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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5)

  第454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5)


  「要麼,支持一個新黨去益州,便當再送給王安石一個人情。此人自然不能是呂惠卿的黨羽,但新黨不論是誰,都是支持大行皇帝開疆拓土的。即使朝廷有意放棄西南夷,他到了益州后,多半也要唱反調。不過,新黨的人將如何恢復益州的元氣,那便沒人能料得到了……」


  「先生以為司馬君實會答應讓個新黨去益州么?」石越沒好氣的說道,「他恨不得明天便下令和西南夷議和,後天便頒令撤兵。那地方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那相公不妨去大相國寺燒香,盼著王厚與慕容謙趕緊打個大勝仗——這亦算一法。」潘照臨面無表情的說道。


  「要燒香有用,我每日燒一車香也成。」提及此事,石越更加氣悶,「王厚與慕容謙在汴京的時候倒是信誓旦旦,可花了這麼久時間,只打過一次勝仗——何畏之率五十人偷襲一個叛部,斬首十二級,此外便是高遵裕收復了一座瀘州空城——我要拿這個『戰績』去和西南夷談判么?!」


  「那也比吃敗仗強。王厚與慕容謙至今沒吃過一次敗仗。西南夷到底是在本鄉本土打仗,從二人的奏報上看,慕容謙幾次率兵進剿,都是無功而返——西南夷中,亦有善戰之人。他們多半聽說過王、慕的威名,只要他們率大軍進剿,哪怕丟了老巢,也不肯與他們交鋒。但只要官兵一退,他們立時便又呼嘯而返。二人一面穩打穩紮,一面藉助何畏之的關係,暗中與叛亂的夷種聯絡,以圖分化打擊,這確屬上策。只不過……」


  「只不過等他們令那些頭人信服畏懼,司馬君實早已下令招安了。」石越心裡雖然知道王厚與慕容謙的做法無可指摘,但越是這樣,他才越是鬱悶,他已經寫過密信給王厚與慕容謙,向他們說明了朝中的形勢,但迄今為止,並沒有任何石越期盼的消息傳回來。


  「相公既然已經知道這些路都走不通,那相公以為自己還有選擇么?」


  即使不去看潘照臨的表情,石越也知道他此時臉上的嘲弄與譏諷。潘照臨與他說話,從來都是如此,絕不會特別給他留情面。石越幾乎有點惱羞成怒的感覺,但是與以往一樣,他心裡其實很清楚潘照臨在說什麼。


  不是永遠都有最好的選擇。大多數時候,你都必須接一些令你感到反感的選擇。這一點,即使你貴為尚書右僕射,亦無例外。


  「陳元鳳比任何舊黨官員都好打交道。」


  石越「哼」了一聲,「但他絕不會和我打交道。」


  「那是因為他夠聰明。」潘照臨的語氣中甚至有讚許之意,「和相公打交道對他沒半點好處。陳元鳳向呂惠卿反戈一擊,不論司馬君實如何想,范純仁對他的好感卻是溢於言表。二人在伐夏之時,便已有交誼。依我之見,相公只要能和范純仁打交道便可。」


  「先生之意是……」潘照臨的暗示,是石越從未想過的可能。但是,石越對潘照臨這方面的判斷,卻有完全的信任。


  潘照臨輕輕點了點頭,「不管范純仁如何想,是真以為陳元鳳是識大體、知大義的真君子也罷,是得罪了新黨,與相公又有舊怨的孤魂野鬼也罷……總之,范純仁既不必擔心陳元鳳不站他這邊,亦無須懷疑他的能力。而范純仁看起來,也越來越不象是個迂腐的人。」


  「至於陳元鳳,他只是相公的敵人,卻並非相公的威脅。相反,他既然做出了對呂惠卿反戈一擊的事情,不論他真心還是假意,只要他還有野心,便也只好去當君子。不過,若是他想討好司馬光,那便會唯司馬光之命是從……」


  石越冷冷的打斷了潘照臨的話。「陳履善若只有這點野心,便做不出對呂惠卿反戈一擊的事來。」


  潘照臨笑了笑,「我若是陳元鳳,亦會將自己裝扮成一個孤臣——惟有如此,才能迎得司馬光、范純仁的尊重,甚至是太皇太后的讚許……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陳元鳳既要迎合司馬光,亦要顯出自己有堅持的一面來。若是這與眾不同的一面,恰好又是范純仁所期望的,那自然更是一舉兩得!」


  結束與西南夷的戰爭已經勢在必行。但范純仁也許可以說服司馬光不要那麼著急,可以馬上開始撤軍,但不必馬上結束戰爭。再給王厚與慕容謙們爭取一點時間……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個人事任命將與石越關係不大。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影響到石越與司馬光的關係。


  「要阻止馮京告病。不妨便讓他判成都府,在成都養病。陳元鳳依舊做完他轉運判官的任期,朝廷不再派轉運使、副過去。以不變應萬變……」


  潘照臨的話沒說完,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石越方一怔,便見侍劍快步走了進來,抱拳稟道:「相公,出大事了!」


  4

  當石越急匆匆趕到待漏院時,赫然發覺,除了韓忠彥與「至寶丹」外,所有的宰臣,竟然全部到齊了。此時外朝還在喪期,所有的人都穿著喪服,每個人的臉色都表情嚴肅,不發一言——待漏院的氣氛,從未如此的緊張過。


  沒有人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事情會突然失控!


  三十七名參加省試的貢生,身著喪服,擊響登聞鼓,在登聞鼓院外痛哭,聯名上書,痛斥韓忠彥不忠!


  他們直指石得一之亂,乃是為了迎立雍王!痛罵韓忠彥只問狐狸,曲護豺狼,是為了迎合高太后,希求富貴。說他為子不孝,為臣不忠……並且要求高太后大義滅親,誅亂臣賊子,以安天下!

  但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人目瞪口呆——韓忠彥竟然毫不避嫌,直接派兵將他們全部逮捕入獄,然後自己進宮請罪!高太后悖然大怒,斥責這三十七名貢生「妖言惑眾,離間君臣母子,於大行皇帝大不敬」,令開封府嚴加訊問,追查有無幕後指使!

  這又是一樁大宋朝從未有過之事。


  更糟糕的是,這三十七名貢生中,有十名白水潭的學生,七名太學生……從侍劍的稟報中,石越才知道,原來白水潭與太學這些日子中早有類似的流言,只是沒有人知道,這些貢生竟然會跑出來打抱這個不平!

  開封府中,因為謠傳雍王與叛亂有關,看到趙顥一直「平安無事」,那些因為皇城司叛亂而受到牽連的人們心中早有不滿。對大行皇帝的懷念與愛戴,伴隨著這種不滿的情緒,在這個時間,很容易就能轉化為對小皇帝孤兒寡母的同情……白水潭與太學的士子牽涉其中,勢必令局勢更加複雜!

  石越心裏面很明白,待漏院里的每一個宰相也都很清楚,汴京百姓的怨氣,可還不止這一樁兩樁,若然在這裡引爆的話,關於交鈔、物價,種種怨氣,便會全部從這個口子衝出來……


  石越又想起自己的封建大計,心裏面更是五味雜陳。


  內東門小殿。


  殿中早已摒退侍衛,珠簾後面,高太后坐在御座上,陳衍等幾個心腹的內侍侍立兩旁。珠簾之外的殿中,只有韓忠彥一個人。


  高太后鐵青著臉,望著站在下面的韓忠彥。


  垂簾聽政的高太后,只有這麼一個弱點——她最疼愛的兒子趙顥。但便是這一個弱點,竟然屢屢被人用來挑戰她的權威。她絕不相信這件事情後面沒有陰謀——即使這些士子年輕氣盛,亦絕不會傻得只憑流言,便做出這種蠢事。


  這是高太后無法理解的愚蠢。


  侍立在殿中的韓忠彥顯得平靜,彷彿他根本不曾被捲入這場風波當中。


  「這些人喝多了。」韓忠彥對審訊的稟報,一開始便令高太后感到荒謬,但韓忠彥的表情顯然不是在開玩笑,「這三十七人互相全部認識,臣已經查明,此前他們的確全在會仙樓喝酒——會仙樓的掌柜和酒博士都記得他們。民間禁酒哀悼之令剛過,所以他們亦不算違禁。在喝酒時,有人聽他們提到雍王與曹王晉封的事,訊問時,他們中亦有人承認,他們因為聽到雍王晉封之事而不滿……」


  「你的意思是,他們只是醉酒鬧事?!」高太后厲聲打斷了韓忠彥,「汴京喝醉酒的人成千上萬,怎麼便他們來敲登聞鼓?!」


  「他們誤信流言。」韓忠彥依然很平靜,但語氣堅定,「此前有流言說,石得一之亂,是為了迎立雍王。還有人說,太皇太后遲早會廢掉幼主,另立雍王……」


  「一派胡言!」高太后騰的站起身來,悖然大怒。 她隔著珠簾,怒視著韓忠彥——無論如何,她都不相信韓忠彥這些鬼話。韓忠彥只不過是為了讓所有人好下台階罷了。他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便如同他在雍王之事上的所做的一樣。


  她知道是誰容不得雍王。


  石越、王安石……這二人都曾受大行皇帝知遇之恩,他們一定會將雍王當成六哥的心腹之患。而且,這亦是朝中真正有能力不接受這個既成事實的兩個人!


  她也知道石越曾經私下裡見過王安石,此後,王安石便主動請求出鎮杭州,去推行石越的鹽債——高太后不信任王安石,她一點都不信任王安石。而王安石竟然願意為了支持石越,做出如此大的讓步!他不惜去杭州,二人背後,究竟又有著什麼交易?

  還有桑充國……桑充國對六哥一直忠心耿耿!他是王安石的女婿,是石越的大舅子。


  十個白水潭的,七個太學的!


  還有誰能對這些士子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喝醉了酒?聽信流言?


  是桑充國的盅惑,還是石越的暗示?!


  你們當我只是個深宮中的婦人,可以隨便擺布么?!


  這是挑戰還是試探?兩個輔政大臣想知道垂簾的太皇太后究竟有多少能耐?

  高太后又想起曹太后對石越曾經有過的猜忌。


  若是有人想試探她,那麼她高滔滔便一定會給他一個回應。她會讓他知道,究竟誰才是神器之主!

  王安石想去杭州,便讓他去。石越又想去哪裡?!

  高太后在珠簾之後,望著韓忠彥,忽然一字一句的說道:「大府,老婦雖在深宮,亦曾聽說,白水潭的學生,至今都管石相公叫山長,此事可是屬實?」


  「太皇太后!」韓忠彥震驚的抬頭,望著珠簾之後。


  「大府亦是遺命輔政之臣。大府且看看這些!」


  韓忠彥此時已再無剛才之從容,他驚疑不定的望著陳衍捧著一疊奏摺,送到他面前。


  「大府可以看看,這裡全是彈劾安燾、李清臣的摺子,本朝從無建輔政大臣之先例!大行皇帝託孤於卿等,實是感於君臣相知之義!」


  但不是叫你們為所欲為!


  「臣等粉身碎骨,無以為報。」韓忠彥再也站不住了,連忙跪了下來。


  「韓家之忠義,大宋人人皆知。」高太后冷冷的說道,「我只希望,這些喝多了酒的貢生中,不要有石相公的學生才好!」


  韓忠彥頓時一個激靈,「太皇太后!」他抬起頭來,顫聲說道:「太皇太后絕不能有如此想法!」


  絕不能有如此想法?!高太后注視著韓忠彥,你也疑心此事與石越有關么?


  「石越乃國家柱石之臣!」韓忠彥絕想不到,高太后竟然會疑心石越,但是他卻知道,石越如今已今非昔比,高太后若要對付石越,休說司馬光與王安石不會同意,縱然同意,也會掀起軒然大波。這樣做的結果,只會令得國家更不穩定,而高太后與石越之間,將會一直互相猜忌與不信任。


  「石越乃國家柱石之臣!」韓忠彥再次重複了一遍,「臣只恐這正是契丹離間之計亦未可知。若朝廷無石越,非止交鈔之事無法收拾,臣只怕今日罷石越,明日契丹便已南下!」


  「君臣相疑,非國家之福,太皇太后聖明,還乞三思!以石越之賢,斷不會為此無父無君之事!」


  珠簾之後的高太后頓時怔住了。


  她並非不知道朝廷對石越的倚重,但她絕未想到,原來連韓忠彥的心裡,也是如此倚賴石越!


  高太后忽然感覺到一陣恐懼!

  她從來不介意分享權力,從執政的第一天,高太后便已經決定,要任賢遠佞,她不會如歷史上的其他女主一樣,任用私人,她會尊重兩府的權力,她會與賢者分享權力!如此,國家的政治方能清明。


  但是,這種分享,應當是她主動賞賜出去的,而不是被迫的。臣下應當對她的這種賢明感恩戴德,歌頌她的英明與賢德;而不是將此視為理所當然,甚至不容挑戰!

  高太后緩緩坐下御座,雙手卻緊緊抓住御座的扶手。她親眼目睹過三位皇帝登上皇位,也目瞪了三位皇帝的死亡。治平年間發生的事情,更令她終生難忘。她知道宰相的權力,如曹太后那樣的人,也會被韓琦說撤簾便撤簾!


  而她的御座之前,珠簾之外,還有六位輔政大臣!

  即使六哥還年幼,撤簾並不是眼前的威脅,但是,她不得不考慮另一種可能——輔政大臣們主導的兩府,可以輕而易舉的架空她!

  她垂簾聽政還沒幾天。高太后第一次意識到,她的地位並不比石越穩固。


  但是……她高滔滔依然會回應這試探!

  「我知道了。」她冷冷的應道,語氣卻溫和下來,然後,她側過臉過,問陳衍:「相公們到齊了么?」


  陳衍連忙欠身稟道:「回太皇太后,已經都到了。」


  高太后微微點了點頭,「去召他們進來罷!」


  隔著珠簾,高太后默默的打量著魚貫而入的宰相們。每個人的臉色都是沉重,而不管他們是否對韓忠彥已經先獲召見感到意外,至少表面上,沒有一個人流露出驚訝之色。


  我會叫他們意外的!高太后冷靜的接受眾人的參拜,望著韓忠彥從容的走到班列的最後,一面在心裡說道。


  「太皇太后……」司馬光率先出列,但高太后卻沒有容他把話說出來,「君實相公。」高太后望著司馬光,溫聲說道,「相公可知道王參政的病有無好轉?」


  司馬光絕沒想到,高太后竟然在這時候,忽然問起王珪,他以為眼下要緊的事情,乃是討論那三十七名上書的貢生。但既然高太后問起,他卻也不能不答,只得先回道:「回太皇太后,據醫官所言,王參政的病,只怕非短期所能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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