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7)
第421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7)
而且,儘管周應芳的方案已經足夠巧妙,儘管唐家絕不可能知道曹、周兩家的關係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步,儘管李綰和呂彰答應儘力在司馬光面前說好話……但對於唐家,依然不可不防。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希望周應芳能說服李敦敏。
這位海外事務丞,在這件事上,舉足輕重。他的態度,很可能影響到石越甚至是司馬光的判斷。
曹友聞這次回京並不算特別順利。
他在汴京有不少故交,陳良、范翔、司馬夢求、蔡京——在他回京之前,他曾經信心十足的相信,憑藉這四個人,他在汴京想辦點什麼事情,不會難到哪裡去。但是,回京以後他才發覺,事情遠比他想的複雜。他這四位故交都是石越的親信,但他現在都沒進過石府的大門,甚至他連司馬夢求的面都沒見著。范翔建議他去遊說桑充國與白水潭,當時他覺得桑充國的門不會那麼難進,但到此時,他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尋常人想與桑充國會面,倘若不提前兩個月送札子去預約,桑府的僕人,連通報都省了——白水潭的學生成千上萬,人人都要和他會面細談,桑充國哪裡見得過來?而在白水潭,他當年的同窗,早就各奔東西,在偌大一個白水潭,他只覺處處熟悉又處處陌生,竟是連個認識的人都找不著。
到現在為止,旁人不覺得,曹友聞自己卻只覺處處碰壁,想辦的大事,竟是連一點頭緒都沒有。他絕非是遇到挫折就輕言放棄的人,但也不免有點志氣消磨。這次福至心靈,竟然發現有如此良機,一貫冷靜從容、從不信命的曹友聞,聽到曹五郎們說起玉仙觀靈驗,竟也忍不住前來拜起神來。
只不過,人若心中牽絆太多,即使在神佛面前表現得再虔誠,心裡也很難真正平靜下來。
上過香后,曹友聞不願湊熱鬧去看那什麼「萬年松花石」、「龍牙石」,他來時已看見觀後有一片梅林,這時便信步行去,踏雪賞梅。這玉仙觀原就香火極盛,這時節又是國家多事之時,求神拜佛的百姓更盛往前,雖天上不斷有小雪飄下,可這梅林里上香後來遊玩的香客竟也不少,曹友聞只欲往幽靜處去,這時只管尋著人少的地方去,在梅林里七繞八拐,不料這玉仙觀也不是很大,沒走多久,便到了玉仙觀的后牆。他正欲尋路離開,卻聽到牆那邊有人說道:「姑姑,我們真的還去那裡么?」清清脆脆的,卻是一個少年的聲音。
接著,便聽一個女子不耐煩的訓斥道:「你們三個是想學點花拳繡腿,還是想學能在戰場上殺敵的劍術?」過了一會,又聽那女子說道:「六哥、七哥,休要這般沒志氣,才被人揍了一次怕什麼?便被人揍個十次八次,也沒甚打緊,打落牙和血吞,誰也不許叫苦叫疼的,要不回去知道了,非被打死不可。你們倆個要學環哥兒的,每被人揍一次,便當是學一次乖,遲早揍回來。上迴環哥兒那一招就很好……」
又聽先前那少年解釋道:「我是怕被姐姐知道了。」
「有什麼好怕的?那小環不學好,倒和十一娘一個樣了。」那女子聲音中顯得甚是惱怒。曹友聞知道「小環」是汴京人對未嫁女子的一種稱呼,他本不欲聽人私隱,可聽牆那邊那女子的語調聲態,再從這話中的意思揣度,已知這女子甚潑辣。他聽這女子竟說別人不順她意便是「不學好」,亦不覺暗暗好笑。
牆外邊那幾個少年顯是對這女子甚是敬畏,過了好一陣,又聽另一個少年嚅嚅道:「姑姑,我聽楊將軍說,本朝第一劍客是張忠定公,是真的么?」
「什麼張忠定公張假定公的,沒聽說過。」那女子越發不耐煩起來。
「張忠定公就是張乖崖,聽說……」一個少年輕聲說道。
卻聽那女子怒道:「你們要覺得他本事,去找他學好了。什麼狗屁第一劍客,誰封的?」
他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曹友聞無意中聽到這番妙答,在這邊實在忍耐不住,幾乎笑得打跌。這張詠張乖崖乃是大宋朝第一奇人,太宗朝的一代名臣,年輕時以飛劍和劍術名震河朔,是有名的俠客,其後入朝為官,真宗時益州大亂,張詠入蜀治之,被蘇軾比之為諸葛亮。他精通治術謀略,上馬治軍下馬治民,甚得軍心民心,留下的判狀至今都是大宋地方官員的典範;難得的是,他居然還很有文采,詩詞文章學問在大宋也排得上號,這樣的人,休說整個大宋朝就只出過一個,就是上溯漢唐,也是極為罕見的。可以說,大宋朝的讀書人,要是連張乖崖張忠定公都沒聽說過,那也真是不學無術到了一定地步了。曹友聞聽外面那女子居然連張乖崖都不知道,已覺好笑,聽她對答,更是笑得肚疼。
此時牆外連馬蹄聲也聽不見了,他知牆外之人已遠去,一面在心裡邊揣測著牆外說話的女子和少年的模樣,一面又心不在焉地在玉仙觀里繞了一圈,終覺沒甚意思,便辭了觀中的道士出來。
這時將近午正,曹友聞出了玉仙觀后,抬頭望了望天色,見雪一點也沒有停的跡象,因想著還要去白水潭,忙叫隨從牽了馬,戴了傘笠,驅馬朝南薰門方向去。
沒跑得多遠,便見雪越下越大,還颳起風來。風卷著雪,雪夾著風,打在身上、臉上,叫人連眼睛都睜不開來。曹友聞這些年多在婆羅洲,對這風雪已頗不習慣,沒半刻鐘的時間,便勒馬下來,只牽馬前行,又走得一會,連走路也覺得艱難,心裡邊後悔沒坐馬車出來,一面去看到路邊——這裡因是汴京城的東南角,到處都是朝廷的倉庫,偶有幾家店鋪,因為最近的交鈔危機,又趕上大雪天,都是大門緊閉,竟是連個避雪的地方都找不到。又走了一會,好不容易才看到路邊有座宅院的小門開了道縫,曹友聞連忙叫了隨從去問,原來那家主人姓沈,似乎也是官宦人家。不過那沈家看起來也不甚富裕,連個正兒八經的管家都沒有,就是一個老僕看著這院子。這老僕倒極和氣,請了曹友聞和他的隨從進來,把馬拴在院內的走廊內,三人便一道圍在門房內烤火,一面說些家常閑話。
那老僕顯是甚是寂寞,雖有點耳背,卻極是健談。沒多久,曹友聞便知道這家主人叫沈歸田,在三司胄案、軍器監、兵器研究院都當過小官,據這老僕所說,這位沈大人倒是好人,對下人極隨和,但就是一張臭嘴巴,走到哪裡得罪到哪裡,雖然有貴人提攜,可當了幾十年官,起起落落,永遠都是八品。這老僕顯是沒說假話,曹家做的生意原本就和軍器監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軍器監的人事上上下下,曹友聞都瞭若指掌,但曹友聞居然從沒聽說過沈歸田的名字,顯見這沈歸田混得實在不怎麼樣。
三人約摸著坐了兩刻鐘的光景,忽聽到外面有男子笑道:「老沈,方才李敦敏找你做甚?」
曹友聞斗然間聽到李敦敏的名字,下意識地豎起了耳朵,卻聽一個男子回道:「還能做什麼?薛奕保薦幾個海商在婆羅洲造紙甲,以便於海船水軍日後採購方便,兩府已經准了,可軍器監的關節沒打通,層層拖延,一年多了,上頭的批文還在軍器監壓著……」 又聽先前那男子笑道:「我沒記錯的話,你如今還不是軍器監主簿吧?」
那老沈笑道:「俺也這麼說來著。」
先前那男子又笑道:「看來傳聞沒錯了,李敦敏和石相是布衣之交,你又要陞官了。」說到最後一句,戲謔之意,連曹友聞都聽出來了。
「那可太難得了。」卻聽那老沈嘿嘿笑道:「俺在胄案、軍器監、兵研院當二三十年的八品官,什麼情弊不曉得,軍器監那些潑皮沒好日子過了。不過……」曹友聞聽到那老沈似是嘿嘿笑了兩聲,又聽先前那男子問道:「不過什麼?」
「俺卻奇怪呢,你段子介應當是立了大功的,怎麼非但沒陞官,反從在京房調到了沿海制置司?」
「那邊簡單一點,適合我。」段子介半開玩笑的回道,「我去了那邊,薛奕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二人的聲音越來越近,到了宅子前,也不見敲門,便推了門進來,那老僕這才聽到聲響,停止嘮叨,起身笑道:「二位,是我家大人回來了。」曹友聞主僕連忙跟著起身相迎。
那沈歸田和段子介進了門后,再沒料到竟然還有外人,不由得都吃一驚。沈歸田打量著曹友聞,一面朝問老僕道:「這兩位是?」
「這位曹官人是來避雪的。」那老僕笑著回道,一面接過沈歸田和段子介的斗笠、雨衣,自顧自地往裡屋走去。
曹友聞看沈歸田和段子介神色,竟毫無見怪之意,顯得已習以為常,心中暗暗稱奇,他雖不知沈歸田之名,卻也聽說過段子介,因笑著揖道:「在下杭州曹友聞,因避風雪,叨擾賢主人了。」
「曹友聞?」沈歸田和段子介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可是犀光齋的曹員外?」
「不敢,正是區區。」
沈歸田和段子介又是相互望了一眼,不由得齊聲哈哈大笑。
曹友聞被他們笑得莫名其妙,尷尬的望著二人,卻見沈歸田指著段子介笑道:「他可正要你呢。」
「啊?」曹友聞吃驚地張大嘴巴,望著段子介。
卻聽段子介笑道:「曹員外可是與范仲麟是舊識?」
「我們是布衣之交。」
「那就對了。」段子介笑道:「我聽范仲麟說,曹員外想做筆大買賣……」
曹友聞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