒他的同僚。他奉令協助鄴國訓練水步軍隊,早先卻把事情想得太容易,在薛奕面前說了大話,要用兩三月的時間,將鄴國部眾訓練成一支不可小覷的部隊,但如今的情形,卻實實是個笑話。


  他自隨趙宗漢至新鄴,便立即將鄴國部眾中,十六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子,全部挑出來,除染疾在身者、殘疾者外,一律與朝廷賞賜的禁軍、教閱廂軍一道,重新編隊,組成一軍。然後又根據趙宗漢的要求,挑出一些禁軍、教閱廂軍武官、節級擔任都頭、隊將,再在趙氏親族中,挑選少年有潛質者,出任副都頭、副隊將。如此安排之目的,一則利於訓練指揮,二則亦是為了便於以後能將軍隊牢牢控制在趙氏親族手中。鄴國公趙宗漢雖然遇事沒有決斷,但也並非愚昧無知之人,他也很清楚這支軍隊對於他鄴國的意義。


  這樣一隻軍隊,是鄴國的全部力量,亦是鄴國的根基所在,他們將一面操練,一面墾田、修葺城牆……


  但是,這表面上看起來很妥當的安排,到了實際訓練中,卻出了問題。


  趙氏親族原本都是天潢貴胄,即便是宗澤精挑細選出來的人,叫他們聽宗澤的話尚還勉強可以,但叫他們聽那些禁軍、教閱廂軍的武官、節級的話,對這些鳳子龍孫來說,則簡直是奇恥大辱。而那些武官、節級們,心裏面也存著根深蒂固的自卑,根本不敢命令姓趙的「部下」;但他們雖然對趙家的子孫雖然奴顏婢膝,對宗澤卻又不太放在眼裡,這些人皆出身步軍,有幾個人還進過講武學堂,在他們眼裡,海船水軍只是一隻不入流的軍隊,哪裡配指揮他們?

  如此,鄴軍雖然規模不大,卻是上下失位,誰也指揮不動誰。宗澤有心要仿效孫武,殺幾個趙家子弟立威,但他畢竟只是客將,鄴軍的都指揮使乃是趙仲珙。這位鄴國公的世子,乃是個忠厚老實的好人,詩書亦讀得不少,並不能算不學無術,叫他老老實實聽話吃苦,他雖不見得樂意,但也咬著牙硬著頭皮便忍了,但叫他下令去殺自己的兄弟子侄,那倒不如直接一刀砍了他來得容易些。


  因此,宗澤雖然在薛奕面前許下大話,但是,近四個月過去了,他也不算真正掌握了這支軍隊。到了六月份,鄴軍當中,有兩成的人染上了各種疾病,還有兩成的人至今無法拉開一張七八斗的弓……更糟糕的是,三個多月以來,染疾而亡的人已經接近一百人,此事對於鄴國部眾的打擊,尤為沉重。


  在鄴國的挫折,實是宗澤從軍以來,所遭遇的最大失敗。雖然越是如此,宗澤越不肯放棄,但是他也知道,鄴軍的情形,在同僚當中,多半已經傳為笑柄。


  他此時不用抬頭,也能知道廳中的其他袍澤,肚子里正在大聲的嘲笑著他的無能。


  但薛奕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垂首欠身答話的宗澤,突然問道:「我聽說鄴國的疾病極嚴重?」


  「是。新鄴城內,幾乎每隔一日,便有人染疾而死,此事對鄴國士氣之打擊極大。」


  「我聽說幾乎沒有人主動投奔鄴國?」


  「是。」


  「以今日新鄴的情形,你覺得若三佛齊遣數百戰象,他們能抵禦幾日?或是說,他們根本不需要派兵去攻打?!」薛奕冷冰冰的譏刺道。


  宗澤咬著嘴唇,漲紅了臉,既羞且愧,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薛奕高踞帥倚上,俯著身子,逼視著宗澤,「如此說來,我將你派到鄴國,你能回答我的,便是這個國家已全無希望?!」 「並……並非……」宗澤低聲應著。


  「並非?並非什麼?!」薛奕大聲怒道。


  宗澤沉默了一會,突然抬起頭來,直視著薛奕的目光,咬著牙說道:「屬下以為,鄴國並非全無希望。」


  「並非全無希望?!」宗澤的回答,不僅令廳中其餘數人側目,連薛奕亦不覺愕然。他其實早已知道鄴國的情形,如此羞辱宗澤,不過是想用激將法——薛奕甚至早已準備好要分一隻部隊去協防新鄴城。


  但宗澤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薛奕素知宗澤雖然年輕,但平生是很少亂說話的,此番吃了個苦頭,但鄴國內部如此,原也怪不得他。但是,一個連薛奕自己都覺得已全無希望的諸侯國,宗澤卻說「並非全無希望」,若非薛奕極信任宗澤,幾乎要認為這只是年輕人的爭強好勝。


  「是。」宗澤這裡已是豁出去了,「屬下以為,若能做到兩件事,鄴國並未必沒有希望!」


  「兩件事?」


  「不錯。第一件事,便是要將鄴軍置於柔嘉縣主掌握下!」


  「你說什麼?」薛奕幾乎以為自己聽錯。


  「此事的確驚世駭俗。」宗澤大聲道:「然若非如此,除非鄴國公還有一個兒子能如柔嘉縣主這般,敢於臨陣決斷,能令鄴國趙氏親族都畏懼,令鄴國部眾皆親附信任,否則,誰也……」


  「令女子掌兵,宗汝霖你莫不是瘋了?」宗澤話未說完,廳內的幾個將領已是面面相覷,有人不顧薛奕的規矩,忍不住插話譏笑起來。


  但宗澤卻不為所動,只沉聲說道:「鄴國之內,除柔嘉縣主,再無他人能有這能耐。」


  「是么?」薛奕凝視著宗澤,冷冷道:「我管不了什麼驚世駭俗不驚世駭俗,女子領兵也罷,傻子領兵也罷,那皆是鄴國的家務事。我只要鄴國能替我省下幾百兵力,你找只王八來領兵,我也不管。然柔嘉縣主當年在汴京,可沒甚好名聲!」


  「屬下愚見,打仗的話,無賴兒未必不及良家子。」


  「是么?」薛奕反問了一句,不置可否,又問道:「那你的第二樁事,又是何事?」


  「末將斗膽,想向大人要點東西……」


  「唔?」


  「末將聽說大人造了一批小火炮。」宗澤抬眼望著薛奕,嘴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聽說這些小火炮可以兩人甚至一人使用,還有許多毛病,瞄不準,射不遠,造價比弓弩貴,卻不及弓弩有用……」


  薛奕瞥了一眼那幾個不知內情的部將,有人又驚又喜,有人不屑一顧……目光最後方移向宗澤,「既然如此,你還要它做甚?」


  宗澤謙聲道:「此物於我海船水軍之百戰精兵,無甚用處,然若是給鄴國那些烏合之眾,卻直是量身定做。三佛齊之弓箭射程遠不及大宋,鄴軍有此小火炮,足以禦敵。」


  「是么?」薛奕哼了一聲,他心裡當然很清楚宗澤是怎麼知道他悄悄打造了一批小型火炮的——他私下裡委託給曹友聞時,雖沒準備告訴宗澤,卻也沒想過要瞞著他。想來曹友聞也不會那麼老實,只怕宗澤早就親自試驗過那種小型火炮了。「你要想要這東西,叫鄴國公找曹友聞去買,你順便轉告曹友聞,我會派人去他那裡抽解,他每造十隻小火炮,我只要三隻,他要樂意的話,盡可以拿弓弩來充數。」


  反正這物什連高麗都有了,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南海天高皇帝遠,薛奕也不怕御史台,陳克庄若有本事,便去找到證據證明曹友聞那裡的圖紙不是高麗人泄露的。薛奕現在關心的,只是如何打贏即將發生的戰爭。


  4

  六日後。


  新鄴城。這座三佛齊的舊都,如今被稱為新鄴,它既是鄴國的都城,亦是此時的鄴國所能實際控制的全部國土。雖然不及宋朝國內的大城市,但相較而言,新鄴城亦稱得上是南海名城,在目前已封建的諸侯之中,規模戶口,皆稱得上首屈一指。


  鄴國公趙宗漢一族,在趙氏宗族內,不是大宗——按大宋封建之法,如秦國,乃是奉秦王廷美之嗣,而廷美之後再無其他宗族被封建,那麼所有秦王趙廷美一系的宗室,包括這些宗室的家長的妻族、母族,非有特旨,便一律都成為秦國公趙克愉的臣民。因此,如秦國公這種大宗之後,部族自然較盛,只不過因為要籌措經費,似秦國部眾反而難以一次成行,只能分幾次之國。而鄴國只算小宗,甚至根本不能稱為「宗」,因為鄴國公趙宗漢雖是濮王之後,卻並非襲封濮王爵位,因此,鄴國的「公族」,實際上只有鄴國公的妻兒子女,再加上他的妻族、母族。而當時奴婢與主人大抵只是雇傭關係,即使追隨而來的,亦只不過受困於契約,孤身一人而來。故其「公族」不盛,男女老弱外加內侍全部算上,亦不過數百人。


  佔據鄴國部眾最大規模的,乃是朝廷賞賜的禁軍、廂軍、工匠和他們的家屬。除了按朝廷封建之制,鄴國得到五百教閱廂軍步軍及其家屬外,皇帝額外賜給柔嘉五十名禁軍、十名班直侍衛及其家屬,另外,鄴國被賞賜的工匠在諸侯中也僅次於雍國與曹國,有二百名之多。這些人加上他們的家屬,總共便有四千之眾。


  而其次則是趙宗漢想方設法招募到的部眾,憑藉著曹友聞的協助與盧家的勢力,雖然將軍隊擴張十倍的規模此目標遠遠沒有達到,但能招募到三四千人,亦已是相當可觀。


  共計八千餘人的鄴國部眾,儘管一路前來,多有損耗,但鄴國上下,十六歲以上的成年男子,仍然有四千一百零二人,相比周國來說,的確是稱得上「部眾繁盛」。


  而鄴國的優勢更不止於此,在新鄴城的戶口中,儘管有八千之眾,但所謂的「漢部」仍然只佔少數,做為三佛齊的舊都,南海名城,雖然殘敗已久,虎翼軍先期為鄴國「清道」時又跑了一些人,聽聞鄴國部眾到來,又有許多人逃離,但留下來的人戶,經過清點,依然有五六千戶之多!即是說,鄴國公趙宗漢自建社稷、立宗廟開始,便坐擁三四萬的「蕃部」——儘管其中僧侶多達五六千。


  這等好命,是連雍王與曹王也享受不到的。


  以人口而論,畢竟還是南邊的金洲、闍婆較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