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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一夜大雪風喧豗(2)

  第438章 一夜大雪風喧豗(2)


  孫固是皇帝的潛邸之臣,屈指算來追隨趙頊已有二十多年,他是親眼看著趙頊如何由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成長為一個大宋有數的名君的!殊不料……他比皇帝尚要大幾十歲,在此之前是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是看著皇帝先逝的……


  「官家……官家……」他用手扶著身邊的一張几子,撐住身子,不住的念叨著。


  「參政!還請速往福寧殿!」藍內侍一面抹著淚,一面急聲催促道。


  孫固搖了搖頭,忍住悲痛,沉聲道:「臣便在此為先帝守孝,政事堂是緊要所在,待明晨諸相進宮,我再一同前往。」


  「參政,聖人已經下旨,相公們今晚就會進宮……」


  「為何?!」孫固斗然睜大了眼睛,厲聲喝道:「糊塗,石子明是做什麼的!他怎的如此糊塗!」


  他話音剛落,便聽到外面有大隊人馬的跑動聲。


  「出了何事?!」孫固忽然間便振作起來,衝出門外,厲聲吼道:「誰這麼大膽?!」


  便見一隊人馬,素衣素袍,手持刀劍,衝進院中,一字排開。為首一人見著孫固,抱拳道:「有賊人作亂,下官奉太后旨意,前來保護參政!」


  孫固腦中嗡的一聲,撥出佩劍,怒目而視,道:「一派胡言。爾是何人?欲族滅么?!」


  「下官皇城司指揮使石從榮。參政休要疑心,下官確是奉太后旨意!」石從榮一面說著,目光卻在留意四周,見著尚書省兵吏內侍,或被制報,或被分割包圍,孫固身後只有三四個堂官持劍相對,知道勝券在握,神色便更加從容自若了。


  「哼,爾詔令何在?」孫固鐵青著臉,望著石從榮身後的兵吏,高聲喊道:「石從榮父子受國家深恩,卻狼心狗肺,妄圖謀反。君等皆良人,身家皆在汴京,為何也要從逆……」


  「參政若是抗旨,便恕下官無禮了!」石從榮厲聲喝道,「上!」


  「誰敢!」孫固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老夫縱血濺五步,亦絕不為逆賊所擒。爾等敢在尚書省謀殺宰執,獨不念父母妻兒么?!」


  「參政可想錯了,下官是奉太后旨意保護參政,哪裡竟敢傷害參政?」他口中談笑著,手下親信的兵吏卻毫不含糊,各持兵刃逼近過來。


  但他的得意卻沒能維持得太久,一股盤旋而起的濃煙讓他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孫固身後的屋內,竟有火光衝起。


  「快,快滅火!」石從榮幾乎是咬著牙的大叫,他做夢也料想不到,尚書省中,竟有人會在這樣的時刻想出這樣的辦法,他也無法多想,此時如果任火勢漫延,勢必會驚動整個禁中。


  不知是不是聽出了他聲音中的氣急敗壞,一個堂官居然好整以暇的從屋裡慢慢踱出來,看著孫固笑道:「參政,大丈夫能屈能伸,參政乃朝廷柱石,豈可無謂死在亂兵之手?咱們未如束手就擒吧。」


  孫固認出這個堂官的聲音,正是先前繪聲繪色講狐仙故事的那人。再回頭看到火舌居然已經從裡屋伸了出來,將一本本堆成小山樣的奏疏迅速吞噬,滾滾濃煙順著窗戶、樑柱往外直冒,又見石從榮瘋了似的指揮叛兵們捧著雪衝進屋中滅火,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本已抱定了一死的決心,卻不料一個小小的堂官,竟有這等急智!更難得的是有如此決斷,竟真的在尚書省內縱起火來!


  「你叫什麼名字?」


  「下官范翔。」那堂官慢里斯條的抱拳回道,還笑嘻嘻的看了石從榮一眼。


  此時,石從榮剛剛升起的一點志得意滿便如同被眼前大火吞噬的奏疏一樣迅速消失,這意外的變故也讓他不敢再有絲毫耽擱。他既無心跟孫固再多說什麼,甚至也無心去懲罰那個縱火壞事的堂官,只匆匆命人將孫固等人盡數擒下,綁了關到一間屋內,分派心腹留守、滅火,自己卻等不得火勢熄滅,便又領兵奔向樞密院。


  尚書省失火,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雖然火勢不大,夜中又下大雪,但滾滾的濃煙還是驚動了許多晚上當值的內侍、宮女跑來查看,但此時石從榮也顧不得這許多,這些內侍、宮女人數雖然不少,但群龍無首,又手無寸鐵,見著大隊人馬從尚書省衝出,未知究竟,都嚇得紛紛四散躲避,石從榮亦理會不了這麼多,只顧率兵撲向樞密院。


  兩府相隔很近,雖是風雪之夜,從尚書省到樞府,亦不用多久。石從榮率部剛到樞府門口,便見著輪值的副都承旨領著幾十個兵吏跑了出來。


  「僥倖!」石從榮暗叫一聲,卻還不敢鬆口氣,他不再多說什麼,指揮部眾將這些人擒了,送往尚書省一同看管。當即率部取道右銀台門,直奔保慈宮、福寧殿。


  不料,他才到龍圖閣與樞府之間的右長慶門,便已聽到一陣打鬥之聲。卻見三四十個班直侍衛,在右長慶門邊,圍攻七八個袍澤。右長慶門外,橫七豎八的倒了十幾具屍首。


  那七八個被圍攻的侍衛身上全是血跡,一邊打一邊還高聲咒罵著:「狗賊!犯上作亂的狗賊!」一人見著他領兵過來,高聲喊道:「陳老三反了……」


  他才喊到這裡,石從榮早已取出弓箭來,嗖地一箭射去。但此時風雪太大,箭一離弦,石從榮便知已失了準頭,收起弓箭,便指揮一隊人馬圍了上去助戰。


  那些圍攻的侍衛見來了援兵,頓時更加得意,一人笑罵道:「韓五,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是奉太后的旨意……」


  「放你娘的狗屁!」那人惡狠狠的罵了一聲,「陳老三,你這狗日的反賊!我老韓家世代忠良,可沒出過你這樣的辱沒祖宗的叛賊!眾家哥哥,忠烈祠見了!」說罷揮舞著一雙短鐧,紅著眼睛撲向勸降的侍衛。


  那陳老三眼見他來勢洶洶,忙賣了個破綻,避開一步,旁邊兩個侍衛見著便宜,揮刀劈去,正好砍在韓五背上。韓五撲通一聲,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被陳老三一刀砍下首級。


  餘下幾名被圍攻的侍衛眼見韓五亦被殺死,又見著石從榮身邊,叛兵一波波涌過右長慶門,皆知再無生理。這時也不再防守,高聲咒罵著,瘋了似的朝叛兵砍殺,頃刻之內,便悉數殉難。


  那陳老三這時才收起兵器,大步走到石從榮身邊,抱拳低聲說道:「奉大王旨意,在此接應。」又笑道:「今晚是天助大王,前頭右嘉肅門輪值的,亦是自己人。」 聽到這句話,一直懸著一顆心的石從榮總算稍稍鬆了口氣,「果真吉人自有天相!大王真是天命所歸。」


  果然,到了右嘉肅門,竟比右長慶門還要順利,那邊只有三四個侍衛不肯歸附,早已被格殺。石從榮會合了這兩撥班直侍衛,浩浩蕩蕩直撲右銀台門。他彷彿已能看到,潑天似的榮華富貴,正在福寧殿等著他。


  二更五點左右,太子東宮至福寧殿的路上。


  楊士芳背著太子趙佣,與田烈武、龐天壽等人一道,領著約二三十名侍衛、內侍,頭上披著白布、白綾,在宋用臣的帶領下,頂冒著風雪,朝福寧殿跑去。


  楊士芳對宮裡的事情非常熟悉,皇帝大行,太子不幸未能在床前看著皇帝登仙,局面已是不利。因此這時第一要務,便是要馬上趕到福寧殿,以防他變。


  此時自是不能帶很多侍衛前往的,更不可能披甲執銳,否則形同謀逆,是大逆不道。但楊士芳與田烈武一直對雍王深懷戒心,楊士芳連高太后也不能全然信任,所以聽到宋用臣來傳旨,他還是挑了十五名精銳的侍衛,在懷中暗藏短刃,護送太子前往福寧殿。讓他稍稍安心的是,田烈武這些日子亦住在東宮,他素知田烈武忠勇可恃,若有萬一,亦多了個得力的幫手。


  「若是六哥還如以往一樣,與聖人一道住在坤寧宮就好了。」楊士芳一面跑,一面忍不住在心裡想道。但太子既已正式開府設官,年紀雖幼,再住在坤寧宮亦不合適,這有一利必有一弊的事,卻也無可奈何。


  「前面是何人?」眾人剛剛穿過翰林院,便見從南邊的宣佑門突然冒出五六十名班直侍衛,阻住去路。走在前頭的宋用臣不由得大怒,又尖著嗓子喝道:「你們作死么?!」


  這時已近子時,又是風雪交加,楊士芳和田烈武亦看不清前面這些班直的面目,但二人見這些班直侍衛全都披甲持槍,已知是金槍班的侍衛,此處並非金槍班防區,這些人無故來此,多半心懷不善,二人相顧一眼,不由暗暗警惕。


  「宋都知,你想挾持太子去哪裡?」卻聽對面一人高聲喝道,「太後有旨,宋用臣謀逆,我等奉旨前來保護太子,守衛東宮!」


  「你胡說八道什麼?!」宋用臣又驚又怒,眼見著這些班直侍衛端著長槍,排成扇形逼了過來,嚇得退後幾步,躲到兩個小黃門的身後。


  「楊將軍,怎麼回事?」趙佣本來伏在楊士芳的背上,忽然看到眼前的這一切,不禁問道,他雖然還是一個孩子,但也意識到此時情形有異,加上看到宋用臣如此害怕,頓時就有些忐忑起來。


  「殿下莫怕,不過是幾個逆臣賊子罷了。」楊士芳轉過頭,輕描淡寫的回道,「殿下待會可好好看臣與田將軍如何平叛。」


  他雖然盡量說得漫不經心,但聽到趙佣的耳中,還是一個震憾人心的消息,所謂「逆臣賊子」這種東西,趙佣從小就聽得多了,但真正遭遇,卻還是平生第一遭,此時風雪撲面,對面的班直侍衛們渾不似平日里的恭順模樣,個個殺氣騰騰,手持長槍。他雖然穿得又厚又多,又伏在楊士芳背上,還是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他今夜在睡夢中被宋用臣喚醒,猶自睡眼惺忪,便有些覺出今晚的異常來,不只是宋用臣語不成聲,便是楊士芳,也是表情凝重、眼含淚光,不待他明白什麼,楊士芳已經指揮宮娥們給他更換衣服,就是在那一刻,他在宋用臣的哽咽聲中得知父親死了,他還不及感受這突如其來的悲痛,楊士芳就已經聲音鄭重的告誡他待會到了福寧殿應當如何如何,其實這些事,早已經有人教過給他了,他也早知道,父親病重,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只是,今晚卻真的是事到臨頭了。他隱隱約約的知道,這是他人生中極大的一場變故。


  他有些想哭,但所有人凝重的表情讓他哭不出來,他知道要發生些什麼,可偏偏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些什麼,就是在這樣的忐忑之中,他被楊士芳背出了寢殿。外面的風雪真是大呀,雪粒子打在臉上竟有生疼的感覺,他平生第一次害怕起來,本來想問楊士芳七哥的事,但不知為什麼,竟不敢問出口。他想起聖人對他的叮囑:「六哥兒,一旦官家大行,你就是官家了,一切言行,都須得切切在意呀!」


  是的,他知道自己不同了,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同了,天地間很寒冷,他覺得自己心裡也有一種從未感覺到的寒冷。


  對面的侍衛們端著長槍一步步逼近,他忍不住細聲細氣的說道:「楊將軍,教他們放下兵器,不得無禮!」


  「臣遵令!」楊士芳應道,但他還沒有說話,宋用臣就已經搶先叫了起來:「太子有命,教爾等放下兵器,不得無禮。」


  他的聲音夾在風雪之中,更顯得又尖又細,銳得象金屬相交的聲音,可對面的人,卻無一人理會,只一步步的逼近過來。


  忽然,楊士芳身邊的田烈武長嘯一聲,掏出懷中短劍,率先沖向叛兵。那些金槍侍衛萬萬沒料到相隔二十餘步的距離,田烈武身形幾個晃動,竟已到跟前,無不膽寒。


  幾個叛兵對著田烈武,慌忙挺槍直刺,田烈武手中短劍擲出,逼退正面兩個叛兵,身影閃動,避開左邊的長槍,右手已閃電般抓住一桿長槍,雙臂用力一抖,那叛兵虎口幾乎被震裂,雙手一松,長槍竟已被田烈武奪去。


  但這金槍班的侍衛,亦都是軍中使槍的高手,眼見同袍失手,又有四五人衝過來,挺著長槍,刺向田烈武。田烈武縱聲大吼,反握著奪來的長槍,以槍當槊,擊退逼過來的幾個叛兵,便轉頭去尋找先前說話的叛兵頭領。卻見那十幾名東宮侍衛此時都已拔出短刃,沖了上來,與叛兵混戰在一起。楊士芳背著太子,與十幾名手無寸鐵的內侍一起,被十餘名叛兵團團圍住,正在苦苦纏鬥。那宋用臣此時早已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龐天壽渾身是血,步履蹣跚,顯是受了重傷,卻還是緊緊跟在楊士芳身後,只要有叛兵的長槍刺來,他便瘋了似的衝上前去,以身體做盾牌,擋住太子。


  楊士芳武藝雖高,但這時一隻手要背著太子,只能單手應敵,他時時刻刻又怕太子被叛兵所傷,更是縮手縮腳,左支右絀。幾名東宮侍衛拚死想與楊士芳靠近,但這金槍班侍衛亦非泛泛之輩,這時以多攻少,轉瞬間已有幾名東宮侍衛受傷,眾人卻是離楊士芳越來越遠。


  田烈武看得血脈賁張,這時早已不顧自身安危,高聲喊道:「楊兄,接槍!」掂起手中長槍,朝楊士芳拋去,他這麼一分神間,左肩上已是中了一槍。他忍痛咬牙,反手握住槍頭,使勁一折,竟將槍頭一把折斷。那刺中他的侍衛從未見過如此兇悍的對手,不由得大驚失色,竟呆在那裡一動不動,竟任由田烈武奪去他手中斷槍。


  楊家槍名聞天下,那楊士芳本是使槍高手,這時接著田烈武擲來的長槍立時形勢逆轉,他一桿單手槍使得神出鬼沒,數合之間,便有兩個叛兵受傷。其餘眾人見他如此神勇,心中懼意大盛,竟眼睜睜看著他背著太子,往翰林院且戰且退。


  年不及十歲的趙佣,此時便伏在楊士芳的身上,親身經歷了他生平第一次刀光劍影,那些四濺而出的鮮血,那些哀凄猙獰的呼叫聲,混著這一夜風雪的翻滾與嘶鳴,成為了他一生中最不可磨滅的鮮明記憶。


  2

  太子一行被阻擊稍前,福寧殿。


  「石相!石相!」李向安帶著一個小黃門急匆匆的跑進殿中。


  石越方令人找了一身白衣換了,見著李向安,忙問道:「李都知,中使都派出去了么?」


  「早已派了。」李向安回道,一面指著身後的小黃門,道:「石相,監右銀台門童貫派這個小黃門來,說有要事稟報聖人與石相。」


  石越訝道:「童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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